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情如故  第1卷 第四十二章 巧兒的抑鬱
    七姓八家一個村子裡住著,總免不了這樣或那樣的事情。兩個大男人打麻將,因為兩塊錢打了一架。回家又忍受不了老婆的奚落和辱罵,將煩惱苦悶和不順一股腦兒的散在了老婆身上。又有兄弟姐妹五人,為該輪到誰伺候臥病在床的老不死的了爭吵不休。村子裡一時間雞飛狗跳,不得安寧。父親覺得近段時日以來,村子裡的鬧心事太多了,讓人的心總也陽光不了,很想調節一下村民們的心情,給他們尋找個樂子,讓他們高興高興。因想起我和東方進下象棋的事,同幾個村幹部商量後,決定在村子裡舉辦一次象棋比賽。又因是比賽,總得給參與者一些獎勵,免不了要花錢。牽涉到錢的問題,都是一些敏感的問題,幾個幹部不敢自作主張,先報請鄉黨委鄉政府,得到批准後又召開了村黨員會議。

    會議一直進行到深夜,黨員們經過反覆商量,最終確定了三件事,一是在秋收之前舉辦一次象棋比賽,二是在秋收之後籌建村閱覽室,三是明年年底完成道路的修通。象棋比賽迫在眉睫,必須著手進行籌劃了。黨員們又進行了分工,有負責總攬全局的,有負責宣傳的,有負責組織的,有負責監督的,有負責採購獎品的,總之分工十分細緻。又確定了獲獎等次和數額,以及獎勵的辦法。決定設立一等獎一名,獎品為一台價值八十元到一百元之間的收音機;二等獎兩名,獎品為一套價值五十元到八十元之間的茶具;三等獎三名,獎品為一副木質象棋,價格也在二十元以上;鼓勵獎若干名,獎品為一個筆記本。比賽日期定在了一周後的八月初一。比賽形式為淘汰賽,實行三局兩勝制。商議妥當,一面將全體村黨員幹部的共同決議形成書面材料,遞交給鄉黨委鄉政府,盛情邀請鄉書記和鄉長屆時光臨指導,一面各負其職各司其責了。

    此事一經公開,喜壞了東方進。他逢人就說:「讓你下象棋你不下,偏要去搗鼓什麼大方,彫蟲小技,登不了大雅之堂!」就有人向我父親建議道:「在象棋賽的同時也舉辦大方比賽,這樣可以照顧到那些不會下象棋的人的感情。」父親認為這是一個好建議,同黨員們商量後,決定採納,只是不論大方下的有多好,一律給予鼓勵獎,因為這次比賽的名字是象棋大賽。

    巧兒希望我也參加象棋大賽,最好能拿個一等獎。為此,她偷偷的拿了她爹的棋譜給我。我在大學裡參加過大賽,理解每一位參賽選手的心情,婉言謝絕了她的好意:「你爹好不容易逮住一個表現的機會,就讓他輕鬆愉快的高興吧。」巧兒說:「都說棋逢對手,你要是不參加,俺爹找不到對手,又該失落了。」我說:「到時候我肯定會去看的,等他拿了冠軍,我再給他下兩盤也不晚。」又說:「你咋跑出來了?你爹不管你了?」巧兒說:「咋不管啊,只是好多了。自從劉湘死了,俺爹就不大說我了。」因說起劉湘,巧兒的神色就陰暗了,如同眼下的天空一樣。眼神中充滿了自責,就連那緊裹在白色長袖襯衣和淡藍色牛仔褲裡面的豐滿身子,也像是背負著沉重罪惡似的,失去了活力。見她這樣,我的心中升騰起無限的憐憫,勸慰道:「都過去這麼多天了,別再想她了,不管你是如何的自責,她都不會從墳墓裡爬出來了。或許,這對她來說,是一種完全的解脫吧。」

