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正文 36
    從北市場傳出第一響槍聲起到第二天上午十點鐘止時間未出二十四小時葛明禮卻真像度日如年哪!他本來自以為是在平坦的大道上走著步步高陞的路誰知大地忽然顫抖起來一霎時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刮得他蒙頭轉向六神無主。他平時自以為是龐然大物這時卻像裹在巨浪中的一塊鵝卵石一會兒被飛浪捲起拋向海灘;一會兒又被驚濤吸走沉人海底他完全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了。等在他前邊的是手持招魂牌的小鬼?還是高擎喜報牌的天神?他本想舒舒服服地過上一個星期天在那金屋藏嬌的地方吃上一頓生魚痛飲一場黃漿……誰承想一場狂風把他捲到那血淋淋的生死場上。這狂風又是共產黨刮起來的!冤家對頭竟公然打起了反滿抗日的大紅旗在他賴以跡的北市場上鬧騰起來了!他恨不能一下子撲上去把他們抓在手裡扯碎嚼爛咽到肚子裡以解心頭之恨。但是他和他的嘍囉們在這場風暴中竟然顯得那樣無濟於事。從四處跑來的警察雖然為數不少卻是一盤散沙他喊破了嗓子也聚集不起一支隊伍。而往出衝殺的共產黨卻像一群下山的猛虎出水的蚊龍誰擋住他們的去路誰就人頭落地誰靠近他們身旁誰就魂飛魄散。子彈在葛明禮的耳邊飛鮮血往葛明禮的身上噴。那一聲驚天動地的沖天大炮好險沒把葛明禮送上九霄。他在血雨腥風中掙扎著奔跑著……眼睜睜看著那個打倒秦德林的神秘的人在戰場上縱橫馳騁卻一點也奈何他不得。最後只捉到了一個小小的共產黨。但是就連這麼一個黃嘴丫於未褪的小共產黨他也對付不了從抓來拷問到天快黑竟連一個字口供也沒記下來這還了得!他這堂堂特務科長豈不成了廢物!…

    天黑的時候他咬牙切齒地領著特務打手們向這個小共產黨起總攻。就像一群餓狼圍著一條受傷的猛虎在嗥叫就像一群瘋狗圍著一條鐵打的硬漢在狂吠。這硬漢就是英雄的共青團員羅世誠!

    敵人在折磨著羅世誠;羅世誠也在折磨著敵人!

    敵人折磨羅世誠是用看得見的酷刑;羅世誠折磨敵人是用看不見的意志力量!

    敵人想從羅世誠口中得到的東西一點也沒得到。從日落西山一直鬧騰到又日出東方僅僅從學生證上知道他是一中高二年級的學生名叫羅世誠如此而已再多一點的情況也不知道了。這怎麼能不讓葛明禮暴跳如雷心急火燎他幾次推開嘍囉親自動手恨不能把那小共產黨撕成碎片。但是不行啊!凡致命的地方他都不敢下手。只抓住這麼一個證據確鑿的小共產黨整死了怎麼交賬?真是既是毒瘤又是珍寶既要狠打又要小心。最後他真想給羅世誠跪下。如果羅世誠能說出一點共產黨的真情實況讓他三拜九叩高喊幾聲羅爺爺他也心甘情願。

    一直到早晨八點鐘他仍一無所得。

    八點警察廳長把他叫去刺了一頓。九點廳長又和他共同站在主席顧問官玉旨雄一面前聽訓。

    葛明禮第一次看見這個鐵青臉的日本小老頭這麼大火往日那慢條斯理溫文爾雅的紳士風度像被這場共產黨刮起的風暴席捲而去一樣竟一點蹤影也不見了。他脫去了中國長衫只穿一件透籠背心小眼睛瞪得溜圓賊亮黑胡於撅得像豬鬃狼毫他拍桌子端地板一個高蹦有三尺高他罵葛明禮罵得口沫飛濺最後竟拿起儒家的武器罵起四字一句的文言來他罵葛明禮手下的特務都是「雞零狗碎蝦兵蟹將附贅懸疣狗苟蠅營的烏合之眾」。他罵葛明禮是「衣架飯囊尸位素餐厚顏無恥腦滿腸肥狗彘不如的『八嘎呀路」』!

