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情如故  第1卷 第一章 還顫悠顫悠的
    我給鄭淑華回了一條短信。因對手機的書寫功能十分生疏,拼寫幾個漢語拼音著實費了半天勁。鄭淑華很快就回復了短信,內容無非是叫我想著她,及早到省城去。我嫌發短信浪費時間,又不想給她打電話,便把手機裝進兜裡,望望火熱的太陽,打算回家。忽而想,反正小弟也沒參加考試,何不帶他一起回家呢,免得他在這兒給馬強他們添麻煩了。因不知道馬強帶他到哪兒玩去了,想打電話問問宋健或馬超,怎奈手機中除了鄭淑華的手機號碼外就只有歐陽惠萍的了,便打電話給歐陽惠萍。不一會兒,歐陽惠萍回電話說沒打聽到小弟的去向,邀請我到她那兒坐一坐,順便等待馬超的信兒。我想,去她那裡還不如去學校打探一下小弟在校的情況,回到家裡父母問起來,也有話說。我沒有更多的親兄弟,只有這一個弟弟。父母常常教導我們,要團結,要友愛,家和萬事興啊!

    縣一初中位於縣城的西郊,到如今已有四十多年的歷史了。她的前身是清朝時期的一所私塾,曾培育出不少英才,如當年叱詫風雲的一位三省督辦,就是帶著她的教誨走向廣闊天地的。然而,不知什麼原因,到民國時期,她成了一片廢墟,很長時間沒有從她這裡聽到朗朗的讀書聲,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建國後,當地領導為縣初中選校址的時候,經過長達數年的認真篩選,反覆斟酌,最終認定她這裡的文化底蘊最深厚,最適合創建學校,於是就有了現在的縣一初中。隨後,縣第一高級中學也在她的東邊籌建起來。經過幾十年的發展,這裡已然成為本縣的教育中心,是眾多學子和教師嚮往的地方。

    風風雨雨幾十年,縣一初中那蒼老的容顏已所剩無幾了,多數校舍已被嶄新的樓房取代。不過,從她的一角,仍能窺視出她當年的那種典雅古樸的容貌來。她是我的母校,我的初中三年就是在這裡度過的。那個時候,她面向全縣,從各鄉鎮選拔尖子生,我有幸被選到了這裡。而今,她已降格變成縣城所在地的一所中學,和其他中學一樣,只招收所在轄區內的學生。不過,她還是願意接受外轄區的學生的,前提是這個學生必須是品學兼優。屈指算來,我離開她,已有七年之久了。自從我離開這裡,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不知道當年的老師們,現在的情況如何。她對於我,即親切熟悉,又淡漠陌生。

    我在校門口徘徊不前,很難說服我的雙腿邁進面前的這扇只開著中間那扇小門的銀白色大鐵門,又覺得這樣逡巡在校門前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和誤解。有心放棄走進校園,又恐無法向父母交代。心想,像這種膽怯和懦弱的性格,的確難以成就大事,也不適合於在機關單位裡混飯吃,或許天生的就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吧。我痛恨這種性格,因為它使我羞於見人,使我處處受人欺負,又為它的恬淡和與世無爭欣慰,因為它讓我嚮往田園詩般的美好,使我感覺到友善和安詳的彌足珍貴。

    一位頭髮斑白、身著中山裝的老者,推著老式自行車,慌慌張張的走出校門。他看我一眼,騎上自行車,猛蹬兩下,拐上坑窪不平的東西柏油路。很快,他又回來了,一面竭力思索著,一面遲疑的問:「你是李治國吧?」我也認出他來,他正是我初中一年級的班主任王老師,不覺驚喜道:「王老師,原來是您啊!是我啊,李治國。」王老師說:「哎呦,我都不敢認了。」顯然很激動。我說:「可您還是認出來啦,您的記憶力真好!」王老師撓撓頭說:「咳,老嘍。」那個時候,逢到有人誇獎,他總是抬手撓頭,想不到十年過去了,他仍然保留著這個動作。「猛一看,覺得面熟,好像在哪見過,可是仔細想時,又全沒印象,想就這樣算了吧,心裡面又不踏實,反正晚就晚了,不如弄個明白,這不,我就拐回來了。」不用說,他這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才回來的。也幸虧他回來了。

