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傳 第六章 把握未來(19351938) 第六章(3)
    毛又是一位探險家,在一次又一次的戰役中,在他的國家的廣袤的土地上,他看到了約二十多年前從書上得知的廟宇山巒。他曾經離開華南,去過北京,然而在那裡他並沒有感受到自由的氣息。現在,他自主旅行、無拘無束,他把壯麗的山河視作生身之地,視作冶煉自己新的革命方式的熔爐。

    1935年的毛,最真實的形象應是:一位視野開闊的詩人;一位帶著農民的精明和將軍的眼光悉心研究地圖的戰略家;一位遠離家人、朋輩,以哲人度量同其熱切誠懇的警衛員交談,或抽出片刻教給秘書幾個生字的領袖。

    他的大多數重大時刻存之於孤寂獨處中,然而他又像高山一樣引人注目。在他作為中國的摩西的歲月裡,他與大地談心,與高山交流,而不需要妻子、朋友或參謀這樣的媒介關係。

    四川是一個更硬的堅果,比毛預料的還難敲碎。蔣介石在現場手忙腳亂地親自指揮對紅軍進行大規模的反擊,他拍電報給他的官員們說:「此役命系黨國,務將紅軍困在江南。」一部分地方軍閥也振作起來,投身到非同尋常的防守大戰中,準備對付紅軍。

    張國燾放棄了在四川北部的蘇維埃根據地,領著紅軍悲觀消極地向荒無人煙的西藏地區逃竄。這意味著,毛在北渡長江時將不可能得到張的精銳的第四方面軍的幫助,這使蔣能夠把毛的運動著的部隊圍困在令人生畏的江河橫貫之地。

    在入川的使人精疲力盡的艱難行軍中,紅軍抵達茅台鎮。這裡是聞名於世的中國烈酒之鄉。共產黨人發覺自己已置身於釀酒作坊之中,排列的一百隻大缸,每一隻都盛有二十擔釀製的酒。

    年輕的紅軍戰士從未享用過這種東西(或其他任何一種),有些人認為缸中盛的是洗澡水,他們把自己疼痛的腳浸泡其中!奧托·布勞恩經驗較多,臉上馬上露出愉快的笑容。有些紅軍戰士面對如此之多的酒有些不知所措。當共產黨軍隊離開時,一滴「洗腳水」也沒有剩下。

    只是因為有了毛英明的聲東擊西戰術,紅軍才衝破了蔣的封鎖。現在看來,最佳方案是到雲南兜個圈子。毛假裝要攻打貴州省會。因為蔣的軍隊正在那裡高枕無憂,等待著最後的勝利。毛對待發牽制敵人的部隊說:「只要將滇敵調出,就是勝利。」

    1935年4月,毛帶著他的部隊進入雲南。

    雲南這地方與越南為鄰,毛在這裡遇到了春天的熾熱。稻田里的禾苗鬱鬱蔥蔥,圓坦的山巒之間是鮮艷的野花和紛飛的蝴蝶。但是他必須忍受炎熱的氣浪。蔣像一只追著花朵不放的蜜蜂,已經到達昆明,帶著由他親自指揮的10萬精銳部隊。

    毛對昆明又發起佯攻。這使他得以渡過長江。——長江的這一段稱為金沙江,它把雲南和四川分隔開。金沙江穿過的這一帶山勢坡度遞降,比率每英里為18英尺,故湍急的江水穿山越石,傾瀉而下。蔣確信他已把紅軍困在荒涼的江岸,便命令燒掉靠近紅軍路線的所有渡船。

    但是,毛的足智多謀彌補了人力和武器上的不足。在林彪率領部隊佯攻昆明,另外一支部隊在蔣的眼皮底下吃力地架著竹橋時,毛迅速派遣一營兵力向西到達另一個渡口。由於偽裝示形於敵,使得共產黨的軍隊可大膽著手搶渡金沙江。這些比毛讀而不厭的古典小說中的農民起義故事毫不遜色。

    裝扮成警察、國民黨偵察兵和徵稅人的先遣隊,乘坐一隻木船闖過湍急的江水,摸進守軍的院子裡,發現他們正在打麻將,槍支都倚在牆上,便馬上全部繳了他們的械。蔣介石狡詐多謀卻不夠靈活,他沒有想到這裡的渡船也應該燒掉。在其後九天的時間裡,六隻大渡船把紅軍接過金沙江,進入四川。

