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 第二章
    她抬起微慍的臉蛋,原想辯駁幾句,見他低頭看著病歷又思及這是病房,呵口氣,她隱忍下來,繞過他和他身邊的醫師們,準備離開。

    「幫他量個體溫。」程允玠看著病歷,低低交代了句。

    聞言,她腳步一頓,狐疑地回頭。見他低著頭看病歷,一面又和身旁的住院醫師和實習醫師討論著什麼,她不以為意地再度跨出步伐。

    「去哪裡?不是要妳量體溫?」身後又是那清冷的聲音。

    她回過身,程允玠正看著她。她吶吶開口︰「你在跟我說話?」

    「妳不想量,我可以自己動手,耳溫槍給我。」他沒什麼表情,連鏡片後的眼眸也讓人瞧不出底蘊,她很難判斷他的情緒。

    怪人。她在心底咕噥了聲。從口袋中拿出耳溫槍,走近小病人,忽想起什麼,她退回床尾拿起掛在床尾的耳套盒。

    程允玠回想她剛盯著自己的胸口看,想到那上頭的繡名,眉心短暫地蹙了下。

    很清楚自己外型條件的他,常有護士或是一些病患家屬示好,他早習慣了那些注目,但不代表他喜歡,甚至還有些討厭那些過於熱切的目光。那讓他覺得自己像動物園裡的貓熊或無尾熊,一舉一動都被關切。

    現在這個小護士這樣盯著他的繡名處……難道這個散漫的小護士,也對他有興趣,想知道他的姓名?她是當真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

    「發什麼呆?」他忽然出聲,驚動了恍神的她,指尖一顫,打翻了整盒的耳套,耳套全散在床面上。

    她輕「啊」了聲,抬眸就見他目光閃爍,直勾勾看著她,薄唇抿得緊緊的,她以為他大概會發怒,卻沒等到他說話。

    想起他和其它醫師方才走進病房時,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音的腳步,再對照現在,她微微瞠大眼眸,感到很意外……他可是怕吵了病人和家屬?

    真是不可思議,這麼冷漠的人也有體貼的時候?見他仍是盯著她看,她迅速低首,拾起床面上和滾落地面的耳套。

    「昨晚還有發燒嗎?」程允玠調開目光,走到病童前,語聲溫柔地問著一旁面露關心的年輕媽媽。

    「沒有,但是一直不吃東西,硬塞給他吃,他就哭給我看。」年輕媽媽苦著臉又說︰「而且他吞口水會痛,乾脆都不吞,整個口腔都是口水,我都要用杯子接他的口水。」

    「這樣……」他想了想,把手中病歷交給身後住院醫師。他微彎身子,摸摸病童的頭。「弟弟,嘴巴張開,叔叔幫你檢查一下好不好?」

    黎礎盈收拾好耳套,直起身子見到的便是他放柔的五官線條。真是詭異,這人的變臉功夫還真好,前一刻還帶著怒意看著她,這一秒卻能換上另種神態。

    「快啊,張開嘴巴讓叔叔看一下。」見病童拗著,年輕媽媽催促道。

    「弟弟,來,你看叔叔這裡有什麼?」程允玠湊近病童,指指自己胸口的胸針。「你認識這個黃色小方塊嗎?聽說現在很紅是吧?!可是叔叔不認識它,你能不能告訴我它叫什麼名字?」他柔聲誘哄著。

    「海……」病童一張嘴,滿滿黏稠稠的口水流了出來,直接落在程允玠的手掌上。

    「啊!」年輕媽媽趕忙抽了幾張面紙遞出。「醫生,對不起。」

    她的孩子得了腸病毒,高燒之後整個口腔開始出現水泡,吞口水痛、吃東西痛,連說話也痛。他乾脆含著口水不吞,於是這一張開嘴,口水便沿著嘴角串串而落,就這麼滴在醫生手上,年輕媽媽感到相當不好意思。

