貝多芬傳 第3章 貝多芬傳 (3)
    晚年時,最瞭解他的朋友辛德勒說:「貝多芬傾向共和原則。支持無限制的自由與民族獨立……他希望大家能夠齊心協力建設共和政府……他盼望法國能實行全民選舉,期望波拿巴建立這個制度,從而奠定人類幸福的基礎。」他就像一個革命的古羅馬人,在普魯塔克思想的熏陶下,夢想著有朝一日實現一個由勝利之神——法國的第一執政——建立的英雄共和國,因此他陸續創作了帝國的史詩曾經題為《波拿巴》的《英雄交響曲》(1804年)和《第五交響曲》的終曲。第一支真正的革命樂曲,時代之魂在樂曲中盡情展現,就像當初的重大事件在他這顆偉大而孤獨心靈中撞擊出強烈、純真的迴響一般,即使與現實接觸也不會減損分毫。

    貝多芬的這些作品似乎受到了歷史戰爭的影響,都反映著史詩般戰爭的色彩。而他自己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在《科裡奧蘭序曲》(1807年)中,我們可以聽到暴風雨在呼嘯;在《第四四重奏》(作品第十八號)第一章,就與這個序曲有許多的相似之處;在俾斯麥談到的《熱情奏鳴曲》(作品第五十七號,1804年)中也是如此。俾斯麥[俾斯麥,德意志政治家,號稱普魯士的「鐵血宰相」。1870年,德國駐意大利大使羅伯特·德·康德爾曾用一架破舊的鋼琴為俾斯麥演奏這支曲子。俾斯麥對這個作品發表的最後一句評論是:「這是整個人生的鬥爭與悸動。」俾斯麥十分欣賞貝多芬的才華,曾感歎道:「貝多芬最適合我的神經。」

    ]曾說過:「如果我能經常聽到它,那麼我一定會永遠英勇頑強。」從《埃格蒙特序曲》,到他的鋼琴協奏曲,再到《降E大調協奏曲》(作品第七十三號,1809年),高超的技巧顯示著英雄的壯烈,好似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可是這又有什麼值得驚訝的呢?貝多芬在寫關於英雄之死的《葬禮曲》(作品第二十六號)時,那位比《英雄交響曲》中的英雄拿破侖更加值得歌頌的將軍——霍赫[霍赫,法國大革命時期最純潔的軍人,被世人稱讚。1797年,戰死在科布倫茲。

    ],戰死在萊茵河畔,他的紀念碑至今仍然矗立在科布倫茲和波恩之間的一座小山丘上……儘管當時貝多芬並不知道霍赫將軍戰死的信息,但他還是在維也納目睹了兩次革命的勝利。[這裡指拿破侖曾攻陷維也納兩次。

    1805年11月,貝多芬創作的歌劇《菲岱裡奧》首次公演,法國軍官紛紛前來觀賞。貝多芬現場演奏了他的《英雄交響曲》和《第五交響曲》,以獻給巴士底獄的攻克者於蘭將軍。當時於蘭將軍恰巧住在貝多芬的朋友兼監護人洛布科維茲家裡。1809年5月10日,拿破侖在捨恩布倫駐紮下來。沒過多久,貝多芬便仇恨起這些法國的征服者來,但他對法國人史詩般的狂熱之情並沒有減少,那些不能像他一樣去感受的人,或許對他的這種行動與勝利的音樂無法徹底瞭解。

    貝多芬突然停止了《第五交響曲》的創作,在打草稿的前提下,一反往日習慣,一口氣寫出了《第四交響曲》。因為此時,他又看到了幸福的光芒。1806年5月,貝多芬與特蕾茲·德·布倫瑞克[1796—1799年間,貝多芬在維也納認識了布倫瑞克一家。茱麗塔·圭恰迪爾是特蕾茲的表妹。貝多芬曾一度愛上特蕾茲的妹妹約瑟芬。但後來約瑟芬嫁於他人。我在《貝多芬:創作的偉大時代》中,詳細描述了他與布倫瑞克一家的親密關係。

    ]訂了婚。特蕾茲很早就愛上了他。貝多芬最初來到維也納的日子裡,特蕾茲還是個小姑娘,當時她(貝多芬是她哥哥弗朗斯瓦爾伯爵的朋友)跟著貝多芬學習鋼琴,進而對他產生了好感。

    1806年,貝多芬與特蕾茲兄妹倆到匈牙利的穆爾其瓦澤家裡做客,他們在那裡相愛了。關於那段幸福時光的回憶,都保存在特蕾茲的一些敘述之中。她說:

