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鐵 正文 七、儺城出了三隻蛀蟲
    這天,李無言召集夏自溪和苟東方開了個會,想確定鐵辦的具體人選。夏自溪首先提了一個發改局的副局長,李無言提了一個人大某委的副主任,都是務實的人。苟東方沒有人選可提,都同意,說人員越精越好。其實在大家眼裡,苟東方是書記歐陽山派來的,有著書記耳目的意味,只是大家都不去點破而已。

    會還沒有散,電話就響了,李無言一看,見是書記歐陽辦公室的電話,就立馬接了。歐陽山說:"無言,你過來一下。"語氣明顯帶有幾分冰冷。李無言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因為他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做錯了,歐陽山竟會給自己這樣的冷言冷語?不想還好,一想就明白了,一定是去見周半仙的事讓他知道了。他想,也許是顏行書口無遮攔,不小心說出來的吧?這個卵人!想想也無所謂,於是就對兩位說了一聲:"書記叫我過去一下,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吧。"

    李無言下樓,腳底生風,匆匆趕了過去。來到歐陽山辦公室門前,見門關著,先喘了口氣,這才敲門。"請進。"歐陽山在裡面說,語氣依舊冰冷冰冷的。李無言信手輕輕一扭,推門進去,但見歐陽山木著臉,心裡就咯登一下。會是什麼事呢?"你坐。"歐陽山抽起了煙,大口大口地噴著煙霧,一屋子都是霧氣騰騰的,彷彿暗藏一股殺機。李無言小心地坐下,心裡仍忐忑不安。在他看來,歐陽山的城府很深,一向都很穩重的,怎麼會把不高興明顯地掛在臉上呢?而且他每次來,書記不是倒茶就是遞煙,今日又是怎麼了?

    歐陽山說:"無言啊,你幹了一二十年紀檢監察,你看這事該怎麼辦好?"

    見不像是針對自己的,李無言這才小心地問:"書記有什麼事嗎?"歐陽山哀歎一聲,說:"出大事了,儺城出大事了。"

    原來,一家名為東方紅集團的幾個開發商"打狗"了,其中一個外地老闆的筆記本被省檢察院得到了,上面記載著當年他們在儺城開發貿易一條街時收受賄賂的人員名單。其中有三個儺城人的名字赫然其上:一是市委副書記蔣萬華,一是市委宣傳部麻部長,另一個是副市長穆芷蘭,全是分管意識形態的主要領導。只因這開發項目牽扯到市文化局的幾個下屬單位,所以分管文教衛的幾位市領導都參與了其中,那是他們分管的一塊自留地。李無言知道,當時搞開發時,是易澄清當市委書記,與歐陽山無關,可他怎麼也這般焦急呢?於是試探著問:

    "書記,這事是前任書記手上的事,與你應該沒有多大關係吧?"

    歐陽山搖頭:"話是這麼說,可畢竟是在我任上出的婁子,不知底細的只會說我,不會說前任書記。"

    "也是這麼個理。"李無言敷衍了一句,覺得不好,又問,"那書記打算怎麼辦呢?"

    "我這不是想請你來商量商量嘛。你是這方面的行家裡手,就幫我出出主意吧。"歐陽山並不是有病亂投醫,只是覺得李無言嘴巴緊,不會隨便地亂透風。

    "不知數額有多少?"李無言知道,定罪大都是以數額的多少來衡定的,最終還得檢察院、法院認可。

    "能不能還有一條路可走?"歐陽山噴了一口煙霧,"比如說,只到紀委打住?"

