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 第四卷 白夜 第一章 對峙 (六)
    宋祥興二年春三月,北元以張弘范為平宋都元帥,總督江南諸路四十萬軍。另派蒙古、探馬赤、漢軍五萬,號一百萬南下。

    話剛從皇帝嘴裡說出來,朝堂上就開了鍋般亂做了一團。元制最早為耶律楚才所定,模仿於遼、金兩國之處甚多。而遼、金兩國的制度,又多模仿於宋。有宋一朝,文臣是最膽大,也是最敢諫的。加上蒙古人天生粗狂,所以,一些蒙古官吏當即就跳了出來,對忽必烈的話進行了置疑。

    「陛下,此舉萬萬不可!」伊實特穆爾第一個出列盡御史之責,「張弘范年齡、威望皆不能服眾,陛下以他領大軍,恐前線調動不靈,誤此平宋大事!」

    張弘范的赫赫戰功,眾人心裡都清楚,所以也不能在指揮能力上對張弘范進行質疑。但威望和令人信服方面,是個非常好質疑理由。御史中丞薩裡曼跟著站了出來,附和伊實特穆爾的意見。對於張弘範本人,他沒有什麼不滿,但指揮近五十萬大軍,應該是蒙古人來做主帥。這句話大伙不明說,但心裡都認為唯有這樣,才附和天下以蒙古人為主的道理。

    「臣以為,九拔都足堪此任!」兵部侍郎楊韌忠氣呼呼地跳出來,針鋒相對地進行了反駁。他特意忽略的張弘范的姓氏和種族,而是逐一列舉了張弘范的赫赫戰功。最後,針對伊實特穆爾所說的威望問題,大聲反駁道:「凡領兵之將,威權出於君,而非出於己。諸將懷忠君之心,自然令行禁止,何來威望不足以服眾之說!臣以為,御史大夫所言,實乃大謬也!」

    御史大夫伊實特穆爾、太師伊徹察喇、御史中丞薩裡曼等人老臉頓時憋成了黑色,知道自己不小心被楊韌忠抓住了紕漏,悄悄以眼神示意右丞相伯顏,請他為蒙古族官員站出來說話。卻見伯顏半瞇縫著眼睛,彷彿睡著了一般,壓根不想參與這場政治較力。

    「陛下,臣有話講!」平章政事阿合馬見事不妙,趕緊跳出來給諸蒙古官員幫腔。大伙針對漢系官員運作了這麼久,如果最後反而讓張弘范掌握了軍權,就等於幾個月的權力鬥爭,完全以漢系官員的勝利而告終。這種事情,非但蒙古大臣不能允許,阿合馬等色目大臣也無法忍受。

    「劉深怠誤戰機,陷害同僚。陛下仁慈,不追求其罪,臣等亦無話說。然陛下又讓漢臣領重兵,以臣之眼,此舉無異於昭示陛下,劉深之輩無罪有功。如此賞罰不明,誰還敢為陛下效死力。甚至那些已經戰死的蒙古將士,也不會在天國平息對此事的怨恨!」

    「對,陛下,賞罰不明!」

    「賞罰不明,臣等不服!」

    「漢人膽小,不忠誠,不可讓他們領大軍!」幾個蒙古、色目大臣先後出列,大聲抗議道。

    「嗯!」平章政事呼圖特穆爾輕輕咳嗽的一聲,壓住了眾人紛亂的抗議聲。他已經看出了忽必烈臉上的不快。龍椅上這位英明神武的陛下喜歡漢人們倡導的秩序與禮儀,朝堂上這麼亂,實在掃了他的興頭。

    「陛下,諸位同僚。臣以為,此事需從長計議。古代英雄說過,領兵打仗,是關係到士卒生死,國家存亡的大事,不能不謹慎!」呼圖特穆爾一面用眼神示意眾蒙古、色目大臣注意形象,一邊振振有辭地說道。

    按大元官制,右丞相為百官之首,左右丞相之下,官職最高者就是四位平章。眼下右丞相伯顏、左丞相董文柄均不說話,呼圖特穆爾和阿合馬就是出來提出反對意見諸臣中職位最高者,眾人都唯他二人的馬首是瞻。(酒徒註:元制,左右丞相之下為平章,平章之下,是左右轄,又稱為左右丞,只比左右丞相少了一個」相「字。讀元史,端的為此頭大)

