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涵玉決定，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把該說的話都說了。
「你那麼急的要找我，我猜也是有事。」陸重陽從來就是不慌不忙、不慍不火，他笑著將涵玉拉到床邊坐好，「什麼正經事，說吧……」
涵玉一恍惚，不知從何說起了，半晌，她才開了口，「還記得我曾和你說過的集芳社甄心和她表哥馬昭林的事嗎？」
陸重陽略一皺眉，乾脆的回答，「忘了，不過有關係嗎？」
涵玉歎了口氣，簡單將前因後果說了，尤其是在鹽道渡口她送馬昭林時，馬昭林說過的那句話，「他日董小姐若遇到心上郎君，請將我之今日告之，勸他且定珍惜，錯之，後悔莫及……」
陸重陽聽完竟笑了。
他將涵玉的手牽了過來，「我可沒他那麼倒霉，我的涵玉身體好著呢……」
涵玉語噎。
「好晚了啊……我們睡吧。」這時候陸重陽總是柔情似水。
「哎——」涵玉製止住了他的動作，「三郎，人家話還沒說完呢……」
「真是麻煩……」陸重陽搖頭哀歎，「我們躺下談吧，我真的累了……」
涵玉哪能不心疼他，和衣在他身邊躺下，「你說……我若是有孕了怎麼辦……」她突然扯了這麼一句。
陸重陽撲呲一聲笑了，「不可能的！哪有那麼簡單，你瞎尋思什麼呢……」
涵玉心裡黯淡，當然不會，但那是因為自己每次都去吃黑色的斷息丸！
「可是……要是一但有孕了呢？」
陸重陽閉著眼接上了話，「你們東宮尚寢局有的是那東西，你不會不知道吧？」
涵玉又被噎住了。是啊，尚寢局有的是斷息丸，是為太子不想讓侍寢的女子懷孕時用的，自己就是管這東西的……
「若是我真的懷孕了呢？」她還是決定問下去。
陸重陽像看怪物般驚訝的瞪向了她。
「我……還沒有……」涵玉被他的眼神嚇到了，趕忙解釋。
陸重陽又轉回了身體，「現在哪是懷孕的時候，你不是傻子吧……」
「那……若是一但懷上了呢」涵玉緊盯著陸重陽的眼睛，覺得自己固執的煩人，她就是在等那最為通俗的一句話——那我們就……
「那……」陸重陽垂下了眼簾，「只能……不要了……」
涵玉心裡一陣冰涼。
兩人沉默了半晌，
涵玉還是搶在陸重陽前面開了口，「今年的恩表下來了……」
「恩……」陸重陽隨聲應付著。
「我怎麼填啊……要夫君及高堂的姓氏籍貫……」涵玉像作賊似的。
「你填這東西做什麼？」陸重陽有些不理解。
「這樣日後東宮有恩賞就不會打我的主意了！這可是最後一年了，以後再沒有機會了！」涵玉很是激動。
陸重陽更無奈了，「這事你自己不同意不就行了，填那沒用的東西做什麼？」
陸重陽說的對，東宮太子正是樹立形象的重要時候，斷不會強迫於人的。
涵玉又噎。
「反正填了也沒什麼壞處吧……」她嘟囔著。
陸重陽恨鐵不成鋼的搖頭，「你要這些虛套花哨東西幹什麼？若真是變了心，連定親了都能退，這東西有什麼用！」
涵玉徹底死了心。
「那三郎跟未跟高堂提及我們的事？」死到臨頭。她乾脆不拐彎了。
陸重陽有絲鬱悶，他歎了一口氣，轉身抱住涵玉，神情很莊重，「你這麼在乎這些虛禮做什麼，重要的是我！我喜歡你就行，他們不會有意見的！你將來是要和我在一起的，不是和他們！」陸重陽想了片刻，低聲說道，「再等一兩年吧……不會太久的……」
涵玉覺得自己的心像破碎的瓷片，她掙扎著露出一個笑容，「郎君還有大事未完嗎？那……三郎怎麼當年清貧時還想過成親呢？」
陸重陽很是尷尬，但他轉瞬就接上了話，「正是當年的教訓，所以現在才如此慎重……我這麼辛苦也是為了我們兩人，不想你日後嫁了我後悔的……」