    我說:「那是啊,我從一個這麼高的小孩,到現在這個樣子,變化大啊!不過,您也顯老了,頭髮都白完了。」王老師說:「是啊,都十年了,十年啊,能不老嗎。歲月催人成長,催人成熟,但也催人老啊!」我說:「您這是去哪兒呀,王老師?」王老師說:「這不正在進行期末考試嘛,教研室又通知開會,真不知道忙那頭是了。你來有事啊?」我說:「也沒啥事,就是順便看看我弟弟在校老實不老實。」王老師說:「你弟弟?叫啥名字?在這兒上學嗎?幾年級幾班?」我說:「叫李治軍,幾年級幾班就不知道了,才來的,大概有半個多月吧。」王老師說:「噢——,我想起來了,半個月前是有個叫李治軍的學生轉過來,弄半天是你弟弟呀。」我說:「是啊,他沒給您添麻煩吧?」王老師說:「麻煩倒是沒有,不過當時還真把我嚇了一跳哩。」我說:「咋回事啊?」

    王老師說:「當時,一個叫宋健的先帶他過來,宋健我教過,在校時調皮搗蛋,聽說現在混發了,還拿了鄭書記的條子,我才不在乎誰的條子哩,不中就是不中。因為那個李治軍,現在知道了是你弟弟,我一看就知道不是個省油的燈,可不像你了,敦厚善良,學習也用功。到我辦公室,就這樣,兩腿一叉,胳膊往胸前一抱,兩隻眼睛瞪著我,好像要把我吃了似的。我不收,說啥也不收,宋健拿出鄭書記的字條讓我看,那也不中,我怕他搗得整個學校都不得安生。再說了,眼下就放暑假了,來的也不是時候啊。宋健就把你弟弟帶走了。我以為走了就走了,不再來了。誰知,到了下午,馬超又帶著你弟弟來了。那個馬超,以前我教過他,賴孩子一個,我也不想招惹他,就好言勸說他。你說咋著,他噌的一聲,從腰裡拽出一把刀子,通的一下子紮在我的辦公桌上,那刀身還晃悠晃悠的,直勾勾的瞪著我,也不多說話,只問我收還是不收。不好惹呀,大不了到時候我把他交給鄭書記去,反正他的字條還在我那兒放著哩。就這樣,我收下了你弟弟,不過他還算老實。」

    我說:「宋健和馬超為啥都找您啊?您現在是校長嗎?」王老師說:「啥校長不校長的,就是跑跑腿混口飯吃唄,過兩年就退了。」我說:「看您謙虛的,這樣對學校的貢獻更大呀。」王老師說:「都老了,還談啥貢獻啊,就是一勤務兵,只要老師們不背後罵我就中了。放心吧,都安排好啦,在初一二班,最好的一個班級。你和鄭書記,還有宋健馬超啥關係啊?」我說:「也沒啥特殊的關係,鄭書記我都不認識,只是跟宋健和馬超認識。聽說我弟弟沒有參加期末考試,不礙事吧?」王老師說:「沒事兒。你都大學畢業了,還不懂得這裡面的道理嘛,這樣的考試,也就是一個小結,沒有啥實際意義的。你請帶你弟弟回家了,跟你父母解釋一下,等暑假開了學,直接叫他過來就是了。」我說:「那真是太感謝您了,等有時間,我一定專門來拜訪您。」王老師說:「你看你這話,客氣了不是。你先去我的辦公室,等我開會回來,咱倆好好敘敘。真快啊,一轉眼就是十年光景了。」我說:「不啦,您忙去吧。對了,您的電話是啥呀?」