    「一個星期天的晚上,吃過晚餐,在皎潔的月光下,貝多芬坐在鋼琴前。他先撫摸了一遍琴鍵。弗朗斯瓦爾和我都知道他有這種習慣——他總是要輕輕地摸一下再彈奏。然後,他先在低音部彈了幾個和音;接著,他帶著一種莊重神秘的情感,緩緩地彈奏著塞巴斯蒂安·巴赫的作品:『如果你要把心獻給我,請悄悄地傳達;我倆心靈相通,誰又能猜到端詳。』

    「母親和神甫都已入睡;哥哥凝神遠望;而我,被他的歌聲和目光穿透,感到生活無比幸福。第二天早上,我們在花園中相遇。他對我說:『我正在寫一部歌劇,劇中主角已在我心中,在我眼前,不論我走到何處,不論我在何處停留。我從未達到過這麼高的境界。一切都是那麼的明亮、純潔。在這之前,我如童話中的那個孩子,只顧撿石子,而忽略了路邊盛開的鮮花……』就在1806年5月,在徵得我親愛的哥哥弗朗斯瓦爾的同意後,我成為了他的未婚妻。」

    就在這一年,《第四交響曲》彷彿是一朵純淨的花,散發著貝多芬一生中平靜歲月的芬芳。人們可以從中發現,此時的貝多芬正竭盡全力地將自己的才華同前輩們傳下來的大眾喜愛的東西相協調。這種調和精神源自愛情,並對他的行為和生活產生了影響。索弗伊德和克裡爾巴澤[索弗伊德,奧地利音樂家;克裡爾巴澤,奧地利劇作家。

    ]說,他興趣盎然,性格開朗,幽默風趣,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即使對待自己不喜歡的人也能做到容忍,而且穿著頗為考究;其實,他在迷惑他們,使他們不能察覺到他的耳聾;他們說他很健康,只是有點近視而已。當時,梅勒為他畫了一幅肖像。從肖像上看貝多芬浪漫而高雅,只是有些不自然。貝多芬希望自己能夠博得別人的喜歡,並且他知道他已經博得了其他人的歡心。再兇猛的獅子,在戀愛時也會藏起自己鋒利的爪子。但在貝多芬的眼中,甚至在夢幻溫柔的《第四交響曲》中,人們仍能感受到那種可怕的力量,他那任性的脾氣和易怒的性格。

    這種恬靜的和平並沒有持續多久;不過,美好的愛情所帶來的幸福影響一直延續到1810年。毫無疑問,正是靠著這種影響,貝多芬才獲得了自制力,他的才華才結出了最完滿的果實。例如那古典悲劇般的《第五交響曲》;夏季天堂神聖之夢的《田園交響曲》(1808年);還有受到莎士比亞《暴風雨》的啟發而寫成的《熱情奏鳴曲》,他把它視作所有奏鳴曲中最強勁有力的,這支曲子發表於1807年,是獻給特蕾茲的哥哥的。而他把那支富於夢幻和暢想的奏鳴曲(作品第七十八號,1809年)題獻給了心愛的特蕾茲,並附有一封沒有標明日期的信,上面寫著「致永遠的愛人」。這封信與《熱情奏鳴曲》一樣,深刻地表達了他熾熱的愛情:

    「我的天使,我的一切,我的——我……我有千言萬語要對你說……啊!無論我在哪裡,你都與我形影不離……當我一想到你可能在星期日之前得不到我最新的消息時,我哭了。——我愛你,就像你愛我一樣,或許還要強烈得多……啊!上帝!如果沒有你,那將會是怎樣的生活!啊!——咫尺,天涯……我的千萬思念奔向你,我永遠的至愛,那些思念有的是快樂的,可隨後就會變成憂鬱。向命運發問,問它是否會接受我們的願望。——我只能同你一起生活,沒有你,我就活不成……其他女人絕不會佔據我的心。絕不會!永遠不會!——噢,上帝!為什麼相愛的人兒要分離?現在,我的日子是憂愁的日子。你的愛使我成了男人中最幸福,卻又最苦惱的一個。——安靜下來吧——愛我!——今日——昨日——多麼強烈的憧憬、多少熱淚拋向你!你——你——你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別了!啊!繼續愛我吧,千萬別誤解你所深愛的人的心。

    ——永遠忠於你、永遠忠於我、永遠忠於我們的人上。」

    是怎樣神秘莫測的理由阻撓著兩個相愛的人的幸福?——也許是因為財產的缺乏,地位的懸殊;也許是貝多芬等待的時間太長了,或者是因為他要守住愛情秘密而感到屈辱,因而有了反抗心理;或許是因為他急躁、憤世嫉俗的性格,無形中讓他所愛的女人感到痛苦,也使他因此感到絕望。——婚約取消了,可是兩個人似乎誰也沒有忘記這段愛情。直到特蕾茲生命的最後時刻(她於1861年去世),她仍然深愛著貝多芬。