    對這些文縐縐的罵人話葛明禮聽得糊糊塗塗似懂非懂。但對最後「狗彘不如」四個字他卻自以為全懂了因為「彘『Zhi的音他聽起來像」屎「宇。所以當玉旨雄一方一住嘴的時候他馬上抬起頭來挺胸凹肚地說:」閣下的金玉良言卑職聽了非常入耳卑職是狗屎不如不如狗屎……「

    暴怒的玉旨雄一聽了真是哭笑不得他一揮手嘟噥了一句:「我簡直是對牛彈琴了!」接著他指著葛明禮說「你連你們祖先的語言都沒學明白。『彘』就是豬四條腿的豬是一種吃飽喝足就隨地便溺的不潔之物『狗彘不如』就是狗豬不如的意思。」

    「卑職這回完全明白了!」葛明禮又一挺胸說「卑職以後決不做狗豬不如的警察官卑職一定……」葛明禮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他現又說得不大對勁了。

    玉旨雄一也沒有容他再說下去他緊皺著眉頭向他們提出最後的要求:一定要抓住北市場這宗大案從中摸到共產黨的腦機關——滿洲省委。目前要從抓到手的那個小共產黨身上查出線索牽動全局。他表示不相信一個乳臭未乾的小青年會那樣誓死不二。他不贊成再動酷刑強調一定要讓他活下去。他指出:在沒把他頭腦裡隱藏的機密挖出以前就讓他死去將是一個最大的失敗最大的失職!他說只要他還喘氣就有希望要抓住這個希望多想辦法。最後他表示他將要親自參加審問這個小青年他要想法尋找到一把打開這個人心靈的鑰匙。

    葛明禮從玉旨雄一那裡回到特務科的時候時鐘剛敲過十響他屁股往沙上一坐直覺腰酸腿疼頭昏眼花嗓子冒煙心頭冒火他真想坐上小汽車一溜煙地開到北市場三十七號筠翠仙的下處往那柔軟的沙床上一躺讓那小美人兒躺在對面兩人當中擺上太谷煙燈、泰州斗、張伴簽子、象牙槍配上那烏光閃亮的梨木盤子、抽大煙零件。在太谷燈跳抖的紅光映照下看著她那纖細的小手從琺琅盒子裡挖出一塊真正清水煙膏靈巧地燒成滾圓泡兒上在斗上。這時煙槍從她那小嘴裡(實際她嘴並不小)移到自己口中對準火頭小手一撥拉白煙人口青煙出鼻使自己在煙雲線繞中騰雲駕霧……這本來是轉眼之間就可以辦到的事情但現在卻是可想而不可即了。他連一會兒也不能離開這裡呀!他腦子裡還塞著一團理不出頭緒的亂麻:北市場事件共產黨腦機關接連幾次的案子眼前這小共產黨的頑抗……而在這些難題之中還不斷閃現出一個神秘的人。這個人是那麼強而有力神出鬼沒無怪在紀念碑事件以後秦德林哭喪著臉說:要給這個人一個「血滴子」那樣的牛皮口袋他們的腦袋就都會讓他給拎走。現在他一想到這個人真感到有些不寒而慄在北市場的遭遇戰中自己幾乎喪命在他的槍口之下。後來跑回三十七號下處一看連他那寶貝心尖彼翠仙也受到了這個人的嚴重威脅。一想到這裡那使他難堪的場面又出現在眼前……

    當他領著秦德林等一幫特務跑回三十七號那紅漆大門前的時候雙門還緊閉著往日這門只要他一敲就應聲打開了今天卻敲疼了手也沒人答應。他在驚疑中猛一轉身獨自一人進了對門的小茶館。這兒的「夥計」本來早已看見他們來了但是不敢出來。原來這個小茶館正像王一民估計的那樣是葛明禮專門為監視筠翠仙而設下的暗哨。只要有可疑的男人從這紅漆大門裡出人茶館的小「特務」就得向葛明禮報告。葛明禮一跨進小茶館化身為小夥計的小特務早已在門旁躬身相候了。他一看茶座裡空無一人就劈頭問道:「有情況嗎?」『「沒有。」小特務應聲答道「從槍聲一響葛爺一出大門小的就寸步不離地站在窗前眼盯盯看著公館連眼珠都沒錯地方門關上就再沒開過沒人進也沒人出。」

    「院裡有過什麼響動嗎?」

    「沒有。」

    葛明禮眼珠一轉又厲聲問了一句:「你說的都是實情?」

    「錯了一句小的自己扛行李進巴籬子。」

    葛明禮一甩手走出了茶館。秦德林等忙迎上來。葛明禮往街兩旁看了看這時戒嚴已經開始小巷裡家家閉戶戶戶關門整條街上空蕩蕩地沒一個行人葛明禮手往紅漆大門前一指命令道:「跳牆進去開門不許出響動我不張嘴誰也不許開腔!」

