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後半夜，我被父親和二姐架起來，娘和小弟跟在後面，悄然潛回到家裡。娘淚眼婆娑。父親皺眉吸煙。二姐握著我的手，盯著我的臉。小弟哈欠連天，被父親一聲呵斥，回堂屋西間睡覺去了。娘說：「蓮花啊，你也回去睡吧，我和恁大守在這兒就夠了。」二姐說：「娘您和大回去休息吧，好多事兒還得您倆拿主意哩。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您倆得趕緊商量商量咋辦。」父親說：「有啥可商量的，人家巧兒都說好了，說是等秋收之後就辦手續哩。他這個樣子，真叫我傷心！身為男兒，終日為情所困，成不了大器，太讓我失望了！」娘說：「你就別再埋怨孩子了！孩子都這樣了，虧你還能說得出口！」父親說：「是人家巧兒瞧不上他，是他自己一根筋，撞到南牆了還不回頭，非要作踐成這個樣子，誰又能有啥辦法！人家鄭淑華哪點不好了，哪點配不上他，一心待他，他卻對人家始亂終棄，哪個閨女還敢挨他，害怕成為鄭淑華第二哩！」娘說：「咋越說你越來勁了！你還是走吧，別在這兒吵吵了！」二姐說：「娘您也走吧，看樣子您不走俺大也不走，這兒有我就夠了，有啥事我再喊您倆，用不著都陪著他熬夜。」
我說：「你們都走，誰都不用陪我！」二姐又驚又喜：「說話了！」娘流著眼淚說：「終於說話了！好了，應該沒啥事兒了！咱們都走吧，蓮花你也去吧，讓他自個好好靜一靜。」二姐說：「我去給他弄點吃的。」娘說：「對，去給他弄點吃的，一天都沒吃東西了，這會子一定餓壞了。」二姐說：「治國，你想吃啥？荷包蛋中不中？」我說：「我啥都不想吃，你們都走，別在這兒煩我！」娘說：「走走，這就走。」說著，拉起父親先出去了。二姐遲疑了一下，關了燈，也走了。
我躺在黑暗之中，任由淚水無聲的流淌，不知不覺的，竟然睡著了。我看見一扇紅色的大鐵門，門外站了好多婦女小孩，都伸著頭往院內瞧。兩個年輕人，一個手裡拿著一盤鞭炮，一個拿著一支點燃的香煙，不滿的嘮叨著：「這婚還結不結啦！說是叫鳴放鞭炮，又叫等會兒，都站這兒半個多小時了，再也沒了下文，不是耍戲人嘛！」有個小孩看見了我，大聲喊：「那不是李志國嗎？」婦女們都回過頭來看，沒看見，就問那小孩：「在哪兒啊？」小孩說：「就在那兒！」抬手指向我站的地方。一個沒了牙齒的老太太說：「我看見他了。治國，你站在那兒幹啥呀，快進去，都等著你哩！新媳婦都生氣了，說你要是再不來，就取消婚禮。」我說：「她取消不取消婚禮跟我啥關係呀，她又不是跟我結婚！」老太太說：「你這人咋這樣啊！是你死乞白賴的非要跟巧兒結婚，巧兒答應了，也穿上了嫁衣，親戚朋友也都請來了，你卻消失不見了，好不容易等到你來了，你又說出這種傷人心的話！」
我以為聽差了，狐疑道：「是跟巧兒結婚嗎？」老太太說：「你以為跟誰結婚啊！除了巧兒願意嫁給你，還有誰願意嫁給你呀，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姑娘了！」我喜道：「那我趕緊進去！」老太太說：「你是不該再站在外面了！都讓讓，叫新郎官進去。」小孩說：「治國哥，你今兒個可真帥！巧兒姐見到你，一定喜歡的不得了！」我撫摸著他的頭說：「過來吃喜糖，我給會你很多喜糖，叫你幾天都吃不完。」小孩子說：「我太高興了，吃喜糖去嘍！」一蹦一跳的隨我走進院子。
