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沙洲 第4卷 第八十一回(2)
    北渡鄉第四保的四周都是群山蜿蜒,猶似院牆般地圍住了第四保的高山盆地,其實這些山脈都是雞公嘴山脈的延伸餘脈,東南西北只有三段,南段綿延起伏,荒石聳立,坡陡路峭,鄉民稱為閻王坡,中間一段似一線橫亙,岩石蓋頂,一線天水從岩石之上飛流直下,下有一潭,清澈見底,故稱清水巖。往北有一要道山口,極其險峻,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故名:強盜口,從小道直上強盜口,翻過埡口山勢便緩緩而下,似俗人所稱懶陽坡,再過五里坡,就落腳於北渡場。而一座在南的橫亙山脈,則由東向西,然後轉角直轉北下,沉降至蟠龍廟。因山顛並排著三個似尖刀般形如筆架的山峰,四面盤崖削石,巖巖氣勢,故名三角樁,兩山垂直相交,盆地即為孫家壩:富饒的田園。

    王宗德的槍聲一響,早已驚動了孫家嘴鄉民。在田壩的南面山腳是第四保大紳糧周炳輝的莊園,地名大土崗,也是第四保保長,此人四十來歲,妻妾幾房,中等身材,盤子臉,祖上傳下上千畝良田,大小房屋幾十間,剛解放時,帶著鄉丁家丁也上了山,誰知一遭遇解放軍便被打敗,他腦子馬上轉彎,在解放軍面前馬上悔過自新,解放軍予以當場釋放,從此不敢胡思亂想,呆在家中,兩耳不聞窗外事,盧開華幾次邀他入伙,均被搪塞了。

    陳步雲堂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穿過大土崗直上三桷樁半山腰中間有一平台長山坪,坪中有座被青翠楠竹緊緊簇擁著一座大院——插老灣。依山而建,層樓疊閣,盧開華司令部便駐紮在大院內,堂妹跌跌撞撞進入司令部哭訴:

    「司令!陳大哥被王隊長打死了!」

    「是不是擦黑前的那一槍響?」

    「是!」

    「怪不得眼跳,你看清楚了是王隊長?」

    「千真萬確!我看見他王隊長在土灣田坎上找了一圈,就上了下墩子,我便到土灣田坎上一看有水,估計打死在田里,撥開秧子一看,我那可憐的陳大哥喲!直挺挺地撲在水裡,拉上來塞已經斷了氣喲……」

    弟兄們一聽,氣憤不已說:

    「司令!陳師爺不能這樣白白死了,一定要給師爺報仇!」

    盧開華聽後雙手發抖,鬍鬚跳動,氣極敗壞地命令:

    「全體集合,共軍可能正在周炳輝家,弟兄們!見到共軍給我亂槍打死!」

    弟兄們立即操槍集合,撲下山來,到了大土崗時,天已大黑,四方做工的鄉民剛剛收工回到家中燒火煮飯,萬家燈火通明,家家煙火燎燎,盧開華氣勢洶洶來到村口,對天放了一槍,弟兄們紛紛放槍,吶喊聲一片。周炳輝從窗子裡早就觀察著插老灣的舉動,見盧開華率眾下山,急從後門出去,直奔北渡場。

    盧開華還以為王宗德在大土崗,包圍了大土崗,但見那大土崗背靠顛崖,門臨怪樹,前後都是草房,土匪見啥搶啥,穿進穿出,雞飛狗跳,鄉民們攜老扶幼,逃出村莊。周炳輝氣喘噓噓地來到鄉公所說:

    「王隊長,李鄉長,盧開華下了三角樁,現在正在大土崗搶劫!」

    說完口乾舌燥找水喝,王宗德說:

    「肯定是那一槍響驚動了他,我估計是衝我來的,周保長你估計他朝那個方向回山!」

    「我估計他搶了東西會朝大路回山!」

    「走,工作隊與鄉隊員全體出發,李鄉長留下五人守鄉公所,我們未歸,不得離開,周保長帶路。」

    於是工作隊,鄉丁二十多人,機槍兩挺,沿著五路坡的羊腸小道,穿過歐家林,直上萬家山,頭頂星光燦爛,浩月當空,王宗德命令:

    「大家停下!」

    他爬上一座土包,察看地形,這萬家山位於強盜口下面的半山腰處,路邊有一塊溝崗相間的土坪,面積不大,前緣是幾丈高的懸崖,俗稱觀音巖,崖邊有青石板路盤旋而上,翻上去便是強盜口,而且是必經之路,王宗德命令:

    「大家各自隱蔽,土匪肯定要來。」

    大家不是躲在石後,便是趴在草叢中。直至天色已暮,但見暮煙橫遠岫,宿霧鎖奇峰,慈鴉撩亂投林,百鳥喧孚傍村,行行雁陣,墜長空飛入蘆花,點點螢光,明野徑偏依腐草,捲起金飄敗葉,吹來霜氣布深山,誰知等至半夜,天空昏黑逼人,天降了霜露,氣溫聚冷,滾滾霜露濕透了同志們衣服,大地一片寂靜,趙峰說:

    「隊長!土匪大概不會來了。」

    「別出聲,沉住氣,他娘娘的,狗雜種又竄到哪兒去了呢?」

    他只好站起來,往山下一看,看見從左側清水巖下面的山谷深處,微微透來一絲忽隱忽現的光線。說:

    「你們看,難道土匪收窩在哪裡嗎?」

    隊員們只好收槍,又順著山壁摸下山,摸到光亮之處,一隊員說:

    「裡面有人!」

    只見一排草房,其中一間房內燈光大亮,壩子邊邊坐著一如笑胖羅漢般壯漢,光著上身,斜靠在石包上睡得爛熟,鼾聲如雷。此時大家因緊張了一整夜,以為漢子是放哨的土匪,隊員們迅速將草房圍住,一隊員持槍瞄了又瞄,生怕打不準,「砰」的一槍,漢子聲都沒響便斷了氣。房內響動起來,王宗德一揮手,隊員們奮勇向前,踢門進屋,結果空蕩無人,只有一頭水牛受驚後扯斷鼻繩,在蹦跳喘氣,說:

    「王隊長,搞錯了,裡面沒人,是牛!」

    周炳輝是本地人,他一看說:

    「嗨,這不是老單身漢鄒自成嗎?」

    「怎麼是老單身漢呢?我們不是叫大家深夜不要點燈嗎?」

    「王隊長!你有所不知,這鄒自成土都埋了半截還是個干人,又沒討個老婆,孤身一人,我看他平日裡都節衣縮食地過日子,今天我估計是伙路累了,天氣熱,在院壩乘涼,瞌睡來登了,搞忘了吹熄屋裡頭的桐油燈。」

    王宗德心中很是著急說:

    「周保長!只好麻煩你了,天亮後你去買口棺材,請人把他給葬了,我回頭向縣委請示處分。」

    「鄒自成呀!鄒自成!算你倒霉,王隊長,我家有幾口老木頭,你放心,天一亮派人把他埋了就是。」

    原來盧開華率眾包圍了大土崗,除搶財劫物外,主要是想找王宗德,為師爺報仇,未抓到王宗德,便老早回到插老灣了。王宗德他們其實白守一夜。王宗德率隊與周炳輝分手後,只好來到下墩子,找個鄉民家,燒點黃糖姜開水,煮點飯吃,等到天亮,回北渡。

    盧開華派人將陳步雲屍體運到插老灣,陳步雲老婆,兒子,堂妹,以及全體將士披麻戴孝,擺設靈堂,老婆,兒子,堂妹哭聲震天,兒子跪著給盧開華磕頭哭著說:

    「盧爺!我爹死得好慘喲!望盧爺一定給我爹報仇!」

    盧開華也是有義氣有之人,雙手扶起他說:

    「賢侄!你爹與我有八拜之交,我盧開華縱然粉身碎骨也要殺死王宗德,為你爹報仇,來人!拿十根金條,賢侄!弟媳!人死不能復生,這點金銀暫時作你母子二人今後的生活費。」

    「盧爺!我要參加你的隊伍。」

    「你還小!再長二年!我親自來接你。」

    堂妹見有十根黃燦燦的金條交給母子二人收下了,心中最為嫉妒,情急之下跪在盧開華的跟前,咿咿嗚嗚地痛哭起來:

    「盧爺!堂哥在世時對我這寡母子有多有照顧,今天堂哥二腿一蹬,就管不我了喲!我塞也不想活了喲……」

    「你?」

    「盧爺!堂妹男人在中日戰爭拉了丁,戰爭結束了也沒有回來,至今生死不明,留下五歲大的女,我男人在世時給她買了幾畝田土,日子緊緊巴巴地湊合過。」

    陳步雲的老婆如是說:盧開華本是好色之徒,一聽是寡婦人家,便見有了可乘之機,盧開華稀皮笑臉瞇著色眼瞟堂妹,見也有幾分姿色,農家婦人,身強力壯,胸挺殿圓,盧司令看著看著美滋滋地垂涎三尺,心搖目蕩地說:

    「師爺真是仁義之人,堂妹不必傷心,拿五根金條來,師爺生前顧著的人,我當哥子的也當照顧,堂妹!司令部正缺人打掃,那些雜兵小子齷齪毛燥,那象堂妹心靈手巧,不如堂妹到司令部當個人手!」

    「謝謝司令,能服侍司令,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

    堂妹一聽五根金條到手,更兼盧爺的寵愛,歡天喜地,破涕為笑,陳步雲母子二人辦完喪事,辭別司令,下山回家守孝不題。

    堂妹則留在插老灣,當晚便與盧爺一床睡覺,二人似乾柴遇烈火,久旱逢甘露,整整狂了大半夜,第二天中午盧開華方才心滿意足甜密密地起床,安排二人下白渡,說:

    「下山去對李鄉長說:王宗德如果只有幾人在鄉公所,或者兵分幾路,馬上寫個紙條放在碼頭上岸邊大黃桷樹丫枝上用石塊壓起,獎三百塊大洋。」

    「是!」

    那二人接了命令,立馬下山,將話傳給李長根,三百塊大洋,好傢伙!從此時時注意王隊長的工作安排,那二人則靠一隻船在碼頭。

    農曆六月二十三日,老農說得好,谷子揚花旱,必有大雨到,螞蝗浮水面,警防天氣變,汗水鑽眼睛,必有大雨淋,天氣悶熱,如同蒸籠般薰烤著大地,王宗德更是心煩意亂,一來誤殺鄒自成,二來徵糧也未完成任務,縣委又派來三個戰士來,也許北人不服南土,也許連續爬山勞累成疾,王宗德躺在辦公室的床上,高燒不退,虛汗淋漓,他強打著精神說:

    「這幾天實在太熱,我又犯了老毛病,縣委又批評了我們,我們可不能落後,今天大伙都給我上山,一定要完成任務,決不當落後分子!趙峰,李隊長各帶一半人槍,馬上出去!」

    「隊長!有雨天邊亮,無雨頂上光,恐怕有大雨喲!」

    「什麼有雨,無雨,落刀子也得出去,鄉公所我一人守著!」

    「隊長留幾人吧?」

    「不用!」

    王宗德固執而堅決地說,趙峰,李長根分兵出發,李長根出了鄉公所說:

    「你們幾個等一下,我去一下茅廝。」

    鄉丁們原地休息,他飛快地跑到碼頭,寫好紙條,放在黃桷樹丫枝上,壓一塊石,然後歸隊,上山徵糧去了。須臾,濃雲密佈。盧開華派去的那二人,一個年老,一個年輕,扮成父子,整日在綦河遊蕩,不求打魚,每天上碼頭上午一開茶,下午一開茶,臨上船時看一下黃桷樹,年老的叫王二哥,年青的叫許三娃,許三娃悶得心慌說:

    「王二哥!要下雨了,我要上岸。」

    「慌啥子,上岸危險,噫!看樣子硬是要下雨,你這三娃子,一天到晚只曉得日野雞,等你娃討了老婆,才曉得婆娘的厲害!三娃子,等哥子給你唱個《惡雞婆》,你就不悶了!」

    王二哥從背上抽出黃銅煙桿,對著船沿輕輕敲了三下,伸開那尖叫悠揚的嗓子唱道:

    「豌豆開花要結角,我來唱個惡雞婆。

    別個婆娘樣樣好,我那婆娘實在惡。

    清早要我生早火,夜晚要我脫裹腳。

    三兩句話不順心,打得我去鑽床腳。

    好說歹說才饒我,罰我下河洗裹腳。

    裹腳臭得人難過,拿根竿竿撬下河。

    撬下河就幾剝剝,水都渾了大半河。

    上頭渾訖朝天門,下頭訖到唐家沱。

    沿河兩岸不依教,要我擔水洗大河。

    全靠老天湊成我,落場大雨禍才脫。」

    「轟隆隆,砰喳喳……」

    天際邊頓時雷鳴閃電,烏雲蓋天,忽然吹起一陣怪風,刮得樹木都颼颼的響,水面上的禽鳥格格驚起了許多,扑打著翅膀飛向天際。打魚人家紛紛靠岸。王二哥,許三娃也不敢怠慢,快速劃到碼頭,天上的雨已稀稀拉拉地落了下來,王二哥見黃桷樹丫上已有一塊壓石,畢竟是精細之人,走上前去,取下紙條,搓成筒子,說:

    「三娃子,貨到了,你趕快戴上斗笠蓑衣上山。」

    許三娃戴上斗笠,披上蓑衣,直上三角樁插老灣。

    王宗德見同志們都出了門,心中才稍為安穩,風起雲湧的時候,一陣涼風吹進來,刮來片片落葉,他連打幾個寒戰。街上有人喊:

    「下雨囉!快收衣服!」

    頃刻間黑雲自西北湧起,勢如潑墨,滾滾而來,一個炸雷過後,大雨滂沱,整整落了一個小時,俗話說:易漲易復山溪水,洪水猛漲,淹沒了場下頭的兩座小橋,淹沒沿河的幾段小路,一陣大雨過後,那黑雲邊上鑲著白雲,漸漸散去,透出束束日光來,照耀得滿江通紅,河邊山上,青一片,紫一片,綠一片,樹枝上的綠葉都像水洗過一番的,尤其綠翠可愛。岸邊的荷花,苞子上的清水滴滴,在陽光下折射出晶瑩剔七彩斑斕的光芒,清風徐徐吹來,荷葉上的水珠滾來滾去。打魚人趕緊看魚船被河水沖走沒得,莊稼人趕緊看田坎崩決沒有!突然有人大喊:

    「土匪來囉!」

    場上頓時大亂,王宗德也聽到了這喊聲,清新的空氣並沒有減輕他的痛苦,他咬咬牙趴起來,虛汗淋漓,金花四濺,頭重腳輕般出門一看,從五里坡和南山坪包抄下來兩股土匪,街民驚慌不已,關門閉戶,盧開華對天連開幾槍,大喊:

    「弟兄們!為師爺報仇的機會到了,衝!」

    「衝啊!」

    土匪喊聲震天,槍聲陣陣。王宗德趕緊腰插短槍,手提長槍,關上大門,跑到場角,一看奪路被淹,渡河也不行,深知一人難敵眾匪,盧開華已率眾進場,王宗德在這緊急嚴竣關頭,二步搶到場角石嘴上,佔領制高點,他蹲在亂石堆中,隱蔽在南瓜葉裡,他舉槍瞄準最前面的盧開華,剛瞄準,打擺子又來一陣,抑制不住情急之下子胡亂連放三槍,未擊中,盧開華見子彈從頭頂飛過,氣極大喊:

    「衝!」

    弟兄伙們峰湧而至,王宗德中彈犧牲,盧開華洋洋得意地說:

    「拖到場上去!」

    兩個人把他雙腳一拖,拖至場上,每人補一槍,以發洩師爺的仇恨,街民早已關門閉戶,王宗德體無完膚,流血不止,慘不忍睹。雨過天睛,紅花滿山,鮮艷的野花啊殷紅千葉。

    晚上,趙峰,李鄉長回到北渡,才發現鄉民圍著死去的王隊長,直挺地躺在炙熱的石板上:

    「王隊長!王隊長……」

    隊員們都哭了,李鄉長卻沉默不語,隊員買口棺材,把王隊長抬起,在後坡草草下葬,墳壘好後趙峰無比悲痛地說:

    「同志們!王宗德隊長,山東沂南縣葛溝區鞏頭村人,一九四六年參加革命,他吃苦在前,享受在後,衝鋒陷陣,毫不含糊……」

    「為隊長報仇!」

    「噠噠……」

    隊員們滿腔的憤怒化著顆顆子彈如流星般飛向慰南的天空。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