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嵐飛雨 第三章
    時節春,櫻瓣隨風舞,朝霧染緋紅。御花園內的花樹芬郁,將沁香點滴滲入空氣中,營造一種朦朧氛圍,直誘人醉。倚背靠在老櫻樹上,等候霖許久的憐-癡望美景,人是逐漸恍惚。

    他不解女孩兒為何總要特別相約個地方,若直接讓他去寢宮接她,不就省事許多,一方也少些功夫等人了。何況他今日是有事想請教霖,總覺得在這花鳥呢軟之處,似乎不當議事。

    憐-喜歡霖,是當她作姐姐真心誠意喜歡的,他也自認沒有逾越之舉過,卻不知何以霖待他的態度,似乎在每回見面時,逐步增加些綺麗的氣氛。像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在水面下漫延……

    這莫名的曖昧氛圍,讓憐-也不能肯定,待會是否真能向霖好好探聽他想知道到的消息──關於嵐前些天提到的『辛-』。

    『銀霜妖惑,朝日詭麗。異族的戰士別睡去,當你一合眼,雪鷹捎斷你頸子,雪豹飲盡你熱血。蒼涼,將是你族景色,將是霏雪新景色。』

    霏語所吟之歌謠,輕輕從憐-唇縫脫口。他還能唱,依舊記得這首曲子的。濃沉地,音節嚼在喉頭滾,遇逢字段,要紮實咬下一口冰冷空氣。這是首霏國童謠,人人知曉意思,人人樂於傳頌的。

    每當帳外有孩童嘻唱這曲時,厭惡戰爭的娘親總會將憐-摟在懷裡,用白嫩的指尖輕堵上他耳際。但憐-私底下還是瞞著娘去學了來,不僅因為這調子壯闊悅耳,也因為這首歌是頌揚戰爭英雄,頌揚他心目中兩位偶像的曲子。

    在他童年回憶中,真像日月重光耀眼佔滿回憶的兩人,一位是憐-的父王高野,另一人便是辛。除了公知的霏國將軍身份外,辛-也是父王高野的拜把兄弟,姑姑的情人。自父王還沒登基前,霏國大半土地就已是兩人領軍並肩攻得。勇士的稱號,並非虛得。

    而兩人姣好的面容,算得霏國拔尖的美男子,更得巧,辛-是一頭烈火焚金似的璀璨金髮,正與父王高野碧雪如瀑的純淨銀髮成對比。每當他倆人並肩站在一起,那風采奪目。一如霏國人民,在當時憐-小小心靈中是無比仰慕二人,奉為心頭偶像的。但因個性使然,詼諧的辛-反而又比嚴謹的父王貼近他些。

    至今,他還始終記得辛-時常這樣大聲嚷嚷地──

    『打戰儂行,動腦就不成了,別別別,要儂學那啥膏子戰略,這不成啦!高野你不要念儂,你想策謀儂全照作就是,我倆一輩子拆不開的好搭擋麼!憐-娃娃來的好,讓儂陪你玩去。』

    辛-是輕疾驍勇、風標俏倬的英挺勇士,讚揚他的佳語俯拾皆是,但唯一沒法讚他的,恐怕只有腦子這回事。

    他有些輕浮,作事也常憑一股蠻勁行動,當他們出去打戰時,戰略策謀之事,都是靠父王定裁。父王總想著教會他兵法之事,但不想學的事,避的理由可就多了。姑姑跟憐-,就都常被拿來當擋箭牌。

    不過也剛好,辛-不喜歡要動腦的策謀學,憐-也不愛那心機。所以他們這一大人一小孩,就常藉機廝混在一塊,要嘛跑馬,要嘛習劍,最後他一身功夫最實用的部分,可都是辛-權作師傅教的。

    說來,辛-形同憐-的師傅、朋友,更甚於是第二個父親。他思念他,一如思念那逝去的故土。

    回憶中的人物,有些面貌清晰有些音容已模糊,但一概相同的是,大伙都已葬入黃土,連同笑聲連同歌謠,一掘一鏟的掩埋下去。全讓那沙土戰火蓋過鮮血,掩過白雪,什麼都沒有了,包含他的回憶,都是殘缺地──

    那麼,當他抱持一點渺小希望,冀望從嵐口中得知的熟悉名諱,會有可能與回憶相聯,是否不過更突顯自己的無奈與可悲?

