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紙傘 正文 第十一章 墓園故事 10讀
    這一定就是命運裡千呼萬喚的那個人了。

    不然,為什麼,當他出現的時候,久雨的天空會有那樣一種瑰麗,靈性的鴿子會為他而騰飛,籠罩了前塵後世的紅紙傘會為他而悄悄合起。

    不然,為什麼,當他的笛聲響起的時候,她會覺得那是自己的心泣。

    少年一如既往地在墓園裡出現。風雨無阻的四年過去,秋曉成了十四歲的少女。他們在各自的領地裡吹笛做畫,一個是小橋流水,一個是古槐石碑,中間隔著很近的距離。

    他們不相往來,不曾交流,也從不缺席於每一個日落黃昏。

    秋曉喜歡在這樣的情景中畫淡淡的水粉,把每一聲笛音都畫進她的畫裡。

    那少年絕世英俊,劍眉星目的樣子,個子一年比一年高,有了茸茸的鬍鬚和喉結突生的男子氣;當他吹笛的時候,嘴唇總是抿得緊緊的,一雙眼睛很濕潤,憂鬱地盯著長笛上紅瓔珞的飄帶,不肯轉移視線。而當他停止吹笛的時候,總是靜靜地抬起頭,目光游離,轉過墓園裡高低起伏的墳塚,參差不齊的十字架,大小不一的石碑,看守墓的啞叔,拿著掃帚默默地清掃落葉,蹲下身來極有耐心地餵養鴿群。當他看到秋曉的時候,他不禁驚詫於這個墓園裡長大的女孩奪人心魄的美麗——那是一種令繁華失色、讓星辰黯淡的眩暈。當她披散一頭長髮,在古槐樹的陰影裡安詳作畫的時候,她那蒼白清秀的小臉,流淌著無由的幻滅神色,似是凝聚了太多的傷心太多的絕望;紅唇是她惟一的亮色,卻從不說一句話,不露一絲笑意。她就是一尊恬靜而優雅的雕像,弄筆做畫的專注表情即使寫在臉上,也在畫筆傳神之時幻化出幽迷。

    她在畫什麼呢?她知不知道她自己就是一幅水粉畫?

    少年斜倚在橋欄上,沉沉地想著心事。

    他無法把這美麗的少女和那個醜陋的守墓老頭聯繫起來——他們是一對父女嗎?曾經看見他們在小屋前的坪地上給鴿子餵食,老人穿一身灰色制服,目光柔和地站在那裡,手裡端著一盆谷粒和麥麩;女孩穿著簡單而隨意的白衣裳,把手伸到老人端著的盆裡,捧起黃的谷粒白的麥麩輕輕一揚,那手臂揚起的側影像仙子般輕盈,衣帶迎著起起落落飛旋而來的鴿群翩然起舞——這樣一幅父女喂鴿圖,他看過之後就再也不能忘記了。潛意識裡總想搞明白,這樣的女孩子,她是怎麼出現在墓園裡的?她是不食煙火的嗎?她真的是啞巴嗎?她那樣冰雪聰明的模樣,怎麼會是個失聰的人?那麼她是不願意說話了?或者是她整日面對一個真正的啞巴,自己也從此退化了說話的功能,變成了另一個啞巴;或許她已習慣了無聲世界的寂寞,把完美的自我封鎖在沉默寡言的外表下面;或者,只是因為她找不到可以跟她說話的人。

    無論她是不是啞巴,她都是可愛得讓人生憐的女孩子。

    看她那麼憂鬱地走過墓園,看她蒼白的臉頰,贏弱的身體,看她終日沉迷於畫板的執著,他怎麼也想不透,小小的她,究竟有多少纏綿的心事淬心的秘密壓在心頭?

    一陣鴿哨掠過天際,撲愣愣,一群鴿子從樹稍盤旋而回。

    守墓的老頭在一片靄靄暮氣中敲擊著鴿盆,喂鴿子的時間到了。

    女孩子收拾起畫板,從他的視線中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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