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情如故  第1卷 第四十六章 司馬宇飛
    雖然已是中秋,但太陽還是很毒,只是早和晚多了一層涼意。芝麻大都已經磕收完畢。芝麻桿還成捆的靠在路邊的橫木上,或院子裡的牆壁上,或者相互依靠著站在那兒。到了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仍有人家拿起芝麻桔捆磕芝麻,想著再磕出二兩芝麻來。那聲音,帶著節奏,很是悅耳。玉米的鬍子完全變黑了,儘管棒皮子還青,已有人家開始鑽在玉米地裡掰棒子了。早豆子也收割下來了,攤在路上,讓來往的行人和車輛踩碾。

    劉超聽了二姐的話,沒等申梅娘托人捎話兒,就跑來幫申梅家幹活了。申梅大概被他的誠心打動了,沒再叫他滾,看他臉上有了汗水,還遞給他毛巾哩,在飯桌上也叫他多吃點兒。村子裡一時間又都在傳說申梅和劉超的象棋姻緣。父親說起這事兒,總是得意洋洋。娘也為他倆高興,但總是將話題岔到二姐身上,隨後就說我。這天早飯後,我和二姐都因受到娘的數落而心中不高興。二姐去灶屋刷鍋餵豬,我到西屋裡歪倒在床上。

    二姐收拾完後,在葡萄架下呆坐了一會兒,來到我床前說:「治國,咱到地裡找嫩棒子去吧,晌午放到麵條鍋裡煮吃,燒了吃也中。」我說:「這個時候怕是沒有嫩棒子了。」二姐說:「咋沒有啊,你忘了小時候棒子掰到家裡了還有哩。走吧,權當散散心情了。」我便下了床,與二姐一起走過悠長的胡同,來到大堤上,一路向西緩緩而行。

    大堤上照例有幾個婦女圍成一圈說話,一邊放羊,一邊看著自家的棒子別叫人給偷了。見到我和二姐,笑著同我們打招呼。等我們過去了,就將頭湊到一塊兒,低聲交談。二姐無意間發現我的衣領上粘著一根陰毛,想悄悄替我捏掉,卻碰到了我的後脖頸,見我捏臉看她,便說:「你也太馬大哈了,也就是我看到了,換了別人,還不定咋樣笑話你哩!以後穿衣上前先仔細查看一遍,免得再出這種洋相!」我羞澀得紅了臉。二姐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臉頰說:「傻樣兒,還知道害羞啊!」這個親暱的動作,讓身後的那些婦女更堅信了聽到的傳言,我和二姐還不知道哩,我們一家人都不知道。

    來到那個路口,見許多人圍在小巧家院牆外的一輛小車旁指指點點的說著什麼。小孩子們將手放在車上撫摸著轉圈。二姐禁不住好奇心,走下大堤前去觀看打聽。我和她背道而馳,來到柳樹下。樹下已經落了一層細長的黃葉。雜草雖然仍然保持著青色,可是衰敗的跡像已然顯露出來。樹上蟬兒的鳴叫也短促了許多,有些淒涼之意。沙河裡,一艘貨船停泊在那裡,旁邊的小船被水波拍打得來回晃悠。這是巧兒的堂哥東方炎的貨船。許久沒有來到這裡了,所以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停靠在那裡的。

    二姐走到東方進家的院牆外,問一個抱著小孫女的老婆說:「大娘,這是誰家的小車啊?」她抬眼見是二姐,左右瞅瞅,不見有大人,壓低聲音說:「是蓮花啊。我跟你說實話吧——」見小孫女伸手摸車,嚇唬她說:「給人家摸壞了,人家就躺咱家麥茓子裡不走了。」小女孩縮回了手,她繼續對二姐說:「——這小車是來巧兒家相親的那後生開來的,長得可人才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巧兒爹娘可喜歡了,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看樣子很快就會辦手續了。治國跟巧兒算完了?」二姐沒回答她的問話,逕直走進巧兒家的院子。幾個看熱鬧的婦女見了二姐,自動讓開一條道,都在猜測二姐前來的目的。

    有人沖堂屋裡喊:「巧兒她娘,蓮花來了。」二姐一邊往堂屋裡走,一邊強裝笑顏說:「嬸子,我聽說巧兒今兒個相親,特意來湊熱鬧來了,你不會嫌我煩吧。」巧兒娘忙從堂屋裡迎出來說:「哪能會哩,歡迎還來不及哩!」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將二姐讓進堂屋。

