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沉 正文 春深似海(2)
    皇上緩緩的走了進去,輕輕推開內閣的門,夾著椒蘭香味的暖氣往臉上一撲,不由讓他恍惚如在那夜,她也是這般燃了椒蘭熏香,除他身上的酒味。

    是早前的時候了。那年的除夕之夜,宮中懸燈結綵,褥設新梅,屏開鸞鳳,喜慶之氣更勝往年。他正擺了年宴,與朝堂眾臣和各國使節推杯換盞把酒言歡,欣賞藩國新獻的異族妖媚之舞。笙簫鼓樂,歌舞昇平,籌交錯間,李康突然進來,悄聲附耳道,「皇上,西境的八百里加急快報來了,皇上是否這會就看。」

    他看著那藩國女子纖腰扭動,媚態橫生,朝堂群臣各國使節都一臉驚艷,沉浸其中,便擺了擺手,淡淡的道,「退下吧。」李康領命應聲,正欲退出去,他卻是突然的伸出了手,沉聲道,「拿來。」李康心裡一緊,躬身雙手將信函呈上。

    西境北疆都正值戰亂之中,他只道是軍情,便若往常般的打了開,一張紙上卻只有短短的幾個字,「寧王陣亡,屍骨遍尋不得。」他猛然一震,明明要鬆一口氣的心卻是緊了起來,他看了眼正在觀歌舞的順親王,便不再做聲,只若往常般,與使節朝臣談笑著,心裡卻是暗潮洶湧。將寧親往支去西境,一是借戰亂之爭除去寧親王,二是斷了陳丞相的一隻臂膀,讓自己在那場帝位相爭之中,多出更大的贏算機會。如今,諸事是心想事成。還是在這除夕歡慶之夜得到這樣地訊息,他卻是高興不起來。

    直到年宴過後,他獨留了順親王下來,將那信函遞與他看。順親王接過去,看著那紙上的字,靜默無語,許久,身影都未動一動。他心裡明白,他定是苦極。畢竟是同一母妃所出,血脈相連,再怎麼責怪也是斷不了那親情,便也靜默的沒有出聲。只是使了眼色,讓李康拿了酒來,屏退了一干人等,和他面對面的二人酒酌。

    酒至微醺。順親王這才出了聲,含著顫抖的說,「皇兄,他終是永遠的離我去了。」他心中一顫。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以前,順親王疏遠了寧親王。和自己走的極近。至忠無怨的幫襯自己管著朝堂之事。只是因為心中的怨憤,怪自己地母妃。怪陳丞相,更是怪那個時刻提醒自己那些骯髒過往的寧親王,如今,真的是離他而去,天人永隔,他卻是後悔了。

    最終,他只是伸手拍了拍順親王的肩膀,替他重倒了杯酒,默聲與他乾杯。後來是李康進來,欲扶他回去,他藉著酒意,吩咐說要去瓊瑤苑。因了對母后地承諾,因了要保她周全,他總是將她遠遠的放著,許久,才去見她一回,也是不冷不淡的遠遠隔著,不見親密。她也是靜然,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只是默默的帶著齊兒。

    已是很晚了,李康猶豫著,卻又不好多說什麼,最後還是帶了他去瓊瑤苑。她卻還沒有歇息,正坐在妝台前和身邊地婢女言笑,見他進來,也只是淡然的請了個安,聞見他身上的酒氣,便去換了椒蘭熏香,濃郁撲鼻,將他身上凜冽清幽的酒香掩了下去。他本是酒至醺然,這會又被椒蘭氤氳繚繞,越發地覺得頭昏腦脹了起來,昏然的連那夜發生過什麼都是不知道了,都不清楚自己在醉酒的狀態下,是否說了胡話,是否傷了她。

    只是翌日醒來,她也是淡然,輕聲問他,「怎麼喝了這麼多地酒?」他看著她那如若瞭然地雙眸,知道她已是什麼事情都是知曉了,如此來問他,他還是高興,卻掩了心緒平靜地說,「昨夜各國使節都到了,一時開心,多喝了些。」他想著她應是要刨根問底,一點一點的問下去,可是,她只是歎了口氣,卻什麼都沒有說。這一聲歎息,歎得他地心都惆悵了起來,只覺悶脹,卻無處發洩,只能靜靜的看著她,看著她梳頭。玉梳從發頂沿著她黝黑發亮的髮絲輕輕的滑下,緩緩的梳過,如梳在他的心上,泛起圈圈漣漪,一點一點的漾盪開去,不知是苦是澀。後來李康輕聲在外邊道,「皇上,該上朝了。