    特務們立即開始行動人搭人翻過了牆頭紅漆大門旁的小角門無聲地打開了。葛明禮從屁股後面撥出手槍一步邁進小門快而無聲地直向西邊客廳走去跟在後邊的特務們插上了角門一看葛明禮的樣子也都掏出手槍躡手躡腳地跟蹤而行。

    葛明禮來到內客廳前冷丁站住了他的眼睛緊盯著窗戶大紅窗簾從裡邊遮得嚴嚴實實連一點縫都不透。光天化日之下關什麼窗簾?早已在他心中升起的疑團頓時擴大了:莫非這小賤人趁著街上一片混亂情知我不能馬上抽身就混水摸進來一條魚讓老子當干鱉!醋海的波瀾一經掀起會使最精明的人都失去理性的判斷何況這個葛明禮。這時他直覺腦袋轟一下就像誰在那厚臉上猛揍了一拳一樣大白臉刷地變成了紫茄子。他回頭向身後的特務們急掃了一眼特務們都嚇得渾身一抖。葛明禮兩眼放出冷森森的寒光這寒光只有他在殺人的時候才出現莫非今天他又要……特務們不由得都往後退了一步。

    葛明禮又一扭臉兩步蹦到內客廳門前伸手去推房門房門紋絲不動。他幾乎沒假思索地抬起皮鞋腳就向門上端去連踹三腳一腳比一腳重門卡嚓一聲被端開了。葛明禮端起槍一頭衝了進去特務們也緊跟著躥進屋裡。

    屋裡黑乎乎的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葛明禮忙向窗戶旁邊一靠嘩的聲拉開窗簾陽光從大玻璃窗外照進來屋裡登時通明雪亮。他向四周掃了一眼靜悄悄一個人影沒有紅漆圓桌上的生魚還原樣沒動地擺在那裡……嗯?不對哪來這麼濃烈的香氣?香得刺鼻子往日這屋也有脂粉香可沒有今天……他忽然現梳妝台上的化妝瓶子東倒西歪有幾瓶還摔落在地毯上其中一大瓶花露水敞著口側歪在台角旁綠色的地毯被浸濕了一片。葛明禮心中一動莫不是小賤人和姦夫在忙亂當中往梳妝台底下鑽碰的?這梳妝台很大下面藏兩個人綽綽有餘比王三公子和蘇三藏身的關王廟神座下邊寬綽多了。一想到這裡葛明禮覺得頭都麻。他一哈腰衝到梳妝台前一手端槍一手拉開那繡著張敞畫眉的軟簾往裡一看裡面擺著各式各樣的女鞋真是古今中外應有盡有就是沒有他要抓的成對活人。他直起腰來又撲到衣櫃前猛一伸手拉開了衣櫃門衣櫃裡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女人衣服就像服裝店存衣待取的櫃櫥一樣花花。葛明禮伸手一劃拉沒有現什麼便一轉身對著直呆呆站在門旁的特務們一揮手厲聲吼道:「給我搜!」

    特務們呼啦一下分開貓著腰往屋中四處撲去……

    就在這時猛然傳出一個女人的淒厲尖叫聲:「葛爺!」

    這聲聽來使人戰慄的嘶叫就像定身法的咒語一樣靈驗特務們刷一下都站住了驚訝地向四處張望驟然間誰也沒聽清這聲音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只有站著沒動的葛明禮摸著了一點方向他對著沙床大喊一聲:「你快給我出來!」