    堂屋東側有東方進、一個四十多歲灰白頭髮的婦女、一個空凳子;西側依次為一個文文靜靜秀秀氣氣戴著金絲眼鏡小伙子、巧兒的小姨、東方炎。巧兒站在西間門檻上,依靠著門框,低頭摳指甲縫。寶珠站在姐姐的身後,露出半拉身子。其他人都站起來了,只有東方進依舊翹著二郎腿坐在那兒,一隻胳膊支在八仙桌上,優哉游哉的噴雲吐霧。灰白頭髮婦女的手裡也夾了一根冒著青煙的香煙。她是巧兒的小姨的婆子妹妹,河北馬莊人的媳婦,巧兒這媒就是她說的。

    巧兒小姨開口說:「蓮花來了,快來坐,好長時間沒見過你了。」金絲眼鏡沖二姐微微一笑,又彬彬有禮的一頷首,算是給二姐打招呼了。他叫司馬宇飛,大學畢業後沒有參加工作,而是留在了父親身邊,協助父親料理宇飛實業有限公司。他和灰白頭髮是鄰居。那天回老家看望奶奶,聽說河裡過魚,到河邊湊熱鬧,見到了橫渡沙河的巧兒,才有了今天的相親。

    東方炎先坐下了,笑說道:「二姐,你可是越來越漂亮了。」其他人也跟著坐下了。二姐說:「越來越老才是真的!你啥時候回來的?」巧兒娘說:「蓮花啊,快坐啊,那不是凳子。」抬手指了指那條空凳子。同時,東方炎說:「昨晚上回來的,到家都十來多點了。」二姐說:「嬸子你去坐吧,我站一會兒就走了,治國還在大堤上等我哩。」東方進哼了一聲,將煙蒂扔到地上,用腳使勁踩滅了。二姐說:「東方叔不歡迎我哩,我還是走吧。」巧兒娘說:「他那人就那樣兒,你還不知道是咋的!」二姐說:「我當然知道了,我是說著玩哩。嬸子你可真有福氣,你看巧兒妹妹多漂亮啊!」走到巧兒面前,又說:「還害羞哩,頭都不敢抬了。既然不好意思,還站著幹啥呀,不如到床沿兒上坐著吧,也不累得慌了。」

    巧兒像是忽然想起來似的,抬頭說:「對了二姐,你把治國的書帶回去吧。我也看不大明白,怪沒意思的,放我這兒糟蹋了。早說要給他送回去,一直都不得閒,今兒個正好你來了,你就捎回去吧,也省的我多跑一趟了。」二姐說:「中啊。書哩?在哪兒?」巧兒說:「在西屋裡,我去跟你拿去。」說著,走出堂屋。二姐說:「我也去,拿了書就走了。我還沒進過你的閨房哩,今兒個看看眼。」跟著巧兒來到西屋,往後看看,見她娘沒有跟來,就附在她耳邊說:「你是咋想的?」巧兒說:「能咋想啊,認命唄!俺爹的態度你也看見了,我不想他也像曉宇爹那樣。」二姐惋惜的說:「我能理解。咳,人都說女孩子是菜籽命,撒到哪兒地是哪兒地。不過看他人長得還不懶,家裡也舒坦,比跟了治國強,你會幸福的。」巧兒淒然一笑說:「幸福,我這輩子就沒指望著有幸福。你回去好好開導開導治國哥,叫他還回去找鄭淑華吧。」二姐說:「再說吧。我該走了,治國還在大堤上等著我哩。」說完,拿了《復活》,走出巧兒家。其他人也隨後離開了。

    巧兒沒有送二姐出來,站在西屋裡,通過窗戶望著二姐離去,眼淚再也禁止不住了,奪眶而出,順著消瘦的臉頰啪嗒啪嗒的滾落到地面上。巧兒娘見二姐走了,來到西屋看望女兒,見此情景,也不由得含了兩眼淚,拉女兒在床沿兒上坐了,安慰道:「巧兒啊,娘知道你心裡憋屈,可我和你爹也是為了你好啊!該放下的就放下吧,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哩,要丟捨的東西也多著哩,要往好處想,聽見沒。」巧兒說:「知道了,您去忙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巧兒娘說:「好,你在床上歪會兒吧。」起身回到了堂屋。灰白頭髮沖金絲眼鏡使眼色。金絲眼鏡領會了她的意思,來到西屋,還沒說話,就被巧兒很婉轉的趕了出來。巧兒娘忙替閨女圓滿。金絲眼鏡笑笑說:「沒關係。」跟東方炎坐在了一起,同他聊天。