    紅軍進入了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在這蠻荒之地,人們的生活方式也極端野蠻愚昧。對於他們,毛得把原則性和靈活性結合起來。

    他堅持讓他的部隊以禮對待當地的部落民,即使對強取豪奪的儸儸們(彝族的一個部落)*也是如此,紅軍拿每一隻雞或每一兩糧食都付給銀元。這是因為毛一直認為少數民族同胞在舊中國受盡欺虐,他們在未來的社會主義中國應成為平等的一員。

    但是,毛也挑起部落之間的紛爭以便從中漁利。他使用的手段使人想起他在井岡山時對待土匪的方法,同時也預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七十年代外交政策中的均勢策略。

    毛髮現儸儸人分為「白儸儸"和「黑儸儸」。二者的相互仇視不亞於紅軍與國民黨的相互仇視,這使他偏向黑儸儸一邊。他對他們說,並不是所有的漢人都是壞人,就像並不是所有的儸儸都是壞的一樣。他建議,黑儸儸應和紅軍站在一起,反對他們共同的敵人「白」漢人(蔣介石)。

    不久,毛的一位將軍與當地的一位首領歃血結盟為兄弟,叩頭拜見儸儸的女王**,並保證給她二百支槍和一千塊銀元,讓她仁慈地允許紅軍通過她的領地——

    *毛的一位同事(長征中失去雙腿)後來對埃德加·斯諾夫人說:「這些儸儸們是最好的沒收者,發現有人比我們更擅長於此道,我們並不覺得愉快。」9

    **劉伯承將軍與之歃血結盟的彝人首領小葉丹,是男性。——校注

    如果說這就是毛主義的話,至少是奏效的,不管28個布爾什維克對此作何感想。結果,幾百名儸儸參加了紅軍,並到達中國的大西北。

    紅軍長征渡過的最後一條主要河流或許是整個軍事經歷中最可怕的河流。蔣決心把共產黨人堵在大渡河以西,這樣他們就會消失在西藏東部的雪山裡。據說,《三國演義》中的英雄和太平天國領袖石達開(1831——1863)都喪生於這條河邊。毛對此知道得很清楚,這也是他所仰慕的兩次起義中的故事。

    蔣介石飛抵重慶,再次坐鎮指揮以根除共產黨。他也知曉這兩次著名起義,不過非常藐視它們。他的飛機向紅軍撒下傳單說毛正在走「石達開的路」(這位太平天國的領袖失敗後被處死碎屍)。

    大渡河水兇猛異常,無法泅渡,即使渡船也難免有傾覆的危險,唯一的一座橋被國民黨守軍牢牢地把守著。

    瀘定橋象雜技演員走的鋼絲一樣懸在半空中。它由十三根鐵鏈組成,比湍急的水面高出二百英尺,兩端分別固定在峭壁之上,巨大的鐵鏈上由一塊接一塊的木板鋪成橋面。

    作為_種歡迎方式,國民黨守軍把位於紅軍一方的半數木板全部拆走,只留下稀疏的幾塊連住鐵鏈。毛認為,正是因為延誤時機曾使過去的起義軍在此覆滅。為了爭取時間,紅軍戰士在二十四小時內奇跡般地走完了最後的八十英里路程,到達瀘定橋。

    先遣隊員象猴子一樣從一根鏈子跳上另一根鏈子,以完成殊死的任務。他們用帶子把手榴彈和毛瑟槍捆在背後,逐步靠近,踏上有木板的另半截鐵橋,向敵人的橋頭堡接近並展開衝擊。很多人中彈掉入激流之中,第一批的二十二個人只有五人到達了可以朝敵軍投擲手榴彈的地方。

    在那天下午的大渡河上,精神戰勝了一切。其他人尾隨這五個人,集中火力強攻。國民黨守軍茫然不知所措,他們開始抽掉木板,然而又太慢,於是就澆上煤油燒木板。

    但是毛的戰士象被一種強大的吸引力拉著似地勇往直前。越來越多的戰士跟了上來——槍聲變稀——他們發出令人膽寒的叫喊穿過著火的木板。似乎是被紅軍瘋狂的英雄主義嚇破了膽,敵軍不戰便脫陣倉惶潰逃。大約有100名國民黨兵就地參加了紅軍。

