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 第一章
    病房會議室內,正在進行晨間會議,會議的氣氛冷肅低靜,只有空調運轉的聲音。此刻,前方的閱片架上掛了張X光片,總醫師面有難色地瞪視著漲紅了臉的實習醫師。

    「現在的intern可真是好命,連個片子也不會讀,啊?!」沉悶的氣氛中,蕭聰義冷哼了聲,又嗤道︰「吳總醫師,人家intern進來實習可是來學東西的,不要只教人家學拍馬屁,以為攀上院長的什麼人就能高昇。」

    冷冷的空氣因為他這番話而流竄著奇詭,漲紅著臉的實習醫師面色一陣青白,冷汗涔涔,一旁吳姓總醫師則尷尬地笑了兩聲。未幾,一名從會議開始就沒停過轉動手中原子筆的主治醫師出聲解圍。

    「剛來實習,總是需要時間磨練,沒有哪個醫生天生就會讀片子,蕭主任不也和大家一樣,都是從實習開始嗎?」程允玠輕扶細框鏡架,淡聲開口。

    「是啊,想當年也是從實習開始,然後住院,再到主治,這過程可是漫長又辛苦,不像現在隨隨便便都能升上主治醫師。時代變了啊,現在的年輕人只要找對對象,就一帆風順、平步青雲啦!不像我們拚死拚活,才拚來一個主任。」

    尖酸、諷刺,字字句句嘲人意味如此明顯,誰聽不出來呢?何況是被針對的當事人。而這情況若是發生在其它醫師身上,特別是實習醫師和住院醫師,大概就是杵在那乖乖聽訓。然而,從醫學系開始,一路靠著實力和努力而升上主治醫師一職的程允玠,那耿直的性子哪容得了這番話?

    「蕭主任是在向大家埋怨自己找錯對象嗎?要是師母聽了,怕是會難過。」程允玠轉著筆,輕笑了聲,那笑意在他靜寂深幽的眼中注入冷芒,俊魅人心。

    「你!」蕭聰義拍了下桌面再站起身來,瞪視著一排白色制服中最是惹人注目,也最敢直言不諱的程允玠。見大家目光紛落在自己身上,他壓下眸氣,語氣冷硬︰「年輕人要懂得飲水思源,就算和院長女兒交情匪淺,也不該仗著這樣的優勢而驕傲。」

    誰不知道蕭聰義指導過程允玠?又有誰不知道蕭聰義在鬧出醫療風波後,害怕主任位子不保,聲勢會輸給兒科部最近的紅人醫師程允玠,因此處處找他麻煩呢?

    主持會議的吳總醫師暗暗搖頭,真不知道這兩人要鬥到何時。他們兩方他都得罪不起,雖然大部分的醫護同事都傾向性子冷肅但卻相當認真、凡事親力親為的程醫師。

    「蕭主任言重了,我不過是希望intern能確實學到經驗,而不是來挨罵的,那對於他們的訓練和成績並沒有幫助;在台灣,兒科本來就是醫院結構體系中的次等階級,身為兒科醫師要有成就感並不容易,別讓他們尚在實習階段,就失去了熱忱。」程允玠斂去笑容。

    蕭聰義看了看時間,抱起桌面上的數據,退開椅子,看向程允玠。「只是個intern,要什麼成就感?!」冷笑了聲,不待會議結束,逕自拂袖離去。

    看著那被猛烈推回的門板,如釋重負的吳總醫師宣佈會議結束,只見一群醫師們魚貫走出。那名被斥責不會讀片子的實習醫生見會議室幾乎走光了,仍躑躅不前,片刻,才緩緩走到程允玠面前,猶豫著該不該開口。

    察覺面前有人影靠近,捏著眉心的程允玠抬起眼眸,鏡片後的目光微有疑惑︰「有事?」

    實習醫師搖搖頭。「不、不,沒事,我只是想說……程醫師,謝謝。」

    程允玠微愣,然後對實習醫生笑了笑,擺擺手。

    睇著那淡淡的笑容,實習醫生竟紅了臉。他想不到看上去很冷酷的程醫師笑起來是這樣好看,連同樣身為男人的他,都不自覺地邊往門口走去還邊回頭,就是想多看幾眼那個俊美無儔、又為了他和科主任槓上的程醫師。

