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念歲末風起天闌（斗牛）
冬末的梅花尤自顧自地最後盛放，點點落梅，暗香數裡。
慕容寔宇的軍隊終究攻入黔關，占取若陽山。
是夜，姜陵軍中則是一派和諧。
將士們圍著篝火三五成群，安寧莊百姓送來的酒甚好，就著篝火熱了，大碗分著喝，酒香四溢，甚是和樂。
如今安寧莊的百姓與姜陵軍打成一片，之前寰帝在鳳萊所下的關於姜陵殺戮成性，暴力凶殘的通告也就不攻自破，於慕容寔宇來說是個光明的前景。
凌燁與他一合計，倒是乘勝追擊，一路向北。下令整頓軍隊，次日清晨便要直取鎏州。
正濁酒對飲，忽察覺外面不太對勁兒。兩人皆是個中高手，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耳朵。
起身追出去，卻見那人影閃入芊孝的營帳去了。
兩人都是一陣心驚，卻又不好打草驚蛇。深知芊孝的高深莫測，兩人倒也不擔心她會受傷。
站在門口停頓，兩人之間帳中燈火亮了，卻沒有打斗的聲音。
相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疑惑。正以眼神交流，商量著要不要進去一探究竟，卻聽裡頭傳來芊孝睡意未散的聲音。
“這次做得很好，如今我不管事，你又歸屬簪花樓，已算是凌燁麾下的一份子。去留隨你，若是留下就找凌燁去。出門右轉，第二個帳子。”
話畢，燈火熄滅，平靜如無人。
兩人都是聽了個半懂，想來是芊孝手下的人回來復命。
既然無事，兩人也就放心。轉身欲走，卻見一道人影閃到眼前，未及分說便是一記手刀。兩人都不是吃素的，目光交流，便動起手來。
別說他們兩個人聯手，就算是一個人也難逢敵手，這人自然很快被制住。
借著遠處火光看去，凌燁倒沒反應，卻是慕容寔宇唬了一跳。
慕容玎玲？她怎麼回事芊孝的人！
凌燁愣了愣，“什麼？她是慕容玎玲？”芊孝那無良後媽他可是聽說過的，她不是被莫痕滅得屍骨無存了嗎？
慕容寔宇也是一臉難以置信兼錯愕，寧願只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兩人正遲疑，便見裡面掌了燈，不一會兒便聽得芊孝的聲音，“進來。”
原本沒打算進去，只是如今滿腹疑惑，又被芊孝知道了，不進去反倒奇怪。兩個人進去，卻也不忘了扭著慕容玎玲。
只見芊孝青絲未亂，一臉睡意還拼命打哈欠。
“行了，放開她吧。”芊孝的目光飄過皺著眉不安扭動的花蕊。
兩人卻是一臉疑問，手上動作遲疑，終究被花蕊掙開。
只見慕容玎玲擰著胳膊走到芊孝身後立著，兩人無聲地汗了。芊孝的老底，實在是太深了。
“就知道你們兩個不讓人安生，既然打了照面，便正式介紹好了，這是花蕊。”說罷又轉頭對身後的人道，“那是姜凌燁，你往後的主子。”
轉而睨了慕容寔宇一眼，抿了抿唇，沒再說話。反正花蕊也不需要知道他是誰，只要認得凌燁就好。
凌燁倒沒注意到芊孝對慕容寔宇的忽略，重復了一聲，“花蕊？”轉而看了一眼慕容寔宇，叫你亂認人，真是毀了人家在芊孝心目中的一世英名。
慕容寔宇那叫一個憋屈啊，可是凝眸看看那人，這張臉，自己怎麼可能認錯？
芊孝也總算是注意到了他，拋出一句“你不知道世上有種絕技叫易容嗎？”便不再說話。
此話一出，兩人才算緩過來了。
疑惑一解，一屋子人也就熱絡起來。
凌燁挑了挑眉，邪裡邪氣地笑了。
這一笑看得眾人一陣雞皮疙瘩，終是芊孝受不了了，隨手砸過去一個茶杯，被他信手接住，不失優雅地細細端詳，“你們看，有一個慕容玎玲在手，這接下來幾個城池，便好辦多了。”
芊孝挑了挑眉，果真是兄弟情深，當初姜凌鈺被掛在城門上挾制他們時凌燁那臉黑的，如今可真是到了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時候了。他不趁此機會報復，更待何時？反正於她無害，他們願意怎麼奪城，隨他們高興。
“不，我們豈是於他計較這些的檔次？相反，我要將慕容玎玲雙手奉上，完好無損地送回他手中。”慕容寔宇眸底閃過一絲亮光。若是效仿寰帝的做法，那他與他又有什麼區別呢？
凌燁倒也不反對，反正沒有慕容玎玲他也有把握打下接下來的城池。將慕容玎玲送回鳳萊軍中，無疑是一個無聲的嘲諷，簡直就是踩在寰帝臉上啊。他以姜凌鈺阻止他們攻城，如今他們卻完好無損地將慕容玎玲送回，這就等於是讓所有人都看到這姜陵軍的仁義正直，打仗就好好打，牽扯那些弱勢群體算什麼。雖然姜凌鈺也不算什麼弱勢群體，姜凌燁美美地想，幾乎能夠想象寰帝看到後的表情。同樣能夠雪恨，還真是爽翻了。
