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三 (三)爺孫相認
    那瘋子登時高興,說道:「我還能跑得更快。」他面上的表情,絕非作偽,毒手無命一邊思索江湖上何時出現個毒門高手,一邊問道:「是麼?你能跑多快?」那瘋子腳一點地,身軀冉冉而起,在空中劃出漫長的弧線,轉眼消失於視線之外。毒手無命詫異而望,卻聽那瘋子的聲音,像是在耳邊響起般說道:「我還會飛。什麼鳥我都能抓住。」呼的一聲,便又陡然折了回來,無聲落於面前。

    毒手無命只驚得腦海都似一片空白,面色卻絲毫不變,說道:「果真很快。能快得過箭麼?」那瘋子得意道:「什麼箭也射不到我。」毒手無命殺機已然大起,思恃這次絕不可放過這詭秘的瘋子。將懷中熟睡的柴木兒放於地上,說道:「真的?那咱們試試。我射上一箭,看能否射到你。」從懷內摸出一隻小弓,搭上一枚縫衣針般小箭。

    那瘋子拍手道:「好啊好啊!」突然怔望毒手無命的弓箭,奇怪道:「這種弓箭,我見過。」毒手無命一怔,將其射殺之心,當下化去。問道:「你見過?在哪裡?」那瘋子坐到地上,順勢便將柴木兒攬於自己懷裡,沉思道:「在哪裡?在哪裡呢?……怎麼記不得了?」說著說著,便已流出了眼淚,突然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叫道:「想!快點想!讓你想不起來!」

    他一打自己,柴木兒又醒轉過來,轉頭四處看看,推推那瘋子站起。

    毒手無命道:「柴木兒,你睡醒了?」柴木兒看看四周,納悶問道:「我怎麼在林子裡?……大哥哥,你哭什麼?」蹲下身來,搖晃那瘋子胳膊。那瘋子嗚咽道:「我在想東西,可總也想之不起。」柴木兒道:「想什麼呢?大哥哥,我幫你想好不好?」那瘋子道:「好啊,爺爺問我,我在哪裡見過那弓箭。」指了指毒手無命手中的小弓小箭。柴木兒眼望那小弓箭,神色漸趨迷茫,突然又以那種緩慢平穩、滄桑冷靜的語調說道:

    「定天弓、封神箭。遠古神門至寶之一,製法用法皆失傳於唐朝末年,最後一套,據說由睡仙陳傳,交由趙氏兄弟保管,為宋室皇宮鎮宮之寶。金人入侵之後,兩物皆失,江湖上流傳下來的,只是趙氏皇族悟出的基本用法與製法。於宋一代,該法則授於楊、岳等世家,以彰其功。是以當今天下,留有趙、楊、岳三支。其中楊家得其射法精髓,岳家得其製法精要,趙家唯留基本用法。該套功法及弓箭,也由此分化為破天、射天、補天三決。楊家射天弓、岳家補天箭。趙家為破天連弩,雖弓箭齊全,但效果僅可勉強穿透武林真氣,已不足以稱之為神物。」

    毒手無命驚愕地看著柴木兒,他手中之弓箭,確是來歷非凡,也知弓箭相比,似乎是針般小箭,更具威力,昔年被迫隱居,而未被設下如心月狐那等絕地的禁制,無非是對方顧忌到他的這幾枚小箭。自己也一向以為,手中的弓箭,便已是被金人當年奪走的定天弓、封神箭。現下一聽,倒似手中之物,僅僅只是岳家的補天箭。

    但他驚愕卻非如此,而是這等隱秘,顯然絕非陰陽二魔所能掌握,這柴木兒娓娓道來,又非以心力邪術制約這瘋子後探得隱秘的特徵,難道柴木兒竟當真如陰陽二魔所言,竟早已修成失傳已久的「他心通」心力上上邪術?以至於在其腦中,竟有著不少未被人知的東西?

    那瘋子呆呆聽著,嘴唇哆嗦起來,喃喃道:「趙家。趙家。……趙大!趙大!趙大!」柴木兒晃晃那瘋子,叫道:「大哥哥,大哥哥……」突然一震。

    毒手無命心下一沉。他閱歷甚豐,尤其是自己知曉的一處武學寶地,非具備他心通功法者,不能進入。是以多年以來,對他心通異能的研究,已可稱之為世間之首。便是人稱武學疑問無所不知的破落先生,在「他心通」術上的瞭解程度,也遠不如他。

    那他心通之術,最忌諱的是向瘋子、白癡一類人員施展,皆因一旦施展了他心通術,施術者便會暫時等同於被施術者,倘若被施術者乃是瘋子、白癡一類人員,則猝不及防下,施術者也會當下被控於被施術者的腦域之間,融入對方的白癡、瘋狂境界而難以自拔。