    巧兒沉默了一會兒,按自己的思路說:「我知道,我告訴她,讓她看清那個人的本來面目,讓她知道那個人的品性是多麼的惡劣下賤,讓她知道那個人是多麼卑鄙無恥的一個人,對她來說是一個最為沉重,最為殘酷的打擊。我也知道,這樣一來,她可能會承受不住這種打擊,可能會因此而走上絕路,所以我猶豫不決,難下決斷。可是我又想,那個人的所有劣跡,終究會毫不保留的擺放在她的面前,她也最終會知道,她所鍾愛的那個人其實並不愛她,她所付出的情感和犧牲是永遠也得不到回報的,那麼她所經受的痛苦就會更加的長,更加的痛,到那時,她的結局還是一樣的,終究免不了一死。與其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他一點一點的折磨她,不如讓他一次把她折磨個夠。我又想,現在痛過之後,傷口會癒合,她也有再次選擇的機會,只要善加誘導,她會走出迷谷的,就像曉宇一樣。一旦她嫁給了那個人,那麼她的傷口永遠都不會癒合,永遠失去了再次選擇的權利和走出迷谷的機會,那麼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條。所以,我決定告訴她。誰知她竟會是這樣。」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了,眼淚也滾落下來。

    我說:「你的用意是好的,可是好的用意用在不恰當的地方總是得出相反的結果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一旦她知道她所深愛的人是那樣的一個人,那麼她的心就會立刻死掉。再加上她的爹娘正死逼著她換親,她就覺得活著沒有一點意思,還不如死了乾淨。如果你沒有告訴她,她就不知道那個人躲藏到棒子地裡不敢出來,那麼她就會滿懷信心的和她爹娘抗爭下去,這樣一來就會有幾種不同的結果,要麼劉湘勝利,要麼她父母勝利,要麼他們各退讓一步,達成一項和平協議,不管是哪一種結局出現,劉湘都不會像今天這樣香消玉殞了。」

    巧兒很認真的聽我講完,思索了一陣,說道:「如果她勝利了,那麼就回到了我剛才所說的那種情況了。」我說:「也不盡然!他的所有劣跡完全暴露在她的面前是需要一段時間的,到那個時候,說不定她已經身為人母了,為了孩子,她會忍氣吞聲的過下去的,女人常常都是這樣的。」巧兒說:「如果可以忍受的話,他的那個老婆也不會上吊自殺了!你要知道,她也是一個孩子的娘啊!」我說「可是這一點她是知道的啊!她知道他的老婆上吊自殺的事情,這就說明她有足夠的心裡準備,這也說明她在婚後不可能走上自殺的道路。」

    巧兒說:「女人在結婚前都對婚後的生活充滿了憧憬,都認為自己有足夠的勇氣和耐心面對婚後的一切,可是又有多少女人因為忍受不了婚後的生活,從而選擇了死這條不歸路呢?你要知道,女人的內心是非常脆弱的!」我說:「可是女人的忍耐力非常強啊!」巧兒說:「是,這點不假,可是忍耐力是有限度的,當超過這個限度的時候,她就會完全崩潰的!」我不得不承認,她這句話是完全正確的,不單是忍耐力,任何事情都有一個限度,當超過這個限度的時候,任何事情都不會有一個好的結局。

    天空中傳來幾聲悶雷。又刮了一陣狂風。桐樹枝子都被刮斷了。暮色似乎提前到來了。巧兒驚慌的望著天空說:「呀,要下雨了,我得趕緊回去了。」剛從水泥凳子上站起來,豆大的雨點就直墜下來,激起無邊的泥土的清香。我說:「來不及了,先到屋裡吧,等雨停了再回去。」巧兒說:「那還能咋辦呀。」隨我跑進西屋。我說:「老天爺見我想你想得可憐,特意留你在我身邊哩!」巧兒紅了臉說:「你要是這樣,那我還是回去吧。」我忙說:「我是逗你玩呢。」巧兒說:「我知道你是逗我玩哩。你有了鄭淑華,咋還會想起我了呀!鄭淑華又漂亮又賢惠,有知識有文化,你倆可真是比翼雙飛了!」我說:「你又來了!你要我怎樣做你才能相信哩!我若不是真心對你,出門被車撞死,下雨被雷劈死!」巧兒說:「這話你在這屋裡說了兩次了。現在外面正下著雨,也打著雷,你站到院子裡去,雷要是打不死你,我就相信了。」我抬腿就往外走。一道閃電在天空中蜿蜒閃過。巧兒忙拉住我說:「我說著玩呢,你倒當真了!若是把你淋病了,你爹娘就更不喜歡我了。」我說:「我喜歡你啊!」巧兒說:「不一樣的!」又說:「你先打鄭淑華打發好,再來跟我說這些話吧。」說完就不言語了,望著外面出神。我想,她大概是在琢磨鄭淑華的那些話吧。

