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三 (四)親情洋溢
    夏季的天,亮得極早。毒手無命帶著柴木兒,慢慢而行,不一刻便見天光大亮。又走片刻,柴木兒哈欠連連,直想歪倒睡下。毒手無命心中不忍,知道這柴木兒雖是年齡身形上足有十三、四歲,但心態上卻才六歲不到,孩童的睏倦難耐,也是自然。便四處尋找一下,找了個乾淨點的青草地帶,讓柴木兒睡下。

    柴木兒睡到了中午,連聲喊餓地醒了過來,毒手無命早獵了只小兔,揀了柴火聚攏起來準備點火。但夏季的枯枝並不多,好容易尋到的一些碎枝,也十分難以引燃。柴木兒抱膝坐著看了片刻,不耐道:「爺爺爺爺,我來烤火。」抓過那些柴火,在手中合了一下,拋於地上。那碎枝只被他雙手一合,便成乾裂的上佳柴火,被拋在地上之後,像是遇到什麼引燃物般,只靜了一靜,忽然「轟」的一下,便著了起來。

    毒手無命為之駭然,頓時醒悟在柴木兒體內,連陽魔的太陽玄功竟也擁有。打量周圍,見四外裡並無一人,這才放下心來。將兔子放在柴火上燒烤,說道:「柴木兒,聽爺爺的話。以後萬萬不可隨意施展太陽玄功。還有,那太陰玄功,也絕不可隨意施展。」

    柴木兒納悶道:「為什麼?爺爺奶奶,每次都讓我來點火,有的時候,還讓我親自烤熟獵物。這兔子……」指著毒手無命放於火上燒烤的兔子,「其實已經無須用火來燒烤了。我在手裡拿上一拿,它就會熟了。」

    這樣看來,柴木兒竟能突破限制,一身獨具太陽太陰兩大玄功了。毒手無命一邊沉思這等大違武學原理之事,一邊燒烤兔子,說道:「柴木兒,以前是以前。你那個爺爺和奶奶,已經死了。現在得聽爺爺的話。對不對?」柴木兒乖巧地點了點頭,說道:「木兒乖。木兒聽爺爺的話。那,奶奶呢?」毒手無命不禁一呆,道:「奶奶也早就死了。你沒有見過。」柴木兒的淚水又流出來,哽咽道:「木兒命真苦。見不到奶奶。」

    毒手無命也覺黯然,繼續燒烤兔子片刻,說道:「好了,木兒別哭了。」思恃這等動不動就哭的樣子,讓外人看了去,可就大是可疑。想想說道:「柴木兒,聽爺爺的話。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

    柴木兒點了點頭,突然怔住,茫然接道:「……固然流淚者莫不傷心,但人生百年,際遇之苦者,多如牛毛,若一遇到事就流淚,那只是個弱者。我們一定要學會堅強,要像野獸那樣,即使有了傷口,也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去舔。現在的你還小,等你長大了,一定要記住,一個人,如若不能夠掩飾自己的脆弱,必然是最先被擊倒者。因為,你的敵人,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的弱點。」

    說著說著,聲音便情不自禁地小了下來,神色也頗有一分不解和吃驚,而後眼淚又流出來。

    看這柴木兒說出此話時,語調頗有一分的語重心長之態,口氣又絕非陰陽二魔那種說話方式,這番話中,又大見滄桑與哲理,不像一個孩子自己想出來的。毒手無命一奇。問道:「柴木兒,這是誰告訴你的?」柴木兒眼淚簌簌而流,雙手脫腮想了片刻,搖搖頭,哽咽道:「不知道。木兒想不起來。木兒還小,木兒一定要長大。」

    這番話,卻是武才揚的師傅,錢三說過的話。他失去記憶這多月來,陰陽二魔費了不少方法,才逐漸使其擁有孩童般的智力,距離真個恢復過來,卻還差得甚遠。不過失去記憶者,通常遇到熟悉的事件,都會有所反映。此前並非沒有過如「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之類的教誨,可是彼時都是多人在一起,似眼下只有一老一少兩人在一起的場景,倒還是首次,是以毒手無命一旦說了類似的話語,過往記憶,便又悄然萌發。