    隨著這聲叫喊從沙床後邊的小窄空裡鑽出來唱落子的筠翠仙。她頭上和身上都掛滿了一條條一串串的塔灰鼻子尖和天靈蓋上也蹭上了粉塵。這模樣要扮演陰曹地府的鬼魂就不用化妝了。滿身珠光寶氣的蕩婦一轉眼就變成了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幽靈使葛明禮驚駭得張大了厚嘴唇。靠近床邊的特務也連忙往後退……只有筠翠仙沒有停止動作她像餓了幾天的巴兒狗看見了主人一樣連滾帶爬地越過了沙床全然不顧塔灰灑滿了粉紅色繡花的錦緞床單。她爬過沙床一頭就向葛明禮撲去。葛明禮這時已從驚駭中恢復過來他不但沒有像筠翠仙所期待的那樣抱住她溫存一番反倒一揮胳臂粗暴地推開了這蒙塵納垢的小美人。筠翠仙被這冷不防地一推蹬蹬蹬連往後退若不是秦德林從後邊一把抱住她非得仰面朝天摔在地下不可。秦德林剛抱住那楊柳細腰冷不丁哆嗦了一下就像抱的是一節燒紅的爐筒子一樣趕忙撤回手。彼翠仙那失去平衡的腰身又扭擺了幾下才站穩。她睜大了驚奇的眼睛從塔灰的網簾下直愣愣地望著葛明禮。秦德林也摩挲著雙手膽戰心涼地直盯著他那個科長哥哥。他知道筠翠仙的玉體就像佛堂上供奉的王母娘娘一樣許看不許摸平常他們連一根毫毛也不敢染指今天卻……這要怪罪下來怎麼得了!可今天葛明禮卻像根本沒看見一樣他推開筠翠仙就連蹦帶跳地踏上了沙床。那粉紅色繡花錦緞床單成了他的腳墊布沾滿了血污的大皮鞋踩在盛開的牡丹花上。沙床在他那肥重的身軀下出吱吱的響聲就像他那心愛的女人在痛苦中呻吟。葛明禮趴在床上探著脖子向筠翠仙方才鑽出來的那狹小的窄空裡看窄空裡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清。他吼叫了一聲:「拿電棒來!」

    大白天誰也沒帶手電筒還是秦德林心靈手快忙掏出火柴也學著他那科長哥哥的樣子不脫皮鞋跳上沙床從火柴盒裡拽出十幾根火柴刷一下擦著了往窄空裡一伸除了床角的蛛網下有兩件女人的褻衣之外、一無所獲。葛明禮又對秦德林吼了一聲:「鑽進去搜!」

    秦德林應了一聲「是!」扔下快要燒著手指頭的火柴一扭身硬擠進了小窄空往沙床底下鑽。沙床低腦袋蹭著地皮強擠進去肩膀卻卡在床簷下了撅起來的屁股干扭動也進不去。葛明禮掄起大手向屁股上打了兩巴掌秦德林嚇得又往裡拱了拱。這下壞了他完全被卡住了進不去也縮不回嘴裡出了痛苦的哼哼聲。葛明禮又吼了一聲:「快往裡鑽哪!」

    秦德林在床下哀嚎著:「快快抬床……我卡卡住了!」

    「笨蛋!」葛明禮罵了一聲撲通跳下床來對兩個小特務一揮手:「抬床把這個死木頭疙瘩拽出來!」

    兩個特務忙跑過去抓住沙床頭上的黃銅欄杆往起一提又往外一挪秦德林從床後站起來了他那蹭滿灰塵的花臉上掛著血跡鼻子頭擦破了。

    「看你整的這小樣!」葛明禮對秦德林一揮手說「快洗洗去!」

    秦德林捂著鼻子向外邊走去。

    葛明禮又對特務們一揮手命令道:「把床往外抬!」

    特務們忙去抬床沉重的大沙床被抬出來一米多遠葛明禮又喊了聲:「放下!」

    床被放下了。葛明禮忙轉到床後去看地板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找不出任何別的痕跡。葛明禮緊鎖雙眉從床後走出來又對特務們一揮手說:「抬回去!」

    特務們忙又把床抬回去。葛明禮還要往別處去搜尋這時站在一邊的呆愣愣的筠翠仙忽然大嘴一咧放聲悲號起來。別看她身體嬌小嗓門可大她把日夜苦練的基本功都用到這聲悲號上了真像長鳴的火車汽笛一樣震人心肺滿屋的人都覺得心頭一顫忙向那聲的物體望去……

    隨著這聲悲號彼翠仙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悲號只是個過門用唱落子的行話說這是叫板。接著她就拍手打掌邊哭邊唱起來:哎喲喲……

    一見此景我大吃一呀驚猶如涼水澆頭懷裡抱著冰!

    想我筠翠仙呀自跟你葛大爺匹配了良緣我守身如玉至死相從。

    滿指望貞節牌坊上留個美名誰想你無緣無故捕風捉影床下亂鑽床上亂蹬一心想敗壞小奴的名聲!

    常言道:捉姦要雙捉賊要贓今天哪……你要捉不到姦夫抓不到贓證小奴我就用——三尺白綾懸樑自經向陰曹地府苦訴冤情!

    哎喲喲——我那殺了人的天哪!

