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13年後的同學聚會，並不能讓大多數的人感到重逢的快樂，反而總是黯自神傷的多。有些人，在學校的成績很好，現在卻混得很不如意；有些人，13年前是年輕亮麗的容顏，現在卻早已被烏煙灶頭熏黃；有些人，賺了不少錢，健康卻不值一提……大家在一起，互相打趣，想要尋找一些彼此之間過舊的影子。可是，青春畢竟已經一去不復返。
他遠遠的坐在角落裡，看著她。她依然很美麗，身上一襲羊毛套裙，顯得合體大方，在整個女生堆裡，還是如此的亮眼突出。但是她卻一定並不是那樣的如意。他這樣想著，因為他看見她即使在笑，眉眼處還是隱藏著黯然的愁傷。她的眼神會有意無意的往他的方向瞍尋，而他裝著若無其事的閃避，他發現她的手指上並沒有戴結婚戒指。
一個同學，斜靠在他的沙發背上，順著他眼睛的方向望去，然後笑，然後說道：「她離婚了，生活的並不是很如意。想當年，她是那樣的風光。學校裡公認的校花，成績又好，後來考上了西南政法，畢業後成績優秀，留校任教。再後來又嫁給了一個做律師的師兄，真可謂是好事集於一身啊！」
「可是誰曾想到呢？她離婚了。」同學頓了一頓，忽然俯下身子，悄悄的在他的耳邊輕語：「聽說，她現在的生活作風很有問題，好像是在跟一個比她大了十幾、二十的老教授在來往。還聽說她跟另外一個男人也很親密，……」
「夠了。」他的怒火一下子就衝上了頭頂，用力的把手中一直端著的酒杯，重重的砸在了沙發前的茶几上。玻璃破碎的聲音，一下子就打破了周圍的嘈雜，所有的人頓時安靜了下來。他並沒有回頭去看同學們吶吶吃驚的表情，站了起來，甩門而去。
13年前的往事，好像昨天才發生過的一樣，仍然在他腦海中深深的記憶著。那個時候，他是班長，她是語文課代表，成績都很好，又因為對文學共同的愛好，而走得很近。兩個人的戀情，雖然沒有用語言直白過，但是很多時候，在彼此甜蜜的心裡，總是「此時有聲勝無聲」。因為她長得漂亮，成績又好，所以學校裡有很多男生追求她。可是除了跟他很親近以外，她對其他男生根本就是不屑一顧。3年的同學生涯，讓他自豪的是唯有他才知曉她家的住址，並在她家吃過飯，在過去那麼多晚自習後的夜裡，也都一直是由他送她回到家中。
本來兩人有才有貌，又有情有義，相處交往好像終會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但偏偏事與願違的是他高考落榜了。那天，他最後一次送她回家，在她家的樓道前，他久久的握著她的手，然後鬆開，終於沒有說一句話的就離開了；那天，在回家的路上，他的雙手一直緊緊的握著拳頭，好像是放開一下便會失去她小手溫暖那樣的不捨；那天，他在她家樓下遠遠的一叢樹蔭裡痛哭失聲。
回憶像是冷咧的秋風一樣，襲捲著他的思緒，忽遠忽近，倏而悄然無聲。離開聚會以後，他獨坐在車子裡抽了很多煙，時間過了很久，而他一直也沒有發現在酒吧的門口，有她的身影久久的在張望。
聚會的第二天，他的精神還一直沉醉在舊事中，不願意脫離。傍晚下班的時候，他不知所謂的將車開到了一個菜市附近。等明白過來，他才恍悟，那是有一次他生日，她做飯給他吃，一起去買過菜的地方。下了車，信步閒走，沒想到居然又碰到了她。
她在魚攤上買魚，碰著他，便問：「想吃酸菜魚了，正不知道要買哪一種？」他笑了笑，說：「黑魚吧！」然後就是久久的沉默。他並沒有離開，只是百無聊賴的看著魚販子在片魚做清理。她卻一直望著他，跟他說話閒聊。
「一向過得好嗎？」
並沒有抬頭：「還算可以吧！」
「夫人，也好吧？」