忽略凌燁那腹黑的表情，芊孝下逐客令道，“沒事兒就散了吧。”
花蕊挑挑眉，完全不受幾人討論將她如何處置的影響。反正她只管為簪花樓盡忠，不論是以她換城，還是回寰帝身邊潛伏都是一樣的。
凌燁喜滋滋地走了，花蕊跟著離開，慕容寔宇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話說今天為什麼芊孝要無視他呢？事情要追溯到幾天前，芊孝同凌燁多喝了幾杯，便干脆窩在他那兒睡了。
紅杏一向了解他們兩個，倒是沒說什麼，卻是慕容寔宇跑去找姜凌燁商量事情，看到二人睡在一起，睡在一起也就算了，要不要這麼衣衫不整，要不要這麼姿勢曖昧？頓時醋意大發。
心道他都不介意芊孝有個“夢中情人”了，如今居然又來了個藍顏知己湊熱鬧，是可忍孰不可忍！
於是乎就鬧開了，於是芊孝就發飆了，於是某兩人就冷戰了。
凌燁事後知道，直笑他關心則亂。平日裡他和芊孝就是這麼個相處模式，沒有男女之別般的交情。怕他不相信，凌燁拉過紅杏摟在懷裡，香了一口又道連媒都是芊孝做的又怎麼會合芊孝有什麼。
明白自己誤會的慕容寔宇也是一陣自嘲，卻又不好去碰芊孝的軟釘子，愣是被晾了這麼幾天，也真是郁悶得很。
借著今日都到她帳裡了，慕容寔宇很糾結地琢磨著要不要干脆撲倒吃掉算了。
芊孝卻不知他那麼多百轉千回的心思，他相信也好，不信也罷。那日慕容寔宇醋意沖昏了頭，口不擇言說重了些。當時沒當回事，回來卻是纏得她夜不能寐。
煎熬了幾日，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機會再愛一個人了。她太干脆，要麼愛，要麼兩清，沒有回旋的余地，亦沒有妥協的可能。
若他不懂她要什麼，她亦不知道怎麼表達，如此僵持著，著實不舒服。
寔宇還坐在那兒，芊孝面上沒什麼，心中卻開始打起小鼓。
許久未言語，氣氛怪異。芊孝起身攏了攏身上的披肩，想念自己的被窩，准備將依舊傻坐在那兒的慕容寔宇忽略不計。
沒走幾步，慕容寔宇便發話了，“我們談談好不好？”
語聲輕柔，帶著幾分祈求，那般小心翼翼。
步子頓了頓，芊孝回身，坐下。
夜深露重，一來一回愈發冷了。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芊孝將身上的披肩收緊。
慕容寔宇將她從對面攬過來，不由分說地抱在懷裡，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她不安地動了動，卻終究抵不過他的執意，反正也暖和，干脆也就不再掙扎。
觸及她沁涼的手，他收緊手將她攏在懷裡，把玩著她纖細的十指，他想，或許只有這樣讓她背對著自己，自己才會比較自然地表達。
“聽著，我只說一次。”慕容寔宇按捺住心中砰然，盡量沉穩地道。
“我不管你夢裡喊得那個逝羽是誰？也不強求你忘掉你的過去，只求你從今以後，心裡眼裡只有我一人。”
芊孝愣了愣，逝羽？他竟知道！
心裡眼裡只有他一人？這般霸道的語氣，聽起來卻莫名其妙的情真意切。
似乎好像落了什麼，芊孝忽然有些想捉弄他，沉了聲音，擺出一副冷然，“憑什麼？”
慕容寔宇好不容易說出來，卻聽芊孝有次一問，隱約可見她冷淡的側臉，柳眉輕挑，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
“我……許你一生一世可夠？”
明顯看到芊孝臉上的表情一滯，慕容寔宇心中一松。彼此靠得那麼近，他能感覺得到芊孝緊繃僵硬的身子略略放松，柔軟地倚靠著他。
緊了緊手，將芊孝的手攏進手心握著，慕容寔宇只覺得開心，忍不住低笑出聲。
轉而見芊孝一臉不對勁，不斷搖著腦袋。
“一生一世可夠？”
“不夠。”
“不夠？”
“雪月想要生生世世與您在一起。”
“好，那便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
不斷閃動的畫面，腦海裡呼之欲出的聲音，不斷回蕩的聲音，是誰許諾生生世世愛？芊孝抱著腦袋，頭痛欲裂。
“芊孝……芊孝……”想要安慰他不要著急，這樣的感覺已經好多次了，卻是使不上勁兒。
耳畔慕容寔宇焦急的聲音越來越輕，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