    當下反手拉過柴木兒,將其與那瘋子分開,而後在柴木兒天靈蓋上輕輕一震。

    柴木兒登時一醒,眼珠子骨碌碌轉轉,眼淚又流了出來,說道:「大哥哥,那個趙大,脖子裡好多好多的血在噴。」那瘋子呆呆而聽,忽然抱緊頭,嘶喊道:「我不聽!我不聽!」

    毒手無命冷眼旁觀,已知這柴木兒,果真具備那種他心通的邪術異能,這瘋子之瘋,顯然便與那趙大之死,或許有關。問道:「柴木兒,他是誰?」這倒並非隨口胡問,而是於「他心通」術者而言,對方的姓名來歷之類,宛若白紙一張,乃是最基本的探測點。通常之下,只要並非有意隱瞞,身世隱秘不敢為外人所知者,他心通術一經施展,便如常人見面先打招呼一般:「你是誰?……我是誰誰誰。你家在哪裡?……我家住在某某某,家裡有誰誰誰。」只須初步進入,便會當下了悟對方的一切淺層記憶和近日印象最深的東西。

    柴木兒見那瘋子直欲癲狂,心中不禁害怕,縮進毒手無命懷裡,說道:「爺爺,爺爺,大哥哥好奇怪。好多好多的霧,好多好多的血,好多好多的雨水,好多好多的風在扭曲著刮呀刮的。有個很美很美的眼睛在流淚,那淚掉了下來,就變成了霧裡的大湖。然後那湖水就掀了起來,哇!大洪水!洪水!」他唧唧喳喳地說了這麼多,卻未說出那瘋子的姓名來歷。

    毒手無命只聽得莫名其妙,問道:「他叫什麼?」柴木兒道:「我不知道。爺爺,爺爺。大哥哥好奇怪,眼淚能變成大湖,大湖能變成洪水,洪水卷啊卷的,就黑黑的什麼也沒有了。木兒怕。木兒好怕。」

    那瘋子聽到這裡,也不禁呆了,怔怔地看著柴木兒,說道:「嘻,好玩兒,你能看到我看到的。你能看到我看到的。洪水卷啊卷,眼淚滴呀滴,旋風刮刮刮……」說話當中,眼淚已簌簌的流個不停。突然嚎啕大哭,接著發出了一聲震撼天地的嘶鳴,身形冉冉而起,剎那穿入半空,竟是直向月亮而去,轉眼變成小黑點,而後不知落到了哪裡。唯有那嚎哭之聲,卻似亙古不絕般,裊裊傳來。

    毒手無命只看得瞠目結舌,哪敢相信,只這數十年未在江湖露面,江湖上便居然冒出一個如此年輕,卻絕不亞於十三隱世高人任意一個的絕世高手,而這絕世高手,卻又居然只是個瘋子。

    所謂窺一斑而知全豹。他做此一推斷,看似只從輕功上做簡易推測,與事實難以吻合,但速度一道,實則與力量有著莫大干係,一旦速度達到一定程度,便會自然而然地遇到體能和空間自然形成的障礙,若然並無超然內力相配合,便是能利用獨特法門,掌握一些獨特輕功方式,以降低障礙,提高自身抗力,也絕對不可及遠。

    似此種出則脫弦之箭也難以相比,駐則路邊岩石無非如是的輕功一道,不問而知,內力絕對已達超然境界。有這樣的內力和體能實力,縱然是功法招式上暫時輸於十三隱世高人,假以時日,或有幸掌能握到一些絕學,也定會成為未來取代十三隱世高人地位的超級高手。

    不過力有多種的表現方式,未必武功強悍者,一定輕功卓越、速度驚人。如同為十三隱世高人中的神眼法師與金光老道兩人,輕功上便無卓越之處。但輕功到達此一程度上,則內力、抗力,必然要與其匹配,卻是不可改變。

    柴木兒也驚呆地看著,良久才怕嚇到了誰般,小小的「呀」了一聲,驚歎不已說道:「哇!大哥哥會飛……」拍拍兩臂,做振翅狀道:「飛!飛!我也飛!」突然「呼」的一聲,便已騰空而起,飛鳥一般掠向遠方。其速之快,竟絲毫不輸於那瘋子。

    毒手無命大驚失色,哪裡能想到這半大不大,憨憨傻傻的孩子,竟也有如此高超的身手,突然想起那逐漸龐大起來的冰船,不禁暗罵自己愚蠢,哪還意會不到,柴木兒當今,已經受了陰魔數十年的功力,正在逐日吸納消化當中。陡然又想起陰陽二魔所拜託的事情,心下登時大急,叫道:「柴木兒,別跑!快到爺爺這裡來!」

