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正文 56
    「我們家從我祖父開始就是研究中國古漢文的漢學家。他老人家在這方面有一些專門著作在日本是很有影響的。

    「祖父生我父親和叔叔兄弟二人。祖父希望他倆都能繼承家學研究古漢文。所以從他們開始讀書起就教他們學習比漢兩種文字。父親比叔叔大五歲所以學習的時候自然就形成祖父教父親父親又領著叔叔學的局面。

    「父親和叔叔這兄弟二人不但歲數差得比較多秉性相差就更加懸殊。父親敦厚踏實老成持重讀書非常用功祖父誇他是讀書種子可以繼承父業;叔叔眼尖嘴快飛揚浮躁讀書不用心全靠小聰明。祖父說他聰明外露難成大器調教不好將要長成一棵歪材。因此對叔叔管教很嚴經常考核他的功課父親也盡全力幫助他所以他在日、漢兩種文字上還都打下了比較深厚的基礎。

    「不幸的是在父親二十六歲那一年方滿五十歲的祖父就過早地離開了人世。這時候我已四歲了。可是剛剛二十一歲的叔叔還正在早稻田大學攻讀漢文。祖父一去世家裡生計立時成了問題。過去是靠祖父著書賣文為生父親一直給老人家當助手祖父去世二十六歲的父親立刻就失業了。生活的困窘逼迫叔叔中途輟學。弟兄二人為找職業而各處奔走。…bsp;「這時候正值日俄戰爭結束日本戰勝了俄國雙方簽訂了《樸茨茅斯和約》俄國把在中國遼東半島的租借權轉讓給日本。日本政府為了開大連和旅順大批招聘僱員尤其歡迎懂漢文的知識分子。這時叔叔就向父親提出要應招去大連闖蕩一番。但此一去前途究竟如何?這在戰爭的硝煙還未散盡的當時真比你們中國人闖關東的前途還渺茫和不可捉摸。父親開始不同意叔叔去他還希望和叔叔共同找一個能研究學問繼承家學的職業。但是叔叔執意不肯最後終於拜別了父親到遼東半島去了。

    「叔叔走後不久父親也找到了自己認為滿意的工作而且也是去中國不同的是沒有走關東而是去了天津。

    「我祖父早年有一位學生就是日本比較著名的民本主義者吉野作造先生當時他在天津法政專門學校教書那裡要招聘一位精通中、日兩國古文字學的人翻譯著作因為待遇高還可以繼續祖父的事業於是父親就領著母親和我欣然西渡投奔吉野先生去了。

    「父親在天津和吉野先生共處了三年吉野先生的民本主義思想給父親以很大的影響尤其對中國和日本的關係父親在吉野先生的教育啟下有了明確的新看法。他認為日本正從各個方面對中國進行侵略因此才激起中國民眾的『排日』運動。而在日本國內對華友好與對華侵略也是日本近代史上進步勢力與反動勢力長期鬥爭的一個重要方面。因此可以說在東方存在著侵略的日本也存在著和平的日本。而我父親表示他要站在後者的立場上堅決地反對前者。

    「這中間父親和叔叔沒有間斷過通信兩人對日本的看法上產生了根本分歧。叔叔站在『侵略的日本』的立場上勸父親要『忠於日本天皇』要『維護和擴大日本在華之利益』千萬不要做『背叛祖國』的事情。父親非常氣憤地去信指責叔叔已經變成了『日本軍閥政客侵略擴張的喉舌』再不趕快懸崖勒馬就要變成『走狗』。就這樣兩個人在書信中展開了辯論結果是誰也說服不了誰。

