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扇神劍續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肖承遠當時沒有為卿雲道長這兩句話,使他有所驚詫,更沒有因為這兩句話而有所激動。

    只是變得異常深沉嚴正地坐在那裡,望著卿雲道長說道:「晚輩自從洞宮山之會,歸來之後,便探深記住恩師臨去告誡,武林中不宜如此怨怨相報,而使血仇愈結愈深,永無了日。所以,隱居太湖故里,不再聞問世事。」

    卿雲道長聽到此處,略露詫異之色,輕輕地哦了一聲。

    肖承遠小俠接著說道:「因此,即使無極逍遙生確是死於貴派復仇之舉,從此怨恨了結,也就了無痕跡,晚輩何苦又要無端插上一手,重新再結怨仇,再興血債?」

    卿雲道長點點頭,接著問道;「如此肖小俠來到武當,是為了證實何事?」

    肖承遠說道:「雖然晚輩不生報仇之意,但是這證實之事,確是為千山血案而起.因為,如能證實千山無極門的血案,何人為首,此其問就要牽涉另一宗堪人憂慮的公案。所以,與其說晚輩是為無極門血案而來,倒不如說是追尋另一件堪人憂慮的事,更為恰當,」

    卿雲道長聞言神情彷彿一震,立即接道;「貧道此時不禁倒要祈禱上天,但願貧道與小俠之間,彼此不謀而合,乃至雙方殊途同歸。」

    肖小俠一愕,連忙問道:「道長之意……」

    卿雲道長搖頭說道:「此時暫時放下,貧道此時先要請教小俠,你所求證的,是否主要在證實慘殺無極逍遙生的人,是否為武當派門下所為?」

    肖承遠小俠點點頭,正色說道:「正是此意。」

    卿雲道長說道:「小俠是根據何種跡象前來求證?難道僅僅根據當年洞宮山前那一段記憶嗎?」

    肖承遠小俠說道:「當然不止於此,不過昔日洞宮山,道長急於知道無極逍遙生的下落,這一段往事,也是有力的證據之一。據晚輩所知,無極門向少仇敵,除了無極逍遙生與貴派閒雲道長那一段局外人難以知道的舊賬之外,縱有細仇小怨,也當不得殺人剝皮之恨。」

    卿雲道長點點頭,眼望著肖承遠小俠,沉重說道:「此其一,還有其他足資證實的依據,貧道一併願聞。」

    肖承遠接著說道:「無極逍遙生慘遭剝皮,無極派掌門人也傷在無罪之下,還惟恐不夠斬盡殺絕,在千山之麓,安排了一處機關埋伏,晚輩陪同無極門唯一傳人,趕到千山之時,幾乎送命在這一陣暗器之下,這一陣暗器是四支金色小劍。」

    卿雲道長一聽之下,微微一驚,閉上眼睛沉思了一會,沒有言語。

    肖承遠也停頓了一下,道:「以劍作暗器,武林之中黑白兩道,倒是僅見,因此,可以證明一點,此人必定是使劍行家,而且是出身使劍名派,是為無疑。」

    卿雲道長皺著眉,說道:「武當派素來嚴禁門下弟子使用任何暗器,此事……容後再說。

    小俠尚有其他可疑的跡象否?」

    肖承遠接著說道:「晚輩在青鎮,曾受對方指派追蹤的人,執劍圍攻,其中四四變化,正是脫胎於貴派五行劍陣之奧妙。」

    卿雲道長聞言長歎一聲說道;「肖小俠來到武當山時,貧道早已料定你來找我,和我要找你,事出一轍。如今不幸而言中,是武當派之不幸?抑或是武林之不幸?」

    卿雲道長這聲長歎,使肖承遠小俠聽來有些摸不著頭緒。一時不便回答,也不便插話.突然,只有卿雲道長揚頭向門外喚道:「請你們陽一師兄進見。」

    門外道童應了一聲,只聽得雲板輕敲,早已將掌門人的意思傳了出去。不消片刻時光,門外陽一老道而進,頂禮拜見。

    卿雲道長立即問道:「陽一師侄,你本是上代掌門親傳弟子,貧道有言相問,諒不致謊言以對。」

    陽一老道頓時汗出如潘,躬身稽首低聲說道:「弟子豈敢欺師滅祖,以謊言相對掌門人。」

    卿雲道長嗯了一聲點點頭說道:「你知道你臥雲師叔,有否暗中練有金劍暗器?」

    陽一老道聞言突然一震,囁嚅了一會,軀身說道:「弟子曾經見過師叔有幾隻金色小劍,是否為暗器?弟子不敢任意亂言。」

    卿雲道長揮手讓陽一老道退出靜室,剛將眼光停到肖承遠身上,肖承遠霍然而起,拱手說道:「道長如此一問,無異證實千山血案,系貴派臥雲道長所為了。」

    卿雲道長又無限黯然地點點頭,但是,他立即又搖搖頭說道:「如果真正是他一人所為,這件事便易於解決,也值不得如此驚動於人,武當泥自有門律法規,武林中更有是非曲直,但是,如今事情不是如此簡單,人也不限於臥雲師弟一個 」 卿雲道長如此侃侃道來,肖承遠肅然起敬,拱手說道:「道長料事如神,且能大義滅親,為武林永留楷模,晚輩衷心欽敬無已。」

    卿雲道長蒼白無神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對肖承遠說道:「肖小俠難道對此事,毫無一點懷疑之處嗎?」

    肖承遠遲疑了一下,拱手說道:「晚輩事先有此懷疑,至今疑團末釋,道長既然如此相詢,晚輩不揣冒昧,坦誠陳言。無極逍遙生一身功力極為不弱,衡諸當前武林各大門派,列身一流.應無愧色。無極門掌門人無極仙子,無論內外功力,乃至一手劍法,亦為不可輕侮之人。貴派臥雲道長一身武功,自是毋庸置喙,但是,若是將無極逍遏生和無極仙子輕易制服,則為不易之事,道長覺得此事可疑否?」

    肖承遠說到此處,又停頓了一下,沉聲說道;「雖然晚輩心存疑問,奈何其他事實俱在……」

    卿雲道長點頭了點道:「小俠休要多作解釋,你所提的事實,俱是真情實在,而你所懷疑的癥結,也是實在真情。論臥雲之功力,獨力對無極逍遙生,敗之則可能,若要敗至束手被縛,乃至剝皮,則無此可能。」

    肖承遠心裡起了疑問,卿雲道長立即又接著說道:「無極逍遙生之死,雖是緣起於臥雲,而真正的敗,是敗在另一位高手之下。此人功力之高,不僅是無極逍遙生,就是當今各大門派的掌門人,也不是其對手。」

    肖承遠讓這幾句話,為之驚倒了。他驚詫的原因有二:

    其一:卿雲道長為何在開始之時,還有不承認之意? 而如今不但承認是臥雲道長所為,而且斬釘截鐵的說來,彷彿是親自目睹。

    其二:照卿雲道長方纔所說,這個高人,其為人誰? 能使武當派掌門人折服,稱之為當今武林各大派掌門都難以一敵,這人一定不是無名之輩,而且也是極有數的幾個人,為何一時想不起適當人物?

    肖承遠如此滿心驚疑,禁不住問道;「道長為何知道如此仔細?」

    卿雲道長慘然一笑,說道:「貧道曾經當面會過這位高手,而且,彼此空手對拆了二十招。」

    肖承遠聞言心情一振,連忙說道:「請問道長這位高手是准?」

    卿雲道長搖搖頭,似有無限遺憾地說道:「至今貧道猶不知這位高手是何等人物。」

    肖承遠瞠然說道:「道長對於武林之中,無論黑白兩道,只要稍具名氣的高手,自然是知之甚詳.如今對於一位親手對拆二十招的人,居然不知其人為誰,此其間,定有許多曲折離奇之事。晚輩不揣冒昧,可否請道長稍作敘述,以長見聞。」

    卿雲道長歎了一口氣說道:「肖小俠直心快口,說的俱是事實。武當派掌門,居然不認識一個與自己對拆二十招的對手,豈不傳為奇談?但是,小俠你可曾想到,更有奇聞的事,武當派掌門人在一個不相識的人手下,未出二十招,受了重傷?」

    肖小俠大驚而起,連聲說道:「道長原來身上負有創傷……」

    這……真是從何說起的事?肖小俠嚥住了下半句話,怔怔地望著卿雲道長,說不出話來。

    卿雲道長搖搖手,含著一絲恬靜的微笑,輕輕地說道:「小俠來到武當,是貧道之嘉賓,豈有不出房門迎接之理? 只緣貧道身負內傷,不能移動半步。再則,貧道位於武當掌門豈能如此信口雌黃?我說那位高手,當今武林各大門派掌門未能一敵,也是根據貧道二十招之內,傷在他手下,以此標準衡量而來。」

    肖承遠心裡在盤算著,卿雲道長為何以一派掌門之尊,輕易和人動手?難道這與臥雲道長有關嗎?