    "也有這可能。"李無言說,"如果賄賂的數額不大,又主動退款,主動交代,還有投案自首情節,就可網開一面。"憑他多年辦案的經驗,這種事也屢見不鮮。

    歐陽山點了點頭,把煙蒂掐滅了,又自言自語道:"影響大啊,我們得想辦法把事情扼殺在萌芽狀態裡,要盡量縮小影響範圍,盡量想辦法在儺城處理此事,一旦捅開了去,別人還不說我們儺城集體腐敗嗎?這才是我最最擔心的啊。"

    "哦。"李無言總算明白了,歐陽山是想妥善處理此事,不是想具體地去幫哪一個人,他是想搭救整個儺城啊。畢竟一顆老鼠屎能壞一鍋湯。看來,歐陽山還是很有戰略眼光的。

    可是誰也沒想到,幾乎一夜之間,這消息就傳遍整個儺城了。接著網上就有了消息,說儺城市委集體搞腐敗,整個班子都受了東方紅集團的賄賂,全他媽一群蛀蟲。最後還有一段背景音樂,下載的是"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的廣告。李無言上網看了,頓時目瞪口呆。

    一時間,這民間演義和網絡風暴,一下子傳揚開來,全都點名指姓,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像空穴來風。比如說,蔣萬華的後台是誰誰誰,麻部長的後台是誰誰誰,穆芷蘭的後台是誰誰誰,其實這都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官場上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李無言深知官場秘訣,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無論是誰都會先求自保,去做縮頭烏龜,絕沒有一個傻瓜願意同歸於盡的。而在李無言看來,蔣萬華的後台省裡有,但並不強硬,要說地區行署專員謝飛煙袒護他,還有可能。先前,謝飛煙當儺城市委書記的時候,常委會上只要謝飛煙話一落音,第一個舉手贊成的就是蔣萬華,也不管對錯,所以他們關係鐵,這已是眾人皆知。而穆芷蘭的背景是她姑姑,她姑姑在省委組織部當處長,當初杜小眉之所以沒能選上副市長,就因為這個原因。而麻部長,據說北京有關係,李無言也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事情的發展並不像網絡炒的那麼凶,主要的原因是蔣萬華和麻部長將賄賂款全數上繳市紀委了,態度都很端正。可是,等穆芷蘭曉得這一信息的時候,已經超過上面規定上繳的最後期限了,於是就被停職查辦了。李無言那天也列席了常委會,見穆芷蘭語出狂言,極不冷靜,著實替她捏了一把汗。畢竟官場如戰場。果不其然,蔣萬華和麻部長都沒進去,穆芷蘭卻當了個替死鬼。

    這天,在政府大院的球場上李無言又碰到了顏行書。老遠,顏行書就向李無言招手打招呼,示意他過去。李無言過去了,顏行書就附耳過來,問道:"講卵話怎麼沒事兒?豈不怪哉?"李無言小聲說:"這裡說話不方便,還是去你的別墅吧。"顏行書說好好好,就帶李無言到他那間散發著墨香的老房子去了。

    其實李無言最想知道的是林教授的議案交上去了沒有,但他不好直接問,得等顏行書把話問完了再問。顏行書進屋關上門,神秘兮兮地將李無言帶進了書房,說:"現在不怕隔牆有耳了。"李無言說:"沒有不透風的牆啊。"顏行書說:"要是講卵話這次漏網了,這世道也就沒得說了。"

    "這個可說不準。"李無言說,"人家主動自首了,不是說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嗎?"

    "可跟老百姓又如何交代呢?"顏行書攤開雙手,一副不甘心的樣子,他還等著看笑話呢。

    "影響不可擴大啊,上頭自有上頭的用意,不是你我老朽可以領悟得了的。"李無言不敢妄加評論,他曉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看來,我真是老朽了,我還是-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春夏與秋冬-吧。"顏行書搖搖頭,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李無言說:"你得想開點嘛。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你搞你的風花雪月,六根不是更清淨嗎?"其實他也知道,當年要不是蔣萬華,顏行書早當上副書記了,他心裡有恨啊。

    "出了這樣的事,你讓我六根清淨?豈不是笑話?"顏行書的語氣很沖,一副憤世嫉俗的樣子。

    李無言笑道:"小時候,我聽一個老和尚說,他說為人處世最難得的一點就是對別人好一點。他說對別人好一點,自己不會損失什麼。但是,現實生活卻不這麼簡單,比如三個人困在了洞中,其中兩個人必須吃掉另一個才能生存,否則全都得餓死。其實這個故事說的是人的價值觀問題,你又怎麼看呢?"

