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入冬以來下了好幾場大雪,青天之下雪花蓬勃的紛飛著,撒在宮殿路徑之上,一層一層的積壓覆蓋,慢慢鋪出一層殘零的白色。(小說~網看小說)

    冷宮一向很冷清,極少有人經過,此時此刻,一道人影靜靜的站在門外。他玄黑的冕服和墨色的長髮上沾著幾點素白,寂靜中只剩下這一天一地的白雪無聲飄落。

    良久,李績的身體動了動,伸出手將衣衫和頭髮上的雪花拂去。待一切覺得妥當,他遲疑片刻,終於將門環扣了三下,知道裡面的人並不會應他,於是他直接推門而入。

    大門推開時,院內的情形一覽無餘。

    李績有些意外的看著院中的人,此刻顧御珈正背對著他立在風雪之中,她面前矗立著幾棵折顏樹,空落的枝椏上掛著皚皚白雪。

    聽到動靜,顧御珈下意識的轉頭,正碰上李績帶著希冀的目光,四目相對時,她迅速的移開視線,轉身不再見他。

    見她如此,李績目光中透出一絲黯然。他站在門口不動,只是遙遙的看著顧御珈的背影,嘴角泛起一絲枯澀的笑容。他聲音低沉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但我並不後悔,若是可以重來,我依舊會做下當日的決定。」

    聞言,顧御珈的身體幾不可見的輕顫了一下,決然的背影依然可辨她的倔強與堅持。

    「一直以來是我太自私,不該將你困在宮中,蹉跎了歲月。」李績頓了頓,聲音極力平淡道:「我今日來,只是想告訴你,至多三月,你便可以自由,我再也不會阻攔。」

    久久等不到回應,李績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他繼續道:「如今事過境遷,當年牽涉其中的人大多已經不在了,屆時我會安排你出宮,到了外面你便可以過平安的日子。」

    乍然聽到李績說要放自己出宮時,顧御珈心中並沒有預期中的解脫與喜悅,心中好像空了一處,將自己全身的力氣都漏了乾淨,同時卻有無盡的失落噴湧而至,一時間心潮澎湃,無法自控。明知道李績看不見她此刻的神情,顧御珈仍是拚命壓抑住如潮的心緒,不想讓他發覺自己的失措。

    默然無聲中,天空紛飛不斷的白雪輕盈的落在兩人肩頭發頂,不過三丈的距離,卻成了咫尺天涯。

    身後已經許久沒有聲音,顧御珈知道他並沒有離開,不多時,果然聽見李績聲音沉柔道:「這些折顏我會命人除去,出去後就忘了在宮中的歲月,過平常人的生活。」

    話音消散,一點落雪飄然沾落於睫,良久才聽到他輕聲道:「朕會做一個好皇帝。」

    聽到最後一句,顧御珈心中驀然一痛,幾乎不能呼吸,她神色倉皇的轉過身,卻發現門口空無一人,李績已經悄然離去。

    「他答應你的已經做到了。」

    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令顧御珈瞬間收起自己的失態,她轉身看著偏殿,秦顏正從善如流的從那裡走出來。

    「他做不做的到與我有何關係。」避開秦顏的目光,顧御珈一臉漠然道。

    「我原以為你才是最瞭解他的。」秦顏搖頭失笑,語氣微帶諷刺道:「你竟然不明白,只有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才能保護好自己所在意的事物。不過欲得之,必先予之,有所得自然要有相應的付出,為了你,他已經畫地為牢無法脫身。」

    顧御珈神色間有些動容,歎了口氣,語氣不再是往日的冷然,她苦笑道:「你為何要對我說這些?我不信你心中沒有他。」

    「我心中有沒有他與你有何關係。」秦顏和善的笑道。

    對於秦顏的無禮,顧御珈並沒有在意,她正視秦顏,神色認真道:「雖然我一直不知道你為何在這個時候讓我出面使李績分心,但我看的出來你對他並不是完全沒有情義。」

    「喜歡他又如何,那是我自己的事,與旁人無關。」

    顧御珈搖頭失笑,她望著紛揚的雪花,難掩傷感道:「我若有你一半的灑脫,現在也不會落到如此田地。」

    秦顏不以為然道:「我若是真正的灑脫,今日就不會在這後宮中任由束縛加身,動彈不得。」說完,她直直的看著顧御珈,令顧御珈有種被看透心思的狼狽感。無處可逃時,秦顏忽然一笑,繼續道:「你無法灑脫,是因為你從來都沒有為當年的事恨過他……」