    卿雲道長平靜地對肖承遠說道:「肖小俠心中,此刻定有許多疑問,貧道方才言道,若非小俠尋上武當,貧道也要派人尋找於小俠,所以,這其中一切經過,貧道應該為小俠詳述一遍。」

    說到此處,卿雲道長突然雙眉一皺,臉上顏色更為蒼白,額上的汗水,立即出現,下面的話,竟然說不下去。

    肖承遠一見這種情況,立即站起身來說道:「道長請恕晚輩冒昧而言,觀此情形,分明是道長內傷發作,氣岔經脈,血不歸經所致。」

    卿雲道長無言地點點頭,肖承遠趨步上前,掏出身上剩下的大還丹,取出一粒,遞到卿雲道長面前說道:「晚輩恩師『大還丹』,療傷聖藥,道長若不以晚輩出意不誠,就暫請服下這粒『大還丹』,導氣行功,調息養神,然後,晚輩再向道長請教這其間詳情。」

    卿雲道長緩緩伸手接過『大還丹』,臉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沒有說話,只是將『大還丹』服下,垂簾入定,闔目凝神,頃刻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臉上的憎愛分明,頓時也變得平和已極,恬靜無比。

    肖承遠看在眼裡,心裡也暗暗佩服這位武當掌門,內力之深厚,確是不同凡響,能在內傷沉重,痛苦無邊的時候,立即心靜入定,渾然忘我,這份功力不是等閒人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但是,肖承遠心裡也在奇怪:「聽卿雲道長言下之意,千山之麓,只是臥雲一人所為,與武當派無關,那為何卿雲道長要縱容他師弟?這位與卿雲道長對拆二十招的高人!又究竟是誰?」

    許多問題重疊雜亂,使肖承遠一時想不出原由,甚而連條理都清之不出。這許多問題,前前後後,反反覆覆,看去似乎各不相關,但是又似乎皆有關聯。肖承遠相信,卿雲道長調息一結,完成運行周天之時,他一定可以將其間隱隱約約的事,使之明朗,而真像大白。

    肖承遠一個人坐在靜室裡,忽然覺得天下事情,竟有如此湊巧。前不久,武林泰斗少林一派掌門,慘遭暗算身死。如今與少林齊名的武當一派掌門,竟然又和人徒手搏招落敗。事情竟是如此湊巧?抑或是前後果有預謀?

    想到「預謀」兩個字,肖承遠不由地渾身為之微微一顫,如果這項預謀是事實,首先遭殃的竟是武林中盛譽如日中天的兩大門派的掌門人,其用心之深遠,計謀之狠毒,恐怕連在青海境內的阿修羅教餘孽,也要為之自歎不如。

    這一瞬間,肖承遠忽然忘卻了千山血案,心頭突然感到沉重,只是今後武林之中不斷蠡起的群魔,除不勝除,永無寧日。

    正是肖承遠獨坐沉思,心神分馳之際,不知何時,卿雲道長已經運行一大周天,緩緩地睜開眼睛,悠悠地醒來,輕輕地喧了一聲「無量佛」!

    肖承遠一驚而覺,收斂奔馳的心神,回眸凝視卿雲道長,但見他臉色已較紅潤,神情也較之以前要振作良多。肖承遠正待拱手說話,卿雲道長卻含著微笑,說道:「肖小俠古道熱腸,慨贈令師玉扇老前輩之療傷聖藥大還丹一粒,大德盛情,銘鏤心中。」

    肖承遠正色拱手說道:「道長何必如此客套,大還丹雖屬無價,但是不用之於救人,則分文何值?何況道長身為武當一代宗師,大還丹若能稍有助益,則為家師所樂聞之事,亦為晚輩之榮。」

    卿雲道長神情平靜無比,含著笑容,緩緩地說道;「貧道有一言,小俠請勿驚詫與失望.大還丹稀世聖藥,功能起死回生,但是,這次對貧道而言,卻白白糟蹋了一粒。」

    肖承遠聞言果然大驚,卿雲道長卻於此時,搖著手說道:「不瞞小俠說,此次貧道負傷,不使毒力入侵,延至今日,已是竭盡貧道所能。不過今日得小俠慨贈大還丹,至少可以讓貧道多活半月旬日,使貧道得了心願,雖死無憾了。」

    肖承遠聞言,不覺脫口說道:「道長本門聖藥,療毒益元,清心固本之功,應毋庸置疑。

    家師大還丹其助長去毒功力,堪稱舉世無雙。如今,這兩種聖藥都不能奏效,武林之中,竟然還有這種劇毒嗎?」

    卿雲道長點點頭說道:「貧道如今要為小俠細說從頭,以了心願。因為,貧道自中毒之日起,便百思莫得,找不到一個適當的人,托以重任。」說到此處,卿雲道長搖搖頭,感慨萬千地接著說道:「所托之人,既要顧到武當一派的盛譽,更要能夠擔起這付重擔,因此,貧道才想起肖小俠你!」

    肖承遠一聽,神情立即為之肅然,拱手說道:「道長對晚輩有何差遣,儘管言之當面。」

    卿雲道長平靜地想了一下,長長地噓了一口氣,說道:「此事應該先從遠處說起,肖小俠!你能耐性聽貧道如此從頭說來否?」

    肖承遠立即說道:「此中情形,關係至大,晚輩亟欲一知,焉有不先洗耳恭聽之理?」

    卿雲道長輕輕喧了一聲「無量佛」,接著說道:「三年以前,洞宮山下賓館之爭,貧道當時率臥雲道長及隨行人等,翌日不辭而別的事,小俠尚能憶及否?」

    肖小俠說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當時晚輩若易地而處,容或亦有怫然而去之舉。道長何必還以此事,耿耿於心,難釋於懷。」

    卿雲道長點頭說道:「小俠海闊胸襟,貧道欽佩無地。只是貧道今日重說其事,並非冀求小俠勿記舊惡,而是說明事情的起因。」說著話,卿雲道長微微地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

    「貧道閒雲師兄與無極逍遙生之間,究竟有何深仇舊恨,姑不置論,但是,閒雲師兄是自殺而死,為千真萬確,而且貧道也確知其情的一事。」

    肖承遠聽了這件事,心裡雖有詫異之處,但是,事關武當派的秘聞,不便多問,只是不由而然地,兩道詫異的眼光注視著卿雲道長。

    卿雲道長搖頭歎道:「出家人竟爾自殺,已屑莫名其妙。我閒雲師兄一身功力,與其在武當派內地位之尊,更無自戕理由而死,這是武當派的一段秘聞,但是,如今這一段秘聞關係到今後武當派的命運。貧道權衡輕重,今天要將這一段往事,說與肖小俠知曉。」

    肖承遠霍然起身,拱手對卿雲道長說道:「晚輩願以師門清譽,在道長面前,保證能守此秘密,不使之從晚輩口中外洩。」

    卿雲道長喧了一聲「無量佛」,說道:「肖小俠忒言重了! 貧道若不能相信小俠,何致於決心尋找於小俠,而要托之以重任?」

    說到此處,卿雲道長稍頓一下,兩道眼神注視著對面牆上斜掛的一柄寶劍,那柄古色斑斕的寶劍,似乎是勾引起卿雲道長某種回憶,往事的回味,使卿雲道長一時為之神往。過了半晌,卿雲道長才收回自己出神的眼光,低沉地說道:「武當派傳至七十一代,掌門人是貧道恩師。他老人家駕鶴仙逝之際,將貧道同門弟兄四人,傳至靜室,鄭重宣佈貧道大師兄清雲,為本派七十二代掌門人。但是,他老人家又說了一件事,這件事才真正是今日武當派肇事之根。」

    肖承遠不知道卿雲道長為何要將這些武當秘聞,告訴他這樣一位派外人,究竟有何種必要,非如此說明不可? 這種事,在本派之隱匿之惟恐不及,如今由掌門人如此坦誠說來,倒是使肖承遠微微有侷促不安之意。

    卿雲道長沉靜了一下,他又接著說道:「貧道同門師兄弟,除大師兄之外,余按順序為閒雲師兄、貧道卿雲、以及臥雲師弟,當時為一些好事之人,稱之為武當三大劍手,貧道恩師他老人家,也以為武當劍術,到貧道師兄弟這—代,確是進入一個新境界。因此,他老人家破例規定,第七十三代掌門人,不傳『陽』字一輩,而要在貧道師兄弟三人之中,任選一人充任。」

    卿雲道長一口氣說到此處,肖承遠突然問道:「請問道長,這是哪年哪月的事?」

    卿雲道長歎道:「那已經四五十年的事了。貧道大師兄接掌七十二代掌門,武林之中,確曾轟動一時,盛典空前,至今猶有人津津樂道。但是,不出二十年,清雲大師兄突然無心掌管門戶,一心要潛修性命之學,飄然離開武當。七十二代掌門,就在他一紙留諭之下,而告結束。」