    整個院落都處在酷似暮色的包圍之中,在耳邊迴盪著的是大雨的嘩嘩聲,連續不斷,連綿不絕,像是在訴說著一個古老而又淒婉的故事,又像是在唱著一首纏綿悱惻的愛情歌曲。巧兒忽然說:「萬一劉湘的爹娘勝利了,那麼劉湘的未來的日子也不會好到哪兒去,按她的話說,和行屍走肉差不多。」我說:「農村裡大多數夫妻,不都是先結婚後戀愛嘛。你爹和你娘估計在結婚前都沒見過幾次面。」巧兒說:「要是能像你說的那樣,劉湘和她爹娘達成一項和平協議,劉湘既不用嫁給那個品性不端的人,她爹娘也不逼她換親,該多好啊!只是有這種可能嗎?」我說:「事在人為嘛。」巧兒喃喃重複兩遍「事在人為」,又說:「你爹娘咋還不回來呀,二姐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我說:「他們光想回來,得能回來呀,下這麼大的雨。你不是說回家也沒走成嘛。」一句話提醒了巧兒。她說:「我真得趕緊回去了!你幫我找把傘吧。回頭我再給你送回來。」我後悔說了那句話,又不能不給她找傘,遂拿了一把雨傘給她。

    巧兒接過雨傘,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大雨。我忙說:「這會兒雨下得正大,還是停一會兒再走吧。」巧兒說:「我怕我爹娘著急。」話音未落,東方進就打著一把傘拿著一把傘闖進了我家院子,看見巧兒和我站在西屋門口,勃然大怒,剛說了一個「你」字,就強忍住了,將雨傘遞給巧兒,帶她回家去了。我望著巧兒離開,發了一會兒呆,回到裡間,坐在寫字檯前的籐椅裡。雨珠從房簷瓦上滴落到水泥窗台上,分裂成無數細小水珠,跳躍起來,劃著弧線,穿過窗紗和鋼筋之間的縫隙,跌落在寫字檯和書上。我想,巧兒到家之後,一定會受到她爹娘的責罵吧,說不定還會挨打呢。

    巧兒一走進堂屋,東方進的大手就揚起來了。巧兒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也不躲閃。她娘忙攔住丈夫的手說:「閨女大了,別動不動就巴掌上去了,有劉湘的事兒你還不驚心啊!」東方進氣惱得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大口大口的吸煙,半天說:「他家裡沒一個人,就他倆,你說這淋淋大下的!」儘管他沒把話說完,她娘也明白了,抽泣道:「你個死妮子啊,人家是咋說劉湘的,你不知道是咋地!你還讓我跟你爹出這個家門不出了!俺們這張老臉還要不要了!」寶珠抱著她娘的胳膊,一雙眼睛忽閃著盯著她,不說話。巧兒默然無語,回到房間,黯然垂淚。她娘見閨女走了,讓寶珠也回西間睡覺,壓低了聲音說:「她爹啊,既然事情都這樣了,不如答應了她吧。前不久他娘不是還托人來提親嘛。」東方進說:「不中,我看不慣那孩子,腳踩兩隻船,死了也得下地獄,我不能讓閨女陪著他遭人作踐。」她娘憂慮道:「那,閨女都跟他。」東方進說:「瞎胡說啥,我說不中就是不中!」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東方進對巧兒說:「從今往後,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呆在家裡,別再幻想著我會心軟,允許你走出這個家門了!」巧兒娘說:「吃了飯再說晚啦!」巧兒說:「我正巴不得哩,不用下地幹活了,多好啊!」東方進說:「你想得美,一會就跟我下地扶棒子去!」巧兒說:「才說罷不叫我出家門口,一轉眼就變卦了!」東方進沒言語,她娘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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