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發空缺 第四部 精神失常 第一節
    5.11根據習慣法,弱智者永遠不具備投票的合法權利,但精神狀況不穩定者可以在清醒的時候投票。

    ——查爾斯·阿諾德-貝克

    《地方議會管理條例》第七版

    1

    薩曼莎·莫裡森把莉比最愛的那支男孩樂隊發行的三張DVD全都為自己買了下來,藏在她放短襪和緊身連褲襪的抽屜裡,子宮帽的旁邊。她已經編好了一套說辭,若是邁爾斯看見那些DVD,她就說是給莉比準備的禮物。有時生意不那麼忙的時候,她會上網瀏覽傑克的照片。就是在某次掃圖過程中——不穿襯衫而直接套西裝的傑克,穿牛仔褲和白背心的傑克——她發現,兩周後樂隊將在文布利舉行演唱會。

    她有個大學同學住在西伊靈。她可以在那個朋友家過夜,並帶上莉比一起,把這個母女歡聚的機會當做給她的一個獎勵。帶著長時間未有的發自內心的激動,薩曼莎買了兩張非常昂貴的演唱會門票。當晚,她懷抱著這個美好的秘密,容光煥發地進了家門,幾乎像是約會回來一樣。

    邁爾斯已經在廚房裡了,還穿著上班時的套裝,手裡拿著電話。他盯著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捉摸不透。

    「怎麼了?」薩曼莎有些戒備地問。

    「我打不通爸爸的電話,」邁爾斯說,「他媽的一直占線。又出現了一個帖子。」

    看到薩曼莎困惑的表情,邁爾斯的語氣中立刻帶上了一絲不耐煩。「巴裡·菲爾布拉澤的鬼魂!又一條消息!在議會網站上!」

    「哦,」薩曼莎解開圍巾,「是嗎?」

    「是的,我在街上碰到了貝蒂·羅西特,她講的全都是這個。我去看了留言板,卻什麼都沒看到。媽媽肯定已經把它刪了——我希望她已經刪了,否則『說死你』去找律師的話,媽媽就要首當其衝了。」

    「是關於帕明德·賈瓦德的?」薩曼莎刻意裝得毫無興趣。她沒有問針對帕明德的指控是什麼,首先,是因為她下定決心不做雪莉和莫琳兩個老太婆那樣的長舌婦、包打聽,其次,她認為自己知道答案:肯定是說帕明德害死了老凱斯·威登。過了一會兒,她擺出稍微關心的口氣,問:「你說你媽媽可能首當其衝?」

    「她是網站的管理員,如果她沒有及時刪除誹謗性或可能是誹謗的留言,她也是要負責任的。我不確定她和爸爸知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

    「你可以為你媽媽辯護,她會喜歡的。」

    但是邁爾斯沒有聽見這句話。他按下重撥鍵,一臉惱火,因為他父親的手機仍然占線。

    「問題越來越嚴重了。」他說。

    「西蒙·普萊斯受攻擊的時候,你好像挺高興的嘛。這次為什麼不同呢?」

    「如果是有人蓄意針對議會的任何人,或競選議會的任何人……」

    薩曼莎轉過身偷笑了一下。邁爾斯的憂慮歸根到底還是跟雪莉沒有任何關係。

    「可是怎麼會有人寫你的壞話呢?」她無辜地問,「你沒有任何見不得人的秘密。」

    要有的話你也許會生動有趣得多。

    「不是有那封信嗎?」

    「什麼信?」

    「看在上帝分上——媽媽和爸爸不是說有封關於我的匿名信嗎?說我不適合接替巴裡·菲爾布拉澤的位子!」

    薩曼莎拉開冰箱,瞪著裡面讓人毫無胃口的食物,知道冰箱門這樣開著邁爾斯就看不到自己臉上的表情。

    「你不會認為有人抓住了你的什麼把柄吧?」她問。

    「不——但我是個律師,對不對?或許有人對我心存不滿。我不認為網站上這堆匿名的東西……我是說,目前為止它們是針對另一陣營的,但也說不定會有報復……我不喜歡事情目前的走向。」

