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生活 正文 一六九
    他邊打邊問「你開不開?!」

    老人邊阻擊邊答「不開!」

    他有些低估了他老爸的戰鬥力,他捅不死他爸,也贏不了他爸,奈何不了。

    「我不打你了,你開不開?」

    「你不打我了?」老人不大相信兒子的話。

    「是,我不打你,你開不開?」

    「你不打我了……你先放下方子我看看。」

    他把方子撇向了一處,「我放了,你也放!」

    老人遲疑再三,也放下了方子,並開了門裡的鎖。

    「開了嗎?」他問。

    老人答「開了。」

    「開了怎麼還打不開?」

    他把手從窗戶中伸進,拉開門劃,用力一聳,將鐵門拉開,甩向了牆,發出了「光當當」的響聲,又有兩塊玻璃被他弄碎。他從地上操起一個木頭條子就衝了上去。

    老人被他的舉動驚嚇住,幸好手離方子不遠,伸手可抓——老人進入一級戰備狀態。

    那兒子還沒有瘋狂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略一停頓,做了一番思量他拿的是「輕型武器」,老人拿的是重型武器,雙方交戰,他必定要吃虧。於是他說「你放下!」

    「你放下!」

    他用木頭條子敲砸著吊起的大塑料盆子和鐵鍋,邊敲,邊用娘娘腔罵,像在說「你把它們給我拿下!你看誰家吊著它們過?你自己看看,誰家吊了?……」

    他仍下了木條子,老人也仍下了方子。他站在門外,看著他的父親遲緩地卸下了盆子和鍋。床單仍掛著,老人沒聽他的,因為它多少可以擋點風。

    他的一隻腳剛進屋,就扭身出來了,站在外面又是一頓罵。像在說「你把它拿出去!放在屋裡幹什麼?拿出去!拿出去!拿出去!……」

    在他的威嚇下,老人端出一個盆來,裡面有屎和尿。老人的一隻手的虎口處還在淌著血。

    他狂喊「你把它倒了!你把它倒了!倒出去——」

    老人清理完了盆子,他又嚷了一句。老人拿出一個暖壺,把它放在屋內的門檻上。

    他大叫「把蓋子打開!」

    老人打開了暖壺蓋,他站於門外,往暖壺裡倒熱水。一父一子,一個門裡,一個門外,有點熱度的,恐怕只剩下這燒開了的,卻不再發燙的水了。

    倒完了水,他又向老人喊了一句話,然後搖著刺耳響聲的鋁壺走了。

    老人靠著門,伸出了頭,看著他的背影,足有半晌,才拿出自己的上了漬子的小鋁盆及一個歪了把的勺,向他家的方向走去。他也出來了,手裡也拿了個盆,兩人在路中相遇,老人的盆在下,他的盆舉得高高的,向下一傾,辟里啪啦地,連飯帶菜,從半空中掉進了老人的盆裡。那飯是牙口好的人愛吃的硬米粒,那菜也沒有切,足有半尺多長,炒得斷生。老人向嘴裡扒啦了一口飯菜,用滿口牙床「嚼著」,一下,兩下,三下……一口飯,要嚼上幾分鐘,才下嚥。

    過了初十,院子裡的人多了,那兒子也不給他老子上鎖了,老人偶爾插著門,偶爾也打開門,但精神卻遠不如從前了,常一個人在屋裡自言自語,有時,也發出陣陣的怪叫聲,手上、臉上、身上的傷不斷,腫了,凍得發紅,上半身躺在床上,下半身噹啷在床下,這個姿勢能保持一個上午不動。

    老人的兒媳個子不高,梳著短髮,肥粗,長了一臉橫肉,臉色發紅,眼大如牛,厚嘴唇子。老人去打飯去,我們常聽到這悍婦的吵罵聲。老人的氣是少不了受的。

    老人的孫子到處亂跑,但是,他們住這兒院裡一年多了,我沒看見他去他的爺爺房間一次。

    媽媽說「出去要飯吃都比這強!吃兒子那口飯,難哪!」

    老人的玻璃已碎了十多天了,還沒安上。我遇到了房東老劉,想請他給安上。

    老劉說「不能給安!他兒子說了,他爸有病,精神不好,安了,他還是砸!不用安。」

    欺騙!我見證了那一幕幕,事實的真相,我看得最清,可老劉為什麼還信那兒子的呢?

    那兒子會說普通話,他可以向能聽懂普通話的大多數人講他的父親,栽贓他的父親,混淆視聽。而他的父親卻不會說,無法和人溝通,任由他的兒子信口雌黃。

    只有一天,在一個陽光充足的下午,老人坐在板凳上,他的兒子站在他的身旁,兩人說起了什麼事,都在微笑,我看到了老人發自內心的笑,看到了人性中最善、最美的畫面,定格了,並成為永恆。我路過他們,並在心裡祝福他們和好相處。

    沒過多久,老人的房間裡空了,連床都撤走了。

    老人病了?住院了?走了?沒了?……

    遇到老劉,問他,他說「他兒子讓他回老家,他腦子有病,能在北京呆嗎?去他閨女那了,他還不愛走呢,硬勸的!叫我說呀,早該回去了!」

    丁一坤說「對父母不孝,我最看不起這樣的人!朋友誰敢和你交?你對你爹媽都不行,誰還能交透你?」

    媽媽對丁一坤大好起來,說他是個有良心的人。

    說完他們,我又闖禍了!

    當我被強令制止再向前開並聽到了狗的哀叫聲時,我想壞了,我把狗給軋了!

    小狗只有一個月大,黑色,四個爪子帶黃毛,它已癱倒在地,軋傷的腿抖著,它的眼睛看著瘟神似的車,恐懼著。

    我,一個平時連一隻螞蟻都不踩的人,卻用一台大車軋傷了一隻小狗,我是這起事故的罪魁禍首!我用什麼辦法才能彌補我的罪責?

    「小狗,對不起,我讓你受傷了……」我的眼淚在轉,「小狗,我不是成心的,我真不成心的……」我如一名被囚的戰犯,向小狗低頭認罪。

    小狗的脖子上有一條長鏈子栓著,在庫區的院子裡,肯定是有主人的。我問「這是誰家的狗?」

    一位中年男人蹲下身,看著小狗。

    我問他「是你家的嗎?」

    「啊。」

    「對不起,我把它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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