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張護將劍收回鞘中,抬頭對肖言笑道:「雖然從前並未見過這把劍,但今日卻是一見如故。(小說~網看小說)」言畢,他將劍遞還至肖言手中道:「冒然取劍,小兄弟不要見怪。」

    肖言躬身接過劍,客氣道:「豈敢。」

    張護轉身回到隊列前,方站定,就見他身旁的一名士兵突然上前低身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不多時便退開。張護神色並無波動,目光掃過人群一眼,隨後微笑道:「已近日暮,大家明日還要集訓,我就不多做停留了。常言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訓練期間辛苦自是必然,各位兄弟今晚且好生歇息,養足了精神才有力氣應付接下來的挑戰。在此之前,我預祝大家學有所成,旗開得勝!」

    張護走後,負責新兵的吳教頭命人取來了大家的行李,將大家帶到營帳後,只簡單吩咐了一下就離開了。

    大家各自領了行李進入帳篷,一眼望去,裡面是一列通鋪,薄木板的床上整整齊齊的鋪著床褥被子,營帳裡雖不開闊倒也井然有序,先進帳的人早就眼疾手快的搶好了舖位,四仰八叉的躺了上去。

    王盛一向後知後覺,待他醒悟過來時,舖位已經被人瓜分一空,只剩下挨著最裡邊的兩張床位沒人願意去睡,與此同時,王盛發現肖言也是跟自己一般情形。

    肖言像是習以為常,逕自往最末的舖位走去,王盛趕忙跟上,本想發揚一下風格自己睡最裡面的,卻見走在前面的肖言先一步將行李放在了最裡邊的床位上,王盛見他這樣,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琢磨著該怎麼跟他說。

    見肖言已經開始整理行李,王盛連忙出聲提醒道:「肖兄弟,你睡在裡邊恐怕會很擠,不如我跟你換個床位吧?」

    肖言正將隨身佩帶的長劍壓在床褥下,認真做好這一切後,他抬起頭看著王盛,微微笑道:「不必了,我比較習慣睡裡面,多謝你的好意。」

    王盛只好作罷。

    頭一次離家在外,王盛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睡過去了,半夜又被一陣尿意憋醒,見肖言的舖位不知何時空了,他也沒多想,迷迷糊糊的從床上爬起來出去撒尿。

    山下夜裡風涼,一下將王盛的瞌睡吹去大半,他繫好褲腰帶,正準備回去繼續睡個回籠覺,轉頭時突然瞥見前面樹陰下坐了個人影,一動不動。王盛起先是一驚,好在他膽子不小,立馬就鎮定下來,遠遠的朝那人影問道:「是誰在那裡?」

    那人許是想的入神了,聽見聲音後猛然回頭盯著王盛的位置,雖然隔了有些距離,王盛還是被他的目光嚇了一跳,那眼神泛著幽幽的寒光,看自己就好似是看著獵物一般。

    藉著月光,王盛也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不禁疑惑道:「肖兄弟?」邊說著,他已經走了過去,見肖言盤膝坐在樹陰下,流螢般的月色如水般自頭頂的樹縫間傾洩而下,月影游離,襯得肖言的面目越發清淡,方才電光火石間的驚悸如若虛夢一場。

    肖言一直不曾說話,見王盛來到他身旁盤腿坐下,也學自己沉默出神,不禁好笑道:「這麼晚了,為何不去睡覺?」

    王盛看著天上一輪明月,一向開朗的他神色突然間變得頗有些傷感,喃喃道:「你又為何不去睡覺,是突然想家了麼?」

    肖言並沒有回答他,只是遙遙的看著前方無邊夜色,自顧自道:「我方才聽你做夢都惦記著出人頭地,惦記著你娘,你當做一個英雄是這般容易麼?」

    王盛從別人口裡聽說自己做的夢有些尷尬,臉上一紅,低著頭吶吶道:「大不了上了前線一馬當先奮勇殺敵,總會有立功的機會。」

    肖言微微搖頭,無奈的笑了笑道:「你還未上過戰場,所以不知道戰爭的殘酷,兵荒馬亂的時候,許多人都想著打完仗就回家,其實誰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回到自己的故土,不過是讓自己有個念想罷了。」