    筠翠仙邊哭邊唱只見她悲悲切切淒淒慘慘渾身抖顫淚流滿面。她唱得不但有板有眼也真有感情。原來自從她在懵懂中逐漸看明白了葛明禮的意圖以後她的創作衝動就上來了。她是多麼惱恨這個抱著醋罈子滿屋亂蹦的大白胖子啊!在悲憤中那些爛熟於胸中的悲劇戲文就都湧出來了開頭幾句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裡的這是她的拿手好戲是學評劇名伶李金順的真正的大口落子。下邊就東摘一句西拼一段再見景生情地編上幾句居然連貫下來了。一方面是熟能生巧一方面是充滿了感情她這倒很合乎創作規律呢。

    筠翠仙的悲愴哭訴可把葛明禮鬧得六神無主了。她哭得那樣傷心鼻涕一把淚一把哪裡像是……直到這時葛明禮的腦袋才閃現出一個明擺著的道理:外面響著爆豆一樣的槍聲還夾著那震天動地的炸響她哪來那份膽量和興致去和別人……自己這不是活見鬼了嗎?筠翠仙的哭聲本來使他心顫何況又夾上那直戳他心窩的唱詞呢?她越唱他心越軟等到她唱完他已經不知如何是好了。如果不是有那些小特務在眼前他真可能跑到筠翠仙面前跪倒在「石榴裙下」求她寬恕他的莽撞了。想到這裡他掃了一眼小特務們對他們一揮手說:「出去!」

    小特務們一個緊跟一個溜出去了。

    筠翠仙一聽人走哭聲更大起來了方纔還有眼淚現在變成了乾嚎。乾嚎比有淚聲更大。筠翠仙雙手捂著臉嚎得驚天動地。這種女人哭的規律就是有淚時不遮臉為了讓人家看見;無淚時則遮嚴為的是讓人看不見。葛明禮可沒研究透這規律有淚時澆他心無淚時撕他心撕心比澆心還厲害。他真感到束手無策跪下求饒吧小特務們就站在窗外就這麼下去吧?長時間哭泣不但傷了她那單薄的身子嗓子也得哭壞了何況還坐在那冰涼的地毯上……想到這裡他下了一個狠心舉步走到筠翠仙面前一邊彎腰去抱她一邊說:「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別再哭了上床去吧。」

    葛明禮一邊說著一邊用雙手把被翠仙從地毯上托起來。筠翠仙可沒有老老實實讓他抱她手刨腳蹬一雙水綠色繡花拖鞋甩飛了套在腳脖子上的兩隻金鐲子磕碰得叮噹響絲襪子也從膝蓋上脫落下來胳臂上那等距離的四對鐲子也都脫離了原來的位置臉上的白粉、口紅、黑眉、塔灰和著淚水一揉青一塊白一塊紫一塊粉一塊就是唐伯虎復生也畫不出這副尊容。

    葛明禮可沒心思看這些他雙手托舉著的這個小女人簡直像才從水裡抓上來的一條大活魚搖頭擺尾亂撲通抱緊了伯勒壞了抱鬆了怕掉地下。好不容易才走到床前剛往床上一放筠翠仙又滿床打起滾來滾了一個來回又忽然雙手抓住床單的一頭下邊用膝蓋一夾就這樣扯著床單從這頭滾到那頭床單隨著她的滾動一層一層把她包裹起來裹得嚴嚴實實頭尾都不見了。有一出舊戲叫《卷席簡》她這功夫就是從那裡學來的。像筠翠仙這種淪落風塵的女人都是專門研究男人的心理學家尤其對葛明禮這樣過去的嫖客今日的姘頭她已經摸透了他的脾氣就像一個高明的醫生對待一個老患者一樣什麼時候該用什麼藥她都清清楚楚。葛明禮這個龐然大物有時就被她玩弄於掌心之中她對他的吸引力也正在這裡。

    如今她直挺挺地躺在大緞子卷裡一動也不動了。葛明禮直急得抓耳撓腮無可奈何。他原本想回到這裡喂喂早已飢腸轆轆的肚子換上衣服就趕快返回特務科。誰承想出了這麼些事?現在情況緊急說不定上司正在各處找他呢。他一跺腳轉身想走可一轉念她若真使用那三尺白綾到陰曹地府去告自己一狀怎辦?可是要不走……