院子裡擺放著兩溜方桌。每張方桌周圍都坐滿了大人小孩。堂屋每口站著幾個男人，一邊吸煙一邊低聲議論。東方炎穿著西裝走出堂屋，抬眼看見我，罵道：「你這傢伙跑哪兒去了，這會子才來！」又對屋內喊：「大爺大娘，治國到了！」東方進和巧兒娘先後走出堂屋，臉色很不好看。巧兒小姨隨後出來說：「既然來到了，那就開始吧。」站在門口的一個男人對東方進說：「你看呢東方？」東方進說：「雖然晚了點，但還是來了，那就開始吧。」巧兒娘說：「該放炮放炮，該上菜上菜，不過巧兒生氣了，正在西屋裡發悶哩，怕儀式還得等一會兒才能舉行。」巧兒小姨說：「治國，你還愣在這兒幹啥，還不快去勸勸巧兒，哄她開心高興！」東方炎說：「先別慌。你看治國這身衣裳，怕是沒哄巧兒開心高興，又給她添了一層堵。」巧兒娘說：「對對，一高興就給忘了。治國啊，快去堂屋西間把你的新婚衣裳換上。」東方炎說：「我去幫你換。」拉我到堂屋西間，幫我換上新婚西裝，又給我打上領帶，把一朵大紅花別在我的胸前，然後叫我到西屋哄勸巧兒。
我來到西屋，見巧兒穿一身大紅色嫁衣，盤著頭髮，正撅著紅紅的嘴唇，陰沉著粉嘟嘟的臉蛋兒，坐在桃紅色圈椅裡生悶氣。王月和張香分站在她的兩邊，一替一句的柔聲勸說她。見到我，王月說：「李治國啊李治國，你可真夠可以的了，大喜的日子，你不陪著新娘子，跑哪兒去了！巧兒姐都生氣了，說不嫁給你了，要取消婚禮哩！」張香說：「人家小兩口還有啥話說不開的呀，咱倆就別在這兒礙事了。」說完，叫著王月出去了。
我走到巧兒跟前說：「你今天可真好看。」巧兒將臉扭到一邊說：「不給你看。」我說：「你穿著嫁衣的模樣真美！」巧兒說：「我把嫁衣脫了。」起身就要脫嫁衣。我忙抱住她說：「穿都穿上了，就不要脫掉了吧。」巧兒說：「外面好多人哩，快鬆開我。」我說：「就不，我就要抱著你，永遠都抱著你，一輩子都不鬆開。」巧兒說：「口是心非！你剛才跑哪兒去了？我坐在這兒都等得枯萎了，你才來。我決定不嫁給你了。」我說：「我是太高興了，太激動了，跑到外面平靜心情去了。你就原諒我吧，我以後再也不丟下你自個跑走了。」巧兒說：「那你發誓，這輩子只喜歡我一個，只疼愛我一個。」我說：「我李治國今天對天起誓，這輩子只疼愛我的巧兒一個女人，如若違背誓言，叫我一輩子做不得男人！」巧兒說：「你的誓言我記在心裡了。咱們出去吧，家人都該等急了。」我說：「讓他們再多等一會兒吧，我得先親親我的寶貝。」巧兒說：「猴急的樣兒！到了晚上叫你親個夠，何必急於這一時呢！家人都等著咱們拜天地呢，爹娘也等著為咱們祝福呢，還是先出去吧。」我說：「嗯，我聽你的。」隨著巧兒走出西屋。院子裡立刻想起了掌聲，鮮花也從天上飄灑下來了。司儀高聲宣新婚布儀式開始。一時間鞭炮齊鳴，鑼鼓喧天，喜慶吉祥的嗩吶聲響徹雲霄。我和巧兒在眾人的祝福聲中拜謝天地，拜謝爹娘，夫妻對拜，然後在眾人的簇擁下進入了洞房。
忽然間一切都沉靜下來了，房間內也只有我和巧兒了。巧兒羞答答的坐在床沿兒上說：「還愣著幹什麼呀，過來呀，傻樣兒，放心吧，沒有人再來打攪我們了，他們都知趣得很哩！」我說：「你這個人的心眼可真多，明明心裡喜歡我，嘴上就是不說，還弄出一個司馬宇飛來，讓我提著心吊著膽的瞎想，讓我飽受相思的痛苦折磨。」巧兒說：「我知道，你一定很傷心，很痛苦，我是故意這樣做的，我就是想看到你傷心痛苦的樣子，誰讓你七夕那晚不來，讓我傷心痛苦啊！」我說：「不經磨難，哪能見真情呢！正如古詩中所說的那樣，不經一番還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啊！如今我們都知曉了對方的真情，洞房花燭，結為夫妻了，正所謂苦盡甘來！從今往後，咱倆的心就連在一起了，就永遠都不會再分離了，一生一世，相互廝守，不離不棄！」巧兒說：「既然我們心的已經連在了一起，我是你的妻，你是我的夫，那你還有猶豫啥呀！不該你忙活的時候你偏要忙活，該你忙活了吧你又不急了，站在那兒說個沒完沒了！來呀，坐到我身邊，聞聞我身上香不香。」