    程允玠沉著臉坐了好一會兒,才將原子筆收入白袍兩側口袋,又從中摸出了卡通造型的胸針,將之別在胸口。沉沉一歎,他站起身來,準備到護理站拿病歷,進行回診工作。

    才一走出會議室,一個人影迎面撞上他胸口,一縷淡淡甜果香從鼻尖輕蕩過,他眼捷手快,探手一抓,握住對方手臂,穩住對方偏了重心的身子。

    清冷目光微抬,注意到撞上自己的是名女子。他淡掃一眼她身上制服,那象徵溫暖和諧的粉紅色說明了是兒科病房護士??在兒科病房工作,走路還這樣莽莽撞撞,就不怕撞到小病患?

    他凝著俊顏,正欲開口提醒幾句時,卻看見微垂面容的她正吸著鼻子,滿臉的濕淚。

    「撞疼妳了?」鏡片後那雙清冷淡漠的眸子微微一瞇,在她身上繞了圈。

    是張生面孔,個兒小小的、眼楮大大的,紮了把馬尾。她額上貼覆整齊的瀏海,圓圓臉蛋讓她看上去年紀很輕,應該是新進護士。

    頭頂的聲音讓黎礎盈回過神,她眨眨滿是水氣的眼簾,映入眼底的是代表醫師身份的白色長袍。她抬起濕睫,看著面前神色淡淡的男人,搖搖頭。「不是。」

    「那哭什麼?」身為醫護人員需要的是專業形象,哭哭啼啼的讓患者和家屬如何放心?!

    想起稍早之前,在急診處見到的那一幕,她未干的眼眶又滲出新淚。「就是剛剛……剛剛經過急診室時,推進來兩名從火災現場救出來的孩子。他們都、都被烤得黑黑髒髒的……那個臉……根本、根本就看不出來原來的樣子,他們的媽媽跪在那邊哭求……求著大家再幫她的孩子急救……」她哽咽著,再說不下去。親眼目睹這死別的畫面,現在她還覺得十分心痛。

    「妳是不知道自己的工作職責嗎?當這裡是什麼?來之前不知道醫院就是這樣,每天要面對這些嗎?還是妳以為醫院是讓人喝咖啡聽音樂,一個浪漫又有情調的場合?要是搞不清楚狀況,我勸妳還是好好想想自己未來的出路,看看自己是不是適合這份工作。」程允玠鏡片後那雙俊目冷沉沉的看著她,語聲低沉。

    什、麼啊?!黎礎盈聞言,瞠圓了一雙水眸看他,像端詳著什麼入侵地球的外星生物般。

    這人有沒有同情心?聽到這麼慘的事居然不為所動,還反過來訓斥她?!

    他斜飛的濃眉蹙鎖,鏡片後的眼神頹冷,眼皮上那深深的折痕讓他看起來凶凶的。他的薄唇正小幅度上揚著,但絕對不是笑,在她看來比較像是譏諷??

    聽人說薄唇的男人最無情吶,現在看來當真如此啊!

    她又瞧了瞧他身上那件代表專業的白長袍,眼神最後落在與他冷漠氣質不搭,別在他胸前的海綿寶寶胸針上。

    在醫院裡,兒科是最有活力的一科。不論在病房或診間,時時充滿嬉笑或哭泣的喧嘩聲。而要從醫院中那麼多同是穿著白色制服的醫師中,辨認出兒科醫師並非難事。為了時時能安撫小病人,他們身上會有一些造型可愛的卡通裝飾。比方在聽診器掛上吊飾,或像面前這個傢伙一樣,在胸口別個胸針或貼上貼紙之類的。

    若不是那只海綿寶寶,她真懷疑他是不是走錯科,兒科哪來這種沒愛心沒良心、冷漠冷血,無情又莫名其妙的凶巴巴醫師?!

    「妳新來的吧?還好是病房護士,要是讓妳去門診工作,這樣哭哭啼啼的要怎麼安撫病人和家屬?尤其還是兒內!小朋友要是見著了妳流淚,還敢不敢看病?」兒童內科病房護士制服是粉紅色的,門診護士是紫色的,這是他確定她身份的方式。

    「……」她輕蹙眉心,用手背抹掉兩頰濕淚,一臉不認同地看著面前這冰冷的男人。

    這個人小時候是不是受過什麼心靈創傷,講話怎麼這麼討人厭?

