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醉 第十二章
    他說對了,她臉一紅。在那當下,她連自己的安危都忘記了,哪還想得到其他人!

    「不許你再這麼做。」他望進她清澈的眸底。「我說真的,下回再發生這種事,我一定掉頭走人。」

    「好嘛好嘛。」她撒著嬌。「你就饒我一回,往後,我肯定會把你的話、你的人,全牢記在心裡,片刻不忘!」

    他臉一臊,真拿她的慧點心思沒辦法,他心裡有什麼疙瘩她全摸得一清二楚,方纔他說了那麼一堆,真正涵義不過那麼兩句——不許你把我忘在腦後,即便是救人!

    他霸道!雖然一直還沒釐清自己的心意,可她說了喜歡他,他就這麼理直氣壯,當她是他的人了。

    既是他的人——他要她滿心滿眼也只有他一個,多合情合理、理所當然。

    他傲氣一笑。「全是你自個兒說的,我可沒逼你。」

    他先挑白了,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以後可不許反悔啊。

    恬兒的眉眼笑彎了。

    越是多瞭解他一點,她心裡的喜歡就多增加一些。瞧他現在的表情,哪裡像威震八方的寧家堡四爺,根本就是個霸道任性的孩子。

    不知他這個樣子。有多少人瞧過?

    說不定,只有她一個?

    一想到這兒,她心裡立刻甜了起來。她何其有幸!

    「獨齋。」她勾住他脖子喊了一聲。

    他眸子下睇,帶著疑問。

    「我喜歡你。」她指尖溜過他炯炯的眼、挺直的鼻,最後停在他嘴唇上。

    「不管是霸氣的你也好、精明能幹的你也好。以一擋百的你、淘氣的你、凶巴巴的你——每一個我都好喜歡!」

    說這什麼話!「你什麼時候看見我淘氣?」

    「你親我的時候。」她指頭揉著他唇 辦,突然湊過來一啄。

    敢取笑他!他一聲嘟囔,接著俯頭,扎扎實實吻得她頭暈目眩、全身發軟,才意猶未盡地把嘴挪開。

    嬌弱的她偎在他懷裡連連嬌喘,好半大回不了神。

    而家,就快到了。

    寧獨齋沒白白浪費那一錠元寶,隔天,紅鼻子老頭朗六一早起床,馬上跑去拍金家的大紅門。

    「也不打聽打聽,一個窮酸老頭也敢上咱們金家撒野——」

    金家家丁哪把朗六看在眼裡,不待他說完,一口氣圍了上去。

    「唉,你們、你們做什麼?我只是來送訊的?」朗六的叫嚷驚動經過的黑臣虎。

    黑臣虎朝庭裡瞄了一眼,揚手要眾人緩緩。「等一等,聽他把話說完。」

    「還是黑爺懂禮數!」朗六理理被拉歪的衣襟。「你們可要知道,要不是赫赫有名的寧獨齋大爺親口拜託我朗六,我還懶得進你們金家——」朗六隻是隨口令耀。他壓根兒不清楚寧獨齋是何方神聖。總之打腫臉充胖子,先嚇唬嚇唬人再說。

    沒料到黑臣虎變了臉色。「你剛說誰?再說一次。」

    朗六挺起胸脯。「寧獨齋,寧大爺。」

    黑臣虎跟班在旁竊竊私語:「這個寧獨齋。好像是上回在時家跟咱們起衝突的傢伙。」

    黑臣虎早就從左捕頭那兒得知寧獨齋身份,這幾天黑臣虎所以沒帶人到時家找碴。也是因為忌憚他。

    寧家堡富可敵國。堪稱一方之霸,小小金家,哪有辦法跟寧家堡斗——問題是,金家老爺想要時家想得不得了。尤其是時家近乎神技的釀酒技術。還有那越來越嬌艷美麗的時家小姐。

    尤其一發現時家的酒,全是靠那粉嫩嫩的十八歲丫頭一雙手,金家老爺心癢得,恨不得立刻拆了時家。把人搶到他金家來。

    本來事情都安排得好好的,偏就在這節骨眼上蹦出一個寧四爺!

    昨兒夜裡,黑臣虎才剛被金家老爺叨念,要黑臣虎別光拿銀子不辦事,快想想辦法把時家廢了。省得他看了礙眼。

    談何容易!