    「三年過去後叔叔結婚了。婚前給父親來信請父親去為他主婚。父親趕去了本想多住些日子但是老哥倆又總是爭論不休父親一生氣住了三天就跑回來了。

    「這以後叔叔在南滿鐵道株式會社於得非常順利簡直可以說飛黃騰達步步高陞而且常在報紙上表『為侵略者張目』的文章——這是我父親使用的名詞父親每逢接到叔叔陞官的『喜報』便愁眉不展地說『我們工旨家對日本民眾欠的債越來越多了!』」叔叔官運亨通仕途很是得意。但是在家庭生活中卻總感美中不足就是他一直沒有兒女。有一次他給父親來信要接我到他那裡去求學說是在他那裡可以受到正統的日本國民教育。而且明確指出玉旨家只有我這麼一條根苗不要把我『引人歧途』。父親看信後非常生氣不但拒絕我去還去信把叔叔訓斥了一頓。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侵佔中國東三省的炮聲響了父親心裡非常憂慮。他感到日本是在自殺東三省好比一塊巨大的美肉日本吞下去也消化不了將來會被燙死噎死……他老人家身體本來不好這時心裡再一憂傷很快就病倒在床上了。這時候我已經結了婚我的妻子很孝順她和媽媽衣不解帶地服侍父親但是老人家這時已經病人膏盲不可藥救了。父親在彌留之際非常想念叔叔說有好多話要當叔叔講。但是這時候東三省正在戰火紛飛當中關裡關外的通信完全斷絕了沒法通知叔叔。

    「父親在離開我們的時候頭腦非常清醒老人家拉著我的手說:」孩子我們家是研究歷史的越研究越感到日本和中國必須友好相處。現在的戰爭是完全錯誤的。將來日本和中國一定還要走上友好的道路這一條你一定要堅信不移千萬不要做對不起中國民眾的事情。在能幫助他們的時候就要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你的叔叔我沒能把他拉到正路上來。你祖父曾經預言過他要「成棵歪材」現在「歪材」已經長成你當然沒有力量也不可能把他扶正了。但是你不能嫌棄他他終究是你的叔叔何況我們家又只有你這麼一個後代。我死後你和媽媽她們可以到他身邊去。我相信你非常相信你不會放棄已經形成的主張實際也是我的主張。你雖然不能左右你的叔叔但是你可以影響他盡可能地做些好事……至於在事業上我也相信你會接續我的研究把重點放在中國教育史上……「

    「父親去世以後媽媽晝夜啼哭不幸得上了白內障雙目完全失明。妻子在日夜服侍媽媽中也鬧得瘦弱不堪。真是應了中國的俗語: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時候天津市忽然流行起急性傳染病——可怕的霍亂!於是更加不幸的事情生了媽媽和妻子雙雙被傳染上。她倆身體本來已經非常虛弱一點抵抗力也沒有於是沒出三天就都離我而去了!

    「這時我的悲傷真是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不久叔叔忽派一個專人來問候父親。我就給他寫了一封長信訴說了家中接連生的不幸。很快叔叔本人趕來了他痛哭著祭奠了父親和母親他要我立即跟他去南滿我向他提出了三條要求:第一我要遵循父親的教導也是他老人家的遺囑:不為侵略集團做任何對不起中國民眾的事情;第二我要繼續父親的研究工作叔叔要給我這方面的自由;第三在生活上我要有自主權我要依靠自己的勞動養活自己為了研究中國的教育請叔叔安排我到學校去做兼職工作對我所在的學校叔叔要力所能及地給以保護。

    「叔叔在正式回答我的要求以前先向我提了一個問題:他問我參加沒參加什麼『左派』組織?例如受吉野作造先生影響而成立的『黎明會』或者『新人會』甚至是受蘇俄支使而成立的日本共產黨?他要我一定要忠誠老實地回答他。像對父親一樣的忠誠。他說父親不在了他就是我的父親。

    「我告訴他我一生沒說過假話我所奉行的完全是祖父和父親的主張他們是沒有參加過任何黨派的正直學者我也要堅定不移地學他們的樣子希望叔叔能保證我繼承祖業。

    「叔叔對我的答覆很滿意於是就立即『批准』了我的『約法三章』。這樣我就和叔叔一道來到了滿洲。這以後的情況您就可想而知了……」

    玉旨一郎剛說到這裡王一民就激動地站到他面前說:「謝謝您。真心地謝謝您!不但謝謝您真誠坦率的講述還謝謝您以前對我和我的學生、朋友的保護和援助。我現在不但瞭解了您本人也瞭解了你們一家。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我願意做您的中國朋友像您所說的:第一個中國朋友!」

