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 第七卷 逐鹿 第五章 風暴(一上)
    樂安城有史以來一直是個岌岌無名的小縣。這是一塊夾巴水、寶唐水與吉水之間的丘陵地段山不夠險峻河流不夠深廣土地也不夠肥沃所以也沒有哪個英雄或梟雄能看得上眼。可近幾日來小縣一夜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江南江北無數雙眼睛盯向了這裡。

    人們無法不關注這個彈丸之所方圓不足五里的小縣城內如今困著兩萬多蒙古軍和探馬赤軍殘部其中光級別在萬戶以上的ft子頭兒就有十幾個。縣城外圍著的兵馬更多從福建趕來的參戰的警備軍、各地匆忙「起義」的新附軍、還有衣衫檻褸鬥志卻很昂揚的各地民間武裝近二十萬眾將樂安圍了個水洩不通。

    「嘿嘿ft子也有被嚇得縮在城裡等死的時候!」剛起義不久的建昌軍管軍萬戶武忠用馬鞭指著遠處高不足五尺的城牆笑呵呵的說道。與大都督府打了五年多的交道唯獨這次大都督府沒給他任何好處就差遣他做事。也唯獨這一次他覺得心裡像喝了冰水一樣痛快。風光啊哪怕是當年跟在蒙古軍身後把宋軍殺得望風而逃的時候都沒現在這麼風光。那個時候周圍百姓見了他撒褪就逃。而現在十里八鄉的父老把僅有的糧食都作成餅子送到的軍中武忠想付錢都沒人肯收。

    「別是大達春使了什麼詭計吧!蒙古人蒙古人畢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被部下脅迫著起義的另一個新附軍將領孔威結結巴巴地說。對於眼前生的一切他至今還不敢相信是真的。做夢一般被部下從被窩裡拉出來舉起了反元興宋的大旗又做夢一般看著平時作威作福的色目轉運使、倉庫使們被百姓們推到街頭用石塊活活砸成了肉醬然後做夢般被摩下幾個將領簇擁著前來攻打樂安做夢般看著平素凶神惡煞般的蒙古軍被衣衫不整得民軍打得不敢出頭。

    沒人的時候孔威曾經咬了幾次自己的手指每次那種通徹心脾的感覺都告訴他這幾天生的事情都是真實的。但轉眼間他就又想去咬自己的手指頭。蒙古人啊幾萬蒙古人就這麼敗了?自嘉定年起宋人就只有被蒙古人追得滿山逃命的份兒什麼時候時運倒轉了元人被宋人追得四處奔逃?

    「達春使計他還使個球計方圓二百里的元軍都被破虜軍給清理乾淨了!」另一個剛起義的新附軍將領張直笑著罵了一句粗話拍拍孔威那略顯單薄的肩膀笑著安慰道:「夫子啊你就別瞎擔心了。我聽說了ft子的援軍一半被陳吊眼拖在了兩淮還有一半在荊湖插了翅膀都飛不過來了。至於呂師夔那小子他聽說鄒將軍來了嚇得連面都沒敢照直接跑到了池州去也。這會兒達春即使會灑豆成兵也沒有人給他提供豆子你還瞎擔心個什麼勁兒!」

    「我我是說慎慎重!誰誰怕了!」孔威被人戳破了心事一張蒼白的臉剎那間變得火炭般紅撥開張直的手汕汕說道:「兵兵貴謹慎。咱咱們可帶的都是本鄉本土的弟兄。」

    孔威無意間把「本鄉本土的弟兄」這幾個字說得很重。既然造了大元的反就很難再反回去。如今這些平素他看不起的弟兄們都是他的家底。多一個將來邀功領賞的底氣就足一分。即便將來破虜軍無法成事手底下有些弟兄在投降北元的籌碼也重一些。如果不小心在攻城時拼乾淨了可就什麼都不剩下了。