    1816年,貝多芬說過:「每次想起她,我的心都像第一次遇見她時那樣,心跳加快。」就在這一年,他寫下了六支生動感人、深邃真切的樂曲,名為《獻給遙遠的愛人》(作品第九十八號)。他在手記中寫道:「一見到這個可愛的人兒,我便心潮澎湃,激動萬分;然而,她並不在這兒,不在我的身邊!」特蕾茲曾把自己的肖像送給貝多芬,上面題有「贈與罕見的天才、偉大的藝術家、善良的人。T.B.」。貝多芬晚年時期,一位友人無意間看到貝多芬孤單地抱著這幅肖像痛哭流涕,並習慣地對著肖像大聲說:「你那麼美麗、偉大,彷彿天使一般!」這位友人退了出來,過了一會兒又返回去,看見他坐在鋼琴前,便對他說:「我的朋友,此刻,你的臉色好多了。」貝多芬則回答道:「那是因為我的天使來看望過我。」——他所受到的創傷深深地銘刻在他的心上。他常自言自語:「可憐的貝多芬,這個世界沒有屬於你的幸福。只有在理想的境界中,你才能找到朋友。」

    貝多芬在手記中寫道:「屈服,徹底地屈服於你的命運:你已不再為自己而存在,只能為他人而存在;對於你來說,你只能在藝術中尋找到幸福。啊,上帝,請賜予我力量吧,讓我可以戰勝自己!」

    就這樣,貝多芬再一次被愛情拋棄了。1810年,他又成為了孤家寡人。但是,光榮已經到來,而且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威力。這時的貝多芬正值壯年。他任由自己那暴躁、粗野的脾氣隨意發洩,不再顧忌人言、習俗、社會等一切。還有什麼可害怕、敷衍的?失去了愛情,野心也已經逝去,剩下的只有他的力量了,他要運用,甚至是濫用自己的力量。「力量,這才是區別於普通人的精神!」他又回到不修邊幅的狀態了,行為舉止比從前更加大膽放肆。他知道自己有權利暢所欲言,即使面對崇高的人也可以如此。1812年7月17日,他寫過這樣一句話:「除了善良,我不承認還有什麼高人一等的標誌。」那時見過他的貝蒂娜·勃倫塔諾說:「沒有哪一位皇帝或國王,能夠像他那樣堅信自己的力量。」她被他的堅強氣勢所懾服。她在寫給歌德的信中提到:「當我第一次見到貝多芬時,我覺得整個世界在我面前消失了,他讓我忘記了世界,甚至忘記了你,啊!歌德……我深信自己沒有弄錯,我覺得此人已經遠遠地走在當代文明的前面了。」

    由此,歌德便很想與這位傳奇的人物結識。1812年,他們在特普利茲的波西米亞浴場相遇了,可他們並不十分投機。貝多芬對歌德的才華十分稱讚,可他那過於自由、暴躁的性格很難與歌德的性格相融,而且難免會傷害到對方。貝多芬曾講述了他倆一起散步的情況:這位高傲的共和派魏瑪大公的樞密參議官教訓了一通,致使歌德一直沒有原諒他。

    「儘管君主和親王們能夠培養一些教授和機要參議,並賞賜他們各種各樣的頭銜和勳章,但是他們無法造就偉大的人物,更無法造就超凡脫俗的心靈——而當像我和歌德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時,這幫大人、先生們應該察覺出我們的偉大。——昨天,在歸來的路上,我們與皇室一家相遇。當我們遠遠看見他們時,歌德便掙開我的手臂,垂手站在大路旁。我白費口舌地對他說了所有我想說的話,但他連半步都沒有向前走。於是,我按了按帽子,扣上外套上的扣子,倒背著雙手,鑽進密集的人群。親王們和朝臣們排隊恭迎,魯道夫公爵[魯道夫公爵即皇太子,貝多芬的學生。

    ]向我脫帽致敬,皇后最先向我打招呼。大官員們幾乎都認識我。——我覺得皇家車馬從歌德面前經過時十分好笑。歌德站在路邊,將帽子握在手裡,向皇室們深彎著腰行禮。事後,我毫不客氣地把他狠狠地訓斥了一通……」[此處見貝多芬《致貝蒂娜》。曾有人懷疑這封信是否真實。此事雖然有些誇大,但大體上是準確的。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