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情如故  第1卷 第四十八章 趙菊的笑話
    我像一段被遺棄的橫木,沒有重力,沒有方向,在虛幻的太空中以極快的速度旋轉漂移。四周黑沉沉的,尋不見一絲光亮,觸摸不到任何實體,感覺不到風的游動,聽不見丁點兒響聲。突然,一切都變了,變得模糊了,變得雜亂了,世界顛倒了,日月易位了。嘈雜的嗡嗡聲從地下驟然升起,從天空砰然落下,整個空間都開始動盪不安了。我竭力掙扎,讓意識一點點回歸。嗡嗡聲漸漸變得清晰了,變得條理分明了。

    娘抽泣著說:「這可咋辦呀!」不厭其煩的重複著這一句話,好像除了這句話,再也找不到其他話可說了。二姐勸慰娘說:「放心吧娘,不會有事的,剛才還醒過來了。或許起得太猛了吧,也可能是一兩天沒吃東西了,身子太虛了,精神也不好,都湊到一塊了。休養兩天,再吃點飯食,估計就好了。」胡大娘說:「你當娘的咋還不知道他呀!這孩子,從小就能睡。有一次,他一下子睡了兩天兩夜,把你嚇個半死,你咋都忘了啊!我可是記得真真的。」胡大娘的話匣子一打開,就跟打開了閘門的流水一樣,嘩嘩的淌個不停。

    小弟問:「我哥這是咋啦?」父親呵斥道:「這兒沒你的事兒,上一邊兒去!」娘哽咽道:「你就光知道吵孩子!你除了吵,還會啥呀!你倒是拿個主意啊,想想辦法啊!你一根一根的吸就能把兒子吸醒了是咋地!」父親說:「田醫生說他沒事兒,縣醫院來的胡醫生也說他心臟,呼吸,眼底,都正常,都沒有一點兒毛病,你還叫餓我拿啥辦法啊!」胡大娘說:「我堂弟可是縣醫院裡的知名專家哩,一般人請不動他。他說沒事,那就一准的沒事,你就不用太心急了,等他睡足了自然就會醒過來了。」

    大姐帶著大姐夫和豆豆也來到了。大姐忍不住的哭了。大姐夫忙著向娘詢問情況。又有兩三個人走進來,卻是趙菊、曉宇、申梅她們。申梅說:「大娘,您別光顧著他,也得顧及到您的身體呀,別回頭他醒過來了,您卻病倒了。」眾人又都去勸說我娘。趙菊說:「我講個笑話吧,權當苦中取樂了,說不定治國聽了我的笑話,就該笑醒過來了。」娘說:「借你吉言,你講吧。」趙菊得到我娘的允許,開始講笑話。

    張三正在路上走著,忽然感覺到小肚子憋得難受,跐溜一下子鑽進棒子地,一邊急慌著拉褲子拉鎖一邊罵:「該死的東西,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就聽有人回罵道:「你個狗東西,我哪個地方得罪你了?你打聽打聽這方圓十里八村的誰敢罵我?」急忙回頭一看,王五正滿臉怒氣,瞪圓了一雙死魚眼盯著他,忙解釋說:「誰罵你了,我是罵尿哩!」王五罵道:「你當我是傻子啊!我才往這兒一站,你就罵『該死的東西,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不是罵我是罵誰哩!」張三說:「你個狗日的,論理不論?」

    有人聽到對罵聲,圍過來問到底是咋回事。王五氣沖沖的說:「大家評評理,他先罵我,我該不該還?是他不論理還是我不論理?」人們就說:「張三你這人咋這樣啊,沒事沒錯的,罵人家王五幹啥嘛!」張三說:「誰罵他啦,我是罵尿哩!」王五說:「大家都聽到了吧,他先罵我還不算,這會子又說我是尿!我都當了兩回尿了,這口氣誰能嚥得下去,我非跟他拼了不可!」撲上去要打張三。有人急忙拉住王五,其他人勸張三離開。張三也是急不可耐了,一面嘟囔著「真是個渾眼狗」,一面急急忙忙的找地方小解。