    「好吧,這就是政治,」薩曼莎真心覺得有趣了,「骯髒的政治。」

    邁爾斯大步走出了房間,但她不在乎。她的思緒已經飄到了硬朗的顴骨、飛揚的眉毛和緊實的腹肌上。她現在可以跟著哼唱大部分歌曲了。她可以買一件樂隊的T恤穿——也給莉比買一件。傑克會在離她僅幾碼遠的地方擺動身體。那將是她沉悶生活中多年來最有意思的事。

    此時,霍華德正在已經關門的熟食店裡來回踱步,手機緊貼在耳朵上。百葉窗簾拉下來了,燈也打開了,通過牆上的拱門,可以看到雪莉和莫琳在即將開業的咖啡館裡忙碌,打開瓷器和玻璃杯的包裝,熱烈地小聲交談,間或聽著霍華德幾乎一成不變的單音節回應。

    「是……嗯,嗯……是……」

    「竟然朝我吼,」雪莉說,「朝我吼,說粗話。『他媽的快刪掉。』她說。我說:『我正在刪,賈瓦德醫生,如果你不對我說髒話,我會很感謝。』」

    「要是她對我這個態度,我就把那東西再掛個幾小時。」莫琳說。

    雪莉笑了。事實上,她當時選擇了走開、為自己泡一杯茶,讓關於帕明德的帖子在網站上又晾了四十五分鐘。她和莫琳已經嚼盡了帖子內容的精華,雖然還有更多興奮點有待發掘,但最緊迫的八卦需求已經得到了滿足。於是,雪莉轉而向前看,貪婪地觀望帕明德對自己的秘密公之於世後會有什麼反應。

    「現在看來,攻擊西蒙·普萊斯的到底不是她。」莫琳說。

    「嗯,顯然不是。」雪莉一邊擦拭餐具,一邊表示贊同。她無情地駁回了莫琳對粉色的偏好,親手挑選了這些漂亮的藍白相間的瓷器。有時,儘管不直接插手生意上的事,雪莉仍樂於提醒莫琳,作為霍華德的妻子,她是有足夠大的影響力的。

    「是,」霍華德對著電話說,「但難道那樣不是更好嗎?……嗯,嗯……」

    「你認為他在給誰打電話?」莫琳問。

    「我完全不知道。」雪莉擺出一副高貴的口吻,彷彿知情或猜測都不是她這個身份的人該幹的事兒。

    「肯定是既認識普萊斯也認識賈瓦德的人。」莫琳說。

    「顯然。」雪莉再一次使用了這個詞。

    霍華德終於掛斷了電話。

    「奧布裡同意我的看法。」他搖搖晃晃地走進咖啡館,告訴兩位女士。他手裡握著當天的《亞維爾公報》。「很弱的文章,非常弱。」

    兩位女士幾秒鐘後才明白她們應該對巴裡·菲爾布拉澤發表在《亞維爾公報》上的遺作表示興趣,雖然那個人的鬼魂明顯更有趣些。

    「哦,是的,哦,我讀的時候也覺得寫得非常不好。」雪莉趕緊跟上話題。

    「對克裡斯塔爾·威登的採訪滑稽得很,」莫琳笑道,「說什麼她喜歡藝術,我猜她喜歡的藝術是課桌上的塗鴉吧。」

    霍華德大笑起來。為了找個借口不去看此二人,雪莉從櫃檯上拿起了安德魯·普萊斯的埃比潘牌腎上腺素。她已經在她最喜歡的醫藥網站上查了什麼是腎上腺素,並自信完全能向別人清楚地解釋它的工作原理。可是,沒有人發問,於是她只好把那白色的小針管收進櫥櫃,大力關上櫃門,以期借此打斷莫琳後面的俏皮話。

    霍華德巨掌中的手機響了。

    「喂,你好。哦,是邁爾斯啊,是的……是,我們都知道了……媽媽今天上午看到的……」他大笑起來,「……是的,她把它刪掉了……我不知道……我想大概是昨天貼上去的吧……哦,我不會說我……我們都認識『說死你』好多年了……」