    搖了搖頭,憐-試圖將如此想法驅逐,或許是荒謬,但正如他尋覓畫卷伊人一般,他是在拼湊自己的回憶──這是存活的人之使命,讓故人仍能清晰活在腦海中,便等同延續薪火相傳生命的真諦。

    憐-是這樣想的,但也沒忘記現時的正經事,沙漏鍾間隔的板子已倒轉三回,他卻還沒等到霖。

    那對雙胞胎兄妹,個性是全然兩樣。性子是嵐嚴謹些,但也因此他格外重視皇族成規,不可能對等要求他事情,約定之事,對方總是要低一階,與嵐相約,等人已算憐-便飯之事了。

    但霖不同,她過份老實,拗勁特別固執,尤其在於約定的事情,她很有一定堅持。相對而言,她從不遲到的,今天,竟讓憐-等了三刻鐘,實在奇異。

    春風東拂來,雲散霧清,遠方視線的落點,櫻樹林盡頭在花葉紛落下終於出現一人影,可是憐-等候許久的霖?當他舉步驅近,出現在眼前的,卻是意想不到的人。

    『憐-娃娃?』

    在一抹輝映日照的金光下,那句霏語,喊的響亮。

    *****

    近午時分日照正烈,櫻樹林給蒸出一片氤氳,由頂頭直落的艷陽偏折出七彩虹光,在虛實間彌漾。

    「辛-,果真是你呢……」許久沒講的霏國話,卡在憐-喉嚨,每個字都奇癢。字字從唇瓣吐出,卻又像吞進了什麼,引得鼻頭酸澀。

    站在憐-眼前的男子,作中原武將裝束,可是乳白的皮膚以及純金色額發皆明顯告知其西域人的血統。唯獨在那俊逸臉龐上,那雙鳳飛似的眸子,還有分中原古樸的韻味。

    「再見得王子,儂也意外又欣喜啊!」男子口中是難掩興奮,一激動更是將憐-大力攬入懷中。「瞧瞧,娃娃眨眼已經那麼大了,要跟您父王高野一個模樣了。遠處瞧見,儂真以為是高野,又在雪櫻林想櫻公主呢……」

    辛-的聲音,依舊他貫有的豪邁氣勢。但行語至尾,卻因思及現在時空,那話中故人皆去,驀地截斷,更尤然突顯惆悵。

    任憑嘶啞入靈魂的呼喊,再喚不回的重要人們,當心還沒痊癒站穩時,實際脫語敘及,就活像真給冰椎刨過,痛極。但心傷得耗多少時間治好,一年、十年、數十年或直至自己也被黃土葬埋時?

    辛-的出現,過往情境在憐-腦海中彷彿又貼近了些。心像有小針扎孔穿洞,胸腔積一股苦澀。但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卻不可思議的平靜。他沒有忘記父王娘親以及霏國的回憶,但與霖嵐逐漸增添的情感,卻於不知覺中,已慢慢填補那寒冰的心傷,這是憐-至今尚未查覺的。

    「父王知曉你還能清楚記得他音容,想必安慰。別要難過了,我們能在此重逢是喜事啊!」

    以一位怙恃俱失的年少孤子,這正是得體的應對,未料聽得此語,卻反讓辛-激動了。還沒來及阻止,辛-已噗通跪地。

    不似中原人跪拜君主的禮俗,對他們西域人而言,男子跪地時是等同將靈魂接觸地母神,懇請審核罪孽的一種至大懺悔。

    「是儂護主無能,率殘兵火攻府京皇城時又再次敗落,實在無顏見您!」

    「是你帶兵攻打府京城?」

    憐-正欲將辛-攙扶起,聽得此話,整個手卻是僵立在半空了。那個留在霖與嵐及府京人民心中絕大的夢魘,竟會是辛-領頭所為?