    偏巧,他去的地方正是王五家的棒子地。王五就從後面踢了他一腳。張三也不解手了,回過身來同王五廝打在一處。人們聽到動靜,趕過去,才把他們拉開,一問才知道,王五惱恨張三偷他的棒子。王五說:「剛才是你先罵我的,現在又來偷俺家的棒子,我非告你不中!」說著,彎腰從地上拾起一個棒子。眾人都說張三:「你倆吵兩句嘴也就罷了,幹嘛又來糟蹋人家的莊稼啊!」張三覺得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心中憋屈,卻是說不出話來。王五一手拿著證據(棒子),一手拉住張三說:「人證物證都有,我看你還有啥話說!走,找幹部評理去!」。張三又急又惱,猛喝一聲:「去就去!」這一用勁不當緊,尿順著腿就下來了。有眼尖的,指著張三的腿笑道:「嚇得尿褲子啦!」眾人是一陣大笑。王五仍不依不饒的說:「尿褲子也不中!」有人說:「張三,你看你那點出息,不就是一個棒子嘛,你至於嚇成這個樣子嗎!」也有人說:「王五,我看就算啦,人家都嚇成這個樣子了,你還要咋地呀!不就是一個棒子嘛,趕明兒我給你一筐!」張三尿完了尿,雖然有些丟臉,有些不雅,但畢竟不急了,身子也輕鬆了,反過來拉著王五去找幹部。王五反倒有些膽怯了,被張三拉著,踉踉蹌蹌的走出了玉米地。

    二姐笑道:「趙菊你可真能編。」娘也說:「是啊,虧你能想得出來。」趙菊說:「不是我能編,是真有這事兒,俺大親口說給我聽的。他倆的事兒,還是俺大擺平的哩。」娘說:「你說的可是咱村的張三和王五?」趙菊說:「可不就是他倆嘛,今兒上午的事兒。」胡大娘說:「不會吧,他倆都五六十歲的人了,還能幹這蠢事兒。」娘說:「也說不準,他倆一對子暴脾氣。」話音剛落,馬二嫂走進來說:「我給你們講個笑話。」二姐攔住她的話說:「可是張三尿褲子的事兒?」馬二嫂說:「你們都知道了啊!」娘說:「趙菊剛講完,看來這事兒是真的了。」馬二嫂說:「那我就不說這個了,說另外一個。」二姐說:「咋,還有可笑的事兒啊?」馬二嫂說:「這個事兒不可笑,是蹊蹺。巧兒也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才醒過來,你們猜她張口說的第一句話是啥?」二姐說:「是啥?」趙菊忽然驚喜道:「治國醒了!」眾人呼啦一下子都圍過來了,瞪著眼看我,像是在觀察一個稀奇古怪的東西似的。娘不禁喜極而泣道:「你這孩子,真是想要了我這條老命啊!」

    父親說:「醒了就好!」大姐說:「謝天謝地,終於醒過來了!」二姐默然無語,悄悄退出了西屋。申梅跟過去問:「你是咋啦?治國醒了,你該高興才是啊,咋一臉的不痛快哩?」二姐說:「我哪有不痛快了。那麼多人都圍著他,我想看一眼,說一句話都不能夠,還站在那兒幹啥。」申梅說:「就因為這啊!一會兒他們就該出來了,你過看個夠,說個夠。真不明白,你們姐弟倆都看了二十多年了,也說了二十多年了,咋就楞沒看夠說夠哩!」二姐說:「你沒有弟弟,咋能明白當姐的心情哩!」申梅說:「也是啊。俺大和俺娘咋就只生我一個哩?」二姐說:「你回家問恁大恁娘去啊。」一語未了,聽到娘喊她,重又回到西屋。娘說:「蓮花,去給你弟做點吃的。」二姐說:「他想吃啥?」娘又回頭問我。我說:「啥都中。」二姐說:「那就酸湯麵葉吧,開胃。」小弟說:「我也要吃。」豆豆也跟說要吃。二姐撫摸著豆豆的頭說:「想吃呀,那就來給我燒鍋,不然不叫吃。」豆豆說聲好,跟著二姐去了灶屋。

