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只到梨花薄 【伏之卷 片片催零落】 魔變
    初開的素心蘭,娉娉婷婷,正如房間裡阿梨纖細的疏影。畢竟年輕,皇帝隨身御醫調理得好,一劑良藥下去,阿梨已經是活蹦亂跳如初。她正站在銅鏡前想著心事,鏡中的她素面淡然,新換上宮中流行的碧色如意穿花鳳的紗羅,一如荷之出水,不沾塵染。

    或許是第一次感覺那種千重瓣,薄如蟬,熨帖得就像為她本人定制般。那觸感就像楊劼溫熱的手撫過,已經很久了,縹緲稀遠的……她想著他,想著他柔軟的唇舌與她纏綿,那樣美好的夢,就像這薄紗,經不得一使力就片片破碎了。

    相思就是魔,纏住心脈不能自拔,每次想起楊劼就會血潮洶湧,痛楚不堪。

    直到身後的珍珠屏簾嘩嘩亂響,阿梨回身。

    裴元皓直面對她,那對深不可測的眼睛裡有著莫名的暗火,似乎一觸即燃。

    阿梨猛地一驚,心急劇地收縮了一下。

    她警惕地盯著他。

    「裴大人,有什麼事?」

    他的眼光忽明忽暗,刻痕分明的五官映著一絲極冷的寒意,「給我上去!」

    粗大的手掌禁錮住她的腕骨,阿梨露出驚恐萬分的神色,可是裴元皓的力氣驚人的大,她只好跌跌絆絆地任憑他拽著上了樓。

    裴元皓一直到了窗前才止步,長窗推開,風驟然大起,吹起他們的衣帶發縷。

    此地隸屬鴻順堂館的內院,前面廣袤無際,放眼巷道綿延,花草掩映下還能見到通往堂外的青石道。此時風兒飄掃亂紅,楊劼熟悉的背影漸漸遠離,阿梨一眼認出他來。

    「少爺——」

    她張嘴大喊,然而楊劼無論如何已是聽不到了。失望和悲哀湧上心頭,阿梨憤怒地瞪著裴元皓,「他是來找我的,為什麼不讓我見他?」

    裴元皓淡淡道:「男人有時候是很自私的。你是我的女人,眼睜睜看著你跟你的小情人見面,我沒這肚量。」

    阿梨微怔,隨即明白自己的處境,不由也冷聲回敬,「我不會是你什麼人,如果你厭煩了,可以馬上趕我回觀香樓!」

    「不,我改變主意了。」裴元皓無聲地笑,「我以為你是個幼稚無趣的小姑娘,今日發現你早跟楊太守兒子有一手,原來你是從小耳濡目染的。你又在觀香樓待了一些日子,看來有些東西我是不用教你了。」

    阿梨後退幾步,髮髻上插著的翡翠步搖搖曳,叮噹作響,「你想怎樣?」

    裴元皓斂了笑,兀自坐上床榻上,朝她瞇起眼,「我想看你跳舞。」

    阿梨愕然,連著聲音都是顫著,「就在這裡?」

    「這裡就你和我,跳吧。」裴元皓後仰著靠在疊得高高的衾枕上,逐漸西移的太陽形成一片稀薄的殘影,幾乎遮住了他的臉,他好像突然倦了,連聲音都有些微的懶怠。

    阿梨隔著裴元皓二、三丈距離,揚起輕薄的長袖,如煙霧蒸騰,層層染染的裙幅搖曳生姿,在裴元皓眼裡晃出矇矓的眩目的光暈。

    「七月六,瓜果沒庭中,乞巧穿針兒女技,在天在地誓深宮,銀漢自空空……」

    阿梨清婉地唱著,也許只有這個時候,她空落的心才會增添幾許滿足,得到幾分快樂。明眸流轉間,人似繁花,影如潮水。

    裴元皓安靜地看著她。

    除了她的歌聲和舞姿影動,整個院子真的寂靜極了。窗外的風聲也停歇,漆金地面鋪了一層薄薄的波斯地毯,阿梨紋錦的繡鞋每落一步,也是軟綿無聲。長袖正捲起細微的蕩漾不定的波光,旖旎地澆在兩人身上。