    肖承遠趁他這一緩氣之間,便問道:「於是道長接掌七十三代?」

    卿雲道長搖頭歎道:「應該是二師兄閒雲道長,名正言順,接掌武當。可是,大師兄留諭中,卻明白指定由貧道接掌。」

    肖承遠點了點頭說道:「聖明如令師兄者,斷然不是出於無由,或者基於私交厚薄,一定是事出有因。」

    卿雲道長點點頭說道:「論地位閒雲師兄在長,論功力閒雲師兄為三劍之首。但是,大師兄卻設有說出任何原因,只是直接了當,指明七十三代掌門人,由貧道接任。」

    肖承遠禁不住好奇地問道:「道長當時沒有問明原因嗎?」

    卿雲道長搖頭說道:「武當戒律法規,容不得貧道多說一句話,貧道當時惟一能做的事,便是接管七十三代掌門之職位。」

    卿雲道長這一段武當秘聞,不管其究竟是否與當前這一段事有關,讓肖承遠這局外人聽來,倒是有著無限感慨。武林之中,繼承衣缽,接管掌門之事,每每鬧起糾紛,想不到武當派,如此一個領袖武林的名門大派,也要落進這個世俗難逃的覆轍。

    肖承遠在感慨之餘,禁不住搖搖頭說道:「這其中必有原因,這原因道長『不問』是禮之所以然,但是,道長『不知』,卻不是理所當然之事。」

    卿雲道長點頭說道:「小俠說的對,貧道事後自然也知道事實真象,那是由於二師兄閒雲有一樁損及本門清譽的事,德行受了影響,而七十三代掌門人的職位,才落到貧道頭上。」

    肖承遠說道:「閒雲道長即使不在意掌門人的職位,但是。就事論事,難免也有梗概在心.」

    卿雲道長說道:「貧道接掌武當之日,二師兄便請准隱姓埋名,邀游天下名山大川,數十年不曾回得武當三清宮一步。但是對外界而言,卻是說他靜修武當,數十年未曾下山一步。」

    肖承遠若有所悟地說道:「最後的消息,想必就是被剝人皮的惡耗.」

    卿雲道長點頭說道:「貧道對於此事,不能不以掌門人之尊,和臥雲師弟,遍訪各地,如果不這樣做,無法以安臥雲師弟之心。雖則如此,他仍然認為貧道無手足之情,對二師兄之死,漠不關心。」

    肖承遠「啊」了一聲,說道,「原來道長是受了臥雲道長的影響?」

    卿雲道長說道:「臥雲師弟與閒雲二師兄,情感極好,所以閒雲師兄之未能接掌武當,以及後來閒雲之死,給臥雲師弟之打擊甚重。三年前,他不惜背叛本門,悍然出走。」

    肖承遠聞言神情為之一振,他已經約略地看到這一段秘聞的敘述,與他此行漸漸有了關注。

    他當時便接著說道:「三年來他身歸何處?」

    卿雲道長說道:「臥雲師弟自二十年前,參與六劍一杖會禿鷹,從此自視極高,而且劍術也確是登堂入奧,頗有精絕之處。三年前他離開武當之時,曾憤言立志要為二師兄報仇。」

    肖承遠忽然又有一點奇怪,接聲問道:「道長昔日離開洞宮山之後,便沒有再和臥雲道長同時尋訪無極逍遙生了嗎?」

    卿雲道長苦笑了一下,立即又正色說道:「以一個掌門人身份,跋涉江湖報仇,已是欠妥。何況後來貧道又得知閒雲二師兄,與無極逍遙生之間,確有一段舊怨,而且是二師兄有負於無極逍遙生.如此自殺之後,遭人剝皮,雖屬慘事,以貧道一個掌門入而言,應有公允平正之心,又何忍再去專程獨作尋仇之舉?」

    肖承遠又禁不住問道:「請問道長,臥雲道長外出三年,是否從未返回武當?」

    卿雲道長點頭說道:「三年來,不但從未返回武當,就在江湖上也極少聽到他走動的消息。可是突然在兩月前返回武當,求見於貧道。」

    肖承遠一聽之下,不覺脫口重複了一遍「兩月前」三個字,然後便抬起頭向卿雲道長問道:「晚輩冒昧請問道長,臥雲道長返回武當,究竟為了何事?」

    卿雲道長說道:「他說到兩件事,其一,他說二師兄的仇人,已經為他訪察明白,他要為二師兄報仇。」

    肖承遠驚呼了一聲,頓時使他想起千山之麓,那張帶血的人皮。

    卿雲道長說道:「臥雲師弟雖然昔日離開武當之時,態度欠佳,但是三年如一日,訪察二師兄的仇人,這一份手足之情,與堅毅之力,貧道也為之讚許。可是,後來第二件事,卻使貧道大為惶惑,師兄弟之間,導至翻臉。而臥雲師弟,也於此時匆匆離去。」

    肖承遠連忙問道:「請問道長! 這第二件事,臥雲道長有何欠妥之處?乃至於道長師兄弟之間,險為之變臉?」

    卿雲道長歎了一口氣說道:「肖小俠! 貧道以武當掌門親口對你說出此事,若是傳出武林,武當派便耍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肖承遠聞言臉上變色,立即拱手說道;「既然如此……」

    卿雲道長微微搖頭止住肖承遠說下去,他卻正色說道:「並非貧道不信任小俠而是此事關係太重,臨事生怯,故而有此一舉,豈有不告訴小俠之理。」

    卿雲道長彷彿事到如今,心中猶有餘悸,右手微微握拳擊著雲床,說道:「貧道斷然不曾想到臥雲師弟會有如此荒謬之見,他要貧道以武當派的實力,和他共謀一件大事。那就是將當今武林各大門派,一律收歸座下,如有不服者,則將以違抗者處死,從而成為武林空前未有的獨一大派,真正做到獨霸武林的局面。」

    肖承遠不由地脫口「啊呀」一聲禁不住連連搖頭說道:「並非晚輩口不擇言,實則臥雲道長太過荒誕。」

    卿雲道長歎道:「臥雲突然如此瘋狂,只有歸之於武當不幸。當時貧道感到事態嚴重,如若臥雲師弟不問好歹,一旦傳出武林,武當七十三代清譽,則毀之於一旦。所以,始則力勸臥雲師弟,勿忘了出家人的本份,要敬靜守一,不可胡亂忘為。」

    肖承遠說道;「臥雲道長在如此情況下,野心勃勃,只怕不是道長如此勸誡,所能奏功。」

    卿雲道長說道:「誠然,當時他反而大言不慚,說是為武當一派發揚光大,有為者當如是。」

    肖承遠接著說道:「臥雲道長想系受人蠱惑,不可與之言理,當可與之動以利害得失,而使之嚇阻於事實之前。」

    卿雲道長點頭說道:「貧道當時也確曾想到此點,立即以掌門人身份,告誡於他,他若不勸誡,為了武當派的存亡,貧遭要將之逐出門牆。」

    肖承遠歎道:「臥雲道長能在三年前悍然離開武當,三年後又在掌門人之前,如此狂妄,恐怕這逐出門牆四字,不足以嚇阻於他。」

    卿雲道長說道:「當時他冷笑不語,繼而貧道動之以利害,說明即使武當一派,上上下下數百餘眾,都願意將數百年基業之清譽置於不顧,隨他而行,只怕也不能遂他所願。當今武林各大門派之間,高手如雲,能人輩出,憑武當派的實力能有如此大的作為嗎?」

    肖承遠點頭說道:「道長能如此針對要害,力陳利弊,曉之以事實,臥雲道長不能毫無動於衷。」

    卿雲道長苦笑一聲,搖搖頭說道:「小俠這次所猜測之情形,正好相反。」

    肖承遠頓時又若有所悟,道:「臥雲道長本人名列武當三劍之一,如今想必更有高手在身後支持,如此就難以接受道長的意見了。」

    卿雲道長說道:「當時他呵呵一陣狂笑,說是他回來找貧道,是念在與貧道同門之誼,特來提攜一把,他不忍眼見武當派也在消滅之列,才來給以武當派生路,其實武當派的實力,如今對他而言,根本不值得一顧。」

    肖承遠急忙說道:「道長可曾追問出臥雲道長身後支持,究為何人?」

    卿雲道長搖頭說道:「臥雲師弟當時說完話,便掉頭而去。貧道當時也曾意圖攔阻住他,但是臥雲師弟早就料到這一著,回首獰笑說道,他還念貧道是他師兄,不要逼他拔劍動手。

    肖小俠應該知道『投鼠忌器』的道理,貧道是不能以一位掌門人的身份,在武當三清官內,拔劍動手。但是,除了貧道,三清宮內尚有何人能是他劍下之敵?」

    肖承遠聽到此處,神情隨之而緊張,急忙說道:「道長知道此事關係武當數百年的清譽,斷不致如此縱他而去。」

    卿雲道長點了點頭說道:「那是自然,當時貧道不便斷然變臉,只有追出三清官,問他一聲,他將何往?」

    肖承遠說道;「他是否告訴道長,他將何往?」

    卿雲道長說道:「當時他沉吟了一會,說道如果貧道能及時覺悟,願意投效開天派……」

    肖承遠吃驚問道:「什麼?開天派?」

    卿雲道長點頭道:「這就是他所說的消滅各大門派以後所獨成的一派。他說仍舊願意接納貧道,但是要在半月之內,前往嶗山。」

    這「嶗山」兩字,一落進肖承遠的耳裡,宛如晴天霹靂,當頭焦雷。

    但是,就在這樣一驚之餘,肖承遠又有了頓然大悟的心情,雖然一時還不能將全盤情況完全吻合,瞭解得點滴無差,但是,大概的情形,已經在肖承遠的心中,有了具體而細微的意念。