    王盛靜靜的聽完,有些奇怪道:「你說的或許是對的,可你也不曾上過戰場,你又是如何能知道的?」

    肖言恍然笑道:「我已經老了,等你有了我這般心境,即使不去親身經歷你也會懂得。」寂夜之下,一片樹葉悠然飄落在他素色的衣擺之上,無聲悄然。

    王盛以為肖言是在說笑,以他的外表無論如何也夠不上一個老字,於是也跟著笑了起來。

    肖言漸漸收斂了笑意,微瞇了眼,如同睏倦般的氤氳目光依舊看著夜色出神,只是垂頭的那一剎那,肖言的神容彷彿真的如他所說那般芳華謝盡。

    王盛突然生出一種莫名難言的蕭瑟之感,他忍不住問出心中埋藏已久的問題:「你先前說你娶了妻,又為何千里迢迢跑到吳蜀來當兵?」

    似乎問了不該問的問題,肖言眼眸一抬,許久都沒有回答,就在王盛懊惱自己的鹵莽時,卻見肖言苦笑一聲道:「我本不該離開的,他總是一個人。」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肖言的目光逐漸變得有些迷離恍惚,片刻後才緩緩道:「他肩負的責任太多太重,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帶他走,想讓他活得輕鬆一些,想到每日每夜無法成眠,但偏偏心底有另一個聲音時刻告訴我不能這麼做,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責任,他若真的一走了之,捨棄了為人的責任,也必不是我喜歡的那個他。你看我,凡事計較得太清楚,所求太多,哪知世上安能兩全。」

    王盛聽得似懂非懂,他想像不出一個女子的責任該有多麼重大,於是問道:「那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肖言一陣沉默,良久才低低的笑了聲,不辨悲喜的聲音輕述道:「他遠沒有外表那般不近人情,最不喜歡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他而去,但偏偏總是事與願違。」

    王盛更加不明白,睜大雙眼疑惑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會離開她?」

    肖言並沒有回答他,只是問了另一個問題:「如果有人告訴你,只有拋棄了生養你的父母才能跟你所愛的人在一起,你會如何選擇?」

    王盛開始仔細思考肖言提出的問題,過了有些時候,他才不好意思的撓頭道:「這個問題太複雜,我可以不選麼?」

    「總歸是要選一個的。」肖言輕歎一聲,目光晦澀道:「我喜歡他,但我還是離開了他,我不想一輩子困在一個地方,失去自由。」

    「我不明白。」王盛抬頭看著肖言,清澈的眼神中有著明顯的困惑:「僅僅因為如此麼?難道喜歡一個人不是可以為他拋棄所有?」

    「喜歡一個人並不意味著失去自我,世上又哪有那般多的生死相隨。」肖言搖頭失笑,眸光深遠:「更何況遲了便是遲了,求不得,放不下,有些事情,不是身在局中的人永遠無法理解。」最後一個尾音沉下,肖言緘默不語,一股寧靜不爭的氣息漸漸籠罩於身。

    見肖言這般,王盛只覺得有種寂寥堵在心口,吞嚥不下,吐露不出,心思一時間百轉千回,猶豫許久,他面色慚愧道:「我想了又想,只覺得你說的事情很無奈,又不知是怎樣的無奈,只怪我太笨,無法理解你的心情,可惜不能為你分憂了。」

    聽出他語氣裡的關切,肖言微微一愣,一向清冷的目光突然添了一絲靈動,只聽他輕笑一聲,語氣波瀾不驚道:「你明白的,這種無奈便如你時刻迫切的想要變得高大一些,無奈天不遂人願,午夜夢迴依然黯然神傷,無論你多麼聲嘶竭力依舊如顧,如此看來,這該是多麼的無可奈何。」他歎息一聲。

    此刻無論肖言說的有多麼生動以及貼切,王盛依然不可避免的黑了半張臉。

    似乎查覺出了王盛的不自在,肖言隨即補充道:「其實你無需在意,你只要想到像我這樣的人老了更容易變得彎腰駝背,到時候白髮蒼蒼拄著枴杖緩慢而行,那麼現在這副模樣也沒什麼了不起,你每天這樣想,每天就會變得更快樂一點,豈不是很好?」

    此話一出,王盛的臉立馬全黑了,肖言仿若無覺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葉,低頭對正在發怔的王盛說了聲:「告辭。」轉而漫笑著離去,他修長的背影在月色下變得明朗,好似踏月而行,翩然出塵。