    然而,聽著聽著,霍華德的好心情沒了。過了一會兒,他說:「啊,我明白了,是的。不,我還沒有從這個角度考慮過……也許我們應該找人檢查一下防火牆……」

    外面天色漸暗,熟食店裡的三個人都沒有聽到車開過廣場的聲音,但那位司機卻注意到了霍華德·莫裡森的巨大身影在乳白色百葉窗後移動。加文踩下油門,急切地要見到瑪麗。她在電話裡聽上去十分絕望。

    「誰會做這種事?是誰?誰這麼恨我?」

    「沒有人恨你,」他說,「誰會恨你呢?待在家裡……我馬上過來。」

    他把車停在瑪麗家外面,摔上車門,快步走上小路。沒等他敲門,她就把門打開了。她又哭腫了雙眼。她穿著一條及地長的羊毛晨衣,看起來更加嬌小。這身打扮毫無誘惑力可言,與凱那件紅色和服式睡衣截然相反,但正是它的簡單和樸素,代表了新一層面的親密。

    瑪麗的四個孩子都在起居室裡,於是瑪麗示意他到廚房裡去。

    「他們知道嗎?」他問。

    「弗格斯知道。有個同學告訴了他。我叫他別告訴弟弟妹妹。說老實話,加文……我忍無可忍了。那種惡毒的——」

    「那不是真的。」加文說。然而下一刻,好奇心佔據了他。「是嗎?」

    「當然不是真的!」她氣憤地喊道,「我是說……我也不知道……我甚至都不認識那女人……但讓他那樣說話……借他的口來說那樣的話……那些人就一點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嗎?」

    她再次哭了起來。加文覺得在她衣冠不整的時候擁抱她不合適,轉眼他就慶幸自己還好沒這麼做,因為下一秒,十八歲的弗格斯就走進了廚房。

    「嗨,加文。」

    男孩看起來很疲倦,比他的真實年齡顯大。加文看著他用一條胳膊摟住瑪麗,然後瑪麗把頭靠在兒子的肩膀上,像個孩子似的用鼓囊囊的袖子擦擦眼睛。

    「我認為不是同一個人寫的,」沒有任何前奏的,弗格斯對他們說,「我又看了一遍,這個帖子的風格不一樣。」

    他把帖子的內容存在了手機上,現在掏出手機,大聲念了起來:

    「『教區議會議員帕明德·賈瓦德醫生,裝作對本地區的窮人和需要幫助的人十分關心,其實一直暗藏秘密的動機。直到我死時——』」

    「弗格斯,不要念了,」瑪麗跌坐在餐桌旁,「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還有他的文章出現在了報紙上。」

    她用雙手摀住臉,無聲地哭了起來。加文注意到《亞維爾公報》放在桌上。他從來不看那份報紙。沒有徵詢意見,也沒有事先招呼,他便走到櫥櫃邊,給她調一杯飲料。

    「謝謝你,加文。」加文把玻璃杯塞進她手裡時,她口齒含糊地說道。

    「可能是霍華德·莫裡森,」加文推測,同時在她身邊坐下,「根據巴裡以前對他的描述來判斷。」

    「我不這麼認為,」瑪麗揉揉眼睛,說,「這件事太殘忍了。在巴裡還——」她打了個嗝,「還活著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做過這麼壞的事。」接著,她凶巴巴地對兒子說,「把報紙扔掉,弗格斯。」

    男孩看上去既困惑又受傷。

    「上面有爸爸的——」

    「把它扔掉!」瑪麗的叫聲有些歇斯底里,「我想讀的話可以在電腦上看。那是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在我們的結婚紀念日當天!」

    弗格斯從桌上拿起報紙,站著看了母親一會兒,後者再次把臉埋在了手裡。瞥了加文一眼後,弗格斯拿著《亞維爾公報》走出了房間。

    過了一會兒,當加文推測弗格斯不會再回來後,他伸出一隻手,安慰地摸摸瑪麗的胳膊。他們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報紙從桌子上拿走後,加文覺得快樂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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