    "關鍵是看你自己如何定位。"顏行書說,"也就是看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立場不同,定位不同,採取的行動也不相同。"

    李無言說:"這個問題佛教中有回答,說菩薩處處捨己為人,就像捨身飼虎的薩錘太子,主動為他人獻身。如果只為了考慮自己,當然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把別人吃掉。"

    "你說得對,關鍵是看如何去定位了。"顏行書一臉的苦笑,"他們愛講卵話就讓他們講去好了,我還是搞我的狂草吧。"笑笑,又說:"無言啊,今天你為我研墨,如何?"

    "又來雅興了?"李無言微微一笑,逗趣道。顏行書說:"手癢,我想題一幅字。"這就攤開宣紙,壓上鎮紙。"給我的?"李無言笑問。顏行書說:"你看吧,覺得好就拿去,覺得不好呢,就留我這兒,想看的時候你再來。"於是提筆拈毫,一揮而就。李無言邊看邊念:"少講卵話,多做實事。"

    "怎麼樣?"顏行書扔下筆問他。李無言"啊哈"一聲,笑道:"好啊!這幅字,我一定一有時間就過來看。警句啊!"

    顏行書說:"爭鐵路就是辦實事,林教授說了,他去找了省人大有關領導,他那頭已經有眉目了。說過幾天就去北京,他要親自跑一趟,找找上頭,呼籲呼籲。"

    "那太感謝你和林老了。"李無言由衷地說,"哪天我請你們喝酒。"

    "你就不怕我也講卵話,到時攪了你們的雅興?"顏行書先打了個馬虎眼。

    "不怕,有你在,才有酒性和雅興嘛,又何掃之有?"李無言也文言了一句。

    "難得難得。"顏行書環顧左右而言他,又"啊哈"了一聲,說你有事忙你的去吧,也別耽誤了你的寶貴時間。

    "想趕我走啊!"李無言笑笑,正準備告辭,忽見桌子上擺放著幾張用A4紙打印出來的詩稿,便拿起來看,但見上面署名"夏自溪",眉頭不覺皺了一下。"你還帶了徒弟啊?"他又幽默了一句,可心裡卻在想,夏自溪學寫古詩詞又為哪般?其實一想就明白了,這是投書記歐陽所好啊!可他夏自溪為何不拜歐陽山反倒拜顏行書為師呢?這就蹊蹺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曲線救國"吧。

    "我怎麼不能收徒弟呢?"顏行書說,"我們要大力發揚中國傳統文化,取其精華,棄其糟粕,不僅要培養深厚的古文字功底,還得大力培養愛好國粹的優秀人才。"

    雖然李無言嘴上在附和,暗地裡想的卻是另外一層,他覺得夏自溪這看似不經意的一筆,其實恰恰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因為歐陽山愛好古詩詞,又在大搞旅遊,所以夏自溪就力捧文化人,自己也好起風雅來了。想到這兒,他不覺搖了搖頭。顏行書瞥見,以為他見那詩寫得不怎麼樣,就說:

    "你可別小看夏自溪,孺子可教也。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曉得套路了,假以時日,一定當刮目相看。"

    "看來,是我落伍了,不懂得平仄,已經趕不上時代了。"李無言自嘲似的笑笑,覺得人活著真是很累也很悲哀的。

    "我們《儺城詩刊》就靠夏自溪支持了,要不是他啊,雜誌會出這麼漂亮嗎?"顏行書很是得意地說,"下期我準備刊發歐陽書記和夏自溪的幾組詩詞,想起個拋磚引玉的作用,把儺城寫古典詩詞的風氣搞起來。至少,寫寫詩,作作畫,靜可以修身,廉可以養德嘛。"

    "看來,我也得拜你為師了。"李無言半開玩笑地說,"我這個徒弟也還算合格吧?"

    "啊哈!"顏行書笑道,"要是能收下你這樣的高徒,我們都可以一襲布衣,兩袖清風,閒雲野鶴,雲遊天下了。"這話似褒似貶,亦莊亦諧,真有點讓人不可捉摸。

    "這還算個不錯的歸宿。"李無言也附和了一句,兩人便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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