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情如故  第1卷 第四十一章 大堤上
    劉湘臨死之前,留下一紙遺願,希望爹娘能將她的屍骨安葬在那條曾經哭泣過的深溝裡,也不要留下墳頭。那條深溝,原本不屬於任何人,卻因被五保戶老周種上了芝麻,變成了他的了。他挾屍要價,不給錢就是不讓劉湘埋在那兒。管閒事的人跟他說不明白道理,回頭勸說劉湘爹:「孩子是這麼一個意思,可你忍心看著孩子成為孤魂野鬼嗎?她在世上已是很可憐了,就不要讓她到了那邊也孤苦伶仃了吧,還是把她送進你家墳地吧。」劉湘爹罵道:「日他娘,死了也不叫我安生,真是不孝!這種不孝的人,哪有臉面去面見祖先!要不是你勸說,連副薄棺材都不給她!既然老周不讓埋,那就隨便把她往哪兒一扔好了!」她娘說:「老周這人也太不是東西了,那條溝又不是他家的,他憑啥不讓進!孩子活著的時候,我這個當娘的沒能好好對她,孩子心裡已經夠委屈的了,如今她捨我而去了,就剩下點心願了,我一定幫她實現!」說著,就要去找我父親。說走還沒走,我父親便到了。

    我父親聽了她娘的訴說,扭頭去找老周。找了半個村子,才聽人說他在溝邊蹲著哩,便來到溝沿兒,給了他一支煙,說了幾句狠話嚇唬他,又許下包賠他的損失的話,他才鬆了口,答應讓劉湘埋在這兒。我父親見他點頭應允,回到劉湘家,吩咐打墓人盡量把墓穴打深一些,不要給劉湘留下一點遺憾。

    這天是個多雲天氣,陽光與陰影交替出現在這片土地上。二姐拉著我要去看,被娘攔住了。娘說:「活蹦亂跳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傷心還來不及呢,別去了,免得讓人家說閒話。」二姐說:「我不是去看熱鬧,而是去送送她。畢竟姐妹一場,我若是連送都不送她,她該埋怨我了,您心裡也不落忍啊!」娘說:「你說的也對,那你去吧,只是別往跟前去,遠遠地站著,有那個意思就中了。」二姐說:「我知道。我就是遠遠地送送她。」我不想去。二姐附在我耳邊說:「巧兒也該去送她了,說不定也很傷心,你該站在她身邊才是!」我想,我不能像李剛那樣做縮頭烏龜,就跟著二姐去了大堤。這裡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在小聲議論著什麼,見到我和二姐,便不言語了,繼而大聲談論起劉湘的死。

    我望著那條深溝,眼前浮現出那天見到劉湘的情景。我似乎又看見劉湘走出芝麻棵,只是她這次沒有哭,而是在笑,那種一身輕鬆的笑。打墓人已經將墓穴打好了。劉湘的爹娘也將她送了過來。棺材還是白茬,似乎也不很重。她爹還在罵。她娘嚎啕大哭。夫妻倆不知為什麼吵了起來。一個說:「你個臭娘兒們,生個孩子也不會生,閨女偷人死了,兒子是個傻子,讓我也跟著丟人現眼!」另一個說:「你個狗日的,也不看看自己是啥熊樣兒!你祖宗八代都不積陰德,咋會怪我了!我不管了!」一個又說:「我也不管了!」倆人幾乎同時轉身往回走。我父親趕緊攔住說:「你們倆誰要是敢往回走一步,我打斷誰的腿!」話音未落,劉瑩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住我父親的腿喊:「打斷俺大的腿吧,可不要打斷俺娘的腿呀,要是俺娘的腿斷了,誰給我換媳婦啊!」眾人都把不住勁的笑。我父親也想笑,但沒笑出來。劉湘爹咬牙切齒的跺了幾腳劉瑩,蹲在大堤邊兒抱住了禿頭,默默地流眼淚。