    胡大娘她們又說了一會兒話,起身走了。父親見我的確沒事了,想起地裡的棒子,叫上大姐夫、大姐和小弟下地去掰棒子。娘囑咐了二姐幾句,也下地去了。二姐做好酸湯麵葉,給豆豆盛了小半瓷碗,讓他自個端著吃,又盛了一大瓷碗,端到床前。我看二姐一眼,心中隱隱作疼。坐起身子,伸手接飯碗。二姐在床沿兒上坐下說:「你那雙手這會子虛弱無力,還是我來餵你吧。」舀了一湯勺麵湯,伸到我嘴邊說:「先喝兩口湯,免得噎著了。」我嘴唇翕動,卻說不出來話,眼淚撲簌簌的滾落下來。二姐說:「傻樣兒!攤上你這麼個弟弟,算我倒霉!不過,有你這麼個弟弟,我也慶幸得很哩!快吃吧。」我說:「我吃不下。」

    二姐說:「姐不怪你,也不怨你,要不然我也不會給你做飯了,也不會餵你了。再說了,你也沒對我做啥呀,就是把我的胳膊咬冒血了。」我說:「你咋不跑開呀。」二姐說:「你當時那個樣子,我能忍心跑開嘛,要是跑了,就不是一心疼你愛你的二姐了。你要知道,我的一顆心都在你身上了。你要是心疼我,不叫我受太多的累,就趕緊把這碗飯吃了,然後快快樂樂的過每一天。」我還能說啥呢,張開嘴把飯吃完。二姐說:「還吃不吃?」我說:「不吃了。二姐,我真沒對你做那種事嗎?」二姐說:「我幹嘛要騙你呀,真沒有。你想做,我還不讓你做哩,咱倆啥關係啊,咱倆是親姐弟,我能讓你對我做那種事嗎,可別胡思亂想了。」我說:「我要是對你做了那種事,我就不活了,也沒臉活了。」二姐說:「又說傻話了。這種話可不能再說第二遍了,要是叫咱大和咱娘聽見了,還不定多傷心難過哩。」

    豆豆跑過來,伸著空碗給二姐,還要吃。二姐接過飯碗,到灶屋裡又給豆豆盛了小半碗,讓他到葡萄架下去吃,回到西屋說:「治國,要不你先到我床上躺著吧,我把你的床單拿出去洗洗,也該洗了,都十多天了。」我說:「我到院子裡站會兒吧。」二姐說:「你中不中啊,才醒了,別累住了,還是去躺著吧。要是咱大咱娘回來,看見你在院子裡,又該埋怨我沒有照顧好你了。」我說:「我總不能老是躺著呀,我總得健康起來吧。」說著,起身下床,到葡萄架下看豆豆吃飯。二姐沒再攔我,等我走了,動手抽掉床上的床單,瞥見那上面的斑駁污痕和一抹殘紅,暗暗祈禱上蒼垂憐於她,不要讓她的醜事大白於天下。拿了床單和澡盆到壓水井旁,壓了滿滿一盆清水。又讓豆豆送來香皂和一把小椅子,坐下來仔細揉搓床單上的污痕和殘紅,彷彿不是在清洗床單,而是在清洗最心愛的一件東西。

    我坐在葡萄架下,百無聊賴。想起夢中情景,猶自不願承認那只是一個美麗而憂傷的夢,便站起來,想著去向巧兒問個明白。二姐喊住我說:「今兒個就別去了,反正一時半會兒她也飛不了,等到明天再去吧。一會兒咱大和咱娘回來看不見你,又該嘟囔我了,你忍心看著二姐因為你再挨吵受氣啊!你要是覺得無趣,就搬個凳子過來,咱姐弟倆說說話,停會兒幫我壓水。」豆豆跑過來說:「二姨,我給你壓水。」二姐說:「好,豆豆最乖了。」我也沒去找巧兒,搬了凳子坐在二姐旁邊,看見她白皙的手臂上有幾個結痂,既心疼又自責的說:「都是我不好,當時你一定很疼吧。」

    二姐說:「沒事了,都過去了,這不是好了嘛,以後不要再提這件事了。」我說:「不提不等於沒有發生過,不提不等於心裡沒有。既然擱在心裡了,有時候就會想起來。一旦想起來,我的心就會痛。」二姐說:「你這繞來繞去的,聽著都嫌彆扭。你就當這是咱倆之間的一個秘密吧,好生珍藏在心裡,不要對任何人說,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豆豆說:「二姨,你和大舅之間的秘密能不能叫我知道?」二姐說:「把這個小不點給忘了!他會搭搭話了,別再說了!」我點點頭,起身給二姐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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