    千山、嶗山、青鎮、武當、無極逍遙生、臥雲道長、嶗山五老、卿雲道長……這許多地點,許多人物,交織成一片網,看上去錯綜複雜,但是,在肖承遠心中,已經在這千頭萬緒之中,找到了可循的路線。

    卿雲道長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一見肖承遠小俠聽到「嶗山」二字,便神情迥異,便連忙問道:「小俠莫非對於嶗山有何深入的瞭解嗎?」

    肖承遠一聽,便知道自己太過形露於色,以致使別人一日瞭然。當時他便不隱瞞,點點頭說道:「晚輩對於嶗山情形,雖然不甚瞭解,但與嶗山之人,曾經有過一面之識。」

    卿雲道長聞言而驚,連忙問道:「小俠能否告知貧道,其人為誰?」

    肖承遠說道:「來人自稱是嶗山五老其中的二老,名姓為何,晚輩至今不知。這相遇的情形,晚輩暫緩說一步,請問道長當時得知臥雲道長的去處以後,道長作何處置?」

    卿雲道長喧了一聲「無量佛」,沉聲說道:「小俠當初乍進三清宮之時,貧道既有此預感,但願貧道與小俠之間,所訪察,所努力之事,彼此殊途同歸。如今看來,貧道之願,似能如願以償了。」

    卿雲道長說到此處,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停頓了一下,接道:「貧道身為武當一派掌門,自然不能眼視派中高手如此自毀前程,而且連帶地要動搖本派數百年的基業,職責所在,不容貧道袖手旁觀。老實說,貧道也自知憑一己之力,恐怕亦無法挽回大勢,但是,貧道不能不盡力。」

    肖承遠聞言歎道:「道長此言此行,令晚輩心儀無比。如今武林之中,所缺乏的正是這『成功不必在我,盡力決不後人的精神。大家都是自掃門前雪,明哲保身。如果大家都能盡力團結,這些魑魅魍魎何能囂張若是?」

    卿雲道長點頭說道:「尚望小俠要以掃蕩群魔為己任,則武林幸甚。」

    肖承遠沒有想到卿雲道長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一時間為之愕然。

    卿雲道長微笑說道:「還是先讓貧道敘述這一段經過,其他一切,容待後談。」

    肖承遠說道:「道長在半月期內,趕約遠去嶗山?」

    卿雲道長點頭說道:「貧道自知自己一舉—動,影響武當一派至巨,而且,也深知此去嶗山,決無善與之理。貧道將臥雲師弟如此瘋狂情形,及其身後支持者之野心,書寫留給陽一師侄,貧道不能如期返回武當,便拆封通告武林。」

    肖承遠神情一震,說道:「道長不怕此舉對武當清譽有損嗎?」

    卿雲道長說道;「但是對整個武林卻是有益,而且,對武當的根本基業而言,尚不失為有利。所謂兩害當前取其輕,這也是無法之下策。」

    肖承遠說道:「道長眼光深遠,用心良苦,尤其胸襟開闊,今晚輩感動。但不知嶗山之行,後果是否可能不如所想之中那樣惡劣?」

    卿雲道長微笑道:「小俠!嶗山之行的結果,是武當派自始祖以來的首舉,那就是掌門人身受兩層重傷,從嶗山潰敗而回。」

    肖承遠不由地含有愧意的拱手說道:「晚輩粗忽,忘卻道長是負了重傷。」

    卿雲道長搖頭含笑說道;「貧道若在意這件事,豈能如此坦誠無留地告訴小俠?不過,武當派掌門人敗在別人之手,身受重傷,這並不值得自愧,因為貧逭自問不是天下無敵,武功一項,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貧道敗走受傷,也是常情。但是,最值得貧道羞愧的,便是傷在別人手下,連對方名姓,卻毫無一知,這豈不是無法自圓其說的事嗎?」

    肖承遠聞言一驚,不覺地問道;「道長前往嶗山沒有遇見臥雲……」

    卿雲道長長歎一聲,搖頭說道:「見到了又當如何? 執迷不悟,一如當初在三清宮對貧道所言一般,進而恫嚇貧道,如不及時投效,武當派不久便會斷送在貧道手中。」

    肖承遠沉重地說道:「事到如此,道長仁盡義至,這師兄弟的情份,應該是到此為止下。」

    卿雲道長點頭說道:「小俠此言,正如貧道當時的心情一樣。但是,師兄弟的情份,雖然終了,貧道武當掌門的職責卻未除,貧道不能眼看一位武當門人,如此欺師滅祖,更不能眼看一位武當門人,為師門闖下滔天大禍。」

    肖承遠緊張地接著問道:「如此道長變臉動手了?」

    卿雲道長說道:「貧道當時立意要擒他轉回武當,按本門清規治以應得之罪。」

    肖承遠問道:「臥雲道長居然和道長真的兄弟鬩牆? 變臉相向嗎?」

    卿雲道長搖頭說道:「貧道隨身帶本派歷代掌門相傳之松紋古劍,此劍為武當至高權威之象徵。貧道亮出松紋古劍,臥雲自然而生一種畏懼,不敢擅自動手.就在這時候,在臥雲道身後,出來五位老者。」

    肖承遠聞言脫口驚呼,說道:「這一定是嶗山五老。」

    卿雲道長歎道:「貧道雖然少走江湖,但是忝列一派掌門,對於武林黑白兩道只要稍具名望的人,即使沒有見過面,也多能一辨而識。但是對於這五位奇怪的老者,絲毫不識。而且,其出口之狂妄,也為貧道生平所僅見。」

    肖承遠回想起在青鎮附近,遇到那兩位形容古怪的老者,也正是狂妄無比,而功力確是高人一籌。因此,對於卿雲道長所說的狂妄,肖承遠很難苟同。

    卿雲道長接著說道:「在五位老者當中的一位,身材矮小,骨瘦如柴,開口說話,有氣無力,彷彿是久病實愈,中氣不足的模樣。可是說出話來,卻是唯我獨尊。他當時什麼也不說,只允貧道二十招的限數。如果二十招貧道能力保不敗,臥雲可以交還貧道,任憑處分。」

    肖承遠急切地問道:「以二十招限數對付武當掌門,當今武林尚有何人敢如此狂妄? 簡直不是口出狂言,而是欺人太甚之舉。」

    卿雲道長長歎道:「小俠!貧道當時也確有此想法,當今武林高出貧道功力者,不乏其人,但是二十招之內,使貧道束手敗走,尚不可多見。何況這種蔑視人的說辭,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事實證明對方是說實話,而我們是估計錯了。」

    堂堂武當派當代掌門、當今武林聞名宇內的三大劍術大師之一的卿雲道長,居然無法敵住別人二十招,這如何能使人相信?

    然而事實俱在,卿雲道長此刻是坐在三清宮靜室之內,身負重傷,性命幾至垂危。這件鐵的事實,使肖小俠為之啞然一愕。停了半響,肖小俠才接著問道:「道長劍術蓋世聞名,豈有力戰二十招難保不敗之理,此事其中有詐?」

    此言一出,卿雲道長愕然說道:「肖小俠之意? 系說貧道此行負傷有詐嗎?」

    肖承遠連忙說道:「晚輩之意,嶗山五老功力雖然極高,但也斷然不敢面對武當掌門,輕言二十招的限數。其中他有何特別足資倚仗之處,難道不是有詐嗎?」

    卿雲道長聞言不由一動,立即閉目沉思。

    肖承遠接著說道:「道長臨陣經驗豐富,學識淵博,稍有相異之處,定能有所察覺。道長試想回憶一下,當時對敵之時,可有任何異於平時的現象嗎?」

    卿雲道長霍然雙眼一睜,神光進射,沉聲說道:「肖小俠明察秋毫,何異是醍醐灌頂?

