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父親又去大隊部商量修路的事。二姐到前院和姐妹們跳舞。如今她們個個都是武林高手了。我在西屋裡看書，看著看著眼皮子就重了，歪在床上睡了。娘收拾了灶屋又去收拾堂屋，見西間裡極亂，就罵小弟這麼大了還不知道乾淨。
東方進在院子里拉了一會兒二胡，轉眼見收拾完家務的巧兒倚著門框發愣，似乎不忍心看女兒因寂寥而無趣了，也或許是想改變一下兒子寶珠怯弱的性格，不管是出於怎樣的一種心理，他放好二胡就帶著寶珠出去了。巧兒娘見丈夫和兒子都走了，看了一眼倚著門框呆呆發愣的女兒，不覺心中發酸，歎息一聲說：「巧兒啊，你爹和你弟都出去玩了，我在家裡也怪無趣的，想到你大娘家串門去，你自個在家吧，想睡會兒就睡會兒，別太苦磨自個了啊！」說完，猶豫了一下，走出家門。
巧兒醒悟過來，忙不迭的關了房門和大門，一路提心吊膽的來到我家。又不好意思直接來見我，想著二姐她們應該在前院跳舞，便去推前院的破木門，沒推動，就叫二姐開門。二姐一面問是誰，一面過來打開門，見是巧兒，忙笑道：「是你啊，快進來。」等巧兒進了院子，又把門關上，拉起巧兒的手說：「你今兒個咋得空跑出來了啊？」巧兒說：「我也不知道今兒個是咋的了，爹娘都先後出去了，娘走前還叫我別太苦磨自己了。」
二姐說：「這就是勝利，只要你堅持下去，就會取得更大的勝利。你爹娘畢竟不是外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心疼你的人，你往前走一步，他們就會往後退一步，你堅持到底，他們就會退讓到底，不會拿你怎麼樣的，無非逼急了罵你一頓，但這和你的終生幸福相比，又算得了啥啊！」巧兒說：「話是這麼說，可我不想爹娘傷心難過。他們把我養育這麼大，我再反過來惹他們生氣傷心，心裡很不好受。」二姐說：「怪不得治國一心二心的只喜歡你。你長得漂亮，又心地善良，又孝順，真是治國的福氣啊，也是俺一家人的福氣。治國要是真能娶你當老婆，我也就沒啥心可操了。我是真心希望你們倆能夠在一起啊。」
趙菊說：「哎呀，你倆就別擱這兒磨嘰了，別耽誤了正事兒。」瀟湘也說：「是啊。巧兒，我們大家都很想你哩，只是我覺得你今兒個來不是跳舞的吧？」趙菊說：「那還用說。二姐，還不快去把治國叫過來。」二姐說：「我一見巧兒妹妹，就只顧高興了，把啥事都給忘了，我這就去叫他過來。」說著，一路小跑回到家，把我從床上叫起來。我正做一個好夢，有江，江濤捲起浪千丈；有風，風影淡薄清晰；有雲，雲層雍容華麗；有草，草色茵茵連天；有花，花開是什麼樣子就不知道了，似乎像巧兒，又似乎像二姐，總之是模模糊糊的，坐在床上埋怨二姐把我叫醒了。
二姐說：「別磨蹭了，巧兒來了，在前院裡呢。」我一聽，先是一喜，繼而以為二姐又來拿我尋開心。見二姐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就問：「真的啊？」二姐說：「我幹麼要騙你呀！快點吧，她要是走了，你後悔都來不及。」我仍然有些懷疑，但還是來到前院，見巧兒果真在，正跟趙菊她們說話，高興得都不知道說啥了，只叫了一聲「巧兒」。趙菊她們就開俺倆的玩笑。巧兒羞澀得有點扭捏了，很不好意思，但臉上的神色卻是非常幸福。趙菊她們把俺倆推到屋內，替俺倆關了房門。
我讓巧兒坐在床沿兒上，凝視著她那因羞澀而泛紅的嬌美臉龐，忍俊不住的想要去擁抱她。巧兒侷促不安，站起來說：「治國哥，那天你咋沒去呀？」我說：「去哪兒啊？」巧兒猶豫了一下又說：「你會不會下象棋啊？」我說：「會呀，你咋想起問這個來了？」巧兒說：「俺爹也會，就是找不到人跟他下，天天在家裡擺弄棋子棋譜，時間長了自己倒覺得沒意思了，也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把弦子，見天的擱那兒拉，又不會拉，聲音怪難聽的，我就想能不能找個人跟他下象棋，他就不拉弦子了，家裡也清淨了。」
