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情如故   第2卷 第二章 荷包蛋
    從公路到我家,要穿過李家寨子,還要走四里多地的土路。由於下著雨,一路上全是泥水,一跐一滑,行走起來十分艱難,一個不小心,就有滑到的可能。單從出路這方面來看,我們村的位置的確不好,往北要過沙河,往南就是這條七轉八拐的路,逢到雨雪天氣,進不去也出不來,除了非辦不可的事情,沒人願意踏著泥濘走來走去。因為出路不好,很少有姑娘願意嫁到我們村。單為了我們村的後生能夠揚眉吐氣的娶到媳婦,也必須把這條路修通了,不讓她們再畏懼見人親熱得不行的泥濘。為了修通這條路,父親沒少作難,可總是功虧一簣,但願這次不要再讓父親的心血白費了。

    我們村和李家寨子之間,有一條干河,河以南的土地歸李家寨子,河以北的土地歸我們村。據說是沙河的老河床。因年代久遠,干河基本上被填平了,不過仍有一個過路橋,不為淌水,因為根本沒水可淌,即便有水,也淌不過去,橋洞全被泥土填實了,只是一個記號,一個分界線,過了這個橋,就算到家了。不過,它留給我的印象不太好,小時候聽到的鬼故事,百分之八十的都與它有關。都說這個地方緊,一個人走到這兒,不由自主的就有些害怕,總覺得身後真有什麼東西跟著似的。此時,天色將晚,又下著雨,四周全是灰濛濛的寂靜,我便盼望著能夠望見村裡的燈光,只要盯著燈光走,就不會被小鬼帶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了。

    據傳言,趙菊的父親趙坤年輕的時候,有一次摸黑從這裡回家,一邊吸煙給自己壯膽,鬼怕見燈火,一邊急速的往家趕,剛走到橋上,就聽有人說:「大兄弟,借個火。」趙坤一聽挺高興,終究是有人了,不用再擔驚受怕了,便把紙煙遞給他。他引著火,將紙煙交還給趙坤,又說:「在這兒歇會兒吧,反正到家了,不用趕真緊了。」趙坤就跟他坐在橋爪子上吸煙聊天。他說:「咱弟兄倆怪投緣,不如到我家裡坐坐吧,喝一杯。」趙坤說:「那咋不中啊。」就跟他去了。次日醒來,發現趴在一片墳塋裡睡了一夜。有人說是他年輕力壯秉性硬,鬼害不了他。也有人說是那鬼覺得他為人不錯,不忍心加害他。還有人說是他胡編亂造的,根本就沒有這檔子事兒,要是有的話,他還能活著回來呀。不管咋說,反正我是心有餘悸,不敢去看路兩旁的墳塋,直直的盯著前方的村落,當看到一星燈光時,長出一口氣,直奔燈光而去。

    娘坐在燈下做針線。她似乎有做不完的針線活,打我記事開始,就是這個樣子,不同的是,那時是煤油燈,現在是電燈。二姐還是坐在沙發的那個位置,還是那種姿勢,手中仍然拿著遙控器,只是沒有接連不斷的選台,更沒有詛咒那些冗長無聊的廣告。她是那樣的安靜,臉上閃耀著幸福的光芒。胡大娘也在,穿著打扮還和以前一樣,永遠都給人一種乾淨整潔的形象。她一邊陪同二姐看廣告,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娘說話。見我進來,她們不約而同的站起來,就和某位大領導突然出現在級別較低的會議室裡差不多。

    二姐將遙控器扔到沙發上,張開雙臂迎著我,彷彿要擁抱我似的,滿面春風的說:「啊哈——,我可愛的弟弟回來嘍,二姐給你做好吃的去。」像一陣風似的去了灶屋。娘說:「咦,你咋這個時候回來呀,淋淋大下的,看渾身都濕透了,還都是泥,快去換身乾淨衣裳去,把鞋也換了,透完了吧。」胡大娘說:「還得跑到前面樓上去換吧。」娘說:「可不是咋地,你說住的遠了有啥好,換個衣裳也不方便,哪勝一個院子裡住著,明兒個你還搬回來住算了。」胡大娘說:「他能呆家裡幾天啊,來回搬不夠麻煩的。」娘說:「你說的也是。還愣著幹啥呀,快去換衣裳去。拿把傘,還下著哩,下起來就沒個頭。」

