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情如故   第2卷 第七十章 壽誕之日
    從四月初三開始,縣劇團就開進了我們村,搭台唱戲,到四月十七結束,為期十五天。每天三場戲,晚上那場戲有時間限制,最遲不能超過夜裡十點,因為村民要有充足的時間進行休眠。因是為父親賀壽,所以在搭建戲台的選址上也頗費思量,太遠太近都不合適,又要考慮到村民們走來聽戲會不會嫌離家太遠而一路抱怨,最終把戲台的搭建地址選在了我家西面的一個較為寬敞的十字路口,離我家大約有二百多米遠。根據事先達成的協議,只為劇團裡的一應人等提供住宿的地方,男人們住在大隊部裡,女人們住在我家後院。飯食由他們自行解決,不過可以為他們提供一些方便,諸如轉頭、柴火、鍋碗瓢盆等。

    我於四月初六到家。第二天上午,小弟也回來了。此時過壽需要用的物品都一一置辦齊了。院子的西南角也壘起了兩個半人高的灶台,煤火很旺,紅紅的火舌舔舐著漆黑的大鍋底。兩個做菜師傅坐在長長的案板邊忙活著。他們都是宋健從縣城裡的酒店裡請來的名廚。馬二嫂、胡大娘、申梅娘、大姐等婦女一邊擇菜一邊說笑。二姐照看著豆豆和寶寶兩個孩子。豆豆大了,跟寶寶玩不到一塊,二姐不得不時常哄他,以免他到處亂跑,給大人添亂。父親陪著申有財、王平、趙坤等人,坐在堂屋裡說話。娘一刻也不得閒,哪裡需要便到哪裡去。兩隻喜鵲,站立在高高的洋槐樹枝頭上不停地名叫。 到了晚上,我揮毫潑墨,寫了一副壽聯:前壽五旬又迎花甲,待過十載再祝古稀。小弟和二姐、大姐小心翼翼的張貼五福拜壽等剪紙。

    娘一邊看一邊說:「這個五福拜壽剪得好,誰剪的。」小弟說:「宋英。」二姐說:「淨胡扯,我咋不知道啊。」小弟說:「宋英找她同學剪的。」二姐說:「那你說是宋英剪的。」小弟說:「你咋不等我把話說完啊。」一語未了,劇團團長來跟父親和娘商議明天壽誕正日唱什麼戲。 團長是個四十一二歲的婦女,有一個「萬人迷」的雅號。她化了妝穿上戲服往戲台上一站,能把下面聽戲的所有人都迷倒。據說有一個老頭,一心二心的想要見識一下她的真面目,看看她卸妝之後還有沒有那麼的美麗迷人,儘管差一點沒被當成老色狼挨一頓暴打,終究是圓滿了心願。因見她臉上密密麻麻的佈滿了淡淡的雀子,不由得悵然若失道:「原來也不過如此啊。」不過現在看上去,她臉上的雀子少了許多,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了。

    團長有個女兒,芳名秋香。十五六歲的光景,身材曼妙,貌美如花。頭髮濃密黑亮,略帶捲曲,用一根花色橡皮筋紮住了,如馬尾巴般的垂在腦後。秋香五歲那年,團長便與丈夫離婚了。離婚的原因是兩個人在女兒的前途命運的發展走向方面產生了嚴重分歧。團長想讓女兒如她一樣成為戲曲界的名角,她丈夫則認為戲子無德。也就是這個「戲子無德」,使團長徹底看清了丈夫的醜惡嘴臉,一顆心也寒到了極點。與丈夫一離婚,她便把女兒的姓氏改成了自己的姓氏,稱呼女兒為葉秋香。時刻把女兒帶在身邊,傳授她成為名角的基本功,督促她勤加練習。在家的這幾天裡,每天天剛亮,我就能聽到葉秋香的練嗓聲,起初還以為樹上的黃鸝在唱歌呢。