    「夠了!」顧御珈冷聲打斷秦顏的話:「不要以為什麼事情你都清楚,到頭來不過是一相情願罷了。」

    「你知道這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麼麼?」秦顏不僅沒有反駁她的話,反而提出了一個問題,令顧御珈感到錯愕。

    並不是真的要她回答,秦顏自顧自道:「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便是未得到和已失去。我若是你的話,面對自己的滅門仇人,只會給自己兩條路,一是殺了仇人,二是自殺。結果你哪條路都沒有選,反而甘心在冷宮中一困數年。我想你心裡也應當明白,他並沒有真正的囚禁你,你隨時可以出來,只是你自己不願而已。因為你知道,他是君王,屬於天下,惟獨不屬於你一個人的,於是你寧可讓他誤會你一直深恨著他,這樣他永遠也不能忘記你,你始終是他心中最深的痛。」

    似乎被說中了心事,顧御珈的面容在一瞬間失去了孤高的神采,她雙眼微睜,口中喃喃道:「你說的不錯,可還有一點你沒有想到。」

    不去問,秦顏等她自己說。

    「我曾經答應過他,要永遠陪伴在他身旁。」

    顧御珈的情緒漸漸回復,她看著秦顏笑容無力道:「我明知他是殺了顧氏滿門的仇人,我還是不能恨他,因為我知道錯不在他。可我沒有辦法,他殺的是我父親,還有顧氏一門一百零三條人命,這之間有無法逾越的血債,我們這一生注定了不能在一起。我留在宮裡,也是在履行當年的承諾,卻不能給他希望。」

    「可你卻千方百計的要我幫你出宮,甚至不惜以此為條件來助我達到目的,你難道不怕我進宮是為了替秦鴻報仇麼?」秦顏似笑非笑道。

    「因為我有必須出宮的理由。」顧御珈避重就輕道:「之所以幫你,是因為我知道你絕對不會做出危害大興朝社稷的舉動。」

    「何以見得。」

    「就憑秦氏一門忠烈,為我朝江山盡忠職守,從無二心,秦少將軍更是保家為國戰死沙場。」

    「你倒是一語切中要害,不過秦家盡忠卻不愚忠,至少我不是。」秦顏半是嘲諷半是無奈道:「你以為你出了宮,獻王便不會謀反了麼?」

    秦顏的語氣好像說今日的天氣好壞般隨意,顧御珈卻是心神大震,她難掩驚詫的看著一臉平靜的秦顏,半晌才語氣艱難道:「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我曾見過他出現在冷宮附近,本來並不確定,可事後將一些事情聯繫在一起便窺出了個大概,方纔你不也承認了麼。」秦顏面色坦然道。

    顧御珈這才明白她方纔的話裡試探的成分居多,可笑她乍聽之下因過於震驚以至心智失常便輕易的承認了,如今想反悔也難。

    想起當日她們初次見面時,秦顏沒有任何先兆的出現在冷宮,在她詫異的目光中說出了到訪的理由,竟是專程為了折顏花而來。早在見到秦顏一身衣飾的時候,顧御珈便猜出了她的身份,事出有因,她心中防備,於是一言不發的折了花交與秦顏,秦顏十分客氣的道謝後就如同來時一樣乾脆的走了,當時的情形令她十分困惑。

    這初會四處透著莫名其妙,可至少讓她印象深刻。後來每隔一段時間秦顏便會來一次,依舊是為了折顏,一來二往中,兩人漸漸熟悉,她便有意無意的向秦顏說出她跟李績的從前,然後不著痕跡的顯露出自己想要出宮的心思,想藉機讓秦顏對她產生芥蒂,好順水推舟做個人情送她出宮,可秦顏遲遲沒有表態,現今看來,其實是自己一步一步踏進了她的圈套。

    終於有一天,秦顏答應了會送她出宮,而提出的條件竟是讓她時常跟李績相見。

    顧御珈在冷宮中幽居多年,從沒有踏出去一步,李績亦沒有來見過她,兩人都知道對方在宮中卻天各一方。顧御珈實在想不出秦顏這樣做的理由,於是問她原因,秦顏當時說了一句話,其中的每一個字她都記得清清楚楚,無法釋懷。

