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王似乎一夜之間，蒼老下去，像中了某種邪惡的魔法，兩鬢滲出白髮來。想起當年幾個皇子發瘋似的爭奪王位，可是誰又能料到，最終皇位落到了廷素身上。而後，曹守敬把持朝政，其時，九王尚在戍邊，與京城不通音信。自己眼看著祖宗江山旁落，忠臣賢士死的死，逃的逃，這天下是何樣子？而如今，曹守敬胃口越來越大，竟要對自己下手了。
頤王搖了搖頭，背手進了內堂，末了，說了句，此間事，不足為外人道。
內堂。
王爺，恕蕭玉直言，對頭來勢洶洶，不是善類，今天躺下的是幾個不知名的女子，明天躺著的怕就是王府中人，咱們還是避一避的好。
避？哼，避無可避，蕭玉有所不知，沒有皇上的旨意，封王不得擅離京師，這是太祖當年定下的規矩。再者，如今皇上羸弱，又落下瘋病，九王爺遠在戍邊，其它封王一味依附曹守敬，若是我在離開京師，這祖宗天下可就著著實實的落在曹守敬手裡了。
曹守敬想用幾具女屍嚇退我，未免也太小覷本王了。
蕭玉還想再言，終究是沒有說出口。那，王府的戒備是不是再換一班人馬？
嗯，好。你去安排吧，今日倦了，你去吧。
偌大的內堂只剩下頤王一人，他癱坐在籐椅上，眼神迷離，想著方纔的其中一具女屍，左胸上有一小團殷紅的咬痕，正是昨夜前來侍候自己的女子，而那個咬痕是自己留在她身上的。曹守敬當真了得，連自己的起居癖好都瞭若指掌，當真讓人心驚。
究竟是怎樣的高手，竟能抵擋我王府三千門客？
頤王歎了聲，慨歎手下的不濟，腰腿突然有些不聽使喚，週身也開始顫抖，他從懷中取出隨身帶的錦盒，打開，取出一粒殷紅的丹藥，急急的服下，頃刻間，如蒙大赦，癱軟在籐椅上……
頤王府換了裡外三層的戒備，護衛兵面容冷峻，手指始終按在刀柄之上，不敢有絲毫大意。王府裡的竹林全部削去了半頭，枯葉也被清理乾淨，確定藏不了生人。暗處的弓弩機關上滿了弦，逼視著王府裡每一個死角。
三個月後。
頤王偏臥。
頤王躺在榻上，嘴唇乾涸，他掏出一粒女丹，咬碎，苦澀刺激味蕾，咬緊牙，額上滲出汗來。
蕭玉立在偏臥之外，盯著看撲向燈籠裡一隻又一隻飛蛾。
頤王搖了搖鈴，蕭玉環視四周，然後閃身入內。
今日侍候的女子可進府了？
蕭玉點點頭。
明日就是十五了，我這病過不得十五，若是不御女，怕是熬不過十五後的三日。可是，這十二坊的女子萬不可讓她們進府了。
蕭玉點頭，這個我知道，今日的兩個女子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從南方過來，我已經打探清楚，也俱皆淨了身，王爺放心享用就是。我就守在門外，王爺有事就搖鈴。
頤王點點頭。抬起枯槁無力的右手，蕭玉將頤王背起來，走到面牆處，按動機關，進了另一側的隱蔽暖閣。
暖閣熏滿了香，四周鑲滿水晶，映出無數個人影，兩個女子裹在被褥裡，安靜的躺著，呼吸勻稱。
蕭玉掩上門，靜靜的立著，望著半天裡將圓的冷月，一聲輕歎。裡面傳出王爺木屐叩上地毯的悶響。
一隻烏鴉在月下的枯枝上啼了一聲，又撲稜稜的飛走，消失在遠處的夜色裡…
烏雲閉月，飄下一絲淒寒的風雪來。
蕭玉想，自己追隨頤王多年，若不是王爺，自己怕早已葬身狗腹，哪裡會有今天。雖說頤王有些不可為外人道的癖好，但終究是為了自己的身子，無可厚非。蕭玉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沈夫人，額頭上滲出汗來。李後主說不堪回首，蕭玉想，若是時時想到自己的童年，自己當真活不過二十歲。違命侯違命侯，人不都是違命的嗎？
暖閣裡突然傳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隨即戛然而止，蕭玉眼前的思緒猛然散盡 ，心內一涼，破門而入。
……暖閣內氣味淫靡，煙霧繚繞，頤王滾落在地上，全身痙攣，下體正不斷滲出血紅，而榻上匍匐著的連個女子，姿勢挑逗，肌膚勝雪，嘴角上都滿是血紅，正笑吟吟的望著一臉驚恐的蕭玉。蕭玉心內一驚，這兩個女子……又是十二坊的人，難……難道路上別下了蠱？
這般的場景映在周圍的銅鏡裡，無聲斑駁，光影雜陳，不寒而慄……
頤王面色青紫，嘴唇烏黑，僵直的躺在木榻之上，蕭玉立在一側，一老者正俯身查看著頤王的屍身。
良久，老者起身歎了口氣，蕭玉挪了一步，道，老師……
老者擺擺手，無救了，叫人……叫人進宮報喪吧……
蕭玉心神一震，再說不出話來。
那老者自語，王爺的三寸舌頭，還有……都斷在兩名女子口中……且，毒入中庭，仙神也就不得了。
蕭玉堆坐下來，道，王爺一味聽信讒言，以為補陰可痊癒自己的隱疾，可惜，到頭來，卻因此而喪命。這天下女子，當真妖物……
此事須怨不得十二坊，多半是曹守敬的所為，曹守敬素與雲南有往來，這中蠱也是那些教派的邪術。
暖閣裡，兩個裸著的女子，口鼻皆是血，倒斃在香艷的軟榻之上，將一床純白的被衾染得紅斑點點，銅鏡裡映出女子扭曲的臉，仍是鮮活。
地毯上躺著一個錦盒，圓圓的殷紅的丹藥滾落了一地，映出光影來，如同貓眼……
外面風雪大作。
頤王國葬，昭告天下的死因是，山西大旱，頤王分管賑災，操勞國事，觸動舊疾，薨於雪夜。
蕭玉換了素裝，騎上一匹瘦馬，遠遠的向北去了。
曹守敬帶了隨從，立在頤王府庭院裡的一刻巨大的檜柏之下，對身邊屬下言道，這株檜柏，歷經百年，當然興建頤王府的時候，得到恩准，將其圈入府中。只是……長壽的檜柏竟庇護不了頤王爺，英才天妒，可歎可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