    按照劉湘的遺願,地面上沒有留下墳頭。我想,她是不願人們看到她的墳頭想起她吧。又想,她一心要長眠在這裡,是為了守住陽世間的最後一絲溫馨和希望吧。二姐握住我的手說:「想啥呢?」剛好父親走過來看見了,訓斥二姐說:「都多大了,還這個樣子,不像話!」有人笑說道:「他姐弟倆親唄,你該高興才是啊!」二姐說:「小時候我不拉他的手,你罵我,現在我拉他的手了,你又罵我,我橫豎都不是,還不如像劉湘那樣乾淨哩!」父親氣得哼一聲,背著手走了。二姐朝父親的背影撅嘴瞪眼,表示對父親的不滿,卻發現巧兒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她爹娘身後。她爹娘又在一大群人的後面。二姐小聲對我說:「那不是巧兒麼,咱去跟她說話去。」我說:「這麼多人,她該不好意思了。」二姐說:「就是因為有這麼多人,才顯得光明正大,才方便說話。」見我仍不肯去,只好揚聲把巧兒喊了過來。跟巧兒說了一會兒話,藉故先回家去了。

    我和巧兒對面而立,心中都很淒楚。此時,大堤上的人差不多也都散了,還有幾個男站在那兒吸著煙橫加議論。巧兒娘和寶珠也回家了,東方進似乎不願跟他們多說話,站在遠處,好像在等待巧兒。我說:「你爹在等你哩。你回去吧,要不你爹又該罵你了。」巧兒說:「都怪我。」我說:「事情都過去了,別再想它了。」巧兒說:「那我回家了。」東方進也喊道:「巧兒啊,別再說了,咱回家去吧,我還等著吃你擀的麵條哩。」語氣顯然溫和了,大概是從劉湘的死吸取了教訓,也可能是見還有人,不便發作。巧兒回道:「知道啦,這就回去。」又對我說:「治國哥,咱倆改日再聊吧。」說完莞爾一笑,轉身就走。又回頭滿腹憂慮的說:「志國哥,你說咱倆會是啥樣的一個結局呢?」不等我回答,轉身又走,差一點沒有撞到一輛緩緩停下來的紅色踏板摩托車上。我吃了一驚,忙問巧兒礙事不,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及至看清騎摩托車的人,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來人正是鄭淑華。她一面對巧兒說著「對不起」,一面從摩托車上下來,停放好摩托車,拿下太陽鏡,攏攏波浪式的長髮,弄得吊在厚厚的耳朵垂下面的星狀黃金耳墜不住的搖晃,又說了一聲「對不起」。 巧兒笑著說:「沒關係。」此時,東方進早驚慌的跑過了來,那幾個人也嚇了一跳,隨後跟來了。東方進一面察看巧兒有沒有受傷,一面說:「你沒長眼啊!」那幾個人也隨聲附和,責怪鄭淑華的不是。我忙說:「她是鄭淑華,我同學。」那幾個人呵呵一笑,轉身走了。巧兒的笑僵在臉上,看看我,又看看她,轉身同東方進回家。鄭淑華說:「巧兒妹妹,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又說:「叔叔你先回家吧,一會兒我把巧兒妹妹送回去。」巧兒也說:「爹,您先回去吧,我跟淑華姐說兩句話。」東方進只好先走了,卻沒有回家,依舊遠遠地站著,等待巧兒。

    鄭淑華見東方進走遠了,又將巧兒上下打量了幾遍,不無尖酸刻薄的說「還真是個大美女啊!我今天專程來見你,既然見到了,那我就走了。」說完,費力的掉轉車頭。巧兒慌忙趕過來,拉住她的手臂,滿臉堆笑的說:「淑華姐,既然來了,就吃了晌午飯再走吧。」鄭淑華說:「我不在這兒自討沒趣了,有人厭煩得很哩!」巧兒說:「你這麼漂亮,喜歡還來不及哩,誰會厭煩你呀!」鄭淑華說:「是嗎?那我謝謝你的誇獎了。不過,再漂亮也沒有你漂亮啊!對了,有一句話忘了跟你說了。」卻又不急著說。巧兒就問:「啥話啊?」鄭淑華說:「我祝你和你的志國哥永世不得好結果。」巧兒的神色立刻就黯淡了。我惱道:「你大老遠的跑來就為了說這話嗎?」