    當年耿霏戰爭,因耿軍的計謀,戰地多是在西域或邊疆,從未波及到中原京城內。最後一役更是直在霏國祖山寒霏山下開戰,耿軍調動最大配額軍隊攻堅。於此情形,父王只求能保護子民逃離,延續霏的血統比延續國威更重要,這是父王的理念。

    但他不知道,卻有一大部分的霏國軍民,利用趁上春雪融化的水勢,不作逃亡,反而火攻入最脆弱的耿朝京都──府京。

    尚在長欣王府時,僕役私下咒罵憐-時,便總會提起那場傷害耿朝最重的餘波戰火。當時他可不在意,還暗地叫好,活該要給這些瞧不起他的人好受。可是後來他識得霖和嵐後,兩人逐漸佔上他心頭時,他們的痛,便也感染到他。

    在這場戰役中,憐-失去了父親娘親,霖與嵐也失去自小如娘親照顧他們的太監雁子以及親近的皇叔岑王。

    戰爭,叫誰人的內心都要割道傷,留下分傷痛。而人總要經歷過,才知道如何痛。往昔總是由霏單方面勝得其它國家,憐-不能懂娘親排拒戰爭的理由,如今他總算體會。

    「過去的事就算了……」

    「屬下無能,被耿朝岑王擒著。後雖經耿朝帝君任用,但仍記掛霏國,待有機會復仇。如今能再見第一繼承人王子您,便是上天的指示,只稍您一句話,北衛軍馬皆可使喚……」

    片面意思解釋,辛-當然以為憐-的『算了』是指火攻一事。沒注意到憐-臉色難看,辛-侃侃而談道。

    「不,不要再說了!」使足力吼斷辛-的話,憐-感覺自己像突的被抽空似,兩腳雖抵在地面,卻是無比孤零。

    「王子?」

    「我,我是霏國人,但也是耿朝人。復仇?再次引起戰火,再次造成人民家破人亡,造就無數個像我還有霖與嵐的孩子?夠了……我一路上從府京回行陽,看到許多像我一樣,融合霏族與耿朝血統的孩子。雖然現在社會地位還不高,但我這些日子隨嵐學習法政,我知道主政耿朝並沒有歧視他們,改觀平等只是時間的問題。如此,何苦要再去揭起波瀾呢!」

    花瓣落葉簫簫下,林子風聲亦颯颯。

    當憐-將心中理念坦誠無掩飾的敘述完,兩人間卻是一時寧靜。好一陣後,辛-才慢慢抬起頭開口接語,將視線對回憐-,眼中充滿憤慨之意。

    「王子,辛-是個粗人,沒法像您看的未來遠。儂只知道高野,他是在儂眼前,被耿朝帝君殺死的。那像妖物美絕的臉,魅惑人地,儂每日見他每日想起高野,一生不會忘的!儂沒法寬恕他,沒法寬恕的是儂自己──」

    辛-拳頭擰的死緊,就像要扭斷什麼事物般。憐-可以明白他想為父王報仇的心意,卻不解他最末尾句是何意思。在辛-效力於耿朝時,莫是還再有與耿帝有過結?

    這念頭只在瞬間閃過,憐-沒有考量太多,只一心想勸導他。但此時辛-接口講的氣話,卻是重擊憐。

    「難道王子忘得了您娘親櫻王妃嗎?忘得了她投河之時嗎!」

    江河瀲灩,娘親投河的水柱,像把刺刀,隨著父王總叮囑他要保護娘親的話,在鮮明的回憶中,始終刺穿在他心臟的。只要一有傷痛就多往下劈,一寸一寸,將他的心碎成兩半!

    劇痛襲上心口,憐-還是硬撐,最後向辛-說道:「辛-,我很高興見到你,但這話題我不想談了。若你還要重談此話,我們形同陌路!」

    語畢,憐-的意識渙散,但他仍能記憶,這句話他講的極不順暢,極生硬,卻是使用耿朝人的語言,使用中原話講的──

    *****

    一面鏡屏倒映兩種血緣特徵,一面心鏡攝畫兩道靈魂存在。

    熒熒明鏡,他總默默看著一切,隔層明瓦琉璃,看憐-與霖理所當然的交集,卻是他渴望非常的情誼──他是『霏英璉』,是存在於『霏憐-』體內的另一靈魂。

    方才因辛-的失語,讓憐-內心難受,才導致英璉能有再浮現的機會。

    「咳!咳!」切換到主意識時,會因憐-心痛程度,對英璉造成不一定的身體疼痛。單手倚住一旁樹木,英璉感覺喉頭像燃把火焱,很難將空氣嚥下。激咳一陣後,英璉呼吸總算順暢了,短時間的缺氧讓他昏眩,但他知道現在不是休息喘氣之時。