    玉旨一郎從沙上一躍而起興奮得眼睛放著亮光他張開長大的胳膊一下和王一民擁抱在一塊了。

    兩個朋友可以說是非常奇特的朋友長時間地擁抱著。半天他們才分離開又互相拉著手坐在長沙上。玉旨一郎喜不自勝地長出了一口氣說:「好哇!我有了你這樣一位中國朋友心裡是多麼高興啊!我還要告訴你親愛的朋友……」他又往王一民身旁挪了挪緊靠在王一民身上幾乎是趴在他耳朵旁邊悄聲地說「我還要娶一位中國姑娘做妻子一位非常好的姑娘。不應該說是小姐是一位多才多藝的大家閨秀。如果喜事能成我將請您——我的好朋友給我當伴郎。」

    玉旨一郎的聲音裡充滿了幸福、甜蜜和對未來的憧憬。可是這聲音傳到王一民耳朵裡卻使他的心猛一翻騰幾乎立刻就斷定他說的是誰了。他完全沒有想到玉旨一郎和他的叔叔會有這樣奇異的打算。他知道這是根本辦不到的事情無論是姑娘本人或者是她的父親都不會答應……但是這件事一插進來就要使鬥爭複雜化使局面難於把握……

    正當他想的時候耳邊又響起了玉旨郎那沉醉在幸福的憧憬中的悄悄話語:「您大概沒有看見過這位小姐她是那麼合乎我的理想簡直像是從我的想像畫圖裡走出來的姑娘。您知道我讀了那麼多的中國文學作品我對中國女性早已產生了深厚的愛慕之情。你們中國人都說日本女人溫柔、體貼、順從認為和日本女人結婚是很幸福的事情。我不完全同意這看法我從前的妻子就太溫柔了溫柔得像個麵團太沒有個性了。而且對我的事業沒有任何幫助。從她不幸離開我以後我就逐漸產生了要娶一個中國姑娘的想法。我的條件先是要懂得中國古文學將來能夠和我在事業上耳鬢廝磨地共同研究。其次要有中國古典美人的美……我說這些您不會笑話我吧?……對您不會笑話朋友的。您聽我接著告訴您:當我把我這想法告訴我叔叔以後他開始是堅決不同意的認為我這是異想天開譁眾取寵不切實際。最後警告我不要弄亂了玉旨家族的血統玉旨家的後代不應該是混血兒。如果混血兒的兒子再和中國女人結婚生出來第三代的混混血兒那麼玉旨家族豈不被中國給化掉了。我當即反駁他說:」您前幾天在報紙上表談話不是說日滿為同文同種之民族嗎。既然同文同種混血之說豈不是根本不存在。『他一拍桌子說』我那是說給中國人聽的『。我說:「我還真同意您說的道理。如果我要和白俄女人結婚您用混血兒的名詞我無話可說。現在我只接受您說給中國人聽的那句話:」同文同種。』最後我和叔叔說:「我在天津提的三個條件您是完全同意了的。其中第三條就是」在生活上我要有自主權「。現在您同意不同意我也要這樣辦了我將自己去找我的中國妻子。『我這最後一件法寶完全戰勝了叔叔。過了不久他忽然跟我說:他已經瞭解到著名人士盧運啟有位千金名叫盧淑娟。不但深通古文而且多才多藝能書善畫品貌出眾是個不可多得的大家閨秀他有意要找人為我做媒。我知道叔叔最近正在打盧運啟的算盤想拉盧氏出山為滿洲國貼金而不可得所以我就告訴叔叔:」我不同意用我的婚姻大事做政治上的交易。』叔叔也很於脆地告訴我:政治上的考慮是存在的。但是決不因為這個而勉強我我覺得合適就進行不合適就作罷。