    毒手無命望著柴木兒動不動就落淚的姿態,心中隱有所悟,知曉眼前這大孩子,童年時光,必然十分淒慘。陰陽二魔原本的重孫子早已死亡之事,他知之甚清,陰陽二魔自重孫女忽裡木·哀蘭死去之後,也再無血緣親人,他也明白。是以對這柴木兒的原本來歷,不覺更為好奇。

    沉思當中,那兔子已經散發出烤熟的肉香。毒手無命這才想起隨身並未攜帶鹽塊之類通常江湖客必備物品,說道:「柴木兒,爺爺忘帶鹽了。你有沒有?」柴木兒伸手在懷裡摸了摸,搖搖頭道:「我什麼也沒有啦。」毒手無命將烤熟的兔子撕了一半,遞給他,柴木兒接過,迷茫地看看手中的兔子,問道:「不搶了麼?」這次卻是又突然隱隱想起了和石不知等人相處的時光,下意識裡只覺得烤熟的東西,要吃之前,都須搶奪一番。

    毒手無命為之一凜,只覺腦中靈光一閃,似對柴木兒的來歷若有所思,卻一時想之不出。尚未答話,忽然風聲掠來,接著一個聲音叫道:「好香!好香!」嗖的一下,兩人面前,便又多了一人,卻正是昨夜遇到的那個瘋子。

    此刻天光大亮,看的清楚,但見這瘋子鬚髮長長才宛若野人,一身精幹的肌肉,塊塊都似飽含著無比的力道,幾欲爆發。毒手無命奇怪地看看這赤身裸體的瘋子,突然注意到這瘋子的手腕上、脖頸中,竟都有頭髮編織而成的手環頸環。看了兩眼,便即凜然,他自來以毒成名,如何不知這手環頸環的頭髮色澤上,都顯示出一種難以置信的死寂之像?

    尋常毒門中人,熟知毒物習性,藉以利用,中等毒門中人,可用尋常毒物,相互配製,創出新毒,高等毒門中人,則可以毒製毒、以毒醫毒,以藥化毒,但無論如何,毒門中人,都離不開對各種毒物的熟悉,見到不瞭解的物品時,也不會事先完全知曉毒性。唯有他這偶然得到的失傳毒經,才更進一步,將毒物之態,歸類於最為重要的一項辨認條件。

    在此毒經修煉法門上,注重觀察「死寂之像」,尤重於觀察毒物本身。洞察「死寂之像」的強弱性質,便可斷定毒物特徵及毒性強弱。

    眼下這發環的死寂之像,竟是蘊涵著一種無以形容、從未見過的永恆靜止又永恆靈動之像,生似那萬萬千千的頭髮,已經非是死物,而是萬萬千千尚處於襁褓當中的活毒,只須孕育成熟,一旦出生,便會當下化生為萬萬千千的可怖毒物,其毒之劇,竟比自己那「溶血化骨散」,還要可怕百倍。

    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去,卻見方纔那發現,已經全無。瘋子的手環頸環,都恢復為正常的髮絲。心中疑惑一下,念頭數轉,隨即恢復自然沉靜。

    柴木兒一見這瘋子,登時高興起來,叫道:「大哥哥,你跑到了哪裡?」將手中烤熟的兔子遞了過去,說道:「哥哥吃。」瘋子呆了呆,望向毒手無命,但見其瘦小如猿,一身寬袍下似乎零零碎碎地藏有不少東西,偏頭看看柴木兒,又偏頭看看毒手無命,似乎這才想了起來,也高興叫道:「爺爺,是你們呀。」

    毒手無命看看眼前這一大一小兩個白癡亦似的人,沒有答話。心下裡卻突有一種無比荒謬的感覺生出,覺得眼前經歷,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想起多年以來,一向是只須為人所知身份,各個都會懼怕厭惡的不敢接近,誰人見了,都會前輩前輩的叫個不休,但誰人有了機會,都會迅速遠遠躲開,或是暗下毒手。眼下反倒是這兩個白癡一般的人,對他的無比親切,發自於內心。