    他這才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後,看著鏡中的她,眸光如水,頰上的那只彩蝶翩翩欲飛,欲說還休。他心中有片刻的恍惚,伸出手去,最終還是頓住了,垂下手去。他看見她如水的雙眸瞬間黯淡了下去,頃刻間,就成了兩河枯井,硌的他心中刺痛起來,寒意在胸口翻湧,呼之欲出。最後,只能轉身離開……

    後來,沈淑妃不適,他下了朝,便去了淑涵軒,陪沈淑妃用完午膳,正好太醫過來請脈,他也就留了下來。正與沈淑妃說話間,梁安突然來報,「大皇子摔傷了,這會昏迷不行呢?」他心中一驚,握著沈淑妃的手猛然一抖,回眼間,就看見梁安偷偷的對沈淑妃點了下頭,心中已是瞭然,卻是越發惶恐,恍若看見她小產甦醒後的極致傷痛。所幸還好,齊兒只是外傷,並無大礙。及到夜間,齊兒突然的發起高燒,他急急的過去,看著她坐在塌前,木然焦急的撫著齊兒小小的臉頰,雙眼微紅,彷彿整個世界都已經靜止了。

    他越發的自責,他對她滿盛的都是愧疚。如若不是他,她怎會再也無法懷孕。是他,將她置入這宮險惡萬劫不復之地。原以為,有了齊兒,也算是於她的一個交代,卻不知,還是害她差些失了齊兒,失了她以為的整個世界。他靜靜的站在瓊瑤苑庭間,看著她被燭光映在窗紙上的身影,越發顯得纖長消瘦。這些日子,她恍惚瘦多了,午後見她回來的時候,身上單穿了件煙青色緞花雪羅裙,輕輕一動,那雪緞軟綢也是柔貼飄浮,如娉婷清荷迎風欲折。

    他心底一酸,再也不忍看下去,遂轉眼看向別處。廊下的夜合繁繁茂茂,青密的葉子,那綠白色的花早已一朵朵的閉合了去,香氣卻是更甚,氤氳的四散開來,幽雅馥郁,映在月影下,更是雅淡如山水畫,卻是蕭索無限,讓人越發悵然萬千。

    因還是五月天,雖響午時會有些燥熱,可夜間的寒意如水,冷風陰涼,絲絲入肌膚中。他還只穿了單衣,一整個下午心思都在憂慮擔心之中,也不覺熱寒。直至這刻,冷風一吹,他的身子不禁微微一抖。李康站在身後,將一切看的分明,這會見皇上身子微微發抖,忙將方纔取的外袍披在皇上身上。知這刻該勸皇上回宮了,可大皇子還在高燒昏迷中,他也只好三緘其口,什麼話都沒有說,沒有勸,任由了皇上就這樣站在庭院間,只盼了這月快快的西沉,天快快的亮起來。這般想著,人也不覺的抬頭向天上望去,一彎新月淡薄微光,將它四周的一切都照不亮,夜幕還是如黑緞的屏障,模糊的閃著幾點若淡若顯的光。

    天終是一分一分的高上去,至夜幕快要沉沉退去的時候,小喜子才悄聲出來回稟,「皇上,大皇子的燒已經推下去了。太醫說,大皇子此劫度過,應是無礙了。」他的心似這刻才有了些知覺,點了點頭,淡淡的說,「好生照顧主子。」這才轉身離開。回養心殿的時候,已到上朝時間了,他吩咐了李康幾句,帶了梁安便上朝去了。諸事甚順,北疆暫時相安無事,西境也是捷報頻頻,順親王一鼓作氣,三年多的時間,已將西盂逼至無法往復之境。一時順心,倒也未覺得有礙,直至下了朝,才覺得頭重腳輕,呼吸困難了起來。後來,在病中,聽了李康回稟說是齊兒已經甦醒,一切安好,他的心這刻才全安了下來,人也覺得乏及,不禁沉沉睡去,散了一身的虛汗,人才覺得清爽了些,身子也就漸漸的好了起來。後來,李康按照他的吩咐,終是尋出了梁安的短處,事情這才就此揭過……

    再後來……,他不知,她竟是有了他的孩子……

    他竟是如此那般……

    他是深深的傷了她了,不然,她怎會覺得自己並未真心相待……

    可那一句總是縈繞在他的耳旁,至少,他曾真心待我……至少,他曾真心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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