    黑臣虎板起臉。「你把寧獨齋交代的話再說一遍,一字半句也不許漏了。」

    「你們可仔細聽好了,」朗六抖擻起精神。「寧大爺是這麼說的……」

    朗六一說完,黑臣虎下巴一抬要人轟走他,隨後一轉身。進了金家主廳報訊去了。

    金當家是個五十開外的肥胖老頭,長得方頭大耳,乍看是挺富態,但壞就壞在他那雙眼,賊溜賊溜,一看就知居心叵測。

    金家老爺發起脾氣。「我說臣虎啊,你前前後後拿了我那麼多銀子,少說也上千兩了,遇到這情形,你難道只能雙手一攤說沒轍?」

    黑臣虎嘴巴沒說,心裡卻想著,使個千兩銀就想跟寧家堡鬥,開什麼玩笑!

    「我說金老爺,您也別淨怪臣虎不爭氣。您自個兒算,自您說要拿下時家,臣虎哪回不是幫忙到底?可現下問題,時家多了個靠山——寧四爺,臣虎自認還惹不起!」

    金老爺皺起胖臉。「你意思是沒辦法了?」

    「要說辦法,也不是沒有,但就是——」黑臣虎捻了兩下指頭。

    金老爺知道他想要什麼。

    不怎麼情願的,金老爺掏出三張百兩銀票。

    「就這麼一點?」黑臣虎表情不怎麼高興。

    「這是訂金。」金老爺沒那麼傻。「事成我再補你七百兩。」

    「爽快。」黑臣虎兩手一拍。「不過有件事得先跟金老爺您商量,如果您想拿下時家,時家小姐那兒,得先死了這條心。」

    「怎麼說?」

    「您想也知道,時家所以能撐到現在,仝是因為有那丫頭。您沒聽左捕頭說,那丫頭多悍,連左捕頭也沒放在眼裡,所以要散了時家,一定得先除掉她。」

    「不能想個計策,把她關起來就好?」金老爺還巴望著時恬兒能當他第五個姨太,一直捨不得對她下重手。

    「太遲了。」黑臣虎說。「現在時家有寧四爺守著,誰敢動她一根汗毛?」

    「這個……」金老爺沉吟,「做或不做,您只能選一個。再拖,小心寧四爺發威。」

    「可除掉時恬兒,往後誰來釀酒?」這也是金老爺另一個顧忌。

    黑臣虎一歎。「我說金老爺,時家都幾代了,怎麼可能手邊沒藏個幾本酒譜面譜?再不濟,時家還有江老頭,您要拿下時家,他能不跟您磕頭要您賞他口飯吃?」

    金老爺被說動了。「好。就按你意思去做。記得。做得乾淨俐落點,別讓人想到種們頭上。」

    黑臣虎一拍胸脯。「老話一句,我辦事,您放心。」

    五日後傍晚,時家酒鋪。

    「來來來,各位大爺大娘裡邊請——」酒鋪掌櫃站在店前大聲吆喝。「今晚只消一兩銀,就能吃遍十餘道由我們當家掌杓精心烹調,保證諸位以前從沒嘗過的功夫菜,機會難得,今晚您要是錯過,往後可再沒機會了。來來來,大夥兒擠擠擠擠,哪裡有位子就先坐——」

    為了一炮打響王叔學來的新菜,寧獨齋和恬兒特意安排了場別開生面的時家宴。一般人吃宴總是一群相熟的人鬧著一張桌子,但酒鋪這回打破慣例,把所有菜色擱在同一桌,由手腳麻利的伙汁負責盛盤,來客們想吃什麼就拿什麼,要吃多少就拿多少。

    恬兒窖裡一忙完,馬上換了件衣裳到灶房采看情況。前頭鋪裡實在太多人,時家宴已經過了快一個時辰,還是絡繹不絕,感覺前腳才剛送出一盤盤熱騰騰的菜餚,眨眼間又盤子全空地送了回來。

    瞧灶裡忙乎的饃樣,恬兒心裡不無感慨。自金家找來官府做靠山,封了鋪裡的酒牌之後,這裡已好一陣沒這麼熱鬧了。

    說來,全都得謝謝他。

    她雙眼往灶前一挪,見寧獨齋跟王叔分據一個灶頭,一柄鍋,杓舞得虎虎生風。

    一旁幫手的三廚一把蔥段兒撇下,他立刻翻起鍋杓舀來秋油、蒜辦跟辣椒,激起的焦香連她也聞得到。等三廚放進發好的鮑脯,他一點頭,要腳邊雜辦把火催猛,接著順風順水翻攪數分,一道熱騰的紅燒鮑脯便燒好。