    「……而我朝慣例,總督一方兵馬者,定為蒙古人。漢人與色目人只可為輔,不可為主。此事非關賞罰,乃祖宗制度,與蒙、漢之別也!」

    呼圖特穆爾引經據典的說了一番,隨後補充了一句自以為最重要的理由。話音剛落,董文柄笑著站了出來。走到呼圖特穆爾面前,施禮,反問道:「莫非平章大人以為我漢人非陛下子民乎?」

    「非也,但蒙古、色目、漢、南四等,乃我朝定制。不可以下位者居上,以上位者,反受下位者驅使!」呼圖特穆爾愣了愣,振振有辭地回答道。

    董文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後退了一步,不再說話。諸蒙古大臣正以為得計,只聽「啪!」地一聲,忽必烈拍案而起,「呼圖特穆爾休得胡言,天下英雄,憑的是本事,朕豈在乎其出身!況且九拔都天縱之才,豈是尋常漢人可比?弘范,你自上前!」

    「臣在!」站在武將隊列,忍了很久的張弘范鐵青著臉走上前,跪倒。他的品級和職位都不能和眾人相比,所以沒資格自我辯解。但剛才發生的事情,更堅定了他要盡快建功,證明自己的忠誠和能力,洗刷眾人加諸於漢臣身上之恥辱的決心。

    「取朕的金刀來,給九拔都戴好!」忽必烈不看眾蒙古大臣,逕自走下御階,把張弘范從地上攙扶起來,「你等英雄,朕向來視為手足。此番前去,應以大局為重。莫學那些目光短淺之輩,把等級放在嘴邊。天地英雄氣,豪傑豈問出身。此刀,乃朕縱橫天下時所用,曾斬無數上將首級,今賜於你。江南諸將若有不服號令者,九拔都為朕斬之。朝廷之上有怠誤軍機,壞我滅宋大局者,朕為九拔都斬之。我朝與宋合戰數十年,滅宋在此一舉!」

    張弘范接刀,普通一聲跪倒於地。這番知遇之恩,感動得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咚、咚、咚」磕了幾個頭,抬起帶血的前額,大聲立誓道:「臣定不負陛下所托,此番不滅大宋,誓不還軍!」

    整個朝廷之上,剎那間熱血沸騰。武將們自然想起了年青時縱橫沙場建功立業的時光,文官們也被鐵血之氣感染,再不敢多說話,徒但了不顧全局的虛名。

    阿合馬聳了聳肩膀,無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呼圖特穆爾看看伯顏,看看忽必烈,氣哼哼地搖搖頭,縮回了文臣隊伍。對忽必烈的決定,一百二十個不服氣。

    暮春三月,在江南已經是雜花生樹的時節,對於地處北國的大都城來說,卻是一年中最好之季。伯顏笑瞇瞇地騎著馬,沿著朱雀大街緩緩而行。街道兩邊恰綠的細柳,大戶人家探出牆頭的桃花,都給人一種賞心悅目之感。對於精通漢學的伯顏來說,這種景色,剛好可以用來入詩作畫。

    身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平章政事呼圖特穆爾帶著幾個侍衛,匆匆忙忙地趕了上來。時大元剛立不久,還未脫草原民族的豪邁之氣,蒙古大臣無論文武都騎馬上朝。下朝後一哄而散,遠遠將坐轎子的漢、色目大臣扔在身後。

    伯顏慢慢地拉住韁繩,閃身等在了路邊。早朝上,忽必烈宣佈對張弘范的任命的時候,諸蒙古、色目大臣齊聲反對,只有自己什麼也沒說。伯顏知道呼圖特穆兒,巴圖魯鼎,伊實特穆爾、伊徹察喇等蒙古大臣就不會放過自己。