    我拿了傘換衣裳回來,二姐也把飯做好了,滿滿一大瓷碗荷包蛋。我吃了兩個就不想吃了。娘責怪二姐說:「蓮花你也是的,治國打小就不喜歡吃荷包蛋,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姐說:「我不是想叫他多補補嘛。」又說:「你想吃啥,我給你重做去。」二姐辛苦為我做好了飯,不但沒落好,反倒落了埋怨,我感覺很過意不去,看二姐一眼說:「誰說我不喜歡吃荷包蛋了,我喜歡吃著哩,我只是想讓二姐看看我的手機。」說著,掏出手機給二姐,端起飯碗把荷包蛋吃完了,只覺得胃裡好不難受。二姐把玩著手機,問問這問問哪兒,又說:「多少錢?」我說:「你猜。」二姐說:「我猜不出來。」我伸出三個手指頭。二姐說:「三百?」我說:「十倍。」二姐說:「十倍是多少啊?」我說:「三千。」娘和胡大娘一吸溜嘴說:「就這麼個小東西要三千塊錢啊,咱家的糧食賣完也不值三千塊,真會坑人,反正花錢也不招罪唄。」二姐說:「您懂啥啊,這是高科技,貴著哩,糧食哪能比呀,滿地裡都是糧食,您見過滿地裡都是這東西了沒。咋用啊?」我說:「翻開蓋,按鍵盤就中了。」二姐打開翻蓋,讓我教她如何打電話。我這才發現手機被雨水淋壞了,很是疼惜。二姐也失落得不行,一個勁的問咋辦。突聽胡大娘驚喜的喊:「蓮花——,蓮花——,快看——,我弟弟又出來啦!」

    原來,在我們說話期間,胡大娘一直留意著電視裡的廣告。當一位手持話筒、穿著裸露出半個胸脯的黑色內衣、外套一件緊身大紅上衣和把臀部勒得渾圓的黑色緊腿長褲的長髮女郎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時,她便開始喊開了。這女郎,除了胸部和臀部十分的豐滿外,全身上下都是那麼的瘦弱,就像她腳下的鞋跟,似乎她每天攝入的營養都用在了那兩個部位上了。因為她的鞋全被褲口罩住了,所以只能看見那尖尖的鞋跟,而無法說出那鞋的顏色到底是什麼樣的。她面對鏡頭,以立正姿勢站立,一隻手直直的下垂,另一隻手握著話筒放在胸前。話筒的位置正處在波谷,上端剛好接著貼在不怎麼白皙的胸上的銀色項鏈,像是垂在項鏈下面的黑色吊墜。她的普通話,聽起來十分的彆扭,就如同吃烤得半生不熟的紅薯時的那種感覺。真不明白,那麼優美的普通話,從她嘴裡出來,咋就變了味了呢?

    「各位觀眾,各位朋友,電視機前的朋友們,你們好!自改革開放以來,國家日益富強,人們的生活水平日益提高。隨著油、肉等食物攝入量的增加,肥胖人群也在增大,而肥胖,正是引起心腦血管疾病的元兇。帶著這個問題,我們採訪了著名的心腦血管疾病專家、縣醫學學會會長、縣人民醫院內科主任胡加權主任。下面,就請胡主任給我們介紹一下心腦血管疾病的特徵和預防。」接著,鏡頭一轉,屏幕上出現了一張又長又寬的紅色辦公桌,一個角上面放著一摞書,中間放著一個圓形的筆筒,裡面只插著對放的紅白兩隻小旗,另一個角上擺著一盆盆景,像一棵被扭曲了的松樹,曲折盤旋,蒼勁有力。後面端坐著一個身穿白大褂、面容清瘦、腦門光亮、有點禿頂、雙手扣著擱在桌子上的中年男人。

    這個人一露面,胡大娘又喊上了:「蓮花——,蓮花——,快看——,我弟弟又出來啦!」也難怪胡大娘這麼興奮,不管怎麼說,他們終究是姐弟。何況,幾天前,不管是什麼原因,他還來看望過她,同她敘了半天的姐弟情分。還有一點,能在電視上露臉,在鄉下沒見過多大世面的老百姓看來,是一件十分榮幸的事,也是給家族帶來榮耀和自豪的事。另外,生活在這個小縣裡的人,能在電視上露臉的不多,除了那些領導人之外,就是那些和老百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的人,如農技師,等等。我原想,她這麼做,是因為除了二姐,她沒得人喊了。她這種無法抑制的喜悅,是需要人來分享的。沒想到,她這喊聲裡,卻隱藏著很深的目的。

