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夜幕低沉,天上一輪明月如勾,散發出氤氳的冷華,淺銀色的流光攏著一池枯葉殘荷,淡薄如煙光水色。(小說~網看小說)

    寢宮前前後後找不到秦顏的人,環兒一路尋到後院,遠遠的就見一道人影立於池邊,一身大紅衣衫屏去了清寒的月色,散發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

    不自覺的放輕的腳步,環兒不敢打擾她的思緒,於是在離池邊幾丈開外站住不動。

    時間無聲流淌,秦顏仍是一動不動的站著,修長的身姿似與周圍的景物融成一體,沉入黑夜之中。環兒斟酌片刻,想要出聲叫喚,秦顏此時正好轉身,待看清楚她的面目時,環兒心中一震。平日的秦顏總是一副榮辱不驚的模樣,至多給人以冷漠清高的感覺,可此刻秦顏的神情卻是冰寒如霜刀,滯留在眉宇間的冷厲如同風霜浸染,非一日所成。

    察覺到了注視的目光,秦顏低斂的眉目倏然抬起,目光直直的看向環兒所在的方位,環兒心如鼓鳴,不自覺的後退一步,她終於明白自己為何從來不敢與秦顏的雙眼對視,因為這雙漆黑點墨的眼中除了淡漠外,還有冷酷與無情,這些長期相隨的情緒雖然平日裡被秦顏小心壓制著,但依然會在不自覺中流露出來。

    待環兒重整了心思,她走近秦顏抬起頭強作鎮定道:「娘娘,你大清早便出去了,回來也沒有好好歇息,時間也不早了,要不要奴婢去準備就寢?」

    秦顏早已恢復了常態,她輕移步伐,從容的來到水池邊的石桌前坐下,在環兒疑惑的目光中說道:「我在等人。」

    環兒知道身為宮女不當問,但心中仍然止不住的好奇。兩人正僵持著,突然一名神色匆忙的小宮女闖進了後院,見到秦顏她們都在,她連忙行了一個禮急道:「娘娘,方才皇上深夜駕臨,奴婢遍尋不到娘娘,此刻皇上正在正殿等候。」

    似乎早有預料,秦顏神色不見一絲急迫,她望著前方的夜色不疾不徐道:「你去請皇上過來,說我在後院等他。」

    對於秦顏隨性的態度,那小宮女先是吃驚,後是為難,踟躇了半天也沒有行動。環兒知道秦顏的要求實在異於常理,於是她出言安撫那小宮女道:「你只管對皇上傳達娘娘的旨意,皇上深知娘娘的脾性,不會怪罪於你的。」

    那小宮女聽了環兒的說法這才唯唯諾諾的去了,院子裡便又剩了她們二人。

    環兒本想為方纔的多言告罪,秦顏忽然抬頭道:「上次摘的梅花還有剩嗎?」

    要說的話被秦顏突然而來的問話沖的煙消雲散,環兒一時不察,怔怔的點了兩下頭。

    「你去溫一壺送來。」

    環兒將溫好的梅花酒放到石桌上,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相對靜坐的兩人,然後順勢恭身告退。

    李績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再看了看秦顏的臉色,瞧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先開口道:「我記得你不大喜歡賞月的,怎麼今日突然生起了興致?」

    「我確實是不大喜歡看月亮。」秦顏悠然自如道:「我雖在月夜下,並不表示我會去欣賞它。」

    秦顏這一番言論令李績不禁莞爾,他忍不住問道:「那你這麼晚不睡,約朕來這裡又打算如何?」

    秦顏偏頭奇怪道:「不是皇上自己深夜造訪麼?」

    被問的怔住,片刻後李績失笑道:「是朕記性不好,那現在我們都坐在這裡了,應該如何是好?」

    「就這麼坐著吧。」秦顏不假思索道。

    李績心中狐疑,便一直注意秦顏接下來的舉動,沒想到她還真是坐著一動不動,並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他心中不解卻又對秦顏的提議有些好奇,於是也跟著她一起安靜的坐著。

    最開始李績一直在猜想秦顏意欲何為,漸漸的,思緒隨著時間的流逝緩緩沉寂。萬籟俱寂中,李績突然聽到有冷風的清音掠過耳際,夜幕下,池邊的梅樹只剩下一個盤枝結錯的剪影,錯落出靜謐的姿態,微風吹來幽幽的冷馨,想要抓住時只留了滿手的冰寒。時光凝結時,掛在樹梢的深露遙遙滴落在池水之中,點破了夜的沉寂,在水面上盪開層層漣漪,那水中月也隨著微波碎開,宛若碎月搖花,瞬間散了一池。

    李績聽的入神,全沒有注意到秦顏的動作,待一杯溫酒突然舉至眼前時,他才猛然回神。

    將酒杯向李績推近了些,秦顏神色真誠道:「這酒是用梅花熏釀的,清淡甘甜,用來驅寒很是不錯。」她說話時眼睫微斂,在月色下顯出柔麗的弧度,少了絲淡漠多了些繾綣,精妝下竟顯出清雅的姿態。