我說：「我的巧兒是天底下最香的女人，站在千里之外也能嗅到你身上的香氣。」巧兒說：「你呀真是笨死了，你站在那兒聞吧，我可是要睡了。不過只有一張床，你睡哪兒啊？要不你睡地上吧。」我說：「我不睡地上，我睡床上，誰在你身邊。」巧兒說：「我身邊留著叫狗睡哩，不叫你睡。」我說：「我就要睡。」巧兒說：「咱倆跳支舞吧。自從學了兩天舞，我還沒有正兒八經的跳過哩。」我說：「我也想跟你跳支舞哩。」說著，攬住巧兒的細腰，卻不動了。巧兒說：「你怎麼啦？你的臉咋那麼紅呀？你的喉結咋不停地上下移動呀？還有，你的呼吸咋那麼急促呀？你的心，讓我聽聽，呵，它跳的真快，真有力，像敲鼓似的，咚咚咚，咚咚咚。」一語未了，就被我抱起來放在了床上。巧兒一邊躲閃著我一邊嬌聲說：「哎呀，你的手，你的嘴，你可真壞，以後再也不理你了。真好，我終於等到了，你終於不再發傻了。看你一身的汗，肯定累壞了吧，我可不想我的丈夫第一夜就累得爬不起來了，那樣的話人家該笑話我了。別動，就趴在我身上歇會兒吧。我的身子柔軟不，像不像海綿。你咋又來勁了，好吧，隨便你吧。」
幾經雲雨，我終於停歇下來，摟著巧兒說：「舒服不？」巧兒說：「舒服。我覺得我都快要死過去了。」我說：「要不要再來幾次？」巧兒說：「明天吧。今個兒你太累了，養養精神，明天再來。」我說：「好。」忽見太陽升起來了，轉眼又落下去了，便對巧兒說：「連太陽都來幫助咱們哩，才升起來，就又落下去了，新的一個夜晚來到了，咱們就這樣永遠都不要起來了吧。」巧兒說：「我也想這樣哩，只是你要去參加工作啊。」我說：「我不要參加工作，我就守在你的身邊，咱倆一起勞動，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談天說地。」巧兒說：「怕是不成吧。你看，接你去參加工作的人來了。」我抬眼一看，果見幾個青壯男人走過來，不由分說拉起來我就走。巧兒在後面嘶聲裂肺的大哭，要他們留下我，不要把我從她身邊帶走。我也對他們又踢又咬，終不得解脫，仰天慘叫一聲：「天啊！」一語未了，就被人弄醒了。
我的眼前漆黑一片，但夢中的情景依然清晰，以為躺在身邊抽泣的女人就是巧兒，伸手摟抱住她說：「好了，別哭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躺在你身邊嘛。」她說：「剛才對我又踢又咬，現在又來哄我。我把你的胳膊咬冒血，再跟你說兩句好聽的吧。」我說：「那你咬吧。」她說：「我捨不得。快鬆了我吧，天都快亮了，一會兒咱大和咱娘該起來了。」我說：「咱倆剛結婚，咱大和咱娘不會來打攪咱們的，放心大膽的睡吧。」她說：「你做夢娶媳婦本是個好夢，咋轉眼又變成噩夢了啊！我好心來看你，你卻這樣對我。我不是你的仇人，更不是你要娶的巧兒，我是你二姐！」我說：「你又來哄我了！」她說：「誰哄你了，你的夢也該醒了，你睜開眼仔細看看我是誰！」說著，開開燈，光亮立刻驅走了黑暗。我看見，我摟抱著的女人當真是二姐，只覺得天旋地轉，昏死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