    「巴林部的小子,今天朝堂之上,你為什麼不肯說話!」呼圖特穆兒一把拉住伯顏馬頭,氣哼哼地問道。他與伯顏是老朋友,彼此之間玩笑慣了,所以說話時,也從不客氣。

    「莫非糊塗兄還有更好的人選?」伯顏笑了笑,一邊與呼圖特穆爾並絡前行,一邊問道。糊塗是他根據漢人的音譯給呼圖特穆爾取的綽號,呼圖特穆爾縷次抗議無效後,只得聽之任之。好在平章政事已經是極大的官職,整個大都城,敢稱呼圖特穆爾為糊塗大人的,加在一起也不到十個。

    侍衛們紛紛向前或向後散了開去,避免打擾大人們的交談。聽到伯顏的反問,糊塗大人愣了一下,猶豫著說道:「難道,難道我堂堂蒙古英雄,這一輩中,居然都不及一個漢家小子!」

    「阿剌罕殘暴,他去滅宋,只會把江南滅成一片白地。貼木兒急躁,未必是張世傑對手。賽音諤德齊遠在雲南,來不及調之。達春失了陛下之歡心,糊塗兄讓我還找誰來!」伯顏搖搖頭,不緊不慢地答道。

    「可,可那也不能讓漢人領五十萬大軍,一旦懷有二心,豈不天下大亂!」呼圖特穆爾愣了愣,不服氣地叫道。他知道伯顏說的話在理,但選帥一事,涉及到蒙古人與漢人的權力之爭,不由他不為此著急。

    「非也,正因為兵多勢大,所以才必須選一個漢人。陛下睿智,豈是你我能及!」伯顏微微一笑,不再多說話。惹得呼圖特穆爾抓耳撓腮,在馬背上轉了好幾個圈兒,才不得不深施一禮,低聲下氣地試探道:「伯顏,你是說陛下這麼安排,另有玄機,不是受了那董大蒙蔽!」

    伯顏搖了搖頭,輕笑道:「糊塗兄也太看得起董大,他雖然足智多謀,卻從來不敢跟皇上動心眼。這也是董大的過人之處,皇上最看重董大的地方。至於陛下為什麼這樣安排,呼圖兄且想,統兵五十萬,最需要的是什麼?」

    「當然是一個忠字!」呼圖特穆爾大聲答道,並不像外號一樣,真的很糊塗。

    「人心隔肚皮,你怎麼保證領兵之將,一定是忠的呢?」

    「這?」呼圖特穆爾答不出來了。本來想說,只要是蒙古人,肯定是忠的,漢人和色目人,必然為奸詐。但仔細想一想,連續數年,塞外紛紛起來作亂的,都是蒙古人。反而是漢軍成了拱衛朝廷的主力。含有民族歧視成分的話說不出來了,臉慢慢被漲成了黑紅色。

    「其實,陛下在乎的不是領兵之將對他忠不忠,而在乎的是,領兵的人,有沒有不忠的機會!」伯顏用馬鞭指著前方,低聲分析道:「糊塗兄請想,如果此番南下的是個蒙古將領,他趁勢作亂,殘宋會如何應對,塞外諸侯,會如何應對,他麾下的將士,會如何應對!」

    「殘宋當然會跟他聯手,塞外那幫烏龜王八蛋,巴不得我朝內亂,自然起兵在我等後方牽制,讓大軍不敢南下平叛。而他麾下的將士,蒙古人未必全跟了他,探馬赤軍、漢軍和新附軍,這些笨蛋向來眼中只有統兵之將,不分黑白,這…….唉,伯顏你怎麼不早說!」呼圖特穆爾終於明白一點味道過來,心中好生後悔。

    如果張弘范膽敢擁兵自重,蒙古軍和探馬赤軍未必肯跟他,殘宋肯定要趁機討伐他,塞外的諸王也不會對一個漢人表示。到時候大元全力一擊,頃刻間就可以將叛亂平定。所以,無論張弘范對朝廷的忠心是否是真的,他都沒有造反的條件。

    換了個蒙古將領,則所有不利條件都轉了過來。殘宋會與他議和,聯手對抗北方。蒙古軍和探馬赤軍會被他蒙蔽,新附軍和漢軍會被他協裹。塞外的不安分力量也會趁機捲入。所以,領重兵平殘宋的,必須是個漢人。