    身形一展,也追了出去。

    他追了一陣,失去柴木兒的下落。心情不禁焦急。四處張望尋找當中,忽然遠處傳來柴木兒的哭叫之聲:「爺爺!爺爺!」急忙飛身而去,剎那掠過數十丈,陡見柴木兒在半空手舞足蹈著掙扎亂叫:「停!停!快停!」卻是「呼」的一下,便飛鳥般又從樹林頂端掠過,飛向半空。毒手無命飛身上到樹梢,在樹梢上連掠追逐,卻總也追之不上,追了片刻,畢竟年老體衰,輕功、內力都非他之擅長,不禁喘息連連,只得先抱住一株樹木,張望尋找。

    但見柴木兒飛鳥亦似地在半空掠動著弧線,蝙蝠一般忽起忽落,隨著林濤陣陣,竟在樹梢上方飛個不停,稍稍靠近時,便可見其手舞足蹈慌亂萬分的姿態,那驚慌的叫聲,更是時時傳來。顯然他這輕功,竟是偶然飛了起來,卻連如何停下也不自知。毒手無命沉思剎那,叫道:「柴木兒,圍著爺爺轉,速度稍稍放慢一些。」

    柴木兒在半空搜索叫聲來源,哭叫說道:「爺爺爺爺,我停不下來。」呼地從毒手無命身處的大樹上掠過,在半空盤旋一下,又呼地飛了回來。毒手無命道:「對。就這樣,速度再放慢一些。」柴木兒嗖得又掠了過去,遠遠繞個弧線,再折了回來。有人指點,他驚慌的舉止,頓時減弱。如是幾次,終於能控制住速度。也不知來回掠了幾次,毒手無命定睛打量著飛行的軌跡,待到這次還在十餘丈外時,募然飛身而起,甩手一拉,卻未能拉住。「嗖!」那柴木兒竟在他手腕到達的剎那,身形微微一晃,便速度陡然加劇又掠了過去。

    毒手無命早知首度試驗未必會有結果,翩翩落於樹頂,定睛打量著柴木兒飛來飛去的軌跡路線,叫道:「柴木兒,想著爺爺的位置,就是個能站立的樹梢。你就是一隻小鳥,飛累了,總該歇息才對。」柴木兒連連叫道:「我不想做小鳥啦!」飛行的***越來越小,盤旋當中,速度也越來越慢,逐步向下落來。

    毒手無命這次已有所悟,在柴木兒飛行軌跡將到未到的剎那,先行拋出一根樹枝,而後同時閃身而起。那樹枝猝然阻擋了柴木兒的飛行路線,柴木兒身軀又在半空微微一晃,加劇速度。毒手無命要得就是這效果,手腕靈蛇吐芯般一左一右同時探出。「喀!」柴木兒讓過了左邊,讓不過右邊,手腕被捉。

    毒手無命但覺身上一輕,也被柴木兒帶得飛了起來。他絲毫不慌,順勢將柴木兒手腕向自己懷裡一帶,說道:「柴木兒,來,到爺爺懷裡睡。」柴木兒哭道:「我不睡,掉下去會摔死。」卻不由自主地貼住毒手無命胸膛。

    毒手無命鬆了口氣,將其一攬,頓覺飛行趨勢,當下消失,猶如失足墜向萬丈懸崖一般無比難受。他早有預防,順勢而為,連連踏折了幾根枝條,又借勢掠起落下連飛出十餘丈,終於尋到了一處堅實的枝條,這才陡然下發千斤墜力,定在那枝條尖端。

    那枝條受力,頓時嗖得一聲直垂地面,又募然向上彈起。毒手無命穩穩站著,任那枝條自行彈動片刻,待到力道漸消,這才懷抱柴木兒,輕飄飄地飛到地上。柴木兒躲在毒手無命的懷裡,早忘了害怕,睜著好奇的眼睛看個無休。一墜到地面,登時掙脫毒手無命,雀躍歡呼道:「下來了!下來了!」叫了幾聲,投進毒手無命的懷抱,叫道:「爺爺!」止不住嗚咽說道:「爺爺!你也是我爺爺!」

    這話裡,毫無半分感謝之辭,但對於一個多年孤寡的老人而言,那卻是比一切的感謝,都要有力。毒手無命懷抱柴木兒,數十年來從未動情過的眼中,也不禁為之濕潤。嘴唇哆嗦一下,說道:「乖。我就是你的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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