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三 (五)高原洪峰
    三人當夜便在這空無一人的小村居住下來,轉眼住了十幾日,已經完全如同祖孫三人一般,毒手無命這才逐個探查兩人經脈。

    那柴木兒乃是六陰絕脈之身,天生不能在武學上有大的進展。但奇怪的卻是,在其體內,林林總總,各種粗略或奇異的真氣特性,竟多達數十條,期間任一真氣實質,倘能完全發揮出來,都可在江湖上成為一方名流,完全突破了年齡的限制。又不知怎麼,竟都於經脈間盤縮不動,真個能發揮出來的,倒是陰陽二魔的太陰玄功與太陽玄功兩大勁流,但這兩大勁流,卻又是強行進入,依仗著一甲子的渾厚內力,在經脈當中緩緩流動,流動的方向是自各經脈流向丹田,互不干擾,卻也是一進丹田,就會轉為空蕩,顯然再耽誤些日子,這兩大勁流,也會如同其余的真氣一般,不是消失於丹田,便是在體內靜止下來,無法發揮。

    這種現象,乃是武學上的難點所在。任人想破頭顱,也休想找到答案。毒手無命沉吟良久,才隱隱得出和陰陽二魔昔日所得結論一樣的想法:在他體內,必然有種遠遠超越這所有真氣的力量潛在,是以其他真氣無論何等強盛,遇到了這詭異的力量,都會水入大海般消匿無蹤。

    柴木兒足夠奇怪,那瘋子卻也絲毫不讓。探查瘋子體內氣息,頓時察覺一股股似死似活似蠱似毒似古怪真氣的東西存留於丹田最核心處,那東西於核心處活動無休,卻又到了上方或外圍,就會靜化,成為固態般的內丹,內丹之外,才是散發而出的霧般氣息。而這氣息,卻也果真如同兩人所說過的一樣,內丹宛如靜靜的湖水,散發的霧態宛如湖水變成了洪水奔瀉而出,之後又隨著愈加稀薄,陡然便成一股股龍卷風般的濤流,自丹田內湧現,迅捷地奔走於經脈之間。

    毒手無命沉思良久,詢問道:“你中過蠱麼?”改名為洪峰的瘋子問道:“蠱是什麼?”毒手無命明知從瘋子嘴裡,那問不出什麼來,也只是隨口問問而已。聽到答復,隨口解釋了幾句,說道蠱物乃是一種生物,經過特殊處理後,可寄生於人的體內,與人共存。洪峰登時嘔吐起來,拼命地抓著自己的肚子道:“我不要它!不要共存!”抓著抓著,就再次癲狂起來,飛身而出,到了午夜時分,才又自行回來,沉沉睡去。

    到得第二日,洪峰已經全然忘卻了昨夜癲狂之事。毒手無命心下更為憂慮,卻也一時想不出解決辦法來。他尋思良久,讓兩人在“家”等候別亂跑,出外南行五十余裡地後,才遠遠看見一個陳舊破敗的村子,也是只有幾戶人家。去村裡看了,知道乃是被征兵征去,倒還搜尋出了幾套可用的衣物。思恃既然兩人都已暫時正常,可以帶著一同行路,不如這就先趕赴天山。

    三人離開居住十余日的小村,每日白晝躲入隱秘地帶休息,夜間飛身而行,向西而去。刻意隱藏下,莫說改名為高原的柴木兒,改名為洪峰的瘋子不知到了哪裡,連毒手無命也漸漸失去地理方向。只知離開了中書省山西府境,已經進入陝西行省境內。

    轉眼到了八月中秋的前一天,這夜月色甚明,遠遠望見一山巍峨高聳,甚是險要。毒手無命詫異片刻,才知竟到了華山附近。華山又稱西岳,多年來以其山勢險峻,游客眾多而聞名於世。那華山派乃是所謂白道的七大派聯盟之一,“丁”字輩是當代掌門輩分,毒手無命還隱隱記得現今的華山派掌門姚五丁,幼時曾與陰陽二魔轄下一人,同為好友,也同到東北拜訪過他。據說華山派內,後來也有姚五丁認可後送入天山不老情天內的人員,而且那人在不老情天內,仿佛也成了個知名人物。