涵玉再也說不出話來了，難道這和稟明高堂衝突嗎？她在心底叫喊著……
「……現在真的不是時候，」陸重陽將失神的涵玉摟在懷中，「相信我，我身邊沒有別的女人……」
涵玉幾乎是機械的完成了她和陸重陽的交歡。
一下，又一下。她迎合著陸重陽的激情，竟感覺眼淚在眼眶裡直轉……
不知是什麼時候，房門被光光的敲響了，涵玉一驚，跳起身來，一望窗外，天色已微亮了。
陸重陽也皺著眉頭支起身來，「誰？」
外面傳來熟悉的聲音，「公子，有急事！」李箏的聲音。
涵玉惱怒的將外衣穿上，下了床坐到了窗口。
陸重陽也是無奈，輕輕的拍了拍涵玉的肩膀，「乖，我去看看什麼事……」
兩人一談就是好長時間。涵玉斜眼看著二人在凌亂的床邊正色議事，心裡突然好笑的緊，有這樣的夫君就應該這樣嗎？自己想了想也不住搖頭，自己當初不就是看上陸重陽的自立和才幹了嗎？應該很自覺的接受這樣的場景啊。
涵玉還沒開導好自己，就聽窗外傳來卯時的梆子聲，陸重陽竟低呼了一聲，「糟了，快來不及了！」自相識起，涵玉還從未見他如此沉不住氣，當下心也跟著抽了下，不自覺的就站了起來。
「快，」陸重陽伸手拉過涵玉，「得趕快出去……」
三人急沖沖的下了樓梯，出了客棧大門，陸重陽一定神，語向李箏「這時候說不定有人，我們趕緊去，說不定積少成多，來的及！」
涵玉正楞著，陸重陽又拍上了她的肩膀，「我可能上午就得離開東城，對不住了……現在有急事得辦，你待在這裡，我們辦完事再回來找你！」
涵玉還沒反映過來，這主僕二人向著江邊繁華地帶匆匆離去了。
涵玉看了看四周，自己已經站在了這心誠客棧門外。她有些疑惑，什麼事讓陸重陽這麼慌張呢？你說，心急著忙的帶著她出來，又將她扔在外面孤零零的等……唉，他真的是急糊塗了吧？
外面的人三三兩兩的多了起來，涵玉突然發現自己竟無處可去。回客棧？值夜的小二已經換了班，新來的掌櫃小廝都沒見過自己……若是客房裡有人還可，無人任憑自己再搬出孫公子的名號也不會有人替自己開房門，她搖了搖頭，不去做這無謂的努力了，沒人會給自己開門的，倘若客人丟了東西怎麼辦？
她轉向街外，心誠客棧坐落在東城繁華地段，去逛逛？好像也不行……陸重陽沒說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又是這麼急的事情，他說上午就要離開東城了，倘若他回來找不到自己怎麼辦？豈不是誤事？
這讓自己怎麼辦呢？涵玉犯了愁，總不至於就這樣矗立在客棧門口吧？
燻熱的風輕輕的吹過，涵玉突然感覺自己的肚子咕嚕咕嚕叫個不停。
她暗自感慨，誰讓她昨天緊張的一天沒正經吃飯，算了算，午飯吃了兩口，晚飯一點沒吃，還忙活到半夜……這下早飯又眼看著吃不成了……算了，想想昨夜的場景，她什麼胃口也沒了，這個陸重陽，她恨恨的想，等他回來讓他好好解釋清楚……
這一個上午涵玉永生難忘，她幾乎圍著心誠客棧轉了近三個時辰！盛夏的太陽頂在頭上，讓她一陣陣飢腸轆轆的眩暈，去別的店躲會兒？她又怕一眼盯不著客棧的大門，再讓陸重陽給錯過了！她心中的憤怒、焦慮、煩悶達到了畢生的頂點，到了午時，她終於忍耐不住了，衝進了心誠客棧，拍出一錠整銀，「把你那凳子給我搬出來！」
掌櫃的一楞，「這……」這小姐居然要坐在外面？
涵玉同時也意識到這場面著實可笑，「那……我坐裡面等人，可以吧？」
終於，當涵玉勉強休息過來她兩條腿的時候，陸重陽和李箏回了客棧。
涵玉在賬台裡憤怒的盯著陸重陽，她想要他的解釋！把她扔在外面三個時辰的解釋！
陸重陽的事情看樣子有驚無險，他和李箏的臉色都很輕鬆，「開房門。」陸重陽向賬台喊了一句話，轉身欲走，可能是涵玉的目光太過強烈，他突然停住了步子，將身子轉了回來，「你在這兒？」他有些驚訝。