    「往後別在工作場合流眼淚。」他看了她一眼,走到護理站拿了一迭什麼,隨即離去。

    她緩緩移步,往一旁護理站走去,圓目還瞪著那長廊上愈來愈遠的身影。

    「學妹,妳也在看程醫師嗎?怎麼樣,很帥吧?!」身材圓胖,也穿著粉紅色制服的護士伸出五指,在發愣的黎礎盈眼前揮動。

    「……陳醫師?」她狐疑地看著這個單位的組長,秀如學姊。

    「對啊,他就是程醫師,院長女兒的男朋友。妳第一次見到他吧?很帥對不對?」胖胖的秀如學姊拉著黎礎盈走進護理站。

    「喔……」是程醫師喔。她是聽說過兒童內科目前的紅人醫師是程允玠,也是院長女兒的男朋友,原來就是他,難怪說話那麼討人厭,有人撐腰就是不一樣。

    「喔什麼喔?妳不覺得他帥嗎?臉蛋是臉蛋,身材是身材,而且還很酷,我們大家可都是很欣賞他哩!要不是他名草有主了,而且還是院長的女兒,我看那邊那幾隻,大概就撲上去啦!」秀如學姊指著幾名目送程醫師背影的護士們。

    黎礎盈想了想方纔那張冷臉,再看看面前幾位目不轉楮盯著那道頎長身影的學姊們,狐疑開口︰「他有很帥嗎?」

    誰的臉蛋不是臉蛋,身材不是身材?他真有特別帥嗎?怎麼她只記得他胸口有只海綿寶寶,而他的五官線條很冷肅,說話口氣冷得很欠扁,內容更是讓人吐血。

    護士學姊們異口同聲︰「有,很帥。」其中一名又接續道︰「程醫師不只是好看而已,對工作也很細心負責。人家他剛剛親自來拿病歷耶!要換作別的醫師,都是要住院醫師或是intern幫他們拿,但程醫師就是不一樣。」嬌小的學姊一臉陶醉。

    「唉呀,妳剛來不久,以後多遇上幾次,妳就知道程醫師有多棒了。」秀如學姊拍拍她,走回位上準備著交接工作。

    黎礎盈聳聳肩,轉身將自己帶來的背包放進櫃子,對於這些評論她不置可否,事實上她遇見的他根本是只冷血動物。

    想起他說話的嘴臉??很帥?哼哼,再帥的男人若是沒有一顆柔軟的心,根本就不帥!

    走進病房,確定病床前名牌上的名字,黎礎盈又向一旁的年輕媽媽確認孩童的姓名無誤後,將點滴包換上。她一面調整點滴流速,一面問著年輕媽媽︰「還是沒吃東西嗎?」

    「對啊,在病房待也待不住,要我推他下去到一樓,一進便利商店就什麼都要買。買給他了,他又不吃,只是跟我比手畫腳,要我吃給他看。」年輕媽媽心疼地看著坐在病床上的兒子。

    「要妳吃給他看啊??」黎礎盈微彎身子,摸摸孩童的頭頂。「他應該很想吃東西,只是吃了嘴巴會痛,所以才讓妳吃給他看,滿足他的欲 望。沒關係,等等醫師會過來,再請他斟酌看看是不是要換藥試試。」

    她直起了身子,圓圓臉蛋笑得甜美可人。「媽媽有黑眼圈了呢,真是辛苦啊!要加油喔!」她看了眼點滴流速,再次確定沒問題後,向年輕媽媽微微頷首。她拉開布簾,隨即「噢」了聲。

    ——撞到人了,這是她唯一的想法。

    正想開口道歉,眼簾一抬,映入眼底的白色長袍上,有只海綿寶寶別在胸口處。她才在心底暗叫不妙,就聽見頭頂清冷的聲嗓傳來。

    「是妳?」踏進病房前,程允玠習慣提醒身後跟著的住院醫師和實習醫師放輕腳步。病房是讓病人休養的場所,他不喜一群醫師回診時,浩浩蕩蕩吵雜地來回病房,那容易影響病患休息。「走路習慣不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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