    父親想了想說:「就唱《智取威虎山》吧,適才聽得司令講。」唱了一句。團長說:「那不是《智取威虎山》,那是《沙家濱》。」唱道:「適才聽得司令講,阿慶嫂真是不尋常,我佩服你沉著機靈有膽量,竟敢在鬼子面前耍花槍。」父親訕訕的笑說:「你唱得可真好聽。」團長說:「那明天晚上我專門來給你唱個堂會,祝你六十壽誕。」父親說:「那敢情好。」 我拿著壽聯下來,讓小弟貼在門框上。團長看了壽聯說:「沒想到你年紀輕輕,竟然寫了這麼一手好字。像你這般的年輕人,會寫毛筆字的不多了,能寫出這般遒勁有力的毛筆字的年輕人,更是鳳毛麟角了,過了明兒給我寫一幅字中不中。」父親說:「你就別誇他了,這字哪點好啊,好好的字都寫成了彎彎繞,叫人看不懂。」我說:「那我再重寫。」團長說:「正好這幅壽聯送給我吧。」說著,將剛貼在門框上的壽聯揭下來,又說了一回話,拿著壽聯回後院了。我回到樓上,鋪開紅紙,飽蘸筆墨,用正楷重又將壽聯寫了一遍。

    翌日,父親的壽誕之日。太陽還未升起,我家裡已是異常熱鬧了。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到處都是香霧縈繞。葉秋香練聲完畢,來前院向娘和父親問早安,見小弟在院子裡跳街舞,眾人都圍觀叫好,似乎有心搶奪小弟的風頭,往院子中間一站,抱拳拱手說:「各位叔叔伯伯嬸嬸大娘大哥大姐,小女子這裡也獻醜了,供大家一樂,更祝願壽星老笑口常開壽比南山。」說罷,先來了幾個前空翻,然後是後空翻,接著又是車輪番、大劈叉等,引得眾人一迭聲的叫好。小弟不服道:「這個誰不會呀。」也想來個前空翻,沒翻好,摔在了水泥地上。眾人一陣大笑。娘因抱著寶寶,騰不出手來拉小弟,只心疼的說:「還叫你逞能。」小弟紅著臉說:「翻來翻去的有啥好啊,還是街舞得勁。」又跳起了街舞,存心要把葉秋香比下去。 二姐笑罷,對我說:「你看他倆像不像金童玉女。」我說:「像,就是年齡有點大了。」二姐說:「咱倆也跳支舞吧,讓大和娘高興高興。」我說:「中啊。」二姐說:「那你等會兒,我去換雙高跟鞋。」說完,回身上樓。不大一會就下來了,不但換上了高跟皮鞋,而且還穿上了裙裝,露著雪白的手臂和渾圓的肩頭。

    娘不覺說道:「你這又是玩的那一出啊。」二姐並不言語,走到我面前,甜美的笑著,將手臂搭在我的肩頭。我的手還沒摟住二姐的腰肢,就聽父親怒吼道:「夠了!」眾人都嚇了一跳,看父親時,他早已轉身回屋了。二姐本想讓父親高興,不料卻惹怒了他,也覺掃興,意興闌珊的獨自上樓去了。 葉秋香也結束了表演,回後院。小弟不依不饒的說:「別走啊,還沒完哩。」葉秋香回身招手說:「你過來。」小弟走過去說:「就擱這兒比。」葉秋香說:「沒叫你,叫那位大哥哥哩。大哥哥你過來。」我左右看了看,確定她是在叫我,走到她面前說:「有事嗎?」葉秋香說:「昨晚上我媽拿回去的壽聯真是你寫的?」我說:「是啊,咋啦?」葉秋香說:「沒咋,我只是覺得好可愛,好帥氣,就像你的人一樣。」說罷,嫵媚的一笑,轉身走了,又回頭望了兩回,似乎很不捨得裡去。

    姑姑們都還沒到,田力便攜帶妻子江夕晴和女兒妞妞,以及諸多壽禮,驅車趕回來了。父親和娘見到田力一家三口,自是高興得不得了,對那些華麗昂貴的壽禮,卻反應淡薄。他們稀罕在乎的是那份濃濃的親情,而不是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身外之物。接著,鄭淑華、唐老鴨、王小波、於雁南、小芳、陳向東、關菲菲、許曉等分乘六輛小轎車也到了。我不知道小芳懷著怎樣的心情再次踏進這個院門。她臉上的笑容,宛如佈滿尖刺的花朵,一下又一下的刺痛著我的心。父親的表情也很不自然,雖然一直在笑,可那笑意裡卻滿是深沉的負罪感和無奈的惆悵。 隨後,錢主任帶領著劉強和辛維林,代表處室的全體職員,前來賀壽。與他們一起來的還有龔主任等其他處室的領導,大出我的意料之外,讓我覺得受寵若驚,惶惶不安。使我更吃驚的是,市府各局,當然包括監察局,以及縣委縣政府、縣直各局、各鄉鎮以及下轄的職能部門,還有外市、縣的監察局等,都有人員前來祝壽。