    瘋子道:「爺爺真香。」盯著毒手無命手中的兔子不放。毒手無命將兔子遞給瘋子,道:「乖乖的都別亂跑。爺爺再去抓上一隻。」瘋子接過兔子,立刻啃將起來,柴木兒見了,也裂嘴一笑,開始啃食。毒手無命離開火堆,不知怎麼,心頭暖意,一陣陣湧出,對這兩個白癡亦似的人,也大生好感。步入林間後,又回頭望了兩人大口啃吃的姿態,心頭竟是平生罕有的平靜放心,眼淚不覺溽濕睫毛,搖了搖頭,進了林子,很快獵了一隻兔子一隻野雞趕回。只這一去一來間,初見這瘋子還想找個機會將其毒殺之心,便已全然消失。

    他回到火堆邊,兩人已經吃完,都靜靜地坐著張望。三人視線相交,都不禁露出笑容。毒手無命坐了下來,隨手將野雞兔子剝皮開膛,而後向那瘋子道:「你去摟柴火。」那瘋子道:「好喂!」跳起來打個觔斗,便去尋柴火。毒手無命道:「柴木兒,吃飽了沒?」柴木兒摸摸肚子,道:「它還想要。」毒手無命寬慰地一笑,頓有一種「這兩人是自己的兩個親孫,誰人敢冒犯他們,便是拼上了這條老命,也毫不在乎」之念。

    過了片刻,那瘋子抱著一堆樹枝回來,一望便知乃是新自樹上折下。毒手無命苦笑一下,對柴木兒道:「把它弄乾就好,別生火。」柴木兒應了一聲,手掌伸出,在樹枝上來回晃了幾下,劈劈啪啪樹枝幹裂的聲音雨點般響起,那樹枝都已經干了。毒手無命取出火石點燃。柴木兒和瘋子靜靜坐著觀看,烤了片刻,兩人便搶過兔子和野雞,自行燒烤起來。烤熟之後,卻是先遞給毒手無命。暖洋洋的親情,頓時洋溢於三人之間。

    ******

    用食當中,毒手無命和兩人隨口攀談,談了片刻,知道柴木兒的孩童舉止,那是一時難以改變,這瘋子的語句,倒是逐漸正常,心中已有決定。

    用餐之後,毒手無命帶著兩人,隨意行著,說道:「柴木兒,爺爺姓高,以後你便暫時叫高……高原吧,你呢……」偏頭瞧瞧瘋子,瘋子道:「爺爺,我姓湖好還是姓洪好?」柴木兒道:「為什麼不姓高?」瘋子憨憨地笑了笑,道:「我總是見到水滴下來,成了湖水,湖水又變成了洪水和旋風。」想及他被柴木兒看破內心後的癲狂而去,毒手無命哪敢再隨便刺激,說道:「你就暫時叫做洪峰吧。字湖水。你們一個是我的孫兒,一個是外孫,可好?等你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再改過不遲。」瘋子道:「洪峰,洪湖水,好聽。好聽。」柴木兒也道:「高原?爺爺起的名字,就是比木兒的好。木兒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就會想起那些柴火。」

    名字既定。毒手無命便當下囑托兩人注意事項。到了下午時分,逐漸從林子裡出來,遠遠看到一座小村,只有四五戶人家。毒手無命讓兩人在林間等候,自行入村。到了村子,才見那村落早已荒蕪,他仔細搜索片刻,知道大抵是遇到了饑荒,這村子裡的四五戶人家,不是死去便是逃荒棄村。招呼兩人前來。那四五戶人家裡,家家都是寸縷未剩,三人搜索良久,才在一家找到個漁家所穿的陳舊蓑衣,毒手無命取了,命改名為洪峰的瘋子穿上。

    這身打扮,當真是不倫不類,可也暫時並無其他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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