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三姝 第八章 嫁妹
    這一日,是問菊出嫁的日子。

    早上,是問菊的嫁妝先送到衛家,然後在黃昏時,衛子階再花轎迎親。

    雖然時間很緊,但是衛府上下,依然一絲不錯,裝飾得煥然一新。前廳的隔扇被拆卸下來,跟前後石頭院子連成一個高台,支起杉篙架子,搭起席棚,約四十尺高,把整個院子和側院兒都罩起來,所以人一進去,在走過了綠底噴金的四扇屏風之後,就覺得進入了一個八十尺深的大廳一樣。廳裡三尺高的紅蠟燭日夜不停,照在四周牆上掛得密密扎扎的紅絲綢幛子上,幛子之多,擠得把幛子大部分重疊起來,只剩下送幛的人名字露在外面。幛子上一尺見方的字,有的是金的,有的是鑲金邊黑絨的,令人覺得滿堂紅、滿堂金。順著石台階兒走,通到裡面正廳,就是舉行婚禮的喜堂。喜堂中間寬大明敞,正中掛著大內御賜的金匾,上書「佳偶天成」四字。左邊一排,挨著排開是山東各門閥大族的喜幛,右邊一溜兒是朝庭眾臣送的喜幛。

    花匠、木匠、油漆匠,一直做了好久,弄得各處煥然一新。西邊通到裡面的繁複住宅的一條遊廊,整個油漆一遍,牆壁粉刷一次,窗子和頂棚重新裱糊過。前後時房子之間由一個狹窄的走廊和花園隔開。在西邊兒有一個籐蔓爬滿的假山,再往遠處是一棟較舊的大廳,因為靠近一帶有樹的空地,也靠近衛家宗祠,為夏季納涼建築的。那個大廳去年已經改成住房,住起來很爽快舒適,最適宜夏天在裡頭祝這是衛家大宅西南院子裡最偏遠的房子,穿過月亮門兒,可以看見一片空曠。

    這房子是衛子階要的,雖然婚後兩人就要前去劍南,可是回來之後也要居祝這一帶景色空曠,正適宜問菊的性情,這裡離正廳較遠,家族來來去去的人少,也免去許多繁文縟節,將來更可在西南打開一個邊門,兩人也有個獨立空間。

    現在在這一帶空地上已經清理出一片地方,搭成一個臨時用的戲台,要在這個戲台上唱三天三夜的戲。

    管家在分配全家的僕人準備事情,有人專管送喜帖,有人專管收禮金禮物,有人專管登記禮金禮物,有人專管記帳和發放送禮的僕人賞錢,有人專管雇戲班子和參軍戲、說書、雜耍的藝人等等,以及安排花轎在街上進行的執事旗、牌、羅、傘等等,一言難荊另外派四個僕人專管照顧全宅第之中的蠟燭,燈火,喜幛等懸掛的東西;四個僕人專管打掃地、收拾桌子;兩個僕人照顧桌子上的銀餐具和象牙筷子;另有八個人,專管準備茶水,給客人倒茶,這些僕人專門伺候前廳的賀客。

    另外後廳的命婦夫人們也有專門的僕婦婢女侍候。以大廳為界線,在第三廳容納不下的時候兒,就在文心齋第三客廳以西的明元堂招待。

    卯時三刻,問菊的嫁妝開始陸續出發。除去新郎這邊派去的八個人去迎接嫁妝的,新娘那邊也來八個陪送嫁妝的。嫁妝是分裝七十二抬,一路敞開任人觀看的。按先後順序是金、銀、玉、首飾、日常用物、書房的文房四寶等物,古玩、綢緞、皮毛衣裳、衣箱、被褥。

    滿洛陽的百姓,都擠到朱雀大街上看明珠坊嫁女兒。將整條街擠得人山人海。

    眾人人頭濟濟,看著明珠坊的嫁妝,一抬一抬的過去,每一抬有兩個人抬著,較為貴重的珠寶,金銀,玉器,都用水晶盒子罩在上面。依著次序開始是:一個金如意(是一種禮器,供陳設之用),四個玉如意,一對真金盤龍鐲子,一對美人魚形的金絲鐲子,一對累絲金步搖,一個金鎖墜兒,一個金項圈,一對金帳鉤,十個金元寶,兩套銀餐具,一對大銀瓶,一套鑲嵌銀子的漆盤子,一對銀蠟台,一尊小暹羅銀佛,五十個銀元寶;一套玉刻的動物,一套紫水晶,一套琥珀和瑪瑙,一副玉珠串,玉耳環,玉戒指,一個大玉壓發,兩隻頭上戴的大玉鳳釵,一個大玉匣子,一個小玉瑪瑙匣子,一個舊棕黃色玉筆筒,一對翡翠鐲子,一對鑲玉鐲子,兩個玉墜兒,一尊純白玉觀音,有一尺高,一顆白玉印,一顆紅玉印,一支玉柄手杖,一尊玉柄拂塵,兩個玉嘴旱煙袋,一個大玉碗,六個玉花水晶花瓣的茶杯,兩個串珠長項鏈,一副珍珠別針,一副珍珠簪子,珍珠耳環,珍珠戒指、珍珠鐲子各一個,珍珠項飾一個。然後是若干個古表銅鏡,若干個新洋鏡子,福州漆化妝盒子,白銅暖手爐,臥房傢俱,日常用品。再隨後而來的是文具,古玩,如檀香木的古玩架,古玩櫥、凳子、古硯、古墨、古畫,一個漢鼎,一個漢朝銅亭頂上的銅瓦,一玻璃盒子的甲骨。再隨後是一匣子的雕刻的象牙,再往後是十大盒子的綾羅綢緞,六盒子的毛皮衣裳,包括連一品大員家也少有的雪貂、紅狐、白虎、黑豹的等毛皮,二十個紅漆箱子的衣裳,十六盒子的絲綢被褥,這些一部分是新娘自用的,一部分是贈送夫家親眷的禮物。