    只有漢人,才沒機會向西北諸王那樣,擁兵自重。

    張弘范戰功纍纍,素有會用兵之名。唯一的缺陷是不能讓諸將信服,而忽必烈的金刀,又恰到好處地彌補了這個缺陷。

    「我早說了,你們還會傾力反對麼?你們不傾力反對,又怎顯出陛下對漢臣的厚恩。糊塗兄,我勸你今後還是多動動心思。不要總是把蒙、漢之別掛在嘴上。你越是與漢臣過不去,反而逼得陛下,不得不陷進漢人的圈套!」伯顏收起笑容,正色勸道。

    「漢人的圈套?」呼圖特穆爾對伯顏的勸告百思不解。

    「那些漢人,騎馬做戰基本是不靈光的。但權謀之術,琢磨了上千年。你不仔細些,怎是他們的對手。就拿劉深一事來說吧,如果你們不說話,眼看著色目人揪住漢臣的把柄,劉深早就死了好幾回。你們幾個趁人落井,亂往下丟石頭,在陛下眼裡,就成了咱們蒙古、色目兩系臣子,合夥跟漢人過不去。作為一國之主,他反而不得不替漢人撐腰!」

    呼圖特穆爾恍然大悟,後悔得連連拍腦袋。「我說一個劉深,怎麼在陛下眼裡就成了羊脊背肉,無論如何不肯放棄掉,原來其中還有這麼多道道。可那是陛下怎麼處置劉深,是陛下得事情,怎麼顯出董大的聰明來!」

    「是漢臣,不是董大。董大在漢臣裡邊,是個異類。他對陛下的忠心,你我都未必比得過。但其他漢臣,卻明裡一套,暗裡一套在陛下面前玩權謀。你是文官,且想想,最近朝廷上,哪些人請辭,民間,又流傳著什麼說法?」

    「御史姚樞,戶部侍郎張文煥,翰林侍讀學士楊子衡,好像全是漢臣啊。對了,我聽說,南邊出了一種東西叫報紙,上面罵那些跟著咱們的漢人忘了祖宗。為了一己富貴,為了私恩而賣故國!」呼圖特穆爾拍著腦袋說道,實在弄不懂這其中有什麼關聯。

    「那些漢臣,平時被人說了幾句,都要像個得勢的女奴般,鬧著陛下給他們主持公道。如今,被報紙明著罵,他們怎麼沒要求陛下禁絕報紙?怎麼早不請辭,晚不請辭,你們幾個和阿合馬大人一彈劾劉深,他們就都請辭了!」伯顏低聲指點道,「他們分明是故意為之,南方罵得他們越凶,你們逼得他們越緊,他們越裝作兩頭不得志,受了莫大委屈。陛下為了安慰他們,就只好給他們以重用,並且對幾個聲望較隆的人加官進爵。這就叫借勢,你們不肯仔細考慮,跟著色目人瞎欺哄,結果越鬧,漢人的權力越大。我蒙古和色目兩系列權力越小!」

    「這?」呼圖特穆爾對伯顏佩服得五體投地,瞪大牛眼,盯著伯顏上上下下不住地打量,邊看,邊說道:「好你個伯顏,平素看不出來,居然全身都是心眼。你說,咱們該如何應對,我們幾個聽你的!」

    「還是那句話,眼光放長遠,大局為重。無論漢人和色目人怎麼受寵,天下不還是咱蒙古人的。只要平了殘宋,就不必在乎一時得失。咱們跟著陛下享福的日子長著呢,別跟那些漢人一般見識。他們不過是陛下手裡的棋子,等下完了滅宋這盤棋,該收,也就收了!」伯顏看著呼圖特穆爾的眼睛,以極其認真的表情告誡道。「這次殘宋突然崛起,是我大元立國以來,少有的一道坎。咱們必須整合一切力量,幫陛下把這個坎走過去。短時間受些委屈,吃些小虧,也就認了。過幾天我就要奉命北巡,檢查陝、甘兩省防務,並試著跟海都等人聯絡,看能不能先把北方安頓住。朝庭裡的一切,就仰仗糊塗兄等。切記,漢人雖然奸詐,卻膽小怕事,不會給朝廷帶來大禍患。而阿合馬等人,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提防。這些色目人,只要有錢,沒什麼不能賣的!」