    沉吟片刻,見距天明尚早,又飛身前行一陣,找了個林木繁密可阻視線的山間小洞,躲了進去。那小洞乃是天然洞穴,僅可勉強供三人躺下。“要睡覺麼?”洪峰只問了一句,便躺了下來。“爺爺原兒不困呢。”改名為高原的柴木兒說道。毒手無命沉吟道:“你們莫吵,讓我想想。”兩人頓時安靜。

    毒手無命想了片刻,問道:“高原,你跟隨你爺爺奶奶期間,可知誰人出身於華山?”柴木兒眼珠子骨碌碌轉了片刻,搖搖頭道:“原兒不知道。似水姐姐曾教授過我幾招華山劍法,可是似水姐姐早就死了啊。”毒手無命道:“她教你華山劍法時,你爺爺奶奶,沒有阻攔麼?”柴木兒道:“似水姐姐和文案是夫妻,大家都聽文案的話。爺爺奶奶也喜愛似水姐姐。”毒手無命點了點頭,心知這似水定是華山派和陰陽二魔之間聯系的紐帶。只是既然此人早已死去,陰陽二魔又早就喪命,華山派人,那是萬萬不能接觸了。沉吟片刻,說道:“高原,你自己說說,咱們是繼續返回天山呢,還是先在華山住了下來?”

    柴木兒道:“原兒不知道。爺爺說怎麼走就怎麼走。”洪峰卻睜大了迷茫的眼睛,看看柴木兒,看看毒手無命,突然道:“爺爺,天山不能去。”毒手無命詫異道:“怎麼?”這兩個白癡亦似的人,雖則現下都已頗為正常,可是無論如何,要想達到相互溝通交流的地步,卻還遠遠未能。洪峰抓著自己的頭發,頗為困惑道:“我不知道。爺爺,可我總覺得,咱們再往西走,就……,爺爺,很難受的。”毒手無命心中微動,問道:“你可是想起了什麼?”洪峰搖頭道:“不知道……好像有……可什麼也想不出來。爺爺,想不出來很難受。”毒手無命松了口氣。柴木兒突道:“大哥哥,你再想。”便要伸手去碰洪峰額頭。毒手無命急忙打開,喝道:“高原!”柴木兒撅嘴道:“爺爺,剛才哥哥看到了文案。看到了姐姐。哥哥認識他們。姐姐流下了眼淚,哥哥也哭了。”

    毒手無命愕然望向洪峰。洪峰也如遭電掣,呆在那裡,面上表情劇烈變化,眼中也忽然喜悅忽然悲傷忽然憤怒忽然沮喪。毒手無命吃了一驚,知道再這麼下去,洪峰又要癲狂。這裡卻是華山勢力所在,只須被人發現,日後便再難掩飾行藏。七大派之間信息往來不絕,到得那時,便是將華山上下悉數毒殺,也於事無補。瞪了柴木兒一眼,喝道:“睡覺!別胡說!”

    洪峰卻已忍耐不住,長嘯聲起,飛身而出。毒手無命歷喝道:“回來!”呼的一聲,洪峰又折了回來,毒手無命斥道:“都別亂動!”先出去查探一番,見無異常,才又折回。心中卻總有隱憂。只是回到洞中,一見柴木兒泫然欲泣的樣子,便全然消了立刻遠行之念。再度呵斥道:“睡覺!”

    同行一月,柴木兒還是首次見爺爺這般聲色俱厲,眼睛一紅,委屈地便想哭了出來,總算這些天裡,日日念叨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身子一歪,背對兩人,委屈、生氣地再不說話。洪峰靜靜坐著,面色劇烈變化當中,逐漸迷茫起來。毒手無命靜觀其態,知曉已經平息了這次癲狂,說道:“洪峰,你也睡覺。”洪峰應了一聲,也躺下閉上眼睛。他卻是十分聽話,一閉上眼睛,就沉沉睡去。

    毒手無命靜靜坐著,坐了片刻,不知怎麼心驚肉跳之感愈加強烈起來。年紀到了他這程度,又多年習毒,殺人如同睬死螞蟻般不動絲毫感情,自然而然地便也擁有了佛道兩家苦行精修方能擁有的那種“物我兩忘”境界,也當下意會,自己的生命,竟在不久就會失去。以自然陽壽而論,再活上一二十年,也不在話下,顯然自己的喪命,乃是猝死。但為何喪命,喪命於誰人手中,這卻並非他能預料。