    一把鍋裡菜傾出,他不稍停地繼續攔炒,熱得上衫都濕了,也不見他停下休息一會兒。

    她心裡一動,眼淚差點又掉了下來。

    說真的,酒鋪生計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就為了幫她,自江邊回來,就不斷扯著王叔研究功夫菜,據王叔說,好幾道菜色都是四爺提供,王叔能做的就是拚命學。

    窖裡也忙得恬兒走不開身,至多就是用她的舌頭品評味兒和是不和。

    她一嘗覺得和的就算過關,不和的,她也能說出到底是缺了哪一味——就靠她這張嘴。寧獨齋和王叔合計出十多樣新菜,幾乎吃過的人都說,那是從未嘗過的絕頂妙味!

    一名夥計把紅燒鮑脯送上之後又跑了回來。「四爺,外頭釀冬瓜鹵香雞已經少了一半,您得快烹了。」

    不斷舞著鍋杓的寧獨齋點頭。「知道。」

    「四爺,發好的鮑脯剩下不多了!」一旁三廚喊道,「那就換別道菜,安東雞的材料馬上備好。」

    「是。」

    恬兒又看了一會兒。才靜悄悄,誰也沒驚動地回起居的閨房。

    她過來前已吩咐小灶的婢僕幫她醃兩隻雞腿。她知道這幾天寧獨齋忙得沒吃好睡好,打算親手做一道爽口潤味的雞粥,幫他補補身子。

    雞粥做法簡單,最費時費勁就是熬煮那綿密順口的粥糜。只見她頭包著包巾,手拿著木杓,徐徐慢攪著白粥。就怕粥底焦了,壞了氣味。熬了近半個時辰,水米融洽、柔膩合一的粥糜終於熬好。接著才卞鍋滾起略醃過的雞腿,再拆絲去骨,加進劫半的松花蛋、一小撮芫荽、一點蔥花、姜絲、蝦仁進鍋裡。

    那粥品香味之雋雅,連跑來通報的傭僕也忍不住讚歎。「這味兒真香啊,簡直是沁人心脾!」

    她回頭一睇。「四爺忙完了?」

    「是啊。」傭僕回話。「小的按您吩咐。等灶上忙完,才湊上提醒。四爺回話,說他回房換件乾淨衣裳再來。」

    「知道了。」她媽然一笑,彎身自暗處醃缸裡挾了一點醃蘿蔔跟醬玉瓜,才解下頭上包巾,差傭僕把粥菜送到庭院去。

    碗筷才剛放妥,寧獨齋就來了。

    「大老遠就聞到香味。」他一路嗅著鼻子走來。「你做了什麼?」

    「只是鍋雞粥。」她巧笑占兮地舀了一碗放在他面前。「你聞了一晚上的秋油味,想必早貳了?」

    「膩壞了。」他先挾了一門脆蘿蔔醒醒舌頭。自他二十歲接掌寧家堡的酒棧飯館,已經好幾年沒像今晚一樣,舞著鍋杓做菜給外人吃了。不過剛才一看備來的材料幾乎用盡了,就知道鋪上生意多好。

    一晚的辛勞,總算有了代價。

    「我來的路上遇上掌櫃,他很驚訝,說他以為今晚鐵定虧本,想不到關門一算。還倒賺了十兩銀。」他笑說。

    「是賺是賠我倒不放在心上。」自答應要辦時家宴,她心裡已做好準備,營收的事今晚暫先擱到一旁。「我看的是王叔的手藝跟搶來的人氣,我敢擔保,自明兒開始,一定有很多念念不忘時家宴的吃客上門。」

    他點頭微笑。「你不是男人,還真可惜了。」

    她瞠他一眼。「你這是誇讚還是調侃?」

    「都有。」他拿起湯杓舀了一口雞粥,方才人嘴,眉尖立刻挑起。「好鮮!你跟誰學的?」

    「自己。」她沒什麼時間好好跟王叔學割烹,只好憑點小聰明,要些調配的花樣。也是剛好她舌頭夠敏銳,才有辦法配出這麼多難得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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