    自願報名參加搶渡大渡河的所有先遣隊員的年齡均在25歲以下。

    下一步就是與張國燾的第四方面軍會合,惡劣的自然條件和少數民族部落居民使這種會合更加困難。以後發生的鬥爭使毛不得不承認,蔣介石並不是唯一的難題。

    大雪山的氣候條件和海拔高度變化異常,半下午天色就暗了下來。沒有大米,食用青稞,使人腸胃不適,暴風雪接連不斷,土豆般大的冰雹從天而降。在海拔一萬六千英尺的高山下,成百上千衣衫單薄的戰士,特別是氣血不旺的南方人,被嚴寒摧垮了身體,一些人永遠地躺在了四川的雪谷之中。

    更麻煩的是蕃族部落居民凶暴殘忍地從山上滾下巨石,以此表達他們對紅軍入侵的不滿。

    毛努力用吟誦詩詞和講故事使戰士們振作起來,他用辣椒和生薑熬成熱湯給這些凍僵了的戰士們暖和身子。艱苦的生活,可能還有將與張國燾的會合而引起的焦慮,使毛感到軟弱無力,他又一次患了瘧疾。

    毛的健康觀是,精神有極重要的作用。毛與參加長征的兩名醫生——傅連璋、姬鵬飛(姬後來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外長)談到了由於心理原因而引起身體疾病的問題。他相信,有時人們不需服任何藥物單靠極大的希望也能生存下去。

    毛把生病歸罪於生理狀況以外的因素,這是受自身經驗的啟發,因為毛的每次生病總是與他事業上的受挫巧合。

    的確如此,1923年在上海(他因為親國民黨的態度而受到批評);一年以後的中共第四次代表大會期間(他失去了在中央委員會的職務);在1925年冬和1926年隱退到韶山的日子裡(因為農民在革命中的角色問題,他的人事關係很緊張);1929年末(來自李立三的壓力)以及在1934年夏天(與28個布爾什維克的衝突使他實際上被軟禁了起來),他都患病。

    現在,當他鬱悶地想到與張國燾的會合時,焦慮再一次成為生病的前兆*——

    *1938年在延安,毛對梁漱溟承認,他不時地為神經衰弱所困擾。

    一天,一塊不像是部落蕃人凶狠地投來的石頭滾到一名紅軍戰士腳下。石頭上繫著一張紙條,上面潦草地寫著:「我們是紅四方面軍,在伊涅河40里的上游處,有一座用繩子結成的吊橋,你們可以從那裡通過。」戰士們歡欣鼓舞。

    毛則不然。因為他正面臨著一個人的挑戰,這個人自認為他應是共產黨的領袖,儘管他沒有參加遵義會議。

    毛已有八年沒有與張見面了,不過並不是躲避他。兩人都不像28個布爾什維克,儘管張也去過莫斯科但並不瞭解蘇聯。他們二人都比28個布爾什維克有經驗,他們的相互不信任也早於28個布爾什維克。

    1918年第一次見面時,他們的風格和背景明顯地相距甚遠。地主的兒子張是北京大學的註冊學生,而毛則是一個無著落的旁聽生。在毛置身於農村運動之後很久,張才開始參加城市的勞工運動。

    長征又帶來了新的分歧,張認為毛是在滑向「游擊主義」。他批評共產黨領導全國抗日的想法是癡心妄想,並認為遵義會議是「獨斷專橫刀的,所以遵義會議的決定應該修正。

    毛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認為張懷疑建立蘇區根據地的思想。他判定,由於張「逃離」根據地,兩度使毛朱的部隊失望。在他的眼中,張的第四方面軍沒有絲毫的共產黨人精神,卻有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在遠在川西的某地一條路邊,紅軍戰士搭起了講台,樹起了旗幟和標語。毛站在大雨中等待著張的到來。一會兒一支有三十名隨行人員的馬隊飛馳而來。

    毛張緊張關係的本質根源在這些漂亮的馬身上就得到了鮮明的體現。張的軍隊(五萬人)比毛朱的軍隊人數(四萬五千人)多。*張的部隊衣著整齊,裝備精良,和整個長征的生活比起來,他們的隱蔽式生活好像是在度假——

    *

    原文有誤。當時一方面軍不足二萬人;四方面軍有七、八萬戰鬥部隊,另有幾萬名非戰鬥人員。——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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