    程允玠並沒接過面紙,似不在意手掌上的唾液。他趁機輕扣病童的兩頰,讓病童呈現開口狀態。他乾淨的那手從身側白袍口袋中拿出小手電筒,照了照病童的口腔。

    「他嘴巴潰瘍的情況還是有,喉嚨也有,所以會排斥吃東西。媽媽可以讓他喝些流質的,或是吃點布丁、果凍,甚至是冰淇淋也可以,總之就是給他一些軟軟涼涼的食物,他會比較舒服。」

    關了小手電筒,他才接過年輕媽媽手中的面紙,將整個手掌擦拭乾淨。

    他偏頭過去和住院醫師交談了什麼後,又對年輕媽媽溫聲道︰「我幫他開個藥水,等等護士小姐會拿過來。只要在他吃東西前先讓他喝藥水,大概五分鐘至十分鐘後再開始吃東西,就能減緩他的疼痛。不過這種藥水要自費,媽媽可以接受嗎?」

    年輕媽媽不多想,忙應了聲︰「可以可以,只要他肯吃東西,我都可以。」

    「好,我等等會請護士小姐拿過來。」程允玠從白袍口袋裡掏出一張小貼紙和一根棒棒糖。「弟弟好勇敢,所以貼紙送給你,棒棒糖等病好了就能吃了。」他笑著揉了揉病童的頭,一回身,就見黎礎盈怔在那兒,那一雙如荔枝果核般又黑又圓的大眼正疑惑地直瞅著他。

    今日遇見兩次,兩次都莽莽撞撞往他身上撲來,頭一次還哭哭啼啼。身為醫護人員,個性這樣已經很糟糕了,現在又見她像在發呆,如此散漫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工作職責?

    他溫暖的眼神微微一沉,低低問︰「可以量體溫了嗎?」

    「咦?」黎礎盈愣了下,才恍然︰「喔。」隨即傾前身子,欲將耳溫槍放入病童耳中。手探出,才猛然驚覺自己手中的可是原子筆,哪來的耳溫槍?

    抬眼見著他微帶怒意的灼灼目輝時,她一臉尷尬地趕忙拿起被她暫放在床面上的耳溫槍。「37。……。」量完體溫後,她看了看溫度顯示。

    「還是要多留意他的體溫。」程允玠交代了聲後,逕自邁開步伐欲往裡面那張床走去。經過她身側時,想起什麼,他稍稍停步,然後輕輕掀動薄唇︰「除了別在上班場合哭哭啼啼之外,也請不要隨便發呆,做事也要細心一點,我不管妳平時如何,但工作時就該有工作的樣子,別以為自己是來度假的。」

    她聞言,瞪大眼眸,思緒像停止運轉般,直到他身後的住院和實習醫生面色尷尬地看了她一眼,轉身亦步亦趨跟上他之後,她才反應過來。

    她微慍地看著站在裡面那一床,正對著另一名病童揚笑的白袍男人??

    原來院長未來的女婿除了冷血之外,還是個自以為是的傢伙!

    良久之後,她下了這個結論。

    葉子分享︰「葉子的離開,是因為風的追求,還是樹的不挽留?」她看了篇故事,結局用了這段話做為結束。

    葉子想︰如果我很喜歡一個人,但他有了他喜愛的人,而我又發現有個喜愛我的人在默默守候著,那麼我該隨風去,還是等待樹的挽留?

    葉子想︰愛情是什麼?是一見鍾情,還是細水長流?是轟轟烈烈,還是平平淡淡?而戀愛的感覺又是什麼?是飲烈酒,還是品清茗?

    葉子說︰我不懂愛情,也沒談過戀愛。不是沒有追求者,只是想要戀愛的心,無法付諸在那些追求者身上,是我要求太多還是緣分未到?

    葉子覺得︰即使對愛情懵懵懂懂,但我想戀愛,一種如清茗般,可以帶苦澀,但入喉回甘的愛。(害羞害羞)

    伊人覺得︰想戀愛?那簡單,找個人愛就好,但我以為要讓這個妳愛的人懂自己的愛卻很難。

    伊人說︰對於愛情,我不求轟轟烈烈,但要醇厚,要愛得深刻。

    伊人說︰而且愛情本身就是一種極其不安的事物,雖然它是一種在給予的過程中就能得到幸福感覺的事物,偏偏它反覆不定,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走,沒個准的。

    葉子說︰我聽說愛情像潛伏期長的病毒,會在人的免疫力最差時才爆發。

    葉子期待︰但無論如何,總想嘗一回。我想戀愛啊!

