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沙洲 第4卷 第八十一回(1)
    第八十一回 王宗德孤膽守白渡,眾妻妾思念斷愁腸。

    石嘴巖噴灑英雄血,丹心捧日熱血灑土。

    羅玉傑,奐明扮著小販,早已來到縣城,左顧右盼地來到恆昌裕大門前,門前添加了許多陌生人的面孔,奐明不敢上前去敲門,相互使了個眼色,然後急急地走開了,原來高鎮如早已在恆昌裕大門附近安了線人,隨時觀察裡面的一舉一動,羅玉傑說:

    「走!出城,到北渡!」

    二人出了縣城,來到北渡場,羅玉傑說:

    「奐明!北渡場的李鄉長和我是最好的袍哥弟兄,我們兩個就住在他家。」

    一路說話,來到李鄉長家,李鄉長叫李長根,在場上靠河邊一面修了一幢三層樓的穿斗干欄式的樓房,青瓦白牆,羅玉傑見大門大開說:

    「李兄弟在家嗎?」

    裡面的人聽到喊聲,走出來的卻是一位穿著花裡胡稍,紅紅綠綠的衣裳,長得是黃桶腰,泡疤臉,白麻子,小眼睛,厚嘴唇的半老徐糧,李鄉長的老婆,見是羅玉傑大哥,喜笑顏開,說起話來從嘴裡噴發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噁心臭氣,她說:

    「哎呀哎!羅大哥!你貴人家到那裡去發財呀!還記得到我們這肚皮上抹石灰的鬼地方——北渡。弟兄間大半年沒來走動,我們那個死鬼,這哈正在鄉公所裡,你坐一下,我去叫他,碗兒!泡二杯茶。」

    二人進屋坐下,丫環碗兒立馬下廚,這碗兒也只有十七歲,從老青山裡買出來的,做了李長根的丫環,李長根這小子年輕的時候,長得紅頭花色,粉臉白淨,奈何家庭貧困,倒插門當女婿,娶了這如同母豬般長相的老婆,小紳糧的女,哎!娶壞一門親,誤了一平生。李長根根本沒有真正痛快過,偷偷摸摸將碗兒破了處,被老婆抓了個正著,把氣都出在碗兒的身上,拿起響桿一陣好打,碗兒忍氣吞聲,辛酸的眼淚往肚子裡吞。李長根老婆搖搖擺擺去了。

    原來縣公安局為了加強防衛縣城,時常派人到附近鄉場調查,那天高鎮如正好派鹹慶昌帶著四個人來到北渡鄉公所調查,場上正是趕場天,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鹹慶昌問李鄉長:

    「李鄉長!現在鄉公所裡有多少人槍?」

    「鹹股長!人槍二十七支!」

    正說著門外傳來吵鬧聲一片,鄉丁急沖沖地進來說:

    「棒老二在場口上搶東西了!」

    李鄉長一聽,神情慌張,鹹慶昌撥出手槍說:

    「李鄉長!馬上集合部隊。」

    「哎呀!鹹股長,不要緊張,你們只須坐在這裡,我帶上幾人去打跑土匪,多半是小股土匪,不礙事!」

    李鄉長出門叫上五個人,操槍直撲場口,土匪盧開華確實已經進場,李鄉長一則怕鹹慶昌出事,二則自己與土匪盧開華早有勾搭,一旦有事,自己脫不爪爪。盧開華本來是一個打魚人,但見他臉生怪肉,玲瓏眼突出雙睛,臂膀上交絡粗筋,腮邊黃毛短鬚鰱魚嘴,國軍兵敗如山倒糜集白渡場時,盧開華糾集十幾個弟兄在亂軍之中奪了幾十條槍,只見他的船靠在碼頭上,持槍站在街中氣勢凶凶,十幾個弟兄大包小包將鋪面裡的貨物搬上船,沿街居民四處逃命,二人見面竟打招呼:

    「盧隊長!趕快走!」

    「李鄉長!弟兄們裝滿一船就走!」

    「放屁!不要亂來,鹹股長和工作隊正在鄉公所,出了事大家都脫不到爪爪!」

    「既然這樣,弟兄們收工!」

    土匪一個二個身段嬌健,如鯽魚般蹦上小船,撐起蒿桿,開走了,頃刻消失在對岸竹林荷葉深港中。李鄉長命鄉丁們對著荷葉竹林遙放幾十槍,竹竿,荷葉四散飛濺,倒下一片,然後回鄉公所,說:

    「鹹股長!剛才是有一股小土匪進場搶財物,被我趕走了,北渡場治安不太好,同志們還是趕快離開北渡為好。」

    鹹慶昌見他鬼鬼崇崇的神態,知他心懷鬼胎說:

    「那好!我們走!不過李鄉長,北渡是縣城門戶,若有閃失!李鄉長是要負責任的。」

    「那是!那是!」

    鹹慶昌一行由李鄉長送出場口,然後回到鄉公所,坐下來鬆了一口氣,剛剛端起茶水,他那老婆進來了,劈頭便罵:

    「死鬼!屋頭來客人了,你倒安逸,還坐到……」

    「那個來了!」

    「羅玉傑!」

    「啊!輕點聲,我的老天爺,你走到,我就來!」

    李長根打發走老婆。叫來鄉隊附,叫他們守好崗位,他才趕回去,順便又買了酒,肉,滷鵝,水果提回家來,一進屋,交給碗兒,碗兒知趣地拿到廚房,切肉備菜,老婆才不管呢!坐在一邊抽她的水煙。李長根關門引人上二樓說:

    「羅大哥!羅大哥!你真是膽大如虎,解放軍到處在抓你,聽說你已上山了。」

    「長根兄弟,怕他個球,腦殼砍了還碗那麼大的個疤!」

    「那是!那是!」

    「長根我給你介紹一個兄弟,這,認識不!」

    李長根睜眼靠近看了半天,奐明只是微笑不語,李長根終於想起來了說:

    「這不是奐警長嗎?」

    「對頭,長根兄弟,我問你?你給我說個實話,你的心是跟到共黨走,還是跟到我們走。」

    「大哥!說個實在話,老子早就想拖槍上山去過那痛快的日子,早就不想當他那個舅子鄉長了,大哥,你我好歹也是袍哥弟兄,你叫我今晚拖槍上山,老子決不拖西擺帶。」

    「好!當哥聽了這句話就夠了,也值了,今晚也用不著拖槍上山,給我把人槍看管好,千萬不要讓共軍給繳了槍,我一定在霍司令面前給你請功,你樓上住人沒有?」

    「上面沒有人,只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沒得啥子,這幾天我們暫時住,等一會收拾一下!」

    「吃完飯我叫碗兒去收拾。」

    碗兒在廚房裡做好飯菜,端上桌來,李長根老婆一聽飯好,丟下煙槍,也來吃飯,碗兒端菜在奐明身邊來來往往,奐明心中發癢,斜眼觀看,碗兒確有幾分姿色,雖是農家女,一雙精細的大手,卻掩蓋不了白淨鮮嫩的膚肌,緊身的碎色衣難擋高矗飽滿的香乳,二眼似珍珠般的閃爍,身體深處漂蕩著青春女子特有的香味,李長根見奐明不停地盯睃碗兒,醋性大發說:

    「碗兒!到廚房去。」

    碗兒只好回到廚房,奐明很是掃興,羅玉傑看眼裡,吃完飯,奐明說:

    「兄弟!你明天去一趟恆昌裕,傳個信!」

    「哎呀,恆昌裕四周全是共軍,誰敢靠近,就盯誰的梢,我前幾天在附近喝茶,看見幾個,叫花子都糟理麻了。」

    「你想法送張紙條進去。」

    「我試一試看。」

    奐明寫好紙條,捲好,遞給李長根。

    奐明,羅玉傑上樓睡覺,碗兒早已鋪好了床,奐明睡在床上,似覺碗兒餘香未散,輾轉反覆,久久不能入睡,羅玉傑說:

    「兄弟!我知道你看上碗兒,改天我找個機會給李長根說!」

    「李鄉長怕是不肯?」

    「他敢?他敢不聽我的,老子要他的腦殼。」

    三樓的窗戶對著那平靜如鏡面的綦河,天上月光的銀輝射進屋裡,奐明好久未沾女色,想起從前的快活,冥冥之中,好夢連天,不覺東方既白。

    奐明,李長根,羅玉傑吃了早飯,進了城,奐明,羅玉傑二人閃在一邊,李長根遠遠看著恆昌裕,見大門緊閉,只好找個茶館坐下,點上一個蓋碗茶,目不轉睛地盯著大門。

    鹹慶昌從北渡回到公安局後對高鎮如說:

    「局長!這次去北渡很危險,李鄉長在有土匪進城時,急沖沖地操槍出門,土匪與他根本未交火,他是單向打槍,然後跑回來送我們出場,不然可能遇上土匪,一方面說明李幫助了我們,另一方面李與土匪有關聯,他怕暴露。」

    「你們在說什麼呢?」

    高鎮如,鹹慶昌二人一看柳西明縣長已走進屋來,二人不由自主禮貌地站起來說:

    「縣長!」

    「繼續談嗎!」

    「剛才鹹股長說,北渡鄉李鄉長極有可能通匪!」

    「哦!那還得了,北渡乃是縣城門戶,與沱灣遙相呼應,大意不得, 一北一南,必須加強力量。這樣,把北渡工作隊隊長換掉,我馬上與東溪取得聯繫,調王宗德去任隊長。」

    柳西明立刻搖動了桌上的電話,聯繫東溪,派王宗德去北渡。

    李長根坐了半天見大門緊閉,茶已喝了好幾開了,到了半下午,才見大門開了一個縫,出來一個女人,手提菜兜,街上的便衣緊緊地盯住她,她就是章淑華,她像往日一樣,上午做事,洗衣,打掃房間,與王胖子一起做飯,做完了才去菜市買菜,玉玲,素容整天似熱鍋上的螞蟻般難熬,打牌的牌友們早已不見了蹤影。李長根跟了半天,那幾個便衣一直遠遠盯梢,根本沒有機會,章淑華來到菜市,人群熙熙攘攘,走上去一碰,章淑華驚叫:

    「哎喲,先生!」

    「不要吱聲,這是奐明交給你們的。」

    淑華一聽奐明心中一驚,剛想再問,此人將紙團丟進菜兜便急急走了,章淑華回到恆昌裕,將紙條遞給素容,玉玲斜頭一看:

    「今晚一點把後門不要上鎖,我要回來!奐明|」

    素容,尹氏看到倒抽一口涼氣,將紙條馬上燒了,淑華問:

    「紙上寫的啥子?」

    自從男人走後,這三個女人似乎一下子親近了起來,小幫共每天早早去上學,幾個女子一下沒得爭了,相互也說說話,也謙讓和氣了,素容說:

    「奐明進城了,今晚一點鐘奐明要回來,後門叫王師傅不要關,守著!」

    「他在哪裡?」

    「紙上沒說,晚上就知道了!」

    玉玲興奮地跑上了樓,素容站了起來,大哥仁廉也問情況,很快,老兒霍壽泉,何母,呂梅都知道。大家高興地早早地吃了飯,守住後門。

    素容心裡更是波濤洶湧,難以平靜,男人在的時候,又想著自己的初戀情人,男人不在的時候,那割不斷的思戀始終纏繞她那脆弱的心,斜陽西下,晚霞金黃的餘輝映射在花園裡,花木更有一番別樣的美麗,素容雪白的襯衫外面罩一件翡翠色絨開衫,要是仁帆在時,晚霞初露,正是甜蜜的時光。而今她從此像章淑華一樣起得早。沿著小徑悠閒地散步,她不時蹲下身來撥弄著路邊青翠的麥冬子,嫩葉上殘餘凝結的露珠沾濕了手指,她覺得怪舒服的,癢癢的,她專注地將麥冬子採擷下來攤在手心上細細地觀看,看得很出神。沒有什麼出奇!扔掉了麥冬子,無聊地繼續在小道上徜徉,夜來香已展開了蓓蕾,蕩漾著沁人心脾的芬芳,然後她停止了腳步,信手摘了幾片夜來香的嫩葉,心不在焉地用指頭揉搓捻碎,將碎葉在撒到地上,明亮的目光凝視著高牆外的雲彩,像是在細心揣摩雲朵的變幻……

    玉玲早已不知飽餓,一頭倒在了床上,淚水如潰堤的洪水,抑制不住直流奔湧,這個男人才是治醫她的真病,自從嫁到霍家,她才感覺到自己才是一個真正滋潤幸福的女人……

    全家人都沒有睡,幫共不知情況由淑華哄睡了,大家坐在客廳裡等著,玉玲沒有下來,素容支撐不住坐著打盹,王胖子守在後門,直至夜深人靜門外傳來輕敲二下,陳喜兒,王胖子心中崩崩直跳,大起膽子問:

    「奐明嗎?」

    「是我!」

    打開門,奐明一身黑衣打扮,閃了進來,王胖子急忙探頭看門外,無人才關上門,把奐明迎入客廳,全家人都在,壽全,何母上前問:

    「奐明!你從哪來?」

    「老爺!婆婆!我從山上來,剛來的時候,街上到處都是巡邏,我像貓人一樣躲著來的!」

    「仁帆聽說在老瀛山佔山為匪了。」

    「不是土匪!是九路軍!大哥正在老瀛山帶著弟兄們與共軍生死決戰!共軍奈何不了我軍,我到城裡來,一是刺探情報,二是順便看家人。」

    「奐明!我跟你一起上山!」

    「仁廉哥!下山時,大哥一再雜服,叫你保護家人……」

    冥冥之中,素容聽到奐明,「啊!地驚呼一聲,渾身一震,臉上掠過明顯的慌亂表情,從夢中驚醒似的,竟自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素容那鮮潤的嘴唇在發顫,像站立不穩似的用手撐住沙發扶手來撐直身體。半響才問:

    「他現在那裡?」

    「二太太!大哥在老瀛山!」

    奐明作了回答,廖素容臉色驀地變得異常蒼白,眼眶裡不停地閃爍晶瑩的淚水,抑制不住掩面痛哭,坐於沙發上頓起腳來。玉玲被吵鬧驚醒來了,說:

    「奐明!我跟你一起上山!」

    「三太太!危險,外面到處是共軍,大哥說了,一有機會我們來接全家人上山!」

    「我不管!」

    玉玲的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淌,她以牙反著下唇。抑制不竟哭出聲來,淑華說:

    「你看見了幫燦嗎?」

    「他在哪裡?」

    「在隆盛場當隊長!」

    「糟了,老爺,大哥,王胖子,大哥特別雜服;一定要守好家,我要走了,有機會來看你們!」

    「不要走!要走我跟你一起走,我不怕……」

    奐明不顧素容的呼喚,一溜煙地消失了,一家人都流淚不止。無奈地將後門關上。李長根第二天像往常一樣來鄉公所,剛一坐下來,抽了一根紙煙,鄉丁把蓋碗茶徹上端了上來。門外來了一位身材魁梧,腰桿挺撥,四方黑臉,大眼睛,厚嘴唇,虎臂熊腰,身穿一身破舊的軍裝,面帶威嚴而又不苟言笑的表情,操著山東口音的大漢,背上背著鋪蓋,布鞋,一進門便問:

    「哪位是鄉長?」

    「同志!你是?」

    「我是王宗德,昨天接到電話通知:交待完了工作,一早就到縣委,領了介紹信趕來的。」

    「我的媽呀!你幾點出發?」

    「二點。」

    說完遞上介紹信,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

    介紹信

    北渡鄉:

    茲介紹王宗德同志接任北渡鄉徵糧剿匪工作隊隊長,望予以接待。

    ——中共綦江縣革命委員會。

    李長根一看此人不好對付,心中暗暗叫苦而面帶微笑說:

    「歡迎!歡迎王隊長!」

    王宗德將鋪蓋放下,取出毛巾,他的身上發出陣陣汗味,他找來臉盆,打上水,自己洗,李長根對一個鄉丁說:

    「去打點酒,買點肉,招待王隊長!」

    「不用了,把原隊員和民團都全部集合。」

    李長根只好派人通知集合,工作隊只有四人,趙峰為隊長,住在一家鋪子裡,四人都是二十來歲的學生,細嫩得很,往往被李長根牽著走,趙峰四人一看來了一位老同志,高興得不得了,王宗德問:

    「北渡鄉下管幾保?」

    「王隊長!下管四個保,十二村。」

    「天色還早,留一半人守鄉公所,另一半人隨我馬上下鄉,李鄉長,你負責守鄉公所!」

    「王隊長!今天就不去了,一則你剛到,二則你看山罩雨,河罩晴,滿山罩子曬死人喲!再說啦!下鄉很危險,還是我去。」

    「我剛來,應該下鄉!」

    於是王宗德氣都沒有喘勻,帶著工作隊員四人,再加十個鄉丁,從鄉公所出發,直上雞公嘴,挨家挨戶訪問,又爬過三角樁,一路上果然天氣悶熱,沿路回峰四辟,霧倏開合,日色山光,遠近迭映,幻影無窮,真是:山徑崎嶇靜復深,西風黃葉滿疏林。同志們走得汗流浹背,口乾舌燥,走著走著天已漸暗,走到慶林莊與石板腦殼之間的小路上,四周群峰環拱,林壑濛沓,古樹參天,不見天日,趙峰拿出手電筒照地,走在前面,突然「砰」的一槍射來,大家趕緊趴下,關掉手電筒,原來與盧開華的土匪遭遇了,盧開華還以是前面那個工作隊長,盧開華攔住去路,大模大樣高喊:

    「活捉共軍獎十塊大洋,打!」

    「砰砰砰……」

    王宗德對趙峰說:

    「你帶上五人想法繞到敵人後面去。」

    「王隊長!敵人那麼多,咱們撤吧!」

    「膽小鬼,快去!」

    趙峰只好照辦,後退幾百米,然後穿過森林,繞道到達土匪的後面。王宗德對鄉丁們說:

    「誰敢逃跑,老子當野兔子打。都聽好了,一人瞄一個,我一開槍,你們便開槍。」

    鄉丁們不敢抗命,紛紛趴在田梗下,把槍架好。王宗德則不慌不忙,趴下裝彈瞄準,盧開華見共軍人數不多,便大喊:

    「衝!」

    子彈似冰雹般落在隊員們周圍,小樹與青草被子彈欄腰打斷,還冒著絲絲青煙,衝在最前的土匪快近三十米,王宗德從准心裡看得真真確確一槍打去,第一個人胸部中彈,應聲而倒,其他隊員與鄉丁紛紛射擊,也打倒三個,衝鋒的土匪見前面倒下幾個,怕了,不敢向前,竟自掉頭後跑,盧開華發展是從無到有的,雖有一百人之眾,每搶一處竟與當地鄉長分成,因此得以存活,但手下多半是無業遊民,僅會打槍而已,從未真正遇到過強勁對手,他見自己的人當場打倒四人,也不免有些手足錯亂,嘴裡還喊:

    「格老子!那個還敢退,就打死那個,給我衝!」

    兄弟伙只好又把頭低著,貓著腰慢慢靠近,王宗德見視線漸暗,目標又小說:

    「扔手榴彈!」

    三顆手榴彈一扔,在隊伍中間開花,炸得土匪東倒西歪,死傷一片。趙峰已繞到後面,找了個制高點,「砰,砰」幾槍,盧開華始料不及,以為中了包圍,紛紛狼奔鼠竄逃走了。天已盡黑,大家集合在一起,趙峰說:

    「王隊長!到下墩子去宿吧!劉祥玉家,他是個積極份子!」

    「好吧,把土匪的槍收起,死了的蓋上樹枝!」

    隊員們把土匪的槍收起,將屍體拖起一邊蓋上樹枝,天已快大黑,來到下墩子,這是一個幾十戶村民的村莊,四周全是綠油油楊花抽惠的稻田,村莊由幾十顆合圍的黃桷樹掩蔽,鄉民的房子大多為土牆草房,皆分茅各架,不相連屬,滿地跑的男女娃兒都還沒有穿上衣服,傻傻地看著陌生人,一位二十來歲眉目清秀的小伙子招呼說:

    「趙大哥!趙大哥!」

    「王隊長!這就是劉祥玉,他一直想加入我們的隊伍。」

    「兄弟!多大了?」

    「王隊長!今年滿二十了。」

    一間草房裡菜油燈在山風吹拂下忽明忽暗地閃爍,裡面傳來悠揚沙啞的歌聲:

    「手抓石頭腳登砂,為兒為女把船拉喲!……」

    「誰在唱?」

    「我老漢!」

    「進去看看!」

    王宗德,趙峰和隊員們都進了屋,昏暗的油燈下,劉老漢半躺在床上,只見他滿臉皺紋,一頭銀絲般白髮,衣服蔞蘿,身體虛弱,手掌如枯枝般粗糙,重重疊疊老繭佈滿了雙手,他已是氣息炎炎,重病纏身。王宗德說:

    「老大爺!」

    「祥娃!誰呀?」

    「爸!這些都是工作隊和解放軍!」

    「老總呀!我們都干人啦!祥娃呀,那還不快生火做飯?」

    劉祥玉走到屋角的米罐子旁,端起來一倒,倒不出來,王宗德見狀,取下乾糧袋說:

    「我袋子裡有麥子,把它磨了,烙大餅吧!」

    幾個隊員也倒出乾糧袋裡的麥子,拿磨子裡把它磨了,升起火,倒上菜油,烙了大餅,從酸菜罈子裡抓了一些酸菜,打了一缽酸菜湯下餅吃,當晚宿劉祥玉家,大家席地而臥,王宗德來到下墩子村外,爬上村裡最高的黃桷樹丫上放哨。但見群峰環拱山村,林壑瀠沓,繁星璀璨,月光如銀,真幽逐之境也。第二天,要分別了,王宗德說:

    「劉大爺!你老人家要不嬚舊,我這件軍衣和綁腿拿去穿!」

    「老總呀!太感謝了,你能不能把祥娃一起帶走哇?」

    「劉大爺!他走了,你一個人能行嗎?」

    「我一把老骨頭了,閻王都請了好幾回了,早晚要拿過去的,祥娃子還年輕,不能誤了前程呀!」

    「隊長!你收了他吧!」

    劉祥玉眼淚汪汪,咽哽著口水往肚子吞,王宗德走到劉祥玉的身邊,拍了拍肩說:

    「好吧!我收下!」

    劉祥玉聽後破涕為笑,小兄弟跟在後面,凡事都很積極,大家都喜歡他,隊伍繼續向第四保去徵糧,一路上驕陽似火,翻過幾座山,汗水已濕透了衣服,趙峰說:

    「王隊長!前面就是蟠龍村,有個女地主叫周高氏,每次去徵糧她都賴著。」

    「她敢,把她抓起來!」

    大家來到周高氏的莊園,這莊園果然巍峨高大,四周的圍牆足有二丈高,青石徹成,前迎阡陌,後靠高峰,數千株黃桷樹蔽陰成林,三五處廳堂待客接物,轉屋角牛羊成群,打稻場鵝鴨滿地,真是家有餘糧雞犬飽,祖有餘蔭子孫賢。周高氏是一個老寡婦,男人死得早,留下偌大的家業,又無子嗣,居然支撐了下來,全靠她精打細算,摳摳扣扣,起早貪黑地經營,再加上她娘家屋頭的幾個舅子老表幫忙。家業居然發揚光大。趙峰大著膽子打門,門打開顯呈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位端著白銀製水煙槍,白白胖胖,身高馬大的中年婦女,身著彩色斑斕的綢緞花衣,氣勢逼人,撅著嘴傲慢地站於門中央說:

    「我說你們這些工作隊,一天到晚只曉得找我這寡婦人家,我不是跟你們說了嗎!我早已沒有糧食了,民國政府垮台時,已征過幾次了,我除了口糧外,已經沒有糧了。」

    趙峰一時不知如何應答,王宗德推開趙峰說:

    「那好!就照你說的,只剩下口糧了,我們搜,搜出多的,我們就擔走!」

    「哎呀呀!那來的凶神,敢搜老娘的家,哼!兩路口的草鞋——還差幾捋捋,二狗!黑娃!跟我上……」

    周高氏兩手杈腰,凶煞惡神般地招呼身強力壯的長工們,長工們操起鋤頭,扁擔前來阻擋。王宗德根本不吃這一套,衝上去抓住周高氏的手,把手一挽,反捲過來,周高氏叫苦連天,蹲下地來,王宗德說:

    「拿繩子來,綁上!」

    幾個隊員拿出繩子,將周高氏大綁,長工們一哄而散,王隊長氣憤地說:

    「給我搜!」

    周高氏一聽搜家,死命掙扎,罵聲不斷,隊員死死按住,果然搜三萬多斤谷子,王宗德對鄉丁說:

    「留下口糧,其餘的由你們押回去!」

    鄉丁請來挑夫,擔著幾萬斤谷子下山去了,只留下工作隊員押著周高氏推推攘攘繼續前進,來到麻柳壩,大家都已是汗流滿面,口乾舌燥,一路上大山層峰秀聳,攢青擁碧,人行其間,松陰石影,參差掩映,連幄成陰,雜花成彩,宛轉森寒,雲氣勃勃,雖然驕陽似火而不覺其暑,只因其內虯木盤雲,瓊枝遙干,叢篁蔭日,不見天日,時有日影下墜,如篩金颺翠,閃映無定,腳下秧綠雲鋪,一汪清水下注成潭,珠簾翠壁,垂空灑石,歷亂縱橫,如明珠貫索,其泉寒碧可鑒,蜚晶羨碧,清澈可愛,令人塵胃一洗,波光粼粼,如萬千玻璃反照,令眼應接不暇,但聞水聲淙淙,遙應山谷,一橋橫跨其溪,上下水面皆闊,獨橋下石峽中束,流急傾湧,滾雪噴絲。人行其間如隔霧牽綃,四周樹影花枝,飛魂濯魄,極罨映之妙,水中黑魚游翔似飛,岸邊水草豐盛,綠苔上翳,如絢彩鋪絨,翠色慾滴,開出許多紅的,紫的,黃的小花,奼紫嫣紅,大家坐了下來首先喝了水,王隊長說:

    「趙峰!看好她,我們先下去洗澡!」

    「好呢!」

    隊員們早已迫不急待,紛紛脫衣下水,泉水清冽異常,凜冽的溪水如雪山融化的冰水般清涼,大家洗得痛快,相互拍打戲水,潭中游魚驚走,四周鳥語花香。大家玩得興致正酣,王宗德忽然發現水潭對過去的石板路的分岔岐路上來了一位中年人,文質彬彬,一副教書先生溫溫爾雅的樣子,大披頭,沒包帕子,看見有人在溪中游水,立即顯得手慌腳亂,本是朝著跳墩橋走,便低頭改了走向,王宗德見神色不正,不像普通鄉民,馬上說;

    「你們幾個馬上穿衣,不要亂跑!」

    說完便立即上岸穿衣,腰插短槍,手操步槍,對直朝石板路上追去,穿過一片竹林,見面前擺著幾條路。王宗德尋思,估計那人正在不遠的村莊——孫家嘴,抄近路,繞過麻雀嘴穿過周家壩的叢林,又繞過揚插溝,其溝叢翠披雲,飛流濺沫,陰氣森森,直上孫家嘴村莊後面的山崗,剛剛洗了澡,一跑又是一身汗,好在遠遠看見那人正好在前面與路邊一位挖土的農婦擺談。原來此人正是盧開華的師爺:陳步雲,此人飽讀詩書,特別是將《水滸》、《三國》的故事背得滾瓜爛熟,講解得有色有聲,盧開華是一個大老粗,特別喜歡聽他講故事,便招陳步雲為師爺,為其出謀劃策。當天是回家後返回盧開華司令部途經麻柳壩,誰知又恰巧遇緣又碰到了王宗德他們在水溪中洗澡,嚇了一大跳,趕緊改道來到孫家嘴他堂妹家,堂妹正在土頭鋤草,說:

    「不得了,剛才在跳墩橋看到了解放軍!」

    「那你先回我家躲一下,我這片地要殺角了,馬上轉來。」

    王宗德低頭在草與莊稼高度之下快速接近,突然舉槍,大吼一聲:

    「不許動!舉起手來!」

    堂妹從未見過如見陣丈,嚇得驚叫一聲,乖乖地舉起雙手,陳步雲撥腿就跑,王宗德見此人似飛鼠般奔跑,左閃右躲,步發快捷,在鱗次的稻田之間晃動,王宗德手快眼急,舉槍「啪」地一槍,只見那陳步雲身子也似抖了一下,向下閃過一個土灣,但仍繼續朝孫家嘴田坎奔去,驀然看不見了,蹤影全無,王宗德很不服氣,追上來四週一片寂靜無聲,到處是綠油油的稻穀覆蓋了水田,揚花抽蕙,田坎上野花含苞怒放,不由自言自語地說:

    「明明瞄準了,竟沒打著,他娘娘的邪門了,沒打著,又藏到哪兒去了呢?」

    王宗德在幾根田坎上轉了幾圈也沒有找到,此時天已漸漸擦黑,他觀察了一下地形,前面又臨近深山老林,非久留之地,只好回到下墩子,趙峰他們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趙峰問:

    「追到沒有?」

    「嗨,倒霉,明明瞄準了,卻沒有打著,把她放了,走!回鄉公所,說不定今晚肯定有事。那個李鄉長,我根本都信不過他!」

    趙峰把周高氏綁一鬆,周高氏竟服服帖帖,王宗德說:

    「下次徵糧時,再敢吵吵嚷嚷我就把你關進牢裡去,看你怎麼著?」

    「王隊長!下次不敢了。」

    「不敢就好,你走吧!」

    周高氏灰溜溜地竟自走了。原來這陳步雲剛與堂妹說話,毫無戒備,突然劈頭一聲吼,嚇掉了魂魄三分,飛起腿桿便跑,連手槍也未撥出,剛跑過幾根田坎,一聲槍響,應聲中彈,他咬牙跑了幾步,一頭栽進滿是浮漂的水田中,被水淹了,水田里的稻穀茂盛稠密而自動將其合圍掩蓋了,所以王宗德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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