    「就在叔叔說後不久在日滿俱樂部成立紀念日那一天我見到了這位小姐。《西廂記》上不是有張生《驚艷》那一場戲嗎?我在那一剎那間就變成了《西廂記》裡的張生。我覺得她是那樣端莊秀麗儀態萬方她那嘴角稍稍一動就飄出滿面春風她那眼珠微微一轉就好像蕩起一池秋水。她坐在我嬸嬸身旁照得年老的嬸嬸都容光煥了。她不僅儀態出眾才華更是群。她拿起畫筆當場出彩只十幾分鐘就畫出一幅令人拍案叫絕的中國水墨畫。」說到這裡玉旨一郎一指西邊牆上貼的「齊年雙龜畫」說「您看這就是盧淑娟小姐的傑作!」

    王一民默默無言地看著那張畫。

    玉旨一郎見王一民沒有什麼反應不由得失望地一皺眉說:「怎麼?您對這畫不感興趣嗎?」

    「很感興趣。」

    「那您為什麼不動、不語也不表示……」

    「我正在仔細欣賞。」

    「哎呀!您對這樣精彩的藝術品還這樣冷靜您……唉!可惜您沒看見她作畫時那美妙的姿態那簡直是智慧和美麗的化身。如果有誰不理解什麼叫美的話就讓他去看看這位小姐吧。和她同時出現的舞台上的柳絮影也是美的我為保護她這美不受侵犯甚至還打了一個惡棍挨了叔叔一頓訓斥。但是柳絮影是個演員沒有盧小姐那樣的學間和才華。真遺憾!您沒看見她光聽我介紹是引不起共鳴的。」

    「不您說錯了。」王一民仍然冷靜地搖搖頭說「我熟悉這位小姐。」

    「『您您熟悉她!」玉旨一郎高興得幾乎跳起來問道。

    「嗯。」王一民點點頭說。

    「您是怎麼熟悉她的?」

    「她的弟弟是我的學生。」

    「那您常看見她?」

    「幾乎天天見面有時她也聽我講課。」

    「您認為她是不是像我說的那樣?」

    「是。

    「是不是那樣美妙?」

    「美妙無雙!」

    「是不是那樣富有才華?!」

    「才華出眾!」

    「是不是那樣端莊?」

    「既端莊又大方。」

    「那麼您……」玉旨一郎忽然有所現地直望著王一民說「您您對她的評價既然這樣高是不是也……」他臉色漲紅著說不下去了。

    「您不用說了您的意思我明白。」王一民激動地說「我們既然是朋友就應該以誠相見我願意把我從來還沒向任何人講過的壓在心底的話告訴您。中國有句古話叫『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盧淑娟小姐又是那樣一位才貌出眾的好姑娘我怎能會視而不見無動於衷呢2但是您清楚我是一個窮教書的和盧家門不當戶不對中國的世情您非常熟悉門第間的巨大差別給我們中間築成了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這無情的現實我想你會瞭解的。」

    玉旨一郎深深地點頭。

    「而且更重要的還不在這裡。」

    「在哪裡?」

    「在於我自己。我在幾年內根本不想結婚。」

    「為什麼?」玉旨一郎不解地望著王一民說「您已經快三十歲了您又不是獨身主義者更不是想身人空門的……」

    「我的理由很簡單。」王一民輕輕一拍桌子說「我不願意在染遍鮮血的祖國大地上去建立個人的小家庭除非是那位姑娘肯等我到勝利那一天那可能要在十年八載以後。您聽我這是不是一個天大的幻想。這幻想和那鴻溝加在一起就變成了百分之百的不可能。這是我的情況現在從我再說到您。如果說我和她之間是隔著一條鴻溝的話那麼您和她之間就不只是一條鴻溝了那應該是一條大河一片汪洋甚至是波浪滔天的大海!」