    『霖,你再等會……』僅管狀況如此,英璉還是撐起身體使盡力氣往遼闊御花園另一頭行去。

    御花園,如其名是供作皇帝貴族遊憩的高雅精緻園子。一般印象,便以為是一固定區塊。實則不然,皇城內大小宮苑數千計,但主宮殿堂僅九座,而除了宮殿自擁的獨立花園外,另各有一角廣大花園彼此交夾,此即是御花園之全貌。

    華武宮側的御花園,以春草為主景,時節正宜,整個園內煞是繽紛。倚在老櫻樹下的少女,人面似桃,不睜眼細瞧,真當是楚楚花仙下凡遊覽,而百花獻鳴。

    遠遠瞧著這景,英璉總算安心了,緩下腳步他仔細將衣冠裝束整頓,並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能保持鎮定,但終究還是難掩語調興奮。「霖!」那聲呼喚是如此晴朗地,直遞過紛落花雨,僅盼求得仙女回眸一笑。

    的確,一聽得英璉的聲音,霖是泛開了笑顏。但轉念一想,隨即又換成斜豎的柳眉,眼神中可多帶有分怒怨了。

    「你可總算來啦!」撐著腰,霖掏出懷鍾甩在英璉眼前,語氣可多有埋怨之意。

    「弄錯地方了,以為是和寧宮那兒櫻樹林,也癡等好一會啊!」

    匆忙跑來,身體狀況又還沒穩定,汗滴珠大滑過英璉蒼白臉頰。見他如此,霖也多有不忍,從懷袖取出自己繡的鴛鴦帕,本打算要幫他擦拭,想起禮教之儀,是又不好意思,只將帕子往英璉手上一塞,背過身去,語調中已沒那麼怒火了。

    「我說過你從校場晨練回來,到華武宮較近呀!」

    「以為是接近你讀書的和寧宮呀!不敢勞姐姐走遠。」討好語氣的,其實是一樣的心意,可英璉是較霖直接些講出了。

    「就盡會耍嘴皮子,耳朵不生得牢靠些,聽仔細人家說的話啊!」是這樣講的,但從語氣中就可聽出霖已不介意了。

    拱起手,英璉不正經學著中原人陪禮的方式求饒。「你的話我句句都聽仔細了,這回算我誤著了,你菩薩心腸就饒我一道嘛,霖姐姐。」

    英璉一邊慶幸霖的好說話,一邊也埋怨憐。畢竟他雖然可以見著外頭情形,但不是字句都能聽清晰了。莫不是他那麼仔細的盯著霖瞧,怎能從她唇形辨出是華武宮的御花園櫻樹下,憐-在這方面是太馬虎。

    「你就這求饒時跟平素裝憨時,才叫姐姐,忘了還打誑語,羞不羞人呦!」噗嗤一笑,霖輕巧蹦開英璉身旁,繫在發上的茜染絹帶拂過兩道虹彩。

    「天地良心,我遇著人了,他絆住我呀!」對於只有旁觀影像記憶的英璉,那等讓憐-痛苦掙扎的心事,可都不成阻礙。這責任歸屬,英璉倒是坦直了。

    纖纖玉指順手一掐,長莖鈴蘭便捏在掌中,霖不經意問:「哦,你說誰人?」

    沒直接回答霖的問題,英璉接過她掌中花朵,熟稔的將鈴蘭紮成個手環,套在霖腕子上,暖紫花色更將霖皮膚襯的粉嫩。滿意的笑了笑,英璉才是溫柔問道──

    「你父皇為什麼要任用辛-將軍?他不是霏國人嗎?」

    這不算出賣,算為得知消息,也側面提醒。憐-沒注意,他可注意到了。並非不相信辛-能力卓越,只是他更質疑耿帝用意。縱有再好的能力,收一個敵國將領,還將他升到如此高階地位,握有重權,其心足可議。

    「父皇惜才,認為他能力好。」講到這,霖頓了會,有些小女兒脾性地,故意降低聲音說八卦似續語,「嘻,這是表面理由。聽一些老臣說,辛-將軍可真像一個人了。像誰,像那個郝國師,郝政光啊!」

    「郝政光?」

    這名字在英璉轉了幾圈,想起他便是當年舉帥動兵攻打霏國的發令人。是史書上有記的,是英璉自己有親身經歷的一段過往。為鎮國信,當時耿帝是先下達革職驅逐令,可是後來史書也有載,耿帝連下詔書聘他回城,卻苦尋不到此人,遂也成為戰役中一筆失蹤人口。

