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得了頭疼病，躺在床上哼唧，看情形，一時三刻就沒命了。娘心焦得額頭冒汗，搓手跺腳，不停地說：「這可咋辦呀！我的兒啊，你要是有個好歹，我也活不了了。」拿袖口抹眼淚。又說：「他大，你倒是拿個主意啊！」父親緊鎖眉頭，大口大口的吸煙，半天說：「你叫我拿啥主意，田醫生說沒病，他只喊疼死了。上次也是這樣，到縣醫院，該檢查的都檢查了，也沒查出個病來。我就說那棵棗樹，死了那麼多年，猛然間又發芽泛綠，不是好事，卻不料應驗到了他身上。」二姐說：「虧您還是個村支書，受黨教育一輩子，還相信這個！」父親說：「那你說，他這頭疼病咋解釋，渾身上下都查不出毛病來，蹊蹺得很！」
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二老悲傷至極，覺得我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兒子，又不能向二老說明實情，心裡很難過。二姐見我不叫喚了，偷偷擰我的胳膊。我忍不住疼，哎呦叫了一聲，將二姐的手拿開。二老的心全在愁上，不曾留意到我和二姐的小動作。我那一聲哎呦，就是一把尖刀猛地插在了娘的心上。娘也跟著哎呦一聲，俯身撫摸我的頭，兩串眼淚滴在我臉上。我心裡對娘說：「娘啊，兒子不孝啊！」鼻子一酸，也哭了。
二姐好像忽然想起來似的說：「我記得上次他害頭疼病時，巧兒一來，他的頭就不疼了。」娘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嘟囔著：「我真是糊塗了，把巧兒給忘了，我這就去請她來。」父親說：「糊塗！巧兒不是醫生，更不是靈丹妙藥，哪能治了病！」娘說：「我不是跟你講過嗎，上次我去找趙坤，在路上碰見一個要飯的，瘋瘋癲癲的，哼著『巧了巧了，事事皆巧了』。那天巧兒也來了，他的頭可不就不疼了麼！」父親說：「天底下就沒有真邪乎的事兒！有病就得看病檢查，就得打針吃藥。要不是上次耽誤了，到省城大醫院裡徹底詳細檢查，把病根兒查出來，也不會有今天的再犯病！你這就去給田力打電話，讓他在省城聯繫醫院，我找輛車，帶他去省城檢查去。省城查不出來，就去北京。去啊！」
二姐攔住娘說：「天底下邪乎的事還真不少哩！剛才俺大還說怨那棵棗樹，這會子又成了無神論者了！我去叫巧兒來，不妨試一試，不好的話再去省城也不遲，反正也耽誤不了啥事！」父親說：「你一口一個巧兒，是不是你姐弟倆串通好了故意嚇唬我和你娘，要是這樣，我先把你的嘴打爛再說！」我嚇了一跳，拿眼看二姐。二姐也有些心虛，衝我使眼色時，被父親看到了。父親立即就明白了，盛怒之下，抬手給了二姐一耳光，高聲大罵。娘還沒弄清咋回事，二姐的臉頰就腫脹起來了。我的頭也不疼了，連滾帶爬的下了床，衝到二姐面前說：「大，這都是我的注意，不怪二姐，你要打就打我好了！」
父親一把扯開我說：「還沒輪到你哩，跪到院子裡等著！」抬手又打二姐。娘忙攔住了，心疼二姐挨打，責怪父親下手太重。二姐的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我哭著去安慰二姐。二姐淒然的一笑說：「為了你挨打，我心甘情願。小時候哪一次挨打不是因為你，也不多這一次。」娘說：「閨女都這麼大了，你說兩句不中啊！打就打吧，幹嘛打她臉啊！要是閨女臉上留下個疤啥的，我跟你沒完！」父親也覺得不該打二姐的臉，心中懊悔，但又嚥不下這口氣，把我拉到院子裡罰跪。