    貧道已然想起,在剛一動手過招之際,真力頓有微微不繼模樣,一直到負傷敗走,俱是如此。

    回到三清宮,由於內力受傷,身有毒創,真力之虧損,更是不在話下。只是當時……」

    肖承遠突然拱手說道:「問題癥結,就在此處了。晚輩大膽的揣測,道長內修功務,已達爐火純青的地步,斷不致於對敵過招之際,會有真力不繼的現象。雖然只是微微,但這微微也是大逆常情之事。像道長這等高手過招,在真力之上,稍有差別,則相差何止千里? 如此二十招不敵,便是意料中的事了。」

    卿雲道長聽到肖承遠如此分析,也不住的點了點頭,頗以為是。但是,他立即又說道:

    「以小俠之意?」

    肖承遠斷然說道:「恐怕是被人施毒於無形,使道長內腑之中,先已虧損,然後再以言語激之,使其生效……」

    卿雲道長微微皺起眉頭,說道:「能在貧道不覺之中,施展放毒手腳,當今武林魔道,可以說絕無僅有。」

    肖承遠說道:「以道長記憶所及,如果有人能在無形中放毒,而使道長毫無覺察,誰能如此?」

    卿雲道長毫不思慮地接著說道:「那只有昔日阿修羅教中的高手,對於放毒一項,確有獨到工夫。可是,阿修羅教早已被中原各門派,清剿殆盡,毒技無傳。如今尚有何人有此等能耐?」

    這「阿修羅教」四個字一出,肖承遠幾乎要脫口說自己方纔那一剎間心裡的發現。但是,他忍了回去,他覺得這件事在沒有確實可靠之前,不宜輕易告訴別人。

    肖承遠只是冷靜地說道:「道長!世上事情,有許多出人意料之處,不可以常情去衡量。

    阿修羅教昔日雖然歸於隕滅,但是,誰亦難確定其不會死灰復燃?」

    卿雲道長點點頭,接著說道:「小俠說的極是,這等魔頭只要稍有一絲空隙,便要趁虛而起,正如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野草,要想除之淨盡,是極為不易之事。」說到此地,卿雲道長又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貧道不敢自詡本身功力如何精湛深厚,但是僅憑手中長劍,面對當前武林任何高人,自信力保二十招之內,尚不致落歸敗績。

    嶗山之敗,貧道只有自慚,然而如今小俠如此提出可疑之處,貧道也只有如此稍作自慰了。」

    肖承遠說道:「道長存心忠厚,無防於宵小,乃被所趁。」

    卿雲道長接著說道:「松紋劍不敵對方長短伸縮自如的如意棒,二十招不到,貧道松紋古劍的招式,已經力不從心。當時心中一念,武當派的名聲,自此要陷入萬劫不復之地。貧道死不足惜,卻不能死在此地,死而受辱。於是,竭盡全力,招架過第十九招之後,全力回奔,直下嶗山。」

    肖承遠緊張地說道:「對方既然存心卑劣,用意險毒,只怕不會讓道長如此輕易脫身。」

    卿雲道長點點頭,說道:「倒是令人奇怪的,對方並未追趕,只猖狂地譏笑貧道。」說到此處,卿雲道長緩緩閉上眼睛,

    長歎一口氣說道;「這一陣含有無限輕鄙的譏笑,頓時使貧道心神為之一落,步履為之蹌踉。當時真不知道是應該戰死在嶗山,還是支撐回到武當。」

    肖承遠聞言一驚,立即說道;「道長內力探沉,定力毋庸置疑,如何不能承受如此一笑?

    想來這暗中中毒之事,愈發可以證明了。」

    卿雲道長道:「正是貧道心頭游疑不決之際,突然身後破空之聲大作,有十數枚暗器,凌空飛來。不容貧道極力閃避,左右腿上,各中—枚。」

    肖承遠驚道:「按理推論,嶗山之物,無物不毒,道長所中的必是毒器。」

    卿雲道長點頭說道:「創口麻木,心頭作嘔,不僅是毒,而且是劇毒。貧道當時唯一能作的事,便是橫劍咽喉,以免受擒被辱。但是,卻被人制住……」。

    肖承遠大歎說道;「趕盡殺絕,世之殘酷莫過於此。」

    卿雲道長說道:「小俠! 他們沒有趕盡殺絕,但是他們所做的,比趕盡殺絕還要狠毒。

    他們竟然將貧道送還武當之麓,留下三日份的解藥,他們要藉貧道之口,宣揚嶗山之威,使他們兵不血刃,達到獨霸武林的野心。」

    肖承遠此時心裡已有一個明白的瞭解,但是他不希望這個瞭解是真的。他沉重地向卿雲道長問道:「請問道長,在嶗山身中兩枚毒器,究竟是屬於哪一派別?」

    卿雲道長搖頭說道:「說來慚愧,這兩枚暗器不僅無法辨明派別,連形式也為貧道所罕見。」

    說著伸手從雲床一端,拈出兩枚黝黑的暗器,捧在手掌之上。那正是肖承遠不幸而料中的事,放在卿雲道長手掌上的,竟是昔日無極門的暗器「楊花飛蛺」。

    雖然這是肖承遠小俠意料中的事,卻也是肖小俠所不期其是真的事。

    當時肖承遠小俠並沒有伸手接過來仔細察看,立即抱拳拱手,沉重地說道:「晚輩武當之行,所希望證實的事,都已經獲得了證實。但不知道長當初言道,正要派人尋找晚輩,有何差遣。道長此時不妨言之當面,晚輩只要力之能及,自當竭力以赴。」

    卿雲道長緩緩放下手掌上那兩枚「楊花飛蛺」,感慨萬千地說道:「貧道自嶗山受傷歸來之後,在自慚之餘,深探覺得此事關係貧道個人之聲譽及生死事小,而關係武當一派存亡事大,甚而關係武當一派存亡雖大,卻關係整個武林禍福更大。嶗山之禍不除,武當一派數百年基業,固然為之毀於一旦,但是,整個武林將不知有多少人要為之捐軀喪命。因此,嶗山之禍不除,武林大亂於茲不止。」

    卿雲道長說得極為沉痛,肖承遠小俠也為之感動不已。

    隨卿雲道長又接著說道:「因此,貧道想到小俠。天縱奇才,一身功力獨步當今,貧道之意,懇請小俠顧念武林之大劫臨頭,能勇於肩負起掃蕩魔氛之大責重任,則武林幸甚!」

    肖承遠沒想到武當派的掌門,會如此坦誠懇切地要他肩負起這份責任。而且,更使肖承遠小俠感動的,卿雲道長居然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捐棄了門戶成見,完全以整個武林的安危為重.這是肖承遠小俠所不曾想到的事,也是樂於聽聞的事。

    當時肖承遠慨然地說道:「道長如此器重晚輩,不以駑鈍見棄,竟而馭以重任,晚輩若有異言,是為不識分寸。雖晚輩心有惶恐,只怕有負道長所期,但是,晚輩自是誓言,必盡全力以赴。」

    卿雲道長欣然伸手抓住肖承遠的手,激動地說道;「貧道至此,始信『蒼虛秘笈』,所得是人。能得小俠如此慨然應允貧道雖死又有何懷?」

    肖承遠本來想把少林掌門所遭的慘事,向卿雲道長說明,轉而一念,此時洩露非時,當時便含意探長地說道:「天下群魔俱起,已非嶗山一處,晚輩雖有蕩魔之心,恐獨力亦難支撐全局,將來各大門派之間,仍須團結一致,群策群力,方有可為。屆時尚請道長能登高一呼,乃使眾志成城。」說到此處,肖承遠又頓了一頓,說道:「道長目前毒創,已由『大還丹』護住內腑,想來目前不致惡化。晚輩與嶗山五老其中二人,已有約期,若能順利歸來,道長所需之解藥,晚輩當為此行列為第一要務。」

    卿雲道長低喧一聲「無量壽佛」,低聲說道:「解藥倒是其次,但願小俠初展神威,嶗山之行,能一掃群魔,貧道雖死九泉,亦當無憾。」

    肖承遠既然對於這「楊花飛蛺」的疑案,已經獲得了瞭解,這武當山三清宮內,已無再留必要。

    不過,無極門的慘案,以及少林掌門的無端被襲,雖然已經知道是嶗山五老所為,但是,嶗山五老是何許人? 他們為何要利用無極門的暗器,來作為攪亂武林的開始? 這不僅是一個謎,而且是極須早日揭開的謎。否則,武林各門各派,尚不知有多少人要傷在這「楊花飛蛺」

    之下。

    算日期,距離端陽之約,尚有十餘日。但是,沿途趕去,也相差無幾。當時肖承遠小俠便對卿雲道長拱手說道:「晚輩擅闖武當,道長大量不罪,日後再專程前來,在三清面前頂禮謝過。此刻晚輩要告辭道長。」

    卿雲道長微笑搖頭說道:「小俠太謙,反令貧道愧怍不已。一切客套,貧道均不多言,恕貧道不能相送下山,但願早聞好消息。」

    肖承遠軀身一禮,正要退出,忽然卿雲道長叫道;「肖小俠請暫留貴步。」

    肖承遠一愕轉身,拱手問道:「道長尚有指示嗎?」

    卿雲道長點點頭說道:「貧道尚有一事,要拜託小俠代勞。」

    說著話,從身上取出一塊玉符,雙手捧起,遞向肖承遠,沉重地說道:「這塊玉符和松紋寶劍,同為武當派權力之象徵。請小俠暫時代貧道掌管此符。」

    這幾句話,聽在肖小俠耳裡,無異晴天霹靂,突乎其來。他止不住呆呆地望著卿雲道長手中那塊玉符,愕然不知所以。

    肖承遠他深深地瞭解,武林之中,各門各派,均有一種信物,做為全派至高無上權力之象徵,而這信物,必然是放在掌門人身邊,須臾不可離。若將信物轉交別人,也無異是權力的轉移。如今卿雲道長突然將這塊玉符,要交給肖小俠,如何使他不感到驚詫不已?