    除去些物品之外,問菊的陪嫁之中,不僅有各種金銀珠寶、玉器古玩,還包括白銀十萬兩,田三千頃,以及明珠坊在西北的二十座分號。事實上,這些分號也是明珠坊最有利潤的商號。其中蘭州行號,僅駱駝就有三千匹;明珠鏢局,凡是來往於絲綢之路的貨物,都要拿出一成來請明珠鏢局護鏢;還有四家銀號、三家珠寶行等,這些商號都屬於明珠坊的暴利產業。事實上,有心人仔細一算,這幾個商號賬面上的錢,已經將近整個明珠坊的一半了。

    這樣的陪嫁,是明蕙準備的,既然報定必死的決心,她自然盡其所有要給妹妹。而因為問菊一向豪爽慣了,經常是一揮千金,若不是給她幾個持續生財的商號,那不管多少陪嫁,只怕她都有本事一年之內花光。衛家畢竟是世代大族,哪能由得一個小輩媳婦這樣花錢的,除非她花的是自己的錢。

    更何況,西南所有的商號,都是昔年問菊獨闖絲綢之路以後,創立明珠鏢局,藉著她的名聲才陸續建立的,現在給了她也是應當的。

    白銀十萬兩,則是給問菊前去劍南時用的。因為此去是安撫饑民鬧事,要等到查清案子,再上報朝廷撥下銀子,只怕災民要餓死一半了。以問菊的性格,一定會傾自己所有來拯濟災民。明蕙只怕到時候錢不夠,問菊老脾氣發作來個劫富濟貧之類的。以前她是江湖兒女倒也無妨,如今她是世家門第的兒媳可就不能再這麼做了,免得連累婆家。

    嫁妝走到半道上,被人攔住了。

    胡商首領查哈,帶著剛剛成婚的兒子與兒媳雅麗仙,與近百名胡商攔在了隊伍的前面。

    送嫁的韓桐蔭出列,見是曾經來到明珠坊拜謝問菊的查哈,奇怪地問:「請問查哈先生,您有什麼事嗎?」

    查哈朗聲道:「我今天率了兒子媳婦和二小姐曾經救過的這些姑娘的親人來,一是拜謝二小姐的救命之恩,二是因為聽說今天二小姐出嫁,我們特地送上一份賀禮,給二小姐添妝。」

    韓桐蔭忙推辭道:「查哈先生,你們來到大唐,就是大唐的子民。二小姐曾為刑部的人,這是她的職責,你們的禮物,我們不敢收。」

    查哈大聲道:「我不管你們大唐是什麼規矩,我只知道,只有二小姐才肯出手救我們。所以,我們打心底只感謝她。我曾經上門道謝,二小姐不收禮物。我打聽過了,你們是可以拒絕平時的禮物,但不能拒絕喜慶日子道賀的心意。所以這次不是普通禮物,這是我們對她婚禮的祝福,你不收就是拒絕福氣,這是不可以的。」

    他這一說,他身後近百名胡商也大聲道:「對,送嫁的禮物,不能不收。」

    韓桐蔭怔了一怔,看到這種情景,真是由不得他拒絕。而且送婚慶的賀禮,的確是不能拒絕的。他點頭道:「好,難得大家一番心意,我就代二小姐謝謝大家。」他心中暗自想,依著問菊的脾氣,除了有特殊紀念價值的禮物外,一般的錢財,到了她的手中,只怕很快就會來周濟窮人了。這樣也好,錢要用在有意義的地方。

    可是等查哈的禮物上來,他才知道這些東西是絕對不可以用來周濟窮人的。查哈代表所有在大唐的胡商,送上四十八抬珠寶,一時間珠光寶氣,竟映得滿街的人睜不開眼來。其中包括有一顆夜明珠、一盤滿滿的鑽石、一盤滿滿的紅寶石、一盤滿滿的藍寶石、四斗珍珠、一套翡翠做的茶具、一座三丈高的珊瑚樹、一套全黃金打造的筷碗壺杯臉盆梳子等全套日常用具等等。