我說：「這有啥難的，我也好長時間沒有下棋了，趕明兒過去跟你爹切磋切磋。」巧兒說：「你要直接去俺家他該把你攆出來了。」怕我誤解她爹，又說：「他從來不讓男孩子上俺家去，好像都沒安好心似的。」我笑著點點頭，表示理解。巧兒也笑笑說：「下棋真的很好嗎？俺爹說棋盤裡面有乾坤，這乾坤我倒是知道，一個是天一個是地，可我咋看也不能從棋盤裡看出天地來，只看到楚河漢界車馬炮什麼的。」
我說：「這乾坤之說，指的是一種境界，用肉眼看不出來，只有用心去看，用神去體會。」巧兒說：「是嗎，那趕明兒我讓俺爹也教教我。」說到這兒，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隨即又堅定了，開口說：「我爹常去大堤上玩，你要是見了他，就跟他嘮嘮象棋，下兩盤，最好能贏他。他那人不服輸。他要是輸給你了，恨不能天天不吃飯的跟你下，直到贏了你為止。要是一開始就贏了你，他該覺得沒意思了，就沒有心思跟你下了。一來二去的，你倆熟了，就好了。」
巧兒給我指出了一條通往幸福的光明大道，給我尋找到了一個拿下她爹的突破口。我覺得巧兒真是太好了，情不自禁的抓住了她的手。巧兒忙說：「志國哥，別這樣，她們都在外面呢，叫人看見了多難為情啊！你只要能明白我的心，我就知足了，這一趟就沒有白來。」我說：「我明白，我知道該咋做了，你就等著看我的表現吧，我一定不會叫你失望的。你坐啊，站著怪累的。」巧兒說：「嗯，志國哥你也坐吧。」說著，重又坐在床沿兒上。我挨著巧兒坐下。巧兒往一邊挪了挪屁股，跟我離開了一段距離，低著頭說：「咱倆還是不要挨得太近了，就這我就覺得我不是一個好女孩了，心裡害怕你看輕了我，認為我是一個輕浮的女人了。」我說：「哪能會呢。我就是看輕了我自己，也不能看輕了你呀。」話音未落，聽到娘的聲音。娘也來前院了。
原來，娘見二姐匆匆的回來，又見我急急忙忙的出去，不知道我姐弟倆又在搞啥名堂，心中納悶，喊住二姐問咋回事兒。聽二姐說巧兒來了，一臉的不高興，但沒說什麼，只在心裡想，她又來幹啥啊。關於我的婚姻，娘和父親的觀點是一致的，都希望我跟鄭淑華走到一起。鄭淑華人長得漂亮，家庭條件好，對我也傾心，我沒有足夠的理由讓娘和父親相信我和她真的不合適。每當我試圖使二老接受我的選擇，父親就罵我混賬，娘則說：「我看得出鄭淑華對你的心，要不然人家閨女也不會在咱家裡住四五天了。」二老永遠是從務實的角度出發考慮問題，也是為了我的長久的幸福，卻不知道我的幸福感來自何處。
娘目送二姐離去，呆了片刻，回堂屋給鄭淑華打電話，因一時記不起鄭淑華家的電話號碼，獨自懊惱了一會兒，去找父親，讓父親給鄭淑華打電話。走出院子，又覺得我和巧兒在一起不是個事兒，想著先把巧兒打發走，然後再去找父親，便來到前院。見到娘，二姐覺得挺稀罕。自打這兒變成了舞場，娘頭一次走進來。趙菊她們將娘圍住，說笑著要拉娘跳舞。娘有些不好意思，笑著說：「我這一大把年紀了，再把骨頭架子跳散嘍，不划算，不跳也罷。你們跳你們的。我找治國有點事。」
巧兒忙站起來，對我說：「你娘找你哩。我也該走了。我說的話你都記住了？」我說：「都記住了。再坐一會吧。」請求她留下來。巧兒沒說留，也沒說不留，走出屋子。娘見到巧兒，忙笑著說：「巧兒也在啊。」我隨後走出來，問娘找我啥事兒。娘說：「剛才淑華打電話來，說叫你去，你要是不去，她就過來。」又說：「我和你大也商量過了，秋忙前無論如何要過去哩，跟她父母見見面，要是能把好日子定下來，就更好了。淑華也是這個意思，說你倆在學校裡都好了四年了，現在都畢業了，趁還沒上班，是個閒空兒，早一天把事兒辦了也好，等上了班，就該忙了。」這話顯然是對巧兒說的，目的是叫巧兒死心。