    卿雲道長仍然是雙手捧著玉符,望著肖承遠說道:「武當派不幸。臥雲欺師滅祖,戒律難容。甚而還蠱惑部分徒眾,前往供其驅使,此人不除,武當派之羞,貧道亦無顏以對歷代祖師。因此,將這塊玉符暫交小俠代為掌管。掃蕩嶗山之日,請小俠代整門規,以振戒律。」

    肖承遠這才明白卿雲道長的用意,當時不覺臉上有了難意。

    卿雲道長立即說道:「小俠代武當整頓門規,以儆武林傚尤,一舉兩得,小俠幸勿見辭。」

    肖承遠略一思忖,立即昂然應道:「如此晚輩不揣冒昧,謹遵所命。嶗山之行,若有寸得,自當完璧以歸。」

    說完話,雙手恭恭敬敬接過玉符,慎重地佩在青衫之內,再度行禮告別,卿雲道長咳嗽一聲,門外雲板立響,呀然而開,八個道童退倚兩邊,陽一老道也飄然而至,恭送如儀。

    肖小俠向陽一老道告過罪,謝過他的引見,復又孑然一身,下了武當。

    下得武當之後,肖承遠小俠這才想起自己一個人的形單影隻,頗有勢力單薄之感。並不是因為他要到嶗山赴約,怕的是自己雙拳不敵四手,而是他在離開武當之後,突然間想起許多要事,都要去做。但是肖承遠他卻不能分身以赴,使他感到人手孤單的煩惱。

    在肖承遠小俠的心裡,有如此幾件事,可以稱之為「燃眉之急」:

    其一:應該立即通知當今武林,各知名之門派,要他們小心謹慎,不要受了別人的蠱惑,更不要中了別人的暗算。少林、武當,已有前車之鑒。

    其二:應該立即通知少林寺,轉知元濟大師,告知以真象。而且要他趕來嶗山,目視殺害掌門人之兇手,並且揭開他們的罪狀,使天下武林,同仇敵愾。

    就以這兩件事而言,任憑肖小俠腳程如何快速,也無法在嶗山約期以前,能夠傳遍這些消息。

    尤其傳遞這些消息的人,必須有使人能相信的的身份和聲譽。因此,不僅使肖承遠小俠感到分身乏術,而且,即使能夠找人,也—時不易找到適當人選。

    所以,使肖承遠很自然地回想起當年離開長空棧以後,乍入江湖,認識許多三山五嶽的人物,在人手的運用上,感到得心應手,如今只剩下自己獨身一人,便有掣肘與不便之弊病。

    正是肖承遠自歎無法分身之際,他考慮輕重緩急,準備只有盡快先到嶗山,應嶗山五老之為先。好在嶗山五老,現在已經確定為禍患之根源。擒賊先擒王,能先將嶗山五老問題解決,在此期間,縱使武林之中,再有折損,也是無關大礙。

    忽然,肖承遠想起那位閒不住的丐幫幫主雪地飄風宋允平老化子。

    丐幫的主要勢力,散佈在大江南北,下得武當,尋找一位丐幫幫眾,傳訊括蒼,請老化子哥哥利用丐幫傳訊的特長,將這兩項消息,分別傳給有關的人。以老化子在江湖上的身份和地位,雖然不敢說是一言九鼎,至少使各門各派信以為真,決無問題。

    肖承遠決定這個主意以後,立即趕下武當,在旅途寫好書信,說明原委,封固火漆,找到一位丐幫徒眾,交給他們以後,便即日起程,急奔嶗山。

    時近端陽,暑氣漸盛。沿途雖然是勢氣逼人,卻也綠息滿眼,頗不寂寞。

    尤其是肖承遠沿途偶也穿越祟山峻嶺,偶或穿街過鎮,所遇到的都是一片寧靜,與一片安樂。偶爾也遇到武林人士,多半無人相識肖承遠,看到他們,也都是悠閒安逸,沒有任何不安的現象。

    這一片昇平安樂的現象,使肖承遠發出無限感觸。

    假如,沒有這些包藏禍心的魔頭,在暗中陰謀攪亂江湖,毒計霸攪武林,立意要將人間的安樂,化為一番腥風血雨,這種安寧和樂的生活,是何等美好?

    然而,如今肖承遠卻要請老化子哥哥,利用丐幫的力量,傳達各門各派,喚起他們同心同德,提高警覺,這無異是在這種平靜如水的和平安樂的生活中,投下一塊巨石,激起一陣緊張忙亂的漣漪。對這些過優遊歲月的人而言,何異是煮鶴焚琴,大煞風景的事情?

    但是,如若不及時提高警覺,則到頭來的後果,更是不堪設想,何止是煞風景?

    在這些感慨之餘,肖承遠也就心安理得,獨自兼程前住嶗山。

    這天,肖承遠小俠單人獨騎,越過沂水,折東北上,到達四十里堡,天色已經昏暗。眉月如線,泛著一層微弱的黃光,將這附近的荒野,映成一片寂寞與荒涼。

    肖承遠估計距離端陽期還有兩三天之譜,他在四十里堡用過晚餐之後,一時興起,決定趨著黃昏月色,趕一段清涼的路程。

    等閒人在這樣幽暗的夜裡,隻身單騎,走這樣荒涼夜道,即使是不得已,那也是提心吊膽,忐忑不安。可是,換著此時肖承遠,他卻讓這種寂靜如恆,萬籟無聲的夜色,帶來心情無比的寧靜。頗有一種遺世獨立意味,一切煩惱與憂思,都隨這幽靜的夜色,變成為一絲絲的飛絮輕霧,那樣悠悠忽忽,飄向不知所止的境界。只有胯下的坐騎,得得的蹄聲,敲破這昏黃幽靜的夜色,肖承遠雖然不是詩人,在這種情景之下,一種悠然而起的詩意,充滿自己的意念之中。

    但是,這種情景,倒是無詩勝有詩,只有靜靜地隨著得得的蹄聲,將自己的意念,在詩意的黃昏之夜,飄飄地飛揚著,那才是一種心靈上的享受。

    正是肖承遠心曠神怡,悠然自得之際,忽然一陣似有如無的衣袂飄風之聲,傳進耳內,不由地肖承遠立即心神一凜,把才纔那一陣悠然詩意,衝散得乾乾淨淨。

    肖承遠心裡暗自忖道:「這一陣衣袂飄風之聲,至多不出十丈之外。如此探夜,如此荒涼道上,縱使有武林人物路過此間,也無須如此提氣縱身,難道……」想到此處,肖承遠止不住自己提高警惕之心,接著想道:「此去嶗山不過一日路程,我如此單人獨騎,昂然直往,自然逃不過嶗山五老的眼線,前面衣袂風聲,除了嶗山的來人而外,尚有何人會在如此深夜,暗中提氣行功,縱躍而行?」

    當時任憑胯下坐騎,仍舊是慢慢地向前得得而行,可是,肖承遠的一雙眼神,卻是留心四處察看劫靜。

    一轉眼間,馬行七八丈,前面有七八株古楊,參差錯落地矗立在道路的兩旁。黃昏的月色之下,更是讓濃蔭遮成一片漆黑。

    肖承遠當時一勒坐騎,含著微笑,向那黑影地裡發話說道:「樹蔭之內,哪位武林朋友,如此深夜,靜候道旁,莫非有何指教?」

    這幾句話說出來以後,對面樹蔭裡,寂靜依然,投有一點動靜。

    肖承遠停頓了一下,接著又拱手說道:「尊駕若無指教,在下尚請朋友讓開一條道路,以便策馬而過。」

    說完話,對面仍是深寂依然,沒有人出來答話。

    肖承遠暗自點點頭,右手馬鞭一掠,將路旁一根野草帶到手中。朗聲說道;「既然尊駕不屑答話,在下只好請尊駕讓路了。」

    言猶未了,右手兩指夾著那根野草,一揚手,只聽得微微地嘶了一聲,那根長不足七八寸的野草,如同脫弩之矢,破空而去,射向對面三丈開外的樹蔭裡。

    就在這根野草破空聲起,勁射而出的時候,只聽得對方一陣哈哈大笑,呼地一聲,一陣勁風倏地捲出,一條人影從黑暗裡,沖天拔起三丈多高,直撲樹蔭之外。

    這人一身輕功極具火候,從三丈多高的夜空,忽地一轉身,悠然鼓起一陣輕微的風聲,像是一隻大鳥,飄然展翅,無聲無息地落在肖承遠的馬前不到兩丈的地方。

    還沒有等到肖承遠說話,就聽到那人又是一陣呵呵的笑聲,朗聲說道:「肖朋友!婚後三年,功力依然未退,眼神充足,內力更加驚人,不愧是蒼虛秘笈的得主,也不愧是玉扇書生的門人,令人好生敬佩。」

    這幾句話一說,肖承遠當時不覺為之微微一怔,心裡納悶著想道:「聽此人說話語氣,分明是曾相識,而且似乎並無惡意,此人究竟是誰?」

    心裡如此閃電一轉,兩道眼神注視著對方,仔細打量了一遍。

    前面站的這人,稍矮微胖的身材,雖在黃昏的月色之下,肖承遠仍然看得很清楚,他是穿著一身紅袍,兩隻大袖,異於常人的既寬且大,雙手交叉地貼在胸前。

    此人臉上叢生落腮短鬚,雖有蒼蒼之意,卻是有如劍戟,根根見肉,好生兇猛。粗眉大眼,兩邊太陽穴,墳起老高,頭上短髮蓬鬆,肩頭露著劍柄,這一副形象,生得與眾不同,任何人見過一面,便自難忘。可是,肖承遠小俠卻是毫不相識,他實在不知道這位對他熟悉的人,是何等人物? 何時何地,見過一面?