    癡情是他,絕情是他,冷清時是他,這般狂放亦是他,即使整個人都充滿了矛盾的氣息,卻又覺得他合該便是如此,無半絲突兀。

    「真是個奇怪的人。」王盛皺眉,心道:「叫別人看開,自己卻看不開。」

    豎日清晨,一聲號令便讓大家早早的集合在校場,教頭又將新兵重新整合了一番,肖言與王盛都被分在了騎兵營。自從昨夜兩人交談之後,王盛越發將肖言當做哥們看待,聽到他們分到了一個營裡,自然是高興的,在隊伍裡硬要與肖言並排站在一起,最後還是被教頭給揪出來站到了前頭,王盛只得不情不願的挪了位置跟肖言分開。

    近午的太陽越發毒辣,好不容易有了片刻的休息,受訓的新兵們立即散開,在校場四周尋找可以遮陰蔽陽之處。

    肖言在教頭一聲令下便跟著人群一起散開休息,待找到一處樹陰坐下來,卻發現王盛還在較場練習騎馬。空氣裡四處都瀰漫著一股灼熱的氣息,那馬也顯得十分暴躁,馬蹄不住的跺踏,幾次險將王盛甩脫下來,王盛被太陽曬的發紅的臉上滿是汗水,只見他咬緊牙關將韁繩勒緊,雙腿緊緊夾緊馬腹,那馬彷彿不堪被束縛,昂首仰蹄之際,王盛一時不防,被甩在了地上,眼看馬蹄就要踏在他身上,肖言原本閒適的目光一緊,下意識的便要站起來,卻見那王盛突然將身子一縮,從馬下鑽了過去,立時避開了危險,王盛也不耽擱,將手中的韁繩一握,像是要硬氣重來。

    肖言心思一鬆,倒有些佩服他這般鍥而不捨的韌性,面上冷然的神情亦淡去幾分,正在這時,不知是誰語帶輕蔑的嗤笑道:「現在的新兵就是不帶種,連個馬都騎的這般窩囊,哪有老子當年戰場上的一半風采。」

    此話一出,坐在一邊乘涼的士兵有不少人附和,開始取笑校場中的王盛,神情甚為不屑。肖言不自覺的蹙起眉頭,看向說話那人,那人坐的離他不遠,生得魁梧雄壯,眉目粗獷,胸前衣襟大敞,一邊還有人拿了把草扇替他煽風,看起來十分不可一世。

    肖言倒是知道他,名叫劉達,不過是一個小小伍長,被上面分到這裡來監管新兵,隔壁的步兵營便是他負責,平日跋扈囂張,對新兵不是打便是罵,許多人早看他不慣。

    似乎發現被注視,那劉達轉過臉來,見了肖言的模樣,他哈哈的大笑了起來,語氣譏誚道:「怎麼連小白臉也能混進來當兵,小兄弟,這上戰場可不是去殺雞,還不趕緊回家娶個小娘子,以免斷子絕孫才是。」此話一出,周圍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聽到最後一句,肖言一貫冷漠的目光狠狠一動,面上卻不顯露半分,只垂下頭,對著劉達怯怯道:「劉大人教訓的好,小人日後定會注意的。」

    那劉達聽肖言叫自己大人心中難免得意,只是越發瞧不起肖言來,蔑視了他一眼呸道:「果然是個孬種。」

    肖言彷彿沒有聽到般轉頭去看校場中的王盛,只見他高坐馬端,正揮著鞭子圍著校場奔馳,臉上的汗水因陽光的照射顯出晶瑩的色澤,襯著他專注而澄淨的目光,如此年少飛揚。

    一聲哨起,教頭喝令大家接著訓練,眾人唉聲歎氣的上了校場。

    王盛已經對如何訓馬頗有心得,正要將經驗跟肖言說,放眼一望校場卻不見肖言的人,正疑惑時,目光偶然瞥見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裡,肖言正飛身跨上了馬,身姿體態從容矯捷,如同一隻展翅的膺,然後在剎那間收斂了凌風的氣焰,默然的泯入一列騎兵之中。

    王盛看了一會兒,見肖言不緊不慢的跟在人堆裡,頗為小心的模樣,再也沒方纔的恣意縱橫。王盛想到肖言雖然騎術不精,但今日無意中露的這手倒是漂亮的很,於是他琢磨著改天自己坐在馬上,也要練得這般英姿颯爽才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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