    他沉思片刻,見柴木兒背對著他身軀動彈一下,知道柴木兒依舊未能睡著,便拍拍他,小聲說道:“別裝睡了。跟我出來,爺爺有話要說。”出了小洞。

    柴木兒呆了呆,賭氣剎那,終於也起身出了小洞。

    此刻天色約在四更末,月色皎潔灑下,山間林地中閃爍出光影萬千,透過枝葉的層層阻攔,剝離破碎地映照下來,秋季的微風輕輕拂過,已經有了幾分清涼之意。毒手無命出了小洞,先是飛身在林間四處搜索,柴木兒微微一怔,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一般,也飛身而行,跟在毒手無命身後,卻並非搜索,而是邊行邊不自覺地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

    毒手無命四處搜索過後,又回到小洞之外停下。但見青朦朦的光影波動一下,柴木兒已經停在自己對面並匍匐於地,不覺一奇。方才那身法,顯然便是五行遁術中的青木法則,此刻的匍匐於地,和環境融合一體,又分明是暗合伏擊之法,心想這孩子知道的九流雜道,倒是不少。

    好在這多天裡,早習慣了在柴木兒身上看到異常,是以只略微一奇,便不再在意。盤膝坐下之後,低聲說道:“高原,爺爺問你,你心中所知,是必須與人接觸才能得到,還是無須與人接觸,便可看到對方所想?”

    柴木兒依舊匍匐於地,仰頭望著盤膝一坐,如同林間枯木的毒手無命,小聲道:“爺爺是說原兒的測心術麼?原兒看上兩眼,便知他人對願兒有無惡意。有了惡意,原兒心中不喜。沒有惡意,原兒十分高興。”毒手無命點了點頭,道:“爺爺說的是你那‘他心通’異能。”

    柴木兒登時一震,目光迷茫一下。

    毒手無命道:“高原,爺爺和你說話。無論你想到了什麼,都暫時不要開口,只聽便好。成麼?”柴木兒點了點頭。毒手無命沉吟片刻,說道:“來,抓住爺爺的手。”柴木兒伸手抓住。毒手無命功行全身,剎那已達勁力磅礡欲出之境,另一手自懷內摸出一支中空金針,在自己身體上刺了一下,吸取血液之後,刺入柴木兒虎口。

    柴木兒疑惑地看看,卻動也未動,任其為之。血液進入柴木兒體內後,毒手無命當即輸入真氣,助那血液在柴木兒體內揮發開來,待到察覺全然發散之後,才陡然輸入全部功力。柴木兒眼中登時呈現無比驚愕之色,張口便欲呼叫。

    毒手無命低聲喝道:“高原!禁聲!”功力剎那籠罩柴木兒全身上下。柴木兒掙扎一下,便合上眼,陷入沉睡。毒手無命繼續輸入勁流,感覺他的氣息在柴木兒經脈中的運作方向,卻見雖是自虎口而進,通向丹田,豈料剛進到肩井穴,便折而上行,沖向天靈,在天靈處拐了個彎後,這才又回到肩井處,湧向丹田。

    他靜心體察氣息運行狀況,只覺自己的真氣流動,不時脫離經脈,發散到柴木兒全身上下每一處,主流湧向之在,才是丹田,卻也一進丹田,便如遇到了無底海中旋渦一般,被吸納進去,到了何處,竟是絲毫察覺不出。

    轉眼全身功力,已輸入了三成。在柴木兒體內,也多出了一條真氣流動,雖則與陰陽二魔那逐日干枯的流動氣息還要弱小許多,與其余氣息相比,也算是第三大主流了。當下緩緩收功。

    又過片刻,封閉虎口刺入點的微小傷口後,輕輕輸入真氣,喚醒柴木兒。

    柴木兒睜開眼睛,一見毒手無命還在對面靜靜盤坐,松了口氣,目中登時蘊滿眼淚,低聲道:“爺爺,嚇死原兒了,原兒還以為爺爺也不要原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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