趙菊和瀟湘來找二姐，看到這情景，嚇了一跳。又見二姐臉頰紅腫，忙問咋回事。娘說了事情經過。趙菊說：「裝啥不好啊非要裝病！，不過，大爺下手也太狠了！」二姐把趙菊拉進西屋說：「你去勸勸俺大，別讓治國跪了。」趙菊說：「你為他都被打成這樣了，跪一跪也是應該的！」二姐說：「俺娘看了心疼。」趙菊說：「你娘還沒說呢，你倒先說了，我看你比你娘還心疼！」二姐說：「你就去勸一勸嘛，好妹妹，去吧。」趙菊說：「你呀！我看他不是你弟，倒像你最心愛的男人，不忍心看他受一點委屈！」二姐說：「你這口沒遮攔的，早知這樣，我就不求你了！」趙菊說：「好——，為了你這個『求』字，我去試一試。幾時見過你求人啊！」走到父親跟前說：「大爺，我一到這兒，就被嚇傻了，把事兒給忘了，俺大還在南路上等著你哩！」父親說：「是嗎？那我去看看。」又對我說：「就跪這兒，不能站起來，晌午飯也不能吃！」然後氣哼哼的走了。
趙菊見父親走出了大門，叫我起來。娘和瀟湘也過來勸我。我只想跪著向父母和二姐賠情道歉。趙菊說：「要不是二姐求我，我才懶得搭理你哩，你愛跪多久就跪多久，管我啥事啊！二姐為了你挨打受氣，為了你低三下四的求人，你幾時見二姐這樣過，她以前是多麼高傲的一個人啊，為了你竟然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不定值不值哩！」二姐攔住趙菊的話說：「趙菊，你的話說多了。你過來，我跟你說個事兒。」趙菊走過去說：「又啥事兒啊？」二姐說：「你和瀟湘去巧兒家看看，就說治國為了她正在罰跪，看她啥反應。能把她叫來最好。」趙菊說：「你這又是何苦呢！」二姐說：「你說我咋辦。」
趙菊說：「好吧，我盡力而為。」二姐說：「用不了你多少力氣，你一句話就把俺大打發走了。」趙菊說：「那是你大給我面子，你以為他想看著兒子跪在地上啊，他心裡難受著哩，別說是我，再換個人去跟他說，他照樣會走，說不定他正巴望著有人勸他走哩。巧兒就不一樣了，怕我沒那個能耐說動她的心，到時候你可別埋怨我辦事不力。」二姐說：「我謝你還來不及呢，咋會埋怨你呀。」趙菊說：「那中，我這就去。」說完，喊上瀟湘，去巧兒家。
兩天來，巧兒足不出戶。她娘見她悶悶不樂，叫她出去散心，她也不去。心中不免犯嘀咕，跟丈夫說：「巧兒這孩子咋的啦？不對勁啊？」東方進說：「沒看出來哪兒不對勁。她向來都是這樣的，沒事兒。」巧兒娘說：「虧你說得出口，自從回來，你把閨女當犯人一樣關在這個籠子裡，不傻也給關傻了。以後不准你再這樣關著孩子了。」東方進說：「這兩天我管她了嗎？叫她出去她都不出去。不過這樣也好，省心。」說完，繼續拉弦子。
巧兒娘一皺眉說：「唏——，你高低別拉了中不中，還嫌不夠鬧心啊！」東方進說：「你不想聽別聽，我又沒請你聽！」巧兒娘說：「你這人可真不講理！你要拉到後面大堤上拉去，別在家里拉，吵死了！」東方進說：「這是我的家，我愛咋拉就咋拉，你管不著。」巧兒娘說：「這是我跟孩子的家，沒有俺娘兒仨，你哪來的家。俺娘兒仨都不想聽你拉，你不准再擱家里拉了。」東方進說：「我就擱家里拉。」更用力地拉弦子。巧兒娘忍受不了，走出大門，見趙菊和瀟湘走來，忙退回到院子裡，關了大門。
瀟湘說：「看來咱倆是不受歡迎啊。巧兒娘一看見咱倆就縮回去了，大門也關了，咱還去不去呀。」趙菊說：「咋不去呀，都走到這兒了。她不歡迎咱，咱就嬉皮笑臉的闖進去，她還不至於把咱倆攆出來。進去之後，就按咱商量的辦。」瀟湘說：「聽你的。」走到大門前，伸手推門，門吱呀一聲開了。小聲對趙菊說：「還怪好，沒上鎖。」趙菊走進院子，笑呵呵的說：「大爺大娘都在家呀。喲——，寶珠也在呀。看寶珠多乖，多知道跟大娘您親，真叫人喜歡。」巧兒娘擠出笑臉說：「趙菊來啦，瀟湘也來啦。」東方進只管拉弦子，沒搭理她倆。寶珠依舊抱著娘的胳膊，仰頭往上看，應該是在注視他娘的臉。