    因為需輪三班,為了方便,黎礎盈在醫院附近租了間公寓。她習慣自醫院歸來後,先進浴室洗澡,以免病菌殘留。

    這夜如同往常,她沐浴過後趁著等待發乾的時間,打開計算器,隨意瀏覽著網頁。片刻,她想起今日工作上遇上的事,遂用暱稱「葉子」登入「噗浪」,想寫些心情。

    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光標,笑了聲。她其實只是習慣在網絡上寫寫心情,沒想到卻因此認識了和她想法接近,相當談得來的網友「伊人」。雖然彼此不曾見過面,但每次在網絡上的交談,總讓她感覺是可以和她深交的,也許哪日約出來見見面也不是不可行吶。

    上回看了篇文章,她寫了自己對於愛情的看法,想不到她也樂於與她分享她的想法。她確實渴望戀愛,在街上每每看見情侶手牽著手的畫面,總讓她羨慕好久。她又不是沒人追,卻沒有一個讓她動心。

    人總是怕寂寞的,她也是,儘管每天在病房忙得不可開交,沒有多餘心思去想到這些,但下了班,寂寞總來找她作伴,如果她現在有情人,就不用一個人呆坐計算器前,看自己和網友的留言了。她可以和情人去散散步,可以和情人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可以??做很多很多浪漫的事啊!

    說到浪漫,也不知怎麼著,腦袋瓜裡竟蹦出一張清冷淡漠的面孔。

    哼哼……像那種自以為是,喜歡指責她,聽見有病患往生也不掉一滴淚的男人一定不懂浪漫。

    想起今日遇上的那位冷血醫師,她又在「噗浪」上補充——

    葉子說︰我希望我的對象溫柔有愛心,那種冷酷型的男人最討厭啦!>_<

    手指才離鍵,意外發現竟然多了一則暱稱為「陌生人」的回應。

    他/她是哪位?為什麼要響應她們的留言討論?

    她將「陌生人」的回應反白。

    愛情就是這麼難捉摸,何不做自己就好?想怎麼愛,就怎麼愛。

    愛情真的可以這樣嗎?她坐在計算器前,怔怔想著。

    ◎注︰intern指實習醫師。

    早晨乾淨純粹的陽光隨著揚開的窗簾,從細窄的簾布縫中成銳角形照射進屋,在床鋪上拖出一道光。

    黎礎盈圓圓的臉蛋一半浸浴在晨陽下,一半陷在柔軟枕頭裡。她瞇了瞇眼,翻過身試圖避開刺目光芒,然而原先陷在枕頭的那一半,這一翻動卻見著了陽光。她不管翻哪一面,總是有一半會被陽光賴上,最後,她索性趴睡,還拿起枕頭壓在後腦上。

    還以為能繼續好眠,門鈴卻響起!她拉緊枕頭沒打算理會,但對方似乎不輕易放棄,以一種絕對要響到開門的姿態持續按著門鈴。

    她歎口氣,翻身坐起,揉了揉仍沉重的眼睫後,她瞄了眼小鬧鐘——也才七點四十九分而已。

    昨晚又不小心在計算器前多坐了一些時間。她還在慶幸今天沒有班,可以好好睡上一覺時,不知道哪個冒失鬼在這個她很需要睡眠,而且時間還很早的時候來按門鈴?!

    鈴聲繼續,催人心魂似的。她沉沉吐了口氣,下了床,拖著步伐往大門口走去。「來了來了,再按下去門鈴會燒壞。」她撥撥散發,有氣無力地細嚷著,然後拉開大門。

    「黎小姐?」是住在隔壁的高太太,也是房東太太。

    「咦?高太太怎麼這麼早,要收房租嗎?」這房東一家都是好人,不會無故按她門鈴,除了收房租時。但她記得才給過而已,怎麼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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