巧兒訕訕地一笑說：「是嗎？那敢情好。」說完就走了。二姐衝我使眼色。我領悟了二姐的意思，追趕上巧兒說：「巧兒，你別聽俺娘瞎說，那都是她編出來騙你的謊話。」巧兒說：「我看是你編謊話騙我才對。鄭淑華在你家住了四五天，要說你和她沒事兒，鬼都不信。幸虧我今兒個來了，要不然，我還被你蒙騙在鼓裡呢。你和她都已經談婚論嫁了，何苦再來欺騙我！」說完又走。我趕到她面前發急道：「我真沒有騙你，我喜歡的人真的就你一個。咱倆從小長到大，你還不知道我是啥人嗎，我啥時候騙過你啊！我知道你也是喜歡我的。你放心，我一定按照你說的去做，爭取早一天叫你爹娘接受我。」巧兒說：「用不著了。你還是聽你娘的話，去跟鄭淑華結婚去吧。正好俺爹娘不喜歡你，你爹娘也不喜歡我，咱倆就到此為止，省得兩家人都鬧心。」
我說：「只要你喜歡我，我喜歡你，就夠了，他們愛喜歡不喜歡，管咱倆啥事。他們要是不能看，那咱倆就走，離開這兒，離開他們。」巧兒冷笑道：「你把我看成啥人了，我是隨便跟哪個男人私奔的人嗎？你不孝順你爹娘是你的事，不要扯上我，俺爹娘還需要我伺候養老呢。我的話說盡了，我的那份心也死了。從今往後，咱倆井水不犯河水。」說完就走。我又攔住她。巧兒便惱了：「讓開！再不叫我走，我就喊人了！」我只好讓開道，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真想大哭一場。
不知什麼時候二姐來到我身邊。我見到二姐，眼淚就忍不住的掉下來了。二姐輕輕握著我的手說：「看見你掉眼淚，真比拿刀子扎我的心還叫我疼哩。」我說：「咱娘咋能當著巧兒的面說出那些話來了啊。巧兒生氣了，不理我了，這下咱娘可是高興了！」
二姐說：「不怪咱娘，咱娘那是為你好，也是為巧兒好。畢竟，你和鄭淑華的關係還沒有斷，咱娘是不想你腳踩兩隻船，落罵名啊！巧兒也不是當真就不理你了，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你的。一個女人真心喜歡上了一個男人，是不會就這麼輕易地放得下的。你也不動腦子想想，巧兒是知道你和鄭淑華的關係的，鄭淑華在咱家住了四五天，全村人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啊，可巧兒還是跟你約會了，又跑來找你，這就說明她實在是割捨不掉跟你的感情啊，不願放棄原本屬於她的幸福。如果我猜的不錯，也就是因為鄭淑華的出現，才使得巧兒下定決心，為自己的幸福奮力一搏的吧。」
我聽了二姐的話，眼前一亮。二姐又說：「咱別在這兒說了，一會兒不定誰過來了，不好看。咱到大堤上找個沒人的地方說去。」我便跟著二姐來到大堤上，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了。二姐說：「你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先把咱娘的心磨軟了。咱娘的心一軟，就該回頭勸咱大了。咱大心疼你，也不會很堅持。然後你再去跟鄭淑華說明白，不要給她留下任何念想。我想以她的身份家庭和個性，決不會死纏著你不放。等這兩件事都辦妥了，你就等著跟巧兒拜天地入洞房吧。」說完，笑著看我。我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