趙菊和瀟湘逗了一會兒寶珠，就問巧兒在家不。東方進說：「不在。」同時，巧兒娘說：「在屋裡。」東方進瞪了一眼老婆。巧兒娘歉疚似的看一眼丈夫。兩口子都不說話了。趙菊和瀟湘相視一笑，分頭行動。趙菊走到東方進跟前蹲下來，不管他吱不吱聲兒，只撿好聽的話說給他聽。然後再跟巧兒娘說幾句話，不讓她去屋裡打攪瀟湘勸說巧兒。
巧兒聽見趙菊和瀟湘來了，明白她倆是來充當說客的，便躺倒床上裝病。瀟湘說道：「今兒個可真是巧了，治國頭疼病又犯了，疼得在床上打滾，要死不能活的。我和趙菊感覺在他家沒意思，就來找你玩，不想你也病了。你是啥病啊？」她的話沒說完，巧兒就急了，剛坐起來，想起我娘說的話，感覺希望渺茫，多情不如薄情好，又躺下了。瀟湘見狀，懷疑她也是裝病，又說：「看你情形，壓根就沒病，肯定也是裝出來的。治國裝病是為了叫你心疼，為了跟你和好。你裝病則是不想見俺倆。俺倆就那麼招你厭煩啊。要是這樣，那俺倆這就走，以後再也不踏進你家門了。」說著，假裝氣憤的樣子，站起來要走。
巧兒只得做起來，拉住她的手說：「叫你看穿了，真是不好意思。俺家的門，恁倆想啥時候進就啥時候進，不會有人攔著恁倆。」瀟湘說：「還說呢，剛才就吃了閉門羹。你娘一看見俺倆，就把大門關了。要不是俺倆的臉皮厚，還真不好意思進來呢。」巧兒說：「那不是恁倆給俺娘的印象不好嘛，老是攛掇我跟治國好，擱到誰家裡，都不歡迎這種人。」瀟湘說：「你真會倒打一耙。還不是你心裡有治國，俺倆也想著你倆有情人應該終成眷屬，你倒來埋怨俺倆的不是了。」巧兒說：「我哪是埋怨恁倆呀，我說的是一個道理。」瀟湘說：「也是啊。不過治國可是認真的，為了迫使他大和他娘答應跟你的事兒，在家裝頭疼，結果被他大看穿了，二姐挨了一耳刮子，臉腫的老高，他也被罰了跪，現在還在院子裡跪著哩。」
巧兒說：「他又是何苦呢，爹娘都不同意，即便能走到一起，也不會幸福。我現在是灰心了，也不想這事兒了。你跟他說，不可能的事兒，想它幹啥。」瀟湘說：「你咋能這樣說啊，這可不是我認識的巧兒。你想啊，他在他家裡是啥人啊，還有他辦不成的事兒嗎。終有一天，他爹娘會同意的。你也不能放棄，要不然，真是可惜了。」巧兒說：「那就等他爹娘同意了再說吧。」瀟湘說：「那你也不能光站在一邊等啊，你要給他鼓勵，給他支持，給他力量，這樣他才有勇氣抗爭嘛。你要讓他感覺到你時刻都站在他的身邊，讓他感覺到他不是在孤軍奮戰。」巧兒說：「是應該這樣，這樣得到的幸福才長久。」瀟湘說：「那你還等啥啊，快起來跟俺倆一塊兒走吧。」巧兒說：「我就知道見了恁倆一准的在劫難逃。」瀟湘說：「不是俺倆能怎麼樣，是你的心怎麼樣了，你要是沒心，怕是天皇老子來都沒用！」巧兒便不言語了，起身下床，對鏡梳妝。
瀟湘走進院子，對仍喋喋不休的趙菊擠擠眼，算是對勝利的慶祝。不一會兒，巧兒打扮妥當，走出房門。巧兒娘問：「你幹啥去？」巧兒說：「和趙菊瀟湘到大堤上站站。家裡吵死了，想睡會兒都不能。」東方進說：「我不拉了，你回屋睡吧。」巧兒說：「我都答應趙菊和瀟湘了。」東方進說：「答應誰都不中！你今兒個敢走出家門半步，腿給你打斷！」趙菊忙說：「改日再去也一樣。」拉著瀟湘回到我家，見娘正跟我和二姐講故事，也搬了凳子坐下來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