    「糊塗兄清楚了,伯顏你儘管放心!」呼圖特穆爾叫著自己的綽號,信誓旦旦地保證道。他終於明白了自己和伯顏在智慧之上的差距,發誓要在伯顏北巡時,替他守住大後方。

    伯顏說得好,大伙都是蒙古人。只要天下在蒙古人手裡,整個族群就能得到最大利益。與族群利益來比,那些意氣之爭,官場沉浮,不過是一場春花,雨落後,也就謝了。有沒有收益,還在最後的果實上。

    細雨過後,殘花落盡。

    漢軍前都元帥劉深府,兩雙鐵靴踏過落紅滿地的小徑。平宋都元帥張弘范和待罪在家的劉深並肩走在花園中,一邊欣賞最後的春色,一邊探討著對宋用兵的心得。

    「劉兄,你剛才說,宋軍那邊,有鋼弩、手雷、火炮三種利器,殺人於百步之外。劉兄與殘宋周旋了那麼久,可曾想到什麼克敵之良策?」張弘范低聲問道,抬手,折了一枝細柳,舉在眼前細細觀賞。

    「敗軍之將,哪還敢空言誤人。幾次戰事經過,方纔我都與你詳細說了。若論用兵,愚兄自問沒什麼錯誤。但器械不如人,運勢亦不如人,所有苦果,只要一個人吞了!」劉深苦笑了一聲,訕訕地說道。雖然忽必烈沒有治他的罪,但憑借對政治的敏銳嗅覺,劉深本能地感覺到了自己前途的不妙。心情低落,對前線的事情,也提不起太多興趣。

    張弘范笑了笑,手臂輕揮,幾朵新葉順著樹枝向半空飛去。「有道是,花開花落自有時,只賴東風回顧。劉兄何必這麼消沉,陛下此刻降罪於你,不過是給人看看。忍得一時寂寞,待小弟平了宋歸來,自會在陛下面前保你。我大元兵鋒正盛,四下還有安南、緬甸、倭、天竺等國未臣服,劉兄還憂沒機會領兵,東山再起不成!」

    「只怕是東君未顧,已經被風雨所折。朝來寒雨晚來風啊!弘范,你的好心我領了,此番帶兵近五十萬,陛下等於把半個江山交到了你手上。一定徐徐圖之,文武兩策並用。切忌不可一時急躁,試圖靖功於一役!」劉深笑了笑,非常認真地回應。他與張弘范都出身於漢軍世侯之家,自幼交好。彼此之間情義素來厚重,有話也不怎麼藏私。

    「董大人所獻文武兩策,雖然高明,可朝廷未必肯認真執行。這武策,我在前線,自可依照劉兄叮囑來做,而文策,沒有人監督,估計用不了多久,阿合馬大人就得把它變了味道。況且仁政見效慢,陛下未必等得及。即使陛下願意等,戶部也等不了!」

    張弘范見劉深說得鄭重,索性實話實說。行軍打仗是他的本行,他有把握控制好整個戰役的節奏。但安撫地方的事,卻不取決於他。

    「那倒也是,收不上稅來,北方的將士也不答應。如果不能為百姓謀福,賢弟此去,盡力少做些殺孽吧。愚兄在家呆了幾個月,反省平日所為,好生後悔!」

    「我軍百萬戰旗紅,俱是江南女兒血!」張弘范輕輕吟了一句,「兵凶戰危,不殺人,怎麼激勵士兵的凶性。劉兄什麼時候轉了性子,憐憫起那些平頭奴子來!」

    「我有二兒一女,一女早已嫁人,不會因我獲罪而受牽連。兩個兒字,怕是要替我還債了。賢弟,能少殺,盡量少殺吧。畢竟他們和我們都是漢人,五百年前是一家啊!」劉深歎息著勸道,他知道張弘范此時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未必聽得進自己的勸告。但話說出來,也許冥冥中有神靈聽見,就會多少赦免一些自己犯下的殺孽,不會降罪到劉家子孫頭上。