    玉旨一郎雙眉緊皺地直望著王一民。

    王一民緊接著說下去:「我下面要說的您可能已經想過。您知道盧氏家族是世代書香的名門望族盧運啟本人更是一位心高氣做的老名士他把自己的名譽看得比生命還可貴。如果他把女兒許配給你——玉旨雄一閣下的親侄子社會上會怎麼議論呢?人家會說什麼呢?」

    「會說什麼?」玉旨一郎探著身子對王一民說「會說他是趨炎附勢?賣女求榮?」

    「可能有比這還嚴重的議論。在這種情況下盧運啟會怎麼辦呢?」

    「會拒絕。」玉旨一郎的頭低下去。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低沉地說「對於這樣的結果叔叔和我也議論過。不過叔叔充滿了自信心他說只要我願意他會想辦法讓盧運啟把女兒送上門來。」

    「想什麼辦法?」王一民盡量抑制住內心的憤懣和激動說「無非是恐嚇、迫害和強奪。作為侵略者的令叔對被侵略的中國人是什麼手段都能使出來的這我們先不論他netbsp;我要說到的是你你能眼睜睜看著令叔為你去施展那些手段嗎?方纔你談到《西廂記》那裡面曾經寫了孫飛虎依靠強大的武力圍困普救寺要逼迫崔夫人獻出自己的女兒。孫飛虎以強凌弱的惡劣行為早已為億萬人所唾棄。而您是一位光明正大的日本青年學者您的主張您的抱負您的為人您的一切都使一民非常欽佩、非常感動。您始終不忘令尊大人臨終前的教導不但不做對不起中國民眾的事情還盡可能地向中國民眾伸出熱情的雙手。在您的庇護下我的班級至少有兩名優秀青年免於危難。而廣大的一中師生也借助您的力量能夠進行正常的教學和求學。至於您對我個人的種種救助更使我終生難忘。如果中日兩國一旦化干戈為玉帛走上真正友好親善的道路我將把您介紹給全中國民眾把您的事跡單寫成一本書。到那時我將因為有您這樣的朋友而驕傲而您也將成為全中國民眾的朋友。因此我出於朋友對朋友的衷心熱愛希望不因為一己私情使您那無瑕白壁般的品格染上疵點。」

    玉旨一郎雙眉緊蹙地聽完了王一民這番充滿感情的話語痛苦地絞著雙手在屋裡走了兩圈聲音有些顫地說:「您說的有道理您刺痛了我可是我太太喜歡這姑娘了……」眼淚在他眼邊上轉他忙閉上眼睛兩顆淚珠從他眼角流下來他忽然一捂腦袋說:「唉!我我要是沒有這樣一個叔叔多好!」

    「請您恕我直言。」王一民直望著玉旨一郎說「您如果沒有這樣一個叔叔恐怕您連想也不會想和盧家的姑娘結婚。」

    玉旨一郎猛然睜開一雙淚眼驚恐地望著王一民說:「您這意思是說我我完全憑藉著叔叔的權勢去去……」他嘴角顫抖著說不下去了。

    王一民馬上接著說道:「您可能沒有這樣明確地想過但是現實卻不能不讓別人這樣想。因為……」

    「好了您別說了!別說了!」玉旨一郎異常痛苦地擺著雙手說「您的話太可怕了我我……」他猛然轉過身去仰頭看著那張「雙龜圖」。

    王一民也不說話了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玉旨一郎的背影。

    玉旨一郎看了一會兒忽然搬過一把椅子跳到上面摘下「雙龜圖」輕輕捲起放到桌上然後走回來坐在王一民對面長吁了一口氣聲音變得比較平靜地說:「謝謝您我也要從心裡往外謝謝您您的話雖然刺痛了我卻幫我透視到自己內心深處還有塊不乾淨的角落這角落本來我自己也能看見但是卻被一己私情蒙住了良知的雙眼使我自欺欺人……」他又歎了一口氣輕輕地說道「本來我曾經無數次警告過自己:千萬不能跟著叔叔幹一件壞事幹了一件第二件、第三件就會接連而來最後就會完全違背父親的遺訓站在中國民眾的反面成為不肖的子孫千古的罪人。所以我不但感謝您而且慶幸自己有了您這樣一位良師益友般的好朋友。」