    「是啊本鄉本土的弟兄。父老鄉親都看著咱們呢如果二十幾萬人再把ft子放走了不用文垂相怪罪百姓的口水也得把大夥兒給淹死!」張直用馬鞭指指四下裡連綿的營帳大聲說道。

    周圍高高低低都是宋軍的營帳。光著膀子的青壯們拎著鐵鍬將阻礙騎兵衝鋒用的壕溝挖了一重又一重。壕溝與壕溝之間還有木樁釘成了簡陋鹿ecJff尖尖的梢頭像刀鋒一樣指向陰沉沉的天空。如果有人能站在半空向下看就會現此地己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蜘蛛網而樂安城則徹底變成了粘蜘蛛網上的一支蒼蠅無論怎麼努力也逃脫不掉了。

    「是啊好好打吧別想太多了咱們漢家氣數又回來了。當年達春下令收繳民間鐵器時就有人跟我說過哪天蒙古人的氣數盡了咱們漢人一人一塊磚頭也把他們砸回老家去。如今還真應驗了這話!」武忠豪氣滿懷的響應。

    至今他也沒弄明白自己的老管家、老軍師蘇燦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但蘇燦這些年說過的一些話和幫他做過的一些事卻歷歷在目。他不願意深究這件事無論如何自己能重新找回做將軍的感覺全憑了這個貌似糊塗的老人。如果不是他也許今天被困在城裡的還有建昌軍這萬餘弟兄。

    現在破虜軍四下去收復失地兵馬不夠用。大帥鄒a摩下除了一個火槍團破虜軍外圍困元軍所要倚仗的就是剛剛起義的新附軍和各路民軍。如果能抓住這個機會好好表現一下的話……武忠眼前出現了一幅畫面未來的自己絕不是換一身警備軍的軍服在後方替別人看家練兵。自己將穿著一身破虜軍的細環鎖子甲肩膀上還有幾朵金花在閃閃光。

    「報將軍鄒大都督問建昌獨立旅準備好了沒有有沒有擋住達春的把握!」一個通信兵策馬跑來衝著武忠行了個生澀的破虜軍軍禮大聲問道。

    「請鄒大都督放心從這裡到寶唐水我設了三道防線。一個蒼蠅都甭想從正北面突過去!」武忠正色笨拙地把拳頭按在胸口上還禮。通信兵和他都是剛剛起義沒幾天的這種上下級別之間見了面不屈膝的禮節讓他們感到萬分彆扭但又抱著好奇的心思盡力去模仿破虜軍的一舉一動。

    通信兵再次向武忠敬禮策馬遠去了。許下諾言的武忠卻不敢再與孔威等人瞎扯打著馬來來回回檢查自己阻擊地段。

    與武忠摩下的士卒比較起來己經成了殘兵的元軍攻擊力還是很強的。幾天前當他帶領著建昌軍和張直二人率先趕到樂安城外堵住了元軍逃跑路線的時候差一點兒就被達春給擊潰了。

    那件事情在五天前急於立功的武忠和張直帶著自家人馬殺到了樂安城外匯合在一起切斷了樂安到崇仁的道路。按二人的心思虛張聲勢地堅持一個白天等到破虜軍先頭部隊的趕來就能揀到大功一件。結果還沒等將士們把營寨建立完整兩個蒙古軍千人隊就衝上來了。被蒙古武士欺負慣了的新附軍們根本擋不住對方的衝擊被蒙古軍接連攻破了四道防線武忠最後自己都提刀上陣了還是無法穩住陣腳。

    就在全軍崩潰的節骨眼上數以萬計的民軍殺了上來。那些士兵沒有愷甲手裡的兵器五花八門有人甚至拎著剛去了皮的木棍子可一個個卻悍不畏死圍著蒙古騎兵就是一頓亂打。頃刻間就把蒙古武士們淹沒在人海中。