    「劉兄何時變得如此婆婆媽媽,難道輸了幾仗,連英雄氣概也輸了嗎!我們都是漢人,但我們都是被大宋丟棄在北方的漢人,幾百年喝著馬奶長大,與文瘋子空中的中國人何干?」張弘范低聲叫道,話語裡帶上了幾分不滿。他前來劉府,是為了更多地瞭解破虜軍那些秘密武器的情況,誰知道一向硬氣的劉深,頹廢得就像個要死了的人一般,一會兒說起謀略,一會說起仁政,一會兒說起民族,就是不說對付火炮和手雷的經驗。

    「不是英雄氣概輸光了,實乃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劉深苦笑著搖頭,大聲回道:「也罷,用兵打仗,我本來不如你。你若順利滅了宋,我劉深肯定藉著你的風頭,重新領兵出征。說這些沒意思的東西,為時尚早。那火炮和手雷,皆帶著火字,克火者,莫如水也。江南梅雨季節將致,弘范讓士兵多吃些苦,盡量趁著雨天打仗,必能乘得先機。南人身材矮小,近身肉搏,不是蒙古軍和漢軍對手。兩軍糾纏到一處,必然能勝之。至於鋼弩,弘范盡選軍中好箭手,單成一軍,以強弓對之。鋼弩雖勁,射程卻不及強弓,兩軍對射,我軍並不吃虧!」

    「謝謝劉兄,弘范受教了!」張弘范長揖到地,高興地說。

    「不謝。文天祥詭計多端,必不肯按常理跟你做戰,弘范不得不防之。至於張世傑,他與你打了這麼多年仗,彼此的斤兩,你們雙方比我還清楚,也用不著我來囉嗦!」

    「正是,弘范定尊劉兄叮囑!」張弘范笑著回答,心裡慢慢有了一個模糊的戰略構想。

    「我有兩子,俱留在江西,未曾隨我回大都。弘范去軍前,請看愚兄薄面……」

    「我定然好好照顧,讓他們輕鬆立功!」張弘范沒口子答應。劉深的關於用天氣克制火器的建議,深得其心。內心深處,他知道這本來是劉深想出來的克敵之策,可惜朝廷沒有給劉深施展才華的機會。自己白佔了個便宜,定然要給他豐厚回報。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請弘范兄給他們個差事,安排他們出遠門,越遠越好!」劉深擺了擺手,低聲請求道。

    「出遠門,這是什麼意思?」張弘范不解地問。出遠門是北方土語,意思是到遠方公幹或遊歷。劉深請自己安排他的兩個兒子去遠方公幹,明顯是在給他們安排退路。難道劉深以為,自己五十萬大軍,破不了殘宋麼?

    「沒什麼意思,我不想讓他們再做殺戮。想讓他們積些功德。我聽說廣南西路之南為安南國,對是否臣服,搖擺不定。弘范不妨讓兩個孩子到那裡走一趟,為你鞏固廣西後方。愚兄將來在九泉之下,也念你的恩義!」

    「呸,呸,好個晦氣的劉兄。怎麼盡念一個死字。兩個孩子,就如劉兄所說,至於劉兄的前程,包在小弟身上!」

    「如此,我就在這裡等候賢弟凱旋!」劉深展顏,笑容裡充滿淒涼。

    「兄且放寬心,一年之內,必有小弟消息!」張弘范拱手跟劉深告別,豪情萬丈地向劉府正門走去。

    劉深搖搖頭,沒有相送。他知道這是張弘范跟自己是最後一次見面。此宋已經非彼宋,即使滅了朝廷,殺了皇帝,依然有無數人會反抗到底。張弘范不敗便罷,一旦有小敗,自己難免就是被推出來,承擔起給眾人滅火的使命。

    世事如棋,自己只是其中一粒子。是用,是棄,自從搭上蒙古人的戰車時,已經不歸自己左右。

    酒徒註:祝所有讀者大大國慶快樂,旅行平安。下周酒徒要出門玩去了,不能按時更新了,先請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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