    肖承遠當時坐在馬上,抱拳拱手說道:「尊駕尊姓大名,在下一時眼生,記之不起。」

    那人一陣雷鳴似的大笑,朗聲說道;「肖朋友! 你真是貴人多忘事。三年前洞宮山上黑風幫總壇,肖朋友叱吒風雲,不可一世,難道對我這等人,竟然沒有一些印象嗎?」

    肖承遠一聽對方明白指出黑風幫總壇正邪大會的事,越發想不起這樣紅袍虯鬚的人物,是在何時見過?

    可是人家既然明白提出,肖承遠怎好不認賬?當時只好拱手說道:「事隔三年,在下記憶模糊,尚望尊駕,明白以告。」

    那人不由呵呵大笑,轉變而為冷笑嘿嘿,說道;「肖朋友在江湖上—帆風順,洞宮山之事,更是助長氣焰,目空一切,豈能記得我這等人物?」

    這幾句話,說得肖承遠怒氣漸起,覺得此人信口雌黃,任意傷人,頗為可惡。肖小俠當年雖然名震武林,卻絲毫沒有狂妄之意。秉性謙虛一向如此,奈何卻以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加諸於他身上?

    當時肖承遠臉色一沉,即道:「在下武林末學後進,識人不多,無福承當這『目中無人』四字,尊駕如不願將大名見告,請先告知攔在下去路,有何用意。在下趕路要緊,無暇在此多做耽擱。」

    那人呵呵地說道:「只要說出我的姓名,肖朋友便自然知道今夜我在此地靜候大駕的用意何在了。肖朋友不記得我的模樣,還記得那位百毒尊者否?」

    這「百毒尊者」四字一出,肖小俠立即為之恍然。點頭說道:「原來尊駕就是昔日在洞宮山假冒百毒尊者的千毒神君,誠然,尊駕如此一說出這個字號,肖承遠也應該知道你的來意。不過,肖承遠倒願意在此有兩句,奉勸尊駕,如不認為逆耳,就請暫容在下先說如何?」

    這位果然是千毒神君卞言,當時一揚頭,冷呵呵地笑道:「肖朋友畢竟聰明絕頂,一點即透。但不知尚有何種高論,要在我卞言這等鐵石心腸人的面前,賣弄口舌?」

    肖承遠一聽出對方是千毒神君,不久在洞庭湖上,胡柴青的一番話,立映心頭,對於千毒神君的來意焉有不明白之理。

    肖小俠既然立意掃蕩群魔,今日又既然碰上活骷髏怪的得力助手,還不早些除去,也好減少日後一些麻煩。但是,肖小俠自有他的一番用意。

    他心裡牢記著漁礁翁在洞庭湖上最後所再三叮嚀的幾句話,除了元兇首惡,盡量少用殺戮,有違上天好生之德。肖小俠自己也相信,能勸化一人苦海回頭,可以少使多少人流血橫屍。

    肖承遠正著臉色,鄭重地說道;「三年前,尊駕雖然沒有以真面目參加洞宮山正邪大會,但是,對於這次大會的結果,想必是記憶猶新。」

    干毒神君卞言兩隻大袖依然是交叉擺在胸前,聲如洪鐘地說道:「那是你肖朋友生平員得意的一件事,自然你是記得清楚。可是老夫千毒神君卻沒有那樣的興致,去記憶一件不相干的事。」

    肖承遠對於千毒神君如此冷言諷刺,未以為意,依然平靜而鄭重地說道:「神君既然以為洞宮山大會,與你無涉,為何又在北祁連,痛下決心,要苦練潛修十年?」

    干毒神君勃然說道:「你怎麼知道老夫要決心苦練十年?」

    肖承遠微微一笑道:「神君!你年齡如此高,功力如此深,江湖經驗如此豐富,豈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為』這句話嗎?何況決心苦練十年,只要你意念正確,井非不可告入之事,神君何必為此動怒?」

    千毒神君滿腔陰沉,自語地說道,「一定是那些不爭氣的狗崽! 哼!」

    這一聲冷哼,冷得有如三九玄冰,令人觸耳生寒。肖承遠搖搖頭,說道:「神君! 僅此一事,已足令人心生警覺,一生善行,未盡然為人瞭解;然而一點惡德,便要傳遍人口,人的言行,豈能不顧到善與惡的分別?何況,善惡的報應,到頭來絲毫不爽,雖雲天網恢恢,卻是疏而不漏。你幾曾見過有幾個為非作惡主人,能落得好的下場?神君請稍作回憶,洞宮山之會,便是極好的說明。」

    肖承遠他記得在洞庭湖上,曾經和老花子以及漁礁翁一齊歎息過,大家都以為,像千毒神君這種潛心發憤,力圖精進的精神,如果用之於正道,豈不是一個可以讚佩的高人嗎?

    善與惡,本來只是在於一念之間。無人與生俱來便是德操高超,也無人與生俱來便是為非作歹。

    所以佛家才主張「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儒家更主張「知過必改,善莫大焉」。凡此種種,莫不都是在乎一念之間,可以為善,亦可以轉而為惡。

    肖承遠存心要使這位邊陲使毒高手,能夠不讓他自己門人專美於前,而幡然苦誨回頭,不僅對爾後青海之行,減少不少麻煩,亦為武林正道,增添一分力量。

    所以,肖小俠平心靜氣,極其誠懇地說出上面的那一段話,本乎誠心,發乎實意,相信頑石也會點頭。

    然而,就在肖小俠如此諄諄言罷,對面的千毒神君卞言突然雙眼暴睜,兩道精光進射,頭一仰,一陣呵呵大笑,只震得這寂靜的夜色、荒涼的路上,一陣令人心顫的回聲。

    肖承遠沉聲說道:「神君如此大笑,莫非對在下之言,有所難予苟同之處嗎?」

    雖然這是兩句極其隨意說出來的話,可是在千毒神君如此震天價地笑聲之中,卻是有脫穎而出的意味,反而使千毒神君那一陣笑聲,相形遜色。

    千毒神君漸漸地收斂住笑聲,忽然自己點點頭,說道:「你肖朋友的一身武功,老夫倒是心服。只是,若憑乎此使老夫無言聽命,此時非時,此地非地!」

    肖承遠敞聲笑道:「神君此言差矣!肖承遠何許人? 膽敢要神君對在下無言聽命?」

    說到此處,臉色忽然一整,沉著語氣,說道:「神君決心毅力,武藝才華,在當前武林,足可傲視群儕,若能行之正道,不僅是武林之光,抑且是蒼生之福。故而在下才不惜冒昧多言……」

    千毒神君沒有等到肖承遠說完,突然揚聲大喝:「住口!」

    這一聲舌底春雷響過之後,千毒神君冷笑連聲,朗聲說道:「肖朋友! 請你休要會錯意,用錯情,老夫話尚未說完,奈何你要如此善體人意? 老夫說此時非時,此地非地,是要叫你明白,此時非三年前的時間,此地非三年前的洞宮山。肖朋友!你要明白老夫說此話之意,想不到你倒賣弄口舌起來,如何使老夫忍俊不止?」

    肖承遠搖頭歎息,慨然道:「千毒神君!你也是邊陲一代高手,奈何如此執迷不悟?洞宮山之會,並非在下功高無敵,而是由於正邪之迥然有別,自古邪不能侵正,今則依然。」

    千毒神君冷呵呵地笑道:「武林之中,自古以來優存劣亡,有什麼邪正之分?何況何謂邪?

    又何謂正? 老夫今天倒要看看你這位自命正道的年輕高手,如何闖過今日這優存劣亡的道理?」

    說著話右手微微一拂,大袖從胸前一落,轉過身,便向原來他站的樹蔭裡走回去。

    肖承遠一見千毒神君這等神情,不禁為之一歎,心裡暗自歎道:「縱使我能使頑石點頭,只怕也無能為力使這位千毒神君回頭苦海。他真執迷不悟,擇惡固執。佛家講究有緣普渡眾生,看來還要眾生自渡。」

    肖承遠已經知道自己的一番用心業歸白費,當時心裡閃電一轉:「此人如此掉頭而去,難保無詐,他若存心弄鬼,今日此地,便就將阿修羅教這等為虎作倀的爪牙,下手除去。如果他若不立意卑劣,則稍給薄懲,以觀日後悔悟情形如仙?」心中主意決定,立即一抖絲韁,催馬上前,口中朗聲叫道:「千毒神君!你若如此執迷不悟,日後噬臍莫及,休要怨……」 ?