    兩個蒙古千人隊全軍覆沒兩支起義的新附軍死傷近萬。武忠和張直愁得頭都白了有心撤走又怕將來無法向破虜軍交代。繼續擋路卻不知道摩下士卒是否還堪一戰。好在達春也被突如其來的群毆打借了他弄不清楚武忠和張直到底帶了多少兵馬也弄不清楚附近還有多少民軍。與武忠等人交戰達春不畏懼如果豁出去犧牲的話付出一定代價後蒙古軍和探馬赤軍肯定能從把武忠的隊伍衝出一道豁口。但衝破了武忠的防線後蒙古軍和探馬赤軍會不會遇到破虜軍還有多大力氣能與破虜軍一戰達春就不敢肯定了。

    也不怪達春在關鍵時刻頭腦暈按蒙古軍打仗的常規那些新附軍和試圖混水摸魚的土匪、山賊向來是用作消耗品的。當把他們消耗光了大元主力才會衝入戰場。武忠、張直這些窩囊廢不惜老本堵在路口上身後沒一支強大的破虜軍壯膽才怪!

    不願再受更大損失的達春退回了樂安城他與李諒、元繼祖等人商量後準備在城裡休息一日第二天再換一條道路轉進。結果在第二天早晨彷彿雨後的野草般不知道多少民間武裝在四野裡冒出了頭來。

    一群群一隊隊打著各色旗號圍著樂安城安營紮寨。他們沒有力量攻城卻用壕溝和鹿Ieeaff把樂安通往外界的道理堵了個嚴嚴實實。而更遠處還有各地的父老鄉親提著五家合用的菜刀還有鋤頭、犁杖遠遠地趕來。

    「勒子潰了殺死一個勒子可領銀元十個活捉一個ft子賣給邵武礦場至少是十四個銀元的價錢!」不知道是誰在百姓中散佈了這個流言也真有商人拍胸脯擔保了這個報價。

    無論為了國仇家恨還是為了將來的好日子百姓們都要痛打落水狗。

    破虜軍副統制兩江大都督鄒派率部趕來後立刻根據戰場實際情況調整了部署。他把火槍兵和部分炮兵留在了身邊協助民軍圍城其他各標人馬都派了出去協助林琦、西門彪等人收復失地並在江南西路偏北的山區佈置了一條警戒線防止北元派奇兵突襲。而針對困守在樂安城裡的元軍鄒漢嚴令各路民間武裝不得倉卒攻城。樂安城的百姓早逃乾淨了鄒漢要讓達春親自品嚐一下困守孤城的滋味。

    天色漸漸暗了裊裊炊煙在各營寨中升起。隨著炊煙民軍們歡快的山歌響徹原野。兩江大都督鄒a披著件暗紅色披風在營地間巡視周圍情景很熟悉像及了當年他帶兵與文天祥圍攻贛州的時候。

    身為兩江大都督的鄒a至今沒能忘記當年在江南西路的慘敗十萬民軍根本沒有與北元的一戰之力剎那間土崩瓦解。將士們不敢戰特別是面對蒙古武士時除了鞏信將軍摩下了江淮勁卒幾乎沒有人能在蒙古人面前舉起刀。

    那屈辱的景象鄒a永遠難望。很多戰前指點江山慷慨激昂的人在逃跑的路上被蒙古武士從背後追上殺死。還有很多素有勇名的人直接放下武器跪倒在路邊等著蒙古人上前砍殺幾年來隨著破虜軍展鄒a漸漸總結出了當年戰敗的原因。以文天祥為的將領們不通軍務是一個原因更主要原因是宋人身上從官員到百姓都缺乏抗爭的勇氣。面對著洶洶而來的元軍人們寧願跳海自殺也沒膽量提起刀來決死陣前。

    那是一個民族的靈魂死了經過幾百年的重文輕武懦化。經過幾百年強君弱民的努力華夏失去了自己的靈魂。沒有靈魂的民族即便拿著再好的武器過著再富足的日子面對外敵也無力一戰。