    鄭淑華說:「你想聽我說啥話啊?好聽的你不是不願意聽嗎?你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佔了我的身子就不要我了!你這種人,也不值得我留戀!」這一次,巧兒愕然得目瞪口呆。東方進不知啥時候又走了回來,聽到這句話,氣急敗壞的拉起巧兒的胳膊,惡言惡語的說:「巧兒,跟這號人有啥好說的!」把巧兒拉走了。鄭淑華說:「看來人家爹睖不中你呀!可惜!可歎!可悲!可憐!」一臉的幸災樂禍,咂巴著嘴唇,搖晃著腦袋,連連歎息,都把我氣樂了。我拍著她的車把說:「你的目的達到了,還是趕快回家吧!」

    鄭淑華說:「天啊!我的心血,我的汗水,我的愛,都到哪裡去了呀!」歎息了一回,咬牙切齒的說,「李治國,我恨你一輩子!」說完,氣呼呼的發動了摩托車,像箭一樣躥向前方。我喊道:「淑華,你慢點。」話音沒落,她又拐回到我跟前,吱呀一聲剎住車,盯著我說道:「我都精心呵護培養調教了四五年了,憑啥拱手讓給別人呀!上車!否則我就大喊大叫,就說你光天化日之下攔路搶劫,調戲良家婦女!」說著,當真大喊起來。又說:「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這才幾天啊,你全都給忘了!」我心裡惱她,自顧自的下了大堤。等我回到家,鄭淑華已在家裡坐著了。

    一家人對於鄭淑華的到來,很是歡喜,自然是熱情款待。到了下午,鄭淑華簡要的說明了一些她上次從我家回家之後的近況,其中的重點當然是一家人最為關心的我的工作了。自上次鄭淑華從我家回家之後,一天早晚兩次纏著她母親,催她盡快給我安排工作。有時候,她也會自己跑到縣組織部裡,向母親的同事們打探情況,以便確定母親是不是真的在盡力辦這件事,然後再根據搜集到情況決定下一步該如何做。她母親的同事們盡可能的對她說一些好聽的話,背後卻笑她春潮難平,是到了該嫁人的時候了,可又笑她放著那麼多的幹部子弟不找,偏找了一個農民的兒子,真是愚蠢之極了。這些話,自然會傳到她母親的耳朵裡。說不定,她父親也聽到了這些閒言碎語。她母親一面安慰她耐心等待,一面往後拖延時日,留心觀察她的反應,見她越來越顯示出急躁不安的神情,心中便有了一些想法。

    這天晚上,她母親應酬完畢,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裡,已是深夜,正想洗浴就寢,被她硬拉進沙發裡,便不耐煩的說:「你這閨女,一點都不知道心疼媽媽!看媽媽都累成啥樣兒了,還來煩!啥事兒就不能等到明天再說呀!」她討好的說:「那我給你揉揉肩吧!」將雙手放在母親的肩頭,輕輕揉捏。她母親親暱的摸摸她的頭髮,開門見山的說,「淑華,你跟那個李治國到底是啥關係?」她摟著媽媽的脖子說:「不是跟你說了嘛,同學關係!」她母親說:「同學多了,沒見你對誰這麼上心過!他到底哪點好呀,讓我的寶貝女兒這樣!」她說:「檔案裡不都寫著的嘛!」她母親拿開她的手臂說:「檔案是檔案,人是人!這樣吧,改天把他帶到家裡來,等我和你爸看過之後,再決定以後的事情!」說完,逕直走向洗浴間,不理會她的抗議。她這次前來,目的是帶我去見她爸媽,卻聽到見到了痛徹心扉的話語和事情,決定從此再也不理我了,卻又委實放不下長久積累下來的情感和五天的恩愛。

    她的這份情感,讓我既感動又愧疚,感動的是她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愧疚的是我不得不辜負她的一片深情。我把我的愛情交給了另外一位女子,她在我心目中遠比她重要得多。父親和娘完全是另外一種心情,這麼好的女孩子,這麼好的家庭,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又因娘托胡大娘提親受挫,也堅定的站在了鄭淑華那邊。二姐卻充當起老好人來。我怕毀滅掉同巧兒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任和愛情,堅決不隨鄭淑華去。鄭淑華見我態度堅決,沒有鬆動的餘地,暗含著眼淚悲傷的離去了。父親和娘把我狠罵了幾天,怒氣漸漸消退,卻為我的工作擔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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