    祖源西域的辛-竟有張像耿朝一代國師的面容,也算是有緣了。

    「真有那麼像?」英璉好奇道。

    「我也好奇這人種種,哥哥總不准我在父皇面前開口提這人呀!何況他被放逐時我還小,接觸他的機會也不像哥哥多,所以不記得他面相。只有從朝臣口中一致認同的極像評語。但我可不信,郝國師是父皇太傅,太傅可都是老頭兒,才不可能像辛-將軍好看呢!」每回要敘述自己意見時,霖就像清晨小鳥兒似,連口氣也不換,悅耳聲音唧唧連珠串講的快。

    英璉也喜歡聽她這麼說話,所以從沒止過她,但聽到尾末一句時,有股莫名火卻燃起:「霖喜歡辛-的長相?那我呢,霖你喜歡這樣的面容嗎?」一把拉住霖的手,將她手心往自個臉上放,從眉心蓋過鼻樑到唇瓣。

    英璉的動作是狂放,但話語卻字句誠懇。因為,他見不到自己。無法從池水,無法從鏡子望見自己樣貌,此刻他卻可以感受霖的手覆在臉上的溫度。

    溫熱,化不開的柔──

    「你別總問這種怪問題,不理睬你!」英璉手一鬆,霖可就立即抽回,但背轉過身,臉蛋已是羞紅一片。

    「真不理睬我?」蹭到霖跟前,英璉故意彎低腰又要鬧她。

    「不理不理。」

    輕擲一把櫻花辦在英璉胸口,霖講完話就笑著跑開了。英璉見如此,也樂的同她嘻鬧。春日逞華麗,可小兒女的情感,就是樸實稚嫩在此時萌芽啊!

    「你真不願理睬我,就不會在這等我那麼久!」追了霖一陣,英璉故意糗她,就要逗她回頭,沒想到霖卻突然止步安靜了。

    第一回,霖講話那麼緩慢地,「總要有人等啊!當時雁子也叫我說等著,他找到哥哥就回來。但我一直盼一直盼,他就沒回來……哥哥在我身邊了,燃燒京城連綿地平線的烽火也熄了,京都遷城了,我還盼他回來啊!」

    櫻花雨似連綿不盡的落,一直的痛,對於等待的驚駭,這是霖心口的傷。難解,難化地。

    「抱歉,我不知道……」知道自己不慎觸及霖的心傷,英璉對自己的魯莽是懊悔極了。

    「所以你不要讓我苦等你好不好,不能回來,也一定要給我個消息,那我就不會等你了。」霖這話講的殷切,她不以為自己還有辦法承受盼人不歸的痛。尤其是重要的人,那刀口子便似旋轉切下,直難癒合地。

    「噫,我想你等我啊!可愛的霖姐姐,一直盼我回來,皺眉頭醜醜地,嘻。」英璉是又講了些趣話,就希望逗她開心。

    兩人都沒注意著,霖講這話時,是與過往回憶結合不自覺用了『回來』這字,無意識地與未來連接……

    「你這豈不像是太傅要我背的那首詩,『泛彼柏舟,在彼河側-彼兩髦,實維我儀。之死矢靡它。母之天只!不諒人只!』」鬧不過英璉,霖也著實被他逗笑了。但又不甘總被他戲弄,霖索性將才學的詩篇背出。一首講敘女子苦候情人不歸,母親逼她另嫁,她寧可獨身相守,非他不嫁;到死也不變心的一番誓言。

    在年少的霖而言,她不認為女子後雕松柏的節操是篇章重點,反而是怨女子情人不歸的可憎。便要拿出來糗英璉,但直到背完,霖才思及,這可是首情歌啊!整個人是羞澀極了,急急掩飾道:「總之,你別讓我等,我頂怕等人時的那悶勁。」

    「等的定義在那,一刻,一時,一生一世?」聽不出情緒的,英璉低頭敘道。

    「你別開玩笑,我講正經的!」

    按住跺腳的霖,英璉輕輕捻起一瓣落於她頸間的櫻花,接敘響應的承諾,像一壺濃極釋不開的酒,溫醇。

    「霖啊,我不讓你等。等待見你,我一個人受就夠了……我承諾你……」

    直至多年後,少女成為婦人,成為掌政要角,那話語,依舊隨著每年再歸的出芽之春,始終清晰鮮明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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