    秦顏說的是:「李績總是一個人,你陪陪他也好。」

    就是這麼淡淡一句,卻令顧御珈脊背發冷,胸口痛的無法呼吸。

    顧御珈想起了從前,在李績和獻王還是皇子的時候,獻王便對她心存情誼,他千方百計的討自己喜歡,對她一片真心,可她始終只對李績有情,雖然心存愧疚,但感情的事本就無法勉強。

    隨後的一切便是滄海桑田,不知是何原因獻王發現自己並沒有死,後來他竟不顧危險的來到冷宮與她相見,還揚言要帶她出宮,她大驚之餘斷然拒絕了他。獻王當時默默的看了她半晌才道:「從小到大我便爭不過他,這次我不會再失手了。」說罷便風也似的離去了。

    她心中惶急,卻又無計可施,若是她出面提醒李績多加注意,那麼她先前所有的堅持便會功虧一簣,在宮中她也無可信之人。而她心底還是對獻王有些愧疚,也不願看他們兄弟反目,她輾轉想來,或許離開了李績,才能稍微平息獻王的怨憤。

    收回思緒,顧御珈突然想到:「也是因為如此,你才發現在冷宮中的我麼?」

    「並不完全是。」秦顏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她嘴角含笑道:「是有人處心積慮的想讓我發覺你的存在,我便順了此人的心意。」

    秦顏說的晦澀,可顧御珈卻聽懂了,她自嘲的笑道:「我竟沒有想到自己幽居冷宮數年,這後宮中居然還有人對我如此用心,此人大概沒有想到你不但沒有心生妒恨,反而還與我相安無事吧。」她話音一頓,神情不解道:「有時候我又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對他存有情誼。」

    半晌沒有聽到回答,就在顧御珈以為秦顏不會說時,她突然開口道:「我做事容不得半點勉強,爭的搶的總叫人輾轉反側患得患失,我不能一輩子處心積慮用盡心思,那樣實在累人。我喜歡安逸,凡是講求順其自然,若是有朝一日他變心了,也就算了,人生一世都有盡頭,緣盡了不過一個散字。」

    顧御珈終於明白為何秦顏身上總有一種疏離冷漠的氣息,這樣清高的人本就是遺世獨立,無法與人融合。

    「獻王一直以來都存有異心,他好強爭鬥,你不過是其中的一個源頭。李績一直都在用心保護你,我猜想他突然說送你出宮也是不想讓你捲入這些是非當中。」秦顏平靜的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他的用心我如何不明白。」

    顧御珈笑得十分傷感,她搖頭著,「我沒有辦法,若跟他在一起,這一生我都會活在無盡的自責中,這份感情太沉重,我們誰也無法幸福。」

    「你不要誤會,我並沒有勸你同他在一起,我只是將我知道的說出來,要留要走是你自己的事,完全與我無關。」秦顏認真的糾正,她話鋒一轉,繼續道:「既然他已經答應了要送你出宮,我們的交易便到此為止,我欠你一個人情,日後有需要的地方我會盡力而為。」說罷,秦顏便要動身離去。

    「且慢。」

    顧御珈出聲阻止了秦顏的腳步,她神色鄭重道:「我現在便有一個請求。」

    秦顏微瞇起眼,略一思索,她笑道:「請說。」

    沉吟片刻,顧御珈神色肅穆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暗中有所行動,讓我去找李績是一方面,混淆一些人的視聽或許是真。雖然我不清楚你的計劃,但我能感覺的到你是友非敵,所以請你盡力化解這場干戈。」

    秦顏奇怪道:「你的感覺倒是很奇特,秦家人莫非真打上了效忠的烙印不成。」她轉而微微一笑,偏頭道:「我最不喜歡欠人情,可總是事與願違,這一生都快要賠上了,我真是沒有辦法。」

    明明是在微笑,可顧御珈竟有種辛酸的感覺,聽她娓娓道來,語氣波瀾不驚,彷彿這便是宿命,她注定逃脫不去。

    「好了,我也該走了。」

    秦顏撫去掛在髮絲上的融雪,剛轉身準備走時,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她回頭對顧御珈道:「我差點忘了,上次李績從你這裡走後喝了很多酒,半夜去了我那裡,他說他要跟你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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