    毫無預兆地,裴元皓一把扯住飛落在眼前的長袖,收煞不住的阿梨旋轉著飛到裴元皓身邊,頃刻之間被裴元皓壓在懷裡。

    阿梨驚呼一聲,呼吸紊亂。裴元皓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男子濃冽的綿香之氣如毒蛛吐絲,絲絲將阿梨盤繞住。阿梨瘋狂地掙扎著,無奈裴元皓緊緊地貼著她,幾乎脫身不得。

    「你這個小人精!」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眼睛裡帶著異樣的潮紅,猛然用力,阿梨腰間繫著的絛帶被撕落。

    兩個人糾纏在一起,疊得高高的衾被繡枕山一般倒下。裴元皓伸手擋了擋,阿梨趁機抽身,逃開他的懷抱。

    裴元皓霍然起身。阿梨心知逃不過,似是冷笑又似威脅,「只要我有力氣,我不會讓你得逞!」

    面前的裴元皓並沒有上前抓她,而是突然抱住了自己的頭。阿梨清楚地看到,裴元皓臉上眨眼間失了血色,眉眼漸漸扭曲成團,像是一把刀在他的頭上遊走,無情地剮著裡面的血肉,痛楚難當。

    他痛苦地呻吟一聲,急速地從袖口掏出一個小瓷瓶。或許事態發生突然毫無準備,他顫動的手剛打開瓷瓶,裡面的幾顆黑色藥丸滴瀝噠啦掉在地面上。

    裴元皓掙扎著伏地去撿,彷彿有細微的勒緊的聲音,那種蠱惑的毒俘獲住了他,他連絲毫動彈的餘力都沒有。

    阿梨目瞪口呆地看著。

    眨眼之間,霸橫野蠻的晟陽王變成了如紙制的人形,輕薄脆弱。

    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藥香,似乎是死亡獨有的瘴氣。阿梨的意識有些恍惚,有什麼聲音在提醒著她:快走,這個人死了與自己無關。

    她朝樓梯疾走了幾步,待到轉彎口,突然轉過頭去。

    裴元皓躺在地上,目光默默地凝住她,積在眸子裡的寒意已消,隨之代替的是令人顫抖的無奈。

    好像一個晴天霹靂擊中阿梨,她驚醒過來,將濺了一地的藥丸一粒粒拾起,抱住裴元皓的脖頸,將藥丸塞進了他的嘴裡,又端來茶水一口一口地餵下。

    夕陽西下,朱霞滿天,霞霧如花上月影,清清裊裊地徘徊在鴻順堂館上空。這時候的鴻順堂館最是爛漫的,落日將堂內的景致映得熔金般的燦爛。隱隱能聽見皇帝和嬪妃們的笑聲,外面想必是花氣依人、紅裳呈艷的奢靡場景。

    房間裡的兩個人已平靜下來。裴元皓的手握住阿梨的手,微微的冰寒。阿梨並沒收回,知道那是裴元皓劇痛之間,無意識抓住她的。

    波瀾壯闊,流轉無聲。

    裴元皓閉著眼睛,血色重新浮現在臉上,慢慢地說:「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一陣靜默,阿梨的聲音也平緩,「你總要這樣發作嗎?」

    裴元皓搖頭,依然閉著眼睛,「一年沒幾次,有時半年,有時兩三個月……這次比以往早了。」

    「你到底什麼病啊?」阿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臉,很想知道原因。

    裴元皓遲疑些許,才回答她,「我七歲的時候被人施了魔,每次發作是為了提醒我,有生之年我必須忠於一個人,不然我會腦血崩裂,不治而亡。」

    他蹙緊眉頭,眼睫濃黑沉重,彷彿心頭繫著死結,永遠都難以排解。再睜開眼,正望見靜靜坐在身側阿梨,用一種澄澈至閃亮的眼神注視著他。

    她體會著他的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只要你忠於他,你才會有解藥……」

    「阿梨,你太小,不要去理解。」他突然截住了她的話。

    阿梨順從地答應了,內心卻澎湃激盪。

    天色暗了,外面的宮燈已經挑起,霓色光影下,桂花樹上的桂花仍是簇簇繁華如金蝶。內侍宮人抬著佳餚美膳川流不息,那些小心翼翼的恭敬聲從樓下傳到了樓上。

    阿梨低下頭,裴元皓依然握著她的手,緊緊地握著。一切沉重得如墜陰暗中,使人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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