能不驚訝嗎？哪有女客坐檯子裡面的……涵玉不說話，還是狠狠的瞪著他，她要解釋！解釋！
「快走，」陸重陽像沒事似的，「我們馬上得出發。」他又轉身邁了步。
涵玉一動不動，瞇著眼盯著他越走越遠的後腦勺。
陸重陽走了一半還是停了下來，回頭，歎氣。他快步走了回來，一把將涵玉拉了起來，「誰欠你銀子了……快走吧……來不及了！」
涵玉想，在外面，還是給他個面子吧……當下板著臉，極不情願的跟在了他的身後。
進了客房，涵玉冷眼看著兩人快速的收拾東西，再清點遺漏，再拔腿走人。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想想真是諷刺，老天對她真是有始有終！兩人從心誠客棧開始，難道再從這裡結束嗎……
陸重陽只得回了頭，極力的將口氣壓的很耐心，「你到底要幹什麼？」
「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涵玉權當那李箏是條狗。
「我……我的事你知道做什麼？」陸重陽有些發笑，「我去江邊換貨，和你說，你又能幫上什麼忙！」
涵玉有些眩暈，「那你也不能將我扔在外面三個時辰！你知道這三個時辰我怎麼過的嗎！」
「我在外面不比你辛苦！我還沒抱怨呢！」陸重陽受不了了。
「讓我在房間等你不行嗎？拉我出去做什麼？」涵玉一句接一句。
「我！」陸重陽語言塞，「……我是忙糊塗了！這一點是我不對，沒想周全……」
「我從昨天下午到現在沒吃飯！」涵玉惡狠狠的瞪著他。
「我也沒有！」陸重陽很委屈的叫起來了。
「你……」涵玉氣急。
「好好……我們趕緊到驛站，時間若來的及一定吃飯。」陸重陽連拖帶拽的將涵玉拉了出去，「女人真是麻煩……」
三人坐在驛站的外廊，陸重陽要的馬車過一會就到了。
涵玉覺得自己早已被盛夏的太陽曬僵了，根本聽不進他再說些什麼了。
「以後再請你吃頓好的吧……」陸重陽望著小廝端上來的「最好」的午膳，「這兒就這條件了……」
涵玉木然的舉起筷子，吃了兩口。
驛站小廝過來結帳，陸重陽接過馬車的憑票，轉身去掏荷包，卻不想，涵玉砰的將兩錠銀子拍在桌上，從陸重陽手中將自己的那份憑票抽了出來，「小二，把我的馬車牽到這兒來，剩下的賞你了！」
場面一靜。涵玉感覺李箏一直在驚訝的望著自己，她心裡突然萌生出種自豪感，本姑娘這下也讓你這狗眼開開眼……
「隨便你……」陸重陽歎息，從荷包裡掏出自己應付的那一份銀子。
很快，陸重陽要的馬車牽來了。
陸重陽急步鑽入了轎廂中，他掀開了轎簾，望著涵玉，又轉向了李箏，「你去——」
「不用。」涵玉冷冰冰的堵住了他的話。
陸重陽一楞，隨即微微搖頭，將轎簾落下，「出發……」
涵玉一直在太陽下站立著，直到馬車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往事一幕幕伴著塵煙浮現腦海，她覺得自己年少的夢想，對未來的希翼，對愛情的憧憬都漸漸的隨之遠去了。
陸重陽啊陸重陽，真是我癡心錯付了嗎……他的音容笑貌、舉手投足、嬉笑怒罵、郎情妾意……如今，都隨著這馬車遠去了。
這一刻終於來臨了，可是她卻哭不出來……怎麼回事呢？
難道，命硬了，連心都硬了嗎……
她自嘲的轉了身，正對上了李箏。
李箏微低著頭，臉色還是慣有的冷蔑。
這又有什麼呢？她在心裡笑，這一切，我全已不介意了……
「我走了。」她似在對自己說。
輕盈的離去，前方，回城的馬車正等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