    王老師說:「5571332,辦公室的。來,我帶你一程。」我說:「不不,您先走吧,我還有點別的事兒。」王老師說:「也好,回頭一定要來呀。」說著,騎上車走了。走出不多遠,又回頭叮囑我有空一定要來。我口中答應著,心裡卻想:「有空?我現在一天有三十個小時的空閒,就是懶怠走動。沒想到,他現在是校長了。十年,當上校長,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吧。你呢?十年之後你會是什麼樣子呢?咳,都是父親,要是依了我,現在應該在一高中教學的吧!」想到此,我不覺回頭望一眼一高中的大門,有些悵然的歎息一聲,繼續趕路。

    歐陽惠萍打來電話說小弟在她那兒,叫我直接過去。等我走到她的服裝店,差不多已經晌午了。小弟正跟馬強津津有味的談論著滑冰,說一吃過飯還去滑冰場。歐陽惠萍勸我在這兒多呆上一天,說一到省城上班,來這兒的機會就少了。我不願在此耽擱,小弟又不願跟我一起回家,於是我跟著歐陽惠萍和馬強在附近的一家羊肉燴麵館吃了飯,獨自來到車站。還沒站穩腳跟,早有幾個婦女圍攏過來,爭先恐後的問我去哪兒。我淡然的應付著她們,登上一輛客車,在靠窗戶的座位上坐下。我喜歡坐在窗戶邊,這樣窗戶的開合權就掌握在了我的手裡。我可以根據心情的變化,隨時開關窗戶。我打開窗戶,讓外面的清新空氣進來,同時伸出頭去,發現天空已不再是晴朗的了,烏雲不知何時盤踞了整個天空。

    車上的客人還少,因此客車停一會兒兜一個圈子,售票員站在車門口叫喊乘客,或者下車攔住貌似乘客的人問去哪兒。好在我並不急於回家,只管將頭伸出窗外觀瞧過往行人和樓房,很是悠閒。忽聽有人牢騷起來,問司機啥時候走。接著有人喊了一嗓子:「把窗戶關住。」我縮回頭望過去,確認是衝我喊,極不情願的關上窗戶,心裡安慰自己道:「不能因為自己貪圖一時的舒服而讓別人感覺到不痛快。」又有人喊道:「把窗戶開開,也不嫌悶熱得慌!」我又把窗戶打開。先前那人說:「你嫌悶熱你下去啊!」後者說:「我憑啥下去啊!」先前那人說:「你憑啥不下去啊!」後者說:「想找事兒是不是,別以為我怕你,不信下去試試!」先前那人說:「我又沒嫌車裡悶熱,幹嘛要下去啊!」後者說:「你有病,這麼熱的天你不嫌熱,凍死鬼托生的!」先前那人說:「你才有病哩,你是熱死鬼托生的!」一個婦女說:「你倆都沒病,是司機有病,得了賺錢病!」

    客車終於出發了。兩個人也不再為窗戶的開合爭吵了。或許,他們並不是真正的爭吵,而是在無聊透頂的等待著尋找樂子吧,好讓時間過得快一點。不過,我不得不將窗戶關閉了,因為外面下起了雨。車玻璃隨著車身的震動而不住的晃動。這讓我想起王老師的話。「還晃悠晃悠的。」我不覺想笑。多精彩的描述啊!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從這一方面講,馬超也算得上是一個人物了。與他相比,宋健的法子就顯得柔和多了,然而即便有「尚方寶劍」,依然不能讓王老師這樣的人低頭,他這一招倒是十分的靈驗。照常人家說鬼怕惡人,此言果真不虛。咳,這個社會呀,是不是生病了呢?

    客車出了縣城,路況便時好時壞,因而汽車不得不時時變換車速。慢的時候,像老牛喘氣且顛簸的厲害。我頂在窗戶玻璃上的額頭,被撞得生疼。很多時候,不是玻璃撞我,而是我不由自主的撞它。快的時候,又像離弦之箭,護路楊向後疾馳。有黃葉無聲的飄落。

    雨越下越大,雨絲斜斜的飛向我的臉,被玻璃擋住,於是便粘附在上面,然後在力的作用下,順著玻璃,斜斜的向後滑落,所過之處,像河道,又像淚痕。我想:「這一天之中的天氣,能有幾多變化,誰人又能說的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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