「唔。」
「有孩子了沒？」
「嗯，女兒。」
……
他的感覺有些恍惚，好像這是在13年以前的那次一起買菜。她也說想吃酸菜魚，然後也是這樣等著魚販子片魚，然後也是這樣子說話閒聊。
「我們上同一所大學吧！」
「好的。」
「我們也在一起工作！」
「當然。」
「以後，住同一間屋子。」
「要的。」
……
魚販子的手腳麻利，很快就把魚清理乾淨，裝了方便袋遞給他們。他和她同時伸手去拿，她的小手一下子碰觸到了他的手，冰冰涼涼的感覺不到一點那年的溫暖。她好像是受了一驚似的把手縮回，而他也只有訕訕的接過魚袋子，然後遞向她。她沒有伸手。許久，她忽然兩手齊伸，然後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他便一下子就感覺到了她的心，顫顫悠悠的不知歸處。
兩個人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一旁的魚販子倒是急了，「唉，我說你們倆口子，誰給錢啊？」魚袋子趁勢的就滑入了她的手中，他笑了一下，說：「我來吧！」
她並沒有推拒，只是輕輕的說道：「上去，吃頓便飯吧！」她家就住在附近。
他給了錢，並沒有抬頭看她，只是吶吶的說了聲：「不…太…方便吧！」
她又笑了，然後舉了舉手裡的魚袋子，說：「那，謝了！改天再請你吃飯吧！我還要在這兒住一陣子，有機會去拜訪你夫人啊！」
「那麼，再見！」她揮了揮手，離去。
「再見！」他也喃喃自語。
可是，他並沒有真的就再見，反而卻鬼使神差的又將車子開到了她家的樓前，然後向上張望。她家住在三樓，廚房的燈亮著，可以很清晰的看見她在裡面忙碌著。他在躊躇著，「要不要上去？」這樣子的感覺，好像13年前，他一直緊緊的握著她的手，想要跟她說：「你多等我一年！」或是「我愛你！」之類的話，但是自卑心和無措感，終究讓他沒有開口說話。
夜已經很深了，廚房的燈暗了，房間的燈亮了，他一直站在車外，癡癡的看著三樓的那個窗口，心裡想著：「如果現在她從窗口往下看，看到他招呼他，他就會不顧一切的上去，把13年前的話，大聲的告訴她，然後緊緊的擁抱住她，親吻她，不管不顧，一切都忘記。」
但是，夜真的很深了，而她始終沒有從窗口探出過頭來。手機在嘀嘀的響著，上面已經堆積滿短信息和未接來電。他知道是時候，應該要離去了，家裡的妻女還在等著他吃飯，坐回車裡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的再次潸然淚下。
三樓的窗口，看著他的離去，她的眼淚也飛快的湧了出來。13年前是這樣，13年後還是這樣，連一句要求的話都沒有。她在想：「只要他開口，無論他說什麼，我都會答應。而如今，只要他上來，即使會後悔，會痛，我也還是要狠狠愛他一回。」
有的時候，感情真的只是需要一個要求，需要一個勉強。但是，很多時候，很多東西，即使彼此知道會有後悔，可是也只能就選擇離開。她的母親走進臥室，從背後按住女兒的肩，一起往下看去，問她：「怎麼了？」她笑了笑，擦去了眼淚，然後說道：「沒有什麼，只是下面有一個很奇怪、很醜的男人，在那兒傻站了好長時間。」母親抱住她，也哭了，「再找一個男人吧，免得流言蜚語太多了……」
她的眼淚，終於不能遏止的痛哭出來，一如13年前的他。
男人敗給了功名，女人敗給了婚姻，同樣的感情，敗給了時間，即使是那樣令人懷念的愛情，經過13年的儲蓄升值，但再回首時，總是已經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