    這四十八抬的珠寶行列,就跟在七十二抬的嫁妝後面,繼續往前走。

    可怕的是查哈的先例一開,明珠坊各來往商家,武林各大門派以及問菊過去破過案子的各受益人都紛紛前來堵著路來送賀禮,卯時出發的嫁妝行列,整整走到午時都過了,還沒走到衛家。隨行的嫁妝已經從七十二抬變成一百八十抬。

    韓桐蔭急了,這邊忙讓衛家的僕從趕去衛家報告,免得嫁妝太多到時候沒地方放堵著門,這邊便請了明珠鏢局的武林好手前去前面一路開道,免得因嫁妝進門遲了而誤了新郎黃昏迎親的時辰。

    好不容易,終於嫁妝進門,幸好衛家高門大宅,臨時再騰出兩個空置大廳這才把多出來的嫁妝入下。

    一切儀式過去,新郎也按時出發了。韓桐蔭這才鬆了一口氣,只覺得已經汗濕重衣。

    六禮中的最後一項是親迎。周時親迎在昏時,即日落後不久,婚禮(昏禮)因此得名。「必以昏者,取其陰來陽往之義」(《禮記·昏義》孔穎達疏)。衛家世家用族,娶嫁都是嚴格按照周禮來進行。每一舉一動,必有禮記作註解。

    此時,衛家已擺好了新婚夫婦同牢合巹的器物,衛國公為兒子酌酒,讓他去親迎,依著《儀禮·士昏禮》之辭曰:「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勖帥以敬,先妣之嗣。若則有常。」子曰:「諾。唯恐弗堪,不敢忘命。」

    同樣,也按著《儀禮·士昏禮》上詳述了親迎的服飾、儀仗:「主人(即婿)爵弁,纁裳緇袘。從者畢玄端。乘墨車,從車二乘,執燭前馬。」天已黑了,新郎秉燭前去。值得注意的是,按周時禮制,爵弁本為卿大夫助祭用的朝服,大夫才可以乘墨車,士也沒有從行的車。此時,屬於士階層的新郎在著裝和儀仗上都是「越級」行事,這種情況稱為「攝盛」。誇大新郎身份的「攝盛」之風,在唐代很為盛行。

    新郎至女家,雙方行禮,新郎行奠雁禮後,新娘上花轎,出嫁,正式成為夫家之人。

    明蕙含笑扶起拜別的問菊,忽然只覺得熱淚盈眶,不能自抑,將妹妹緊緊地抱在懷中。十幾年來姐妹相依為命,如今卻要自各天涯了,尚不知是否能有重見之日。

    依依不捨地送走了妹妹,人聲漸去,明蕙伏在韓桐蔭的懷中,終於放下了一重心事。

    下轎,拜堂,入洞房,行合巹禮,飲交杯酒。

    衛子階掀開紅蓋頭,看著燭光下問菊美麗的面容,不曾酒醉,卻已心醉。

    他握住了問菊的手,輕聲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問菊盈盈一笑,看著他的眼睛,深情地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衛子階輕聲道:「問菊,對不起,因為行期匆忙,所以我們的婚禮準備得如此倉促,委屈你了。」

    問菊吐了吐舌:「還倉促呀,幸好行期匆匆,免了許多繁文縟節。就這樣已經夠累了的了。你們世家真是麻煩,我昨天聽了全套的禮儀,真嚇死我了。若不是這次時間匆忙,我看我先得為那套自周朝傳下來的禮儀給累倒。」

    衛子階笑了,寵愛地看著她:「也是,依你的性格,這些繁文縟節的確是很累人。所以我才真羨慕你呢,人家看我出身世家好像應有盡有,其實不知道多困住人。問菊,要你嫁給我這個書生,還要為我做保鏢,真讓你受了拘束了。」

    問菊握住衛子階的手,鄭重地道:「我願意保護你一生一世,因為我愛你。」

    衛子階反過手來,緊緊握住了問菊,道:「我也承諾,願意盡我所有的力量,為你擋去世間的風雨,讓你永遠保持著你自由的天性,絕不讓世家的規矩拘束住你,你可以永遠快意江湖。」

    問菊看著眼前的夫婿,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沒有選錯人,因為眼前的人,不僅僅愛她,而且懂她,尊重她。

    東方問菊依在衛子階的懷中,進入新婚的甜蜜之中。

    紅燭高燒,一室如春。

    三日後,洛陽南門。

    「嗚——」一聲長長的號角聲,旌旗招展,斧鉞排行,兩面大旗「劍南安撫使」「衛」旗幟下,身著戎裝的衛子階與東方問菊辭別眾人,率隊前往劍南。

    此去南疆,自有千難萬險,然而人生在世,能夠與心愛之人攜手共行,行俠仗義,足以快意平生。

    衛子階與東方問菊兩人相視一笑,縱馬前行,向南方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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