    父親不得不臨時委託申有財接納收受賀禮紅包。這些人並不多做逗留,交了禮單,說幾句祝壽的話,便驅車離開了。期間,歐陽惠萍和宋英,以及小弟的「狐朋狗友」們,隨同宋健和馬強也到了。 天將晌午,三位姑姑才姍姍來到,前面跑著的是孫子孫女,後面跟著的是文華媳婦、文麗、文瑞、蘇珍珍。娘不無責怪的說:「你仨就到這會兒才來,離得越近反倒來得越晚了。」大姑說:「這不是等文傑的嗎,他聽說他大舅過生兒,從重慶飛回來了,一到家俺們就來了,還是晚了。」娘說:「是嗎,文傑人哩,真是難為孩子了。」二姑說:「跟他大還有文華、文武在後面哩。」娘說:「治國他大姑父和三姑夫沒來?」大姑說:「都來了,都在後面哩,估計也該到了。」一語未了,喜慶的嗩吶聲便悠揚傳來了。

    午宴過後,客人們紛紛離去。鄭淑華、唐老鴨、王小波、於雁南、小芳、陳向東、關菲菲、許曉等也告辭走了。文傑抱著田力的女兒妞妞,捨不得鬆手,彷彿她是他閨女似的。江夕晴站在文傑身邊,跟他又說又笑。田力看在眼裡,酸在心裡,暗想:「大概沒有人不認為他倆才是真正的一對吧。」一回到家裡,便與江夕晴鬧起了離婚。因為心中不痛快,對任何事都採取了一種敷衍了事的態度。可偏偏大姐夫就認了真,向大姐說了一聲,跟隨田力去他公司打工掙錢去了。大姐此時正懷著第二個孩子,不由得在心裡罵他心狠。文傑見江夕晴走了,惆悵失落之餘,對文武說:「咱弟兄倆也開設個房產公司吧。」文武不置可否的一笑。三姑則極力反對。

    暮色籠罩了村莊。該走的客人都走了,不該走的,如大姐夫,也走了。也有些客人,像歐陽惠萍、宋英,該走卻沒有走,和我們一家人一起,一邊吃菜喝酒,一邊講一些笑話,逗引父母開懷大笑。葉團長沒有如她昨晚說的那樣來唱堂會,不過她女兒葉秋香過來了,唱了一首祝壽歌,便被娘拉到身邊坐下了。為了助興,我和小弟還先後跳了一會兒舞。這讓二姐想起早晨想跟我跳舞,卻被父親呵斥的事兒,心裡老大不痛快。 不一時撤了壽宴,又說了一會兒話,父親微感困乏,起身回房間歇息。娘隨後跟了過去。我們見狀,紛紛離開客廳。大姐帶著豆豆回房間睡覺。二姐抱著寶寶,示意宋健跟她一起回房間,見宋健佯裝不知,生氣自個走了。葉秋香邀請我到後院裡坐會兒,說劇團裡的人都還沒回來,她一個人在後院裡,怪無聊的,院子又大,還有點嚇人。

    我婉轉回絕了她的邀請,並建議她到戲台那兒去,然後和歐陽惠萍一起上樓去了。葉秋香委屈得差點沒有哭出來,淒然的望著我和歐陽惠萍踏上樓梯,轉身徑直回後院。宋健一直注意著她去的方向,等小弟和宋英去了南屋看電視,便悄悄地尾隨了過去。 我和歐陽惠萍在樓頂上站了一會兒,因想起曾經在這兒遠眺的小芳,心中很不是滋味,一面讓歐陽惠萍去大姐房間裡休息,一面下樓。歐陽惠萍跟在我後面說這會兒還不想睡,要我陪她到外面走走。我也不想這麼快就把自己封閉在狹小的空間裡,便答應了她。走到院子中,歐陽惠萍朝後院望了望,輕笑道:「你猜葉秋香有沒有去戲台?」我說:「應該去了吧。」歐陽惠萍說:「也未必,咱到後院看看去。要沒去,咱就跟她說會話兒。」我說:「要是去了呢。」歐陽惠萍說:「去了豈不是更好。」一面說一面走進後院,並揚聲說:「秋香你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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