    言猶未了,忽然胯下坐騎前蹄雙失,一個閃失,幾乎突然地將肖承遠小俠給掀到地上來。

    肖承遠小俠倏地一驚,藉勢馬上一挺腰,兩腳一甩蹬,一式極自然地「寒鴉赴水」,從馬背上一掠而前,越過馬頭五尺,復又一沉身形,雙足柱地一旋,再回頭看身後那匹馬時,只見那馬已經滿嘴白沫四腳微微划動了兩下,便僵倒路上,立即死去。

    這樣一匹馬一瞬之前,還是昂首頓足,神駿非凡,如何—瞬之後,便如此一聲不響地死去?這個突然變化,在肖承遠小伙心裡一轉,立即一個念頭,閃過心間。

    意動功行;神斂氣收,肖承遠小俠快得如同一閃,刷地一聲,平空拔起兩丈有餘,一折身又落到那匹馬的後面,自己兩道眼神立即疑眸向前看去。

    這時候,千毒神君正走到樹蔭邊緣,緩緩地轉過身來,面對著肖承遠,冷冷笑了一笑,點頭說道:「肖朋友! 你受驚了?」

    肖承遠眼神從馬屍體上一掠而過,沉聲說道:「干毒神君! 在下肖承遠生平光明磊落,亦不願妄自揣測於人。請你自己說明,我這匹坐騎,如此突然倒斃,是與你有關係嗎?」

    千毒神君呵呵地笑道:「肖朋友! 算你聰明,你雖沒有揣測,事實上與揣測一般無二。

    不過老夫可以告訴你,不僅是你這匹馬兒倒斃在這路旁,與老夫有關,就是你肖朋友在這幽靜的古道,撒手黃泉,魂歸地府,亦與老夫有關。」

    說到此處,他又仰頭大笑,呵呵說道:「你看這四周,靜寂一片,井無半條人影,你這一馬一人,雙雙倒斃路旁,若不與老夫有關,尚與何人有關?」

    肖承遠此時知道千毒神君業已在暗中做了手腳,但是,他實在想不出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自己毫無所覺地被對方做了手腳。

    但是,胯下坐騎倒斃道旁,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肖承遠立即默運神功,周行全身,很決地搜查下一遍,但是,沒有發覺五臟六腑有任何不適之處。

    正是肖承遠小俠,默運神功,搜查全身的時候,對面千毒神君呵呵地笑道:「肖朋友!

    你覺得此刻如何? 不過老夫仍然要佩服你,畢竟是『蒼虛秘笈』的得主,功力非凡,較之你胯下那匹馬,要高明多多,居然還能支撐如許時間。」

    肖承遠一聽,果然對方是在暗中下了毒手,但是,肖承遠已經不是第一次遭受到這種毒計的暗算,因此,就在這微一停頓之際,他已經明白,由於自己早年服過「朱仙果」,已經是百毒不侵之身。千毒神君哪裡會知道這種內情,毋怪他還在那裡沾沾自喜,揚揚得意。

    不過,肖小俠雖然察覺到自己安然無恙,也禁不住心裡既怒且疑。

    他怒的是:千毒神君不但執迷不悟,而且用心陰險,卑劣無倫,竟然趁人不備之際,施以毒手,這等人還能寬恕嗎?

    他疑的是:究竟他在何時暗下毒手?而竟然使自己絲毫無察?

    肖承遠小俠當時也不說破,只是微微地一聲冷笑,說道:「尊駕真不愧是千毒神君,不但為週身是毒,舉止之間是毒;就是你的心腸,也是奇毒無比。只怕你這種陰毒卑劣的行為,難容於天意。」

    千毒神君不禁打著哈哈道:「天意這次也有了例外,讓你這位自命正道人物,先老夫而命喪黃泉,而且還要落一個黃沙暴骨,荒野孤魂。」

    肖承遠小俠依然平靜地說道:「怪不得你要決心苦練十年,立志橫行武林。如今三年時光,已經使你能夠如此飛揚跋扈若是。」

    千毒神君得意地說道:「三年有成,今日不過牛刀小試。肖朋友! 你昔日如此名振一時,可曾想到今日? 就以方纔那一陣『滅神死砂』,只不過是老夫三年之中,所練的一種。而且僅此一種,也只須要一擺手之間,便將你這位大名鼎鼎的『蒼虛秘笈』得主,斷送在這荒涼古道之旁。」

    說罷揚頭一陣呵呵大笑,那一份得意的情形,已經暴露得點滴無餘。

    但是,千毒神君這一陣狂笑,正是笑在勁頭上,嗄然而停。兩道眼神,炯炯地瞪著肖承遠,臉上的顏色.也在不斷地千變萬化。

    千毒神君豈是糊逮之人?他忽然也想到自己的『滅神死砂』,等閒人難挨七步,即使是內力精湛之人,也抵擋不了一盞茶的光景,便要神消魄散,百脈停頓而死。為何肖承遠和他談了許久的話,依然沒有要死的模樣?

    肖承遠小俠一見千毒神君這等模樣,依然微微笑道:「神君三年苦練,埋名隱姓于北祁連,如今三年有成,想不到竟是在下肖承遠首當其衝,為神君作了開發利市之人,真是幸也何如?」

    干毒神君一聽肖承遠如此刻意嘲諷,知道「滅神死砂」出了毛病。他還不曉得肖承遠小俠是百毒不侵之身,只道是肖承遠小俠事先知道了防範,才躲過他這陡然一擊。

    當時厲聲喝道:「好小於!你躲過丁死禍,還故意賣乖,老夫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能耐?」

    喝聲未了,身上紅袍無風自起,鼓起如傘,倏地閃電一式旋轉,兩隻大袖也適時一齊拂出。

    這一瞬間,聲勢果然驚人。不但狂飆大作,走石飛砂,而且在這一陣狂風當中,還夾著無以言喻的怪味,以及無數亮晶晶、光閃閃,細的有如牛毛,粗的有如碎石,形成一股洶湧的波濤,直向肖小俠迎頭當面的撲下來。

    肖承遠口中刻意嘲諷,立意要使千毒神君,在激怒之下,使出全身家當,看看他究竟有何種能耐?

    干毒神君果然激怒如狂,全力使出。肖小俠雖然深明自己仗著百毒不侵之身,但是他亦唯恐萬一。

    武林之中,許多成名數十年的高人,只因為在偶爾的不小心之下,一個萬一的失誤,乃造成遺憾終生。所以肖承遠小俠,早就運用神功,護住週身百穴,當時一見如此情形,立即大喝一聲:「來得好!」

    右手一探,描金白玉折扇立即滑到手中,「刷」的一聲,抖開扇面,運足七成功力,一式「橫掃千軍」呼地一下,劃出半個大圓圈。

    這也就是徒手過招,硬接硬架一樣,沒有絲毫取巧的地方。

    肖承遠小俠如此一招陣出,全憑內力逼出一股罡勁.「九天玄門大乘神功」的功力,也就立即顯出高低。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這—聲呼嘯而過,立即眼前星光亂閃,嘶嘶亂飛,捲起一陣狂流,將千毒神君使出的那許多毒物,捲得四下飛舞,一齊都飄落到遠不可辨的地方。而且,那一股勁道,卻是源源而至,逼得千毒神君樁步浮動,騰、騰、騰一陣到退,退後七八步之遠,才勉力沉樁定勢穩下身形。

    千毒神君斷沒有想到,自己苦練三年,依然無法抵擋人家一舉手之間。一陣自慚失望之餘,殺心又起,不稍停頓,柱地盤旋,立即就向樹蔭裡退去。

    千毒神君身形未起,只聽到肖小俠叱喝一聲:「哪裡走!」

    聲到人到,但見玉扇一點,化為流星晶瑩,疾如閃電地指向千毒神君的「笑腰」「鳳眼」

    兩大主穴.

    千毒神君無暇先退,只好先求自保。藉前衝之勢一挫身腰,讓開三尺。左手大袖一翻,帶起一陣勁道,纏向肖承遠小俠點來的玉扇。

    肖承遠小俠手中玉扇原式不變,只輕輕向上一挑,就聽得「嘶啦」一聲,半截的紅袖,飛舞到數丈之外。

    眼見得那柄描金白玉折扇,就要點中千毒神君的手掌,那一隻手掌也就免不了要化為一陣肉漿血雨灑落一片。

    就在千毒神君欲躲無力,眼睜睜地要傷在肖小俠的玉扇之下,忽然—個意念,閃上肖小俠的心頭。描金白玉折扇不上而下,右手食中二指,卻趁時而出,宛如鐵鉗,一把夾住千毒神君的脈門。

    這幾個動作,都是快如閃電,不及一瞬之間千毒神君半身麻木,成了肖承遠小俠手下敗俘。

    千毒神君雖然心裡既驚且懼,尤其心服肖承遠小俠的神功無敵,覺得自己實在無法與人在功力上一爭短長。但是,千毒神君這等人老謀深算,陰險無比,儘管內心如何緊張慌亂,但是,在表面上卻是依然冷笑呵呵。

    肖承遠小俠當時問道:「卞言!以你的心腸和手段,我斷然饒你不得,但是,我仍然還要給你一個反省回頭的機會,以上體天道好生之德。不過,你要回答我兩個問題。」

    千毒神君此時已經痛得渾身出汗,遍體生津,尤其額上的汗珠,有如黃豆大小,滾滾而落。但是,他仍然獰笑著說道:「肖朋友!你這種類似逼供的情形,老夫豈能回答你的問題?

    何況老夫雖然敗在你手下,心中仍有不服之意。」——

    呆呆的bitch OCR; JTan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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