    二姐只顧為手機傷心,哪兒還有心思看胡主任講話。胡主任也不因為二姐不看他就鬧彆扭不講了。因聽到「煙酒」兩個字,娘的情感上產生了共鳴,說道:「說的多好啊,這煙酒,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應該不吸不喝!你說,這吸煙喝酒,花錢不說,對身體的危害多大呀,還容易得這個心腦血管疾病,多嚴重呀,弄不好人就沒了。」忽然,皺起眉頭問:「哪來的酒味啊?」話音未落,父親走進屋子。娘說:「又喝酒了!沒進屋就一股子酒味!以後喝了酒就別回來!過來坐這兒好好聽聽,看人家胡醫生是咋說的!看你的衣裳濕的,換身衣裳去。」父親沒有去換衣裳,靠著沙發背半躺著,吐著酒氣,解釋道:「沒事兒,這不是那個誰王大有,就是王莊那個會計王大有,你認識的,前年還到咱家來過,不讓回來,非要和我學習學習。」娘說:「還學習學習哩,話都說不利索了。」胡大娘就忍不住說:「你聽說沒?不是昨天就是前天,反正就是這兩天,李剛也不知道在哪兒喝的貓尿,躺在溝半坡裡睡了一上午,鞋也沒有了,洋車子也讓人家推跑了。」娘說:「活該!真不是個東西!劉湘那麼好的一個閨女,白白葬送在了他的手裡!」

    胡大娘說:「還不止這些哩!他起來一看,鞋也沒了,車子也沒了,一肚子的窩囊氣沒處撒,回到家裡抓住他孩子那個打呀,真是可憐人,跟鬼嚎似的,也沒有人敢去勸。」娘說:「這個遭天殺的,老天爺白給他披了一張人皮!趁早,讓閻王爺把他收走吧,免得禍害人!咳,孩子真夠可憐的!有多少家不好托生,偏托生到他家裡,老天爺也有不長眼的時候!」胡大娘說:「還有,聽說是哪個莊上的,一個男的喝醉了酒,黑更半夜的回到家裡,掂著菜刀去砍他老婆和孩子,說是殺蛤蟆精,嚇得他老婆和孩子光著屁股就跑出去了,幸好沒有傷著人,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父親對她講的這個故事表示懷疑道:「又胡扯哩,我咋沒有聽說過呀!」

    娘說:「別管是真的還是假的,給你提個醒,以後別再喝那麼多酒了。你說這酒喝多了有啥好處,傷人、傷己,還誤事,圖個啥,知道沒?」二姐說:「就是嘛!要我說,國家就應該嚴令禁止吸煙喝酒,見誰吸煙喝酒,使勁罰他,叫他以後再也不敢吸煙喝酒了!」我說:「那叫侵犯人權!人家有人家的自由和活法,你管得著嗎!再說,人人都不吸煙,不喝酒,那煙廠、酒廠咋辦呀?豈不是要統統倒閉了!」二姐說:「國家壓根就不該建什麼煙廠酒廠,不但浪費資源,還危害人的身體健康,沒有一點好處,要它幹啥!」很氣憤的樣子。娘說:「就是,趁早,把那些什麼煙呀酒呀的統統都砍掉!」父親說:「你們就知道瞎說。」轉而問起我這兩天在縣城的情況,以及小弟在校的表現,我如實講說了一遍。

    當聽說小弟沒有參加期末考試,二姐說:「憑啥不讓參加考試啊。」娘說:「治國不是說了嘛,去得晚了,咱也得理解人家。」父親說:「那你咋不把他帶回來呀,叫他擱那兒瞎胡跑啥。」我說:「他不願意回來。」父親說:「他不願意回來就不回來了,你是幹啥的!」娘說:「你幹啥又吵他呀,剛回來,怪累得慌的,去睡吧。」二姐也讓我去休息。我便站起來走出堂屋。雨仍在下著,風吹過來,有點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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