    酒香混合著些微熱氣在鼻端繚繞,李績恍然中有了些醉意。他怔怔的端過酒杯,看了一眼杯中的液體,然後仰頭飲盡,入口時只覺得唇齒留香後韻無窮。

    「這酒的滋味果然不錯,皇后真是心靈手巧。」李績一邊說一邊再替自己斟了一杯。

    「這酒倒不是我釀的,我只是命人搜集了梅花,是以皇上的稱讚令我受之有愧。」邊說著,秦顏也抿了一口酒,動作神態十分愜意,看不出半分慚愧的樣子。

    這已經不是一次被她的言行弄的哭笑不得,李績半開玩笑道:「朕還奇怪這旌德宮的梅花為何開得如此零落,如此說來,竟是人為的?」

    「不錯。」秦顏答得十分乾脆,沉吟片刻,她眸中微顯得意道:「見開不見落,常使暗香留,我搜集的梅花大概夠我釀一整年的酒,也算是它長開不敗了。」

    聽著這樣的摧花理由,李績幾乎要抑制不住大笑出聲,他起先興味盎然,待細細回味過來,卻發現秦顏話中所透出的氣息就像是一個垂垂老去的婦人想要拚力留住韶光不去一般令人無奈。心中笑意頓去,李績看著秦顏無知無覺的面容,心中陡然生出一絲異樣。

    秦顏毫無察覺,只看著前方的流光水色道:「皇上以為這聽夜比起賞月如何?」

    「聽夜?」

    下意識的跟著念了一遍,李績終於明白秦顏這番舉動的用意,他笑道:「萬物靈動,若屏棄雜念去傾聽,可以滌淨心靈不為塵世所擾,這聽夜確實比賞月高明很多。」

    「心不靜何來淨。」秦顏輕歎一聲,她放下酒杯道:「我見皇上總為國事所擾,不禁想起了父親所說的話。」

    「什麼話?」

    「父親一生戎馬,從前總喜歡對我們說些兵法戰略,在我看來這些道理跟世間萬物都有異曲同工之處。父親說過,帶兵打仗切不可急功近利,以免旁生枝節,以逸待勞可使事半功倍。治國亦是一樣的道理,道家主張無為而治,雖不是積極進取的方法,有時候卻可以達到四兩撥千斤的效果,它講求的是順應自然渾然天成,不可急躁積進。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無為之後才是真正的治理,以不變應萬變才能制權於手。」秦顏略有思索,她眉頭輕蹙,抬頭繼續道:「所以請皇上不要太過憂慮,疆土萬里,踏破亦不是一日之功,何況是治國施恩。」

    秦顏這一番話只是想提醒李績做事不可太過急進,這一路來他分權離勢,雖然可以很快得到成效,但如果對方被逼的走投無路,難保不會物極必反,只希望他能明白其中的道理,防患於未然。

    仔細聽完秦顏的話,李績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秦顏亦不迴避,神色坦然。半晌後,李績眼中露出一絲讚許,他低聲笑道:「老將軍果然有勇有謀,不愧為我朝之棟樑,朕今日受益良多。」

    秦顏按下眼睫,斂去了眼中的波光。

    收斂了笑意,李績正色道:「其實朕今日來也是想對皇后說國丈的事。」

    秦顏見他神色嚴肅,應當不是什麼好消息,於是抬起頭等他說話。

    「朕聽聞老將軍近日一直抱病在床,無奈公事纏身,無法前去探望。朕已經決定明日去看望國丈,皇后也隨朕一同去吧。」李績用詢問的眼神看著秦顏道。

    聽到父親生病,秦顏起先有些憂心,但隨後聽說要同李績前去探望,不知怎的,想到要回定國府,心中有一絲不願,為了不讓李績看出端倪,秦顏點點頭當做答應。

    久不聞秦顏的說話聲,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言。深夜,樹上重露次的落著,在這沉寂的空氣中無聲盪開。

    最終還是李績先開口,他淺笑道:「今晚經過皇后這一番談話,朕心中輕鬆了許多。」

    秦顏悠然一笑,半是調侃半是認真道:「如此說來,皇上有後宮三千,卻無一知心人,若是可以選,我倒寧願做一個可以和皇上談天說地的好友。」

    搖頭輕笑,李績隨後道:「你已經是皇后,這稱呼時刻提醒著你的職責,就像旁人總喚我做皇上是一樣的道理,其實站在至高點的人,並不代表他有多麼尊貴,而是責任比一般人多罷了,皇后以為如何?」最後一句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對於他的提問,秦顏低頭失笑道:「所以我才覺得做朋友來的輕鬆,只可惜事與願違。」

    「你就這般不情願做皇后?」李績笑問道,看著秦顏的目光中並沒有染上笑意。

    「不願意。」

    波瀾不驚的三個字脫口而出,秦顏抬頭與李績的目光對視,冷清中透著執拗。

    空氣似乎被瞬間凍結,兩人無聲對峙。

    良久,李績收回目光,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低頭抿了一口杯中的液體,酒水在寒夜下早就冷透,入口時冰涼清寒,已尋不出方才一絲的暖意。放下酒杯,他無可奈何的笑道:「朕有沒有說過你很大膽。」

    秦顏點頭。

    見她這樣也不知是該氣該怒,李績輕歎了一聲,似笑非笑道:「若你以後真犯了錯誤,朕絕不姑息,屆時你想做皇后恐怕也做不成了。」

    對這番話,秦顏報之一笑道:「皇上是萬歲,我不過是千歲,中間總隔了一步,我們不能如平常夫妻那般生死白頭,無法長久也是理所當然。」

    李績目光複雜的看著她,半晌才道:「夜深了,明日朕早朝後便要去探望國丈,我們也該歇息了。」說罷,他已起身,行走時衣帶捲起一陣清風,微微撲上秦顏的面頰。

    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離去,秦顏雙眼微斂,透出一絲決然的笑意。她在心中暗道,總有一天,定要換你看著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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