    二姐來到大堤上,尋找不見我,以為我回家去了。又有些懷疑,站在那兒喊道:「治國,你在哪兒?」我聽到二姐的喊聲,一面答應著,一面離開柳樹下,來到二姐面前說:「咋樣?」二姐說:「啥咋樣?」我說:「你不是去巧兒家了嗎?」二姐說:「你是問相親的事兒,不懶呀,挺耐看的,還有錢,比咱家舒坦多了,咱家跟人家就沒法比。」我急道:「我不是問你這個的,我是問你巧兒咋樣。」二姐說:「巧兒咋樣你不比我清楚,何必來問我!對了,你的書。」我說:「我不要書。」二姐說:「你的書,你不要誰要啊,拿著!」硬把書塞進了我手裡。又說:「走吧,再停會兒就該晌午了。」我說:「巧兒啥意見啊?」二姐白我一眼說:「她啥意見關你屁事!」我說:「當然關我事了!」二姐說:「懶得理你!你還去不去啦!」我說:「不去了!」」二姐說:「愛去不去!」說完,逕直朝我家的棒子地走去。

    我一直焦躁不安的在大堤上轉悠,卻沒有勇氣走進巧兒的家,更不用說大聲的向她爹娘宣告我愛她,一定要娶她了。路過我身邊的人都拿眼看我,那眼神,分不清是可憐還是嘲弄。二姐拿著嫩棒子和青豆子拐回來,鄙夷似的瞪我一眼說:「橫渡沙河的本事哩?摟抱巧兒的膽子哩?這村上誰不知道你倆好,是你不知道還是她不知道!你要是只會這樣,我勸你不如放棄,跟我一塊兒回家去,老老實實的該做啥做啥,別在這兒丟咱李家人的臉!」我衝動的說:「我這就去找她去,當面問她。」二姐說:「你問她啥,你該去質問她爹娘,為啥要充當王母娘娘和老法海!」我說:「對!」邁開大步走向巧兒家,那樣子,有點赴刑場的悲壯。

    早有人去告訴了巧兒娘。巧兒娘又悄悄說給了東方進。東方進頓時火冒三丈,順手拿起鐵掀說:「他要敢來,我叫他有來無回!」巧兒娘說:「你這是幹啥呀,不叫他進來不就中了!」巧兒小姨說:「對,寶珠,你去把大門關了。」東方炎說:「關大門幹啥,咱理虧是咋地!他上咱家來鬧事,打他一頓他也說不出理來!」巧兒娘說:「你別光知道打呀打的,打傷了誰都不好看!再說了,今兒個是啥日子呀,你還是去勸勸他,把他攔回去吧!」東方炎答應一聲,出來把我攔在了大門外。我就喊巧兒。巧兒站在院子裡說:「你鬧夠了沒有!鬧夠了就回家,否則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理你!」說完,轉身回西屋去了。東方炎說:「你這會兒不夠冷靜,等你冷靜了,再來說也不晚,還是聽巧兒的話,回家去吧。」

    我別無辦法,只得跌跌撞撞的跑到柳樹下,一屁股坐在地上,碎裂的聲音隨即充斥了整個空間。父親和娘來喊我,我沒回家。黑暗降臨了,我還坐在那兒。彎月升起來了。朦朧的月色籠罩著我孤寂的身影。不過,蟲兒出來跟我做伴了,還為我唱起了傷心的歌兒。我想,世界真是奇妙啊,有些生物喜愛白晝,它們在陽光下演繹著生命的戀歌,暗夜降臨了,它們就各找各的地方安歇了;有些生物偏愛黑夜,只有在暗夜裡它們的生命才綻放出奇跡,一旦太陽高昇,它們便躲藏在陰暗的犄角旮旯裡,屏聲斂氣,蟄伏起來;還有一些生物白天黑夜都能適應,我現在就屬於這樣一種生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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