    鄒a希望自己能幫助文天祥重塑華夏民族的靈魂。當這個民族面對強敵的時候他們會選擇抵抗而不是束手就擒。如果能做到這一點即使北元在下一刻以傾國之兵殺到江南也無法在江南立住腳。相反如果一切都倚仗破虜軍倚仗著他人拯救一旦破虜軍在局部小敗只會趁火打劫的民間武裝們還會再一次崩潰。

    所以鄒a把破虜軍派到戰場外圍而把民間武裝和起義的新附軍擺在了樂安城外。他希望今天所有參加戰鬥的人無論他們抱著什麼目的而來都能體會到所謂戰無不勝的ft子也是一個腦袋兩條腿。他們餓了也會頭暈受傷也會倒下失敗時也會跪地求饒。只有這樣今後在戰局不利時兩江的百姓才不會放棄對勝利的希望。

    鄒a把戰鬥力比較強的武忠和張直的部隊調到了達春最可能突圍的正北方並把破虜軍全部火槍手放在了這個方位。東南方交給了從福建趕來的警備軍第四旅和另幾支民軍西方則由冒充過破虜軍打劫過元繼祖和李諒的山寨頭領王憲帶著幾家民軍防守。為了保險起見鄒a把能運過來的火炮都瞄準了樂安城的四個門口吩咐炮兵們只要有人試圖探頭就直接用炮轟不必等任何人的命令。

    做好周密的佈置後鄒a給達春、元繼祖和李諒分別寫了一封勸降信。由軍中參謀抄寫了幾十份派一隊騎兵用弓箭射進了城裡。

    在給達春的信中鄒a歷數了北元數年來在政治上的成敗得失以及達春領兵南進後犯下的罪孽。鄒a問達春當強盜把山寨周圍百姓全搶光了的時候他們憑什麼維持自己的生存?北元就像強盜一樣從大漠上崛起時就沒從事過任何生產幾十年來倚仗搶劫來滿足一切需要。在搶劫順利有髒可分的情況下當然勁向一處使。當搶劫不順時恐怕窩裡因為分贓不勻火並的事情就在所難免。所以鄒漢勸達春還是趁早帶領守軍放下武器。大都督府對於放下武器的敵人向來仁慈法庭審理完他們的罪行後像達春這樣帶頭給飲水下毒的罪魁禍固然要以死償罪。但那些跟隨著達春殺人放火的小兵就可以保全性命在服滿幾年苦役後被釋放或由其家人用馬匹和牛羊贖回故鄉。

    在給元繼祖和李諒的信中鄒漢這樣寫道:「將軍乃大夏皇族昔日迫於兵勢不得屈身事敵。如今大勢逆轉元運己絕。將軍以一支殘軍困守孤城聞四面楚歌感國恨家仇撫弦登陣豈不槍恨!昔日大都督當眾立誓願與天下各民族約為兄弟同榮同辱福禍與共。將軍非蒙古貴青縱僥倖孤身北逃亦不過一無家亡奴。昔日將軍領兵十萬尚身居三等妻兒亦無力保全。今部屬盡喪憑何自立。不若早早回頭縱不為己何必讓數萬黨項男兒做他鄉孤魂?若能幅然悔悟覺昨日之非斬仇人之a將讓開大路恭送將軍北返。賀蘭山下夏草正肥英雄何處不可飲馬。銀沙湖畔眼波浩森正是豪傑崛起之鄉「風叔以為達春和元、李二人會聽你的?」老將軍吳希o縱馬輕輕跑上前疑惑地問道他從文字間看出來寫這幾封信費了鄒派很大心思。達春和元繼祖、李諒三人都不懂文言讓素有才名的鄒漢寫這種半文半白的東西實在是有些難為人。

    「我也沒指望他們能聽我的勸我只希望這三封信的內容在城裡面傳開就足夠了!」

    鄒漢望著夜色中的孤城冷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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