    王一民感動地望著他說:「不應該說您是我的良師益友您這種為大義而決然割捨私情的行為使我看到您的思想像純金一樣閃光……」

    「不你越這樣說越使我感到羞愧。是您把我從人生的迷途當中拉回來。『他拉住王一民的手誠摯而熱情地說」朋友您是這樣正直、清醒而又誠懇您應該得到我所得不到的幸福。我現在倒是真覺得只有您這顆無瑕的心靈才能配得上那美貌無雙的盧小姐我希望您能勇敢地去追求她……「

    「不這是不可能的我方纔已經說過……」

    「我看您應該拋開那人世間的一切偏見避開那自我製造的矛盾……」

    「謝謝您朋友請您不要再說下去了您讓我再想一想。」王一民緊緊握住他的手說「您是我最敬佩的日本朋友我也衷心希望您能運用您的力量盡可能多地幫助苦難的中國民眾。」

    「我會盡力而為的。」玉旨一郎鬆開王一民的手喝了一口茶像在痛苦的境界中沉思了一會兒說「不過有些事情明明想幫助也無能為力只好在一聲無可奈何的哀歎中讓事情過去……」

    王一民聽到這時心中一動忙接著問道:「您能告訴我是什麼事情使您這樣嗎?」

    玉旨一郎點點頭說:「我舉個例子昨天晚上從我叔叔那裡聽到一個情況只是那麼幾句話和一張小紙片但是很可能就要有千百中國的愛國志士人頭落地。」

    王一民一聽幾乎喊出聲來他忙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直望著玉旨一郎問道:「幾句什麼話?有這麼大的殺傷力?」

    玉旨一郎看看王一民又停頓了一下才問道:「您知道有個共產黨領導的湯北遊擊隊吧?」

    「聽說過。」

    「這是一支很強大的游擊隊現在已經展到兩千多人平時神出鬼沒經常襲擊日本駐軍使軍方很苦惱幾次組織討伐不但得不到便宜還都被打得頭破血流。最近得到了可靠情報知道他們的大本營——也叫密營設置在蛤螟河子打進去的奸細已經把地圖畫出來軍方準備馬上派飯田大佐率領精銳部隊前去包抄昨天晚上批准了作戰方案大概馬上就要行動了。」玉旨一郎說到這裡長歎了一口氣說「我聽到這情況後很是替那些中國游擊隊的愛國志士著急。他們都是中國的優秀國民聽說裡面還有許多青年學生。但是光著急有什麼用這是軍事行動啊!」

    王一民聽了這些話真是如坐針氈如芒刺背。他知道我們的湯北遊擊隊現在正集中在蛤蟆河子整訓準備攻打鶴立崗敵人的情報是完全準確的。那麼說不定敵人已經開始行動了。怎麼辦?必須馬上把這萬分緊急的情況匯報給上級他恨不能立刻抬腿就走。但是不行啊!他還不能把心裡的話告訴眼前這位朋友。本來對朋友是應該推心置腹的但是這是位奇特的朋友啊!他旁邊就蹲著一隻大老虎弄不好是要傷人的包括這朋友自己。所以他還是得掩飾住內心的焦急。他覺得口渴得厲害忙喝了一口涼茶又從水果盤裡拿起一隻香蕉扒開吃了兩口。

    玉旨一郎看看他還要再說什麼。這時候門開了那個中年下女走進來說吃午飯的時間到了請玉旨一郎過去吃飯。王一民就像聽見大赦令一樣立刻藉機告辭。玉旨一郎還要挽留他但那怎能留得住啊。

    王一民一離開這座日本小樓就立刻登上一輛出租小汽車說了聲南崗花園街小汽車就一陣風似的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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