    正這時外邊有人敲門他忙回身問了聲:「誰?」

    門開了進來的是秦德林。他臉上的血污不見了鼻子頭上貼了一塊狗皮膏藥。他手裡提了幾件衣服神色驚慌聲音急促地說:「報告大哥有非常重要的情況!」

    葛明禮聽了一驚忙往前走了一步問:「什麼情況?」

    秦德林忙說:「剛才我到東屋傭人屋子裡去洗臉郭媽和小蓮子告訴我:不知從什麼地方鑽進來一個人是血人渾身上下都是血手裡拎著匣槍闖進她們房裡把她們逼進裡屋關上門他一個人在外屋又洗又涮洗涮完了換套衣服就走了。」

    「從哪走的?」

    「不知道據郭媽說這個人簡直是來無蹤去無影。」

    「他換的衣服是哪來的?」

    「是我們大伙的。」秦德林一舉手中拎的衣服說「剩下的在這呢方才弟兄們要辨認我沒讓我想回稟完大哥再說。現在讓他們……」

    「別說了!」葛明禮忽然圓睜雙眼一步跨到秦德林面前喊道「這麼說這個血人是從這屋裡出去的?」

    「對衣服是在這屋放著啊!」

    「哎呀!這這……」葛明禮猛一轉身要往床前奔可是他又一愣神站在那裡了。

    怪事!筠翠仙不見了!床卜扔著揉皺了的錦緞床單。就像金蟬脫殼長蟲蛻皮一樣人無聲無息地就沒了。

    葛明禮的心一陣亂跳不由得仰脖住棚頂上看他真怕那裡有白綾子垂下來。

    棚頂上什麼也沒有實際那溜光水滑的天棚怎能掛上白綾子呢?他又一歪腦袋忽然看見筠翠仙一動不動地在梳妝台前邊站著呢。她臉對著鏡子背對著葛明禮頭上還蓋了一塊蟬翼輕紗使她從裡邊能看見別人別人可再也看不見她那花臉了。

    葛明禮喊了一聲:「哎呀!在這呢!」他一邊喊著一邊跳到筠翠仙面前又是怨恨又是心疼地說「我的小姑奶奶你怎麼變著法整我呢!快告訴我那個血人進這屋都幹些什麼?他他把你……唉!你怎麼不明白我的心思呢?你快告訴我呀!」

    筠翠仙一言不。

    秦德林這時跟在身後忍不住地說:「大哥!是不是先讓弟兄們進來認認衣服?看那個人把誰的衣服穿走了?這裡還有一個最重要的情況要整明白呢。」

    葛明禮緊皺著眉頭往外邊一揮手說:「讓他們進來!」

    還沒等秦德林往外走門猛被推開那群特務一窩蜂地擠進來了。原來他們早已擠在門外聽著呢就等葛明禮話了。當他們跟著葛明禮剛闖進這屋子的時候都被葛明禮那一陣瘋狂的行為弄得蒙頭轉向誰也沒顧得上看看椅子上搭的衣服。這會兒聽說有的衣服被那「血人」穿走了就都迫不及待的地看看。他們一進屋直奔紅漆圓桌四周查看剩下的幾件衣服。這時秦德林也忙走過來把手中的衣服扔給大家辨認。

    在梳妝台前葛明禮忙湊近筠翠仙壓低聲音近乎哀求地說:「我的心肝你快說話呀我這心都快讓你給揉碎了。快告訴我那個『血人』是不是把你按在床上那個這時筠翠仙猛然轉過身來說:」你就知道按在床上他要動我一根毫毛我還能活著見你嗎?花前月下床頭枕邊我跟你說過上百次自從跟上了你葛大爺我就再也不讓別人碰我一下了。可是你還總怕我給你戴綠帽子今天你進得門來不問青紅皂白當著大伙的面寒摻我你讓我傷透心了你……「說到這她又猛一轉身背過臉去又哭叫乾嚎起來聲音仍然那麼清脆真不愧是北市場的名角兒。

    葛明禮真怕她再哭忙過去扳住她那瘦削的肩膀剛要說話這時圓桌那邊忽然有人喊起來:「哎呀!我的線涕小褂沒有了!那裡揣著我的錢包!」

    葛明禮忙轉回身往那邊看。只見一個中等身材圓臉盤的人在驚訝中喊叫著此人叫王天喜原來是北市場有名的賭棍也是葛明禮的親信。

    還沒等葛明禮張嘴秦德林卻一下跳到王天喜面前上下打量著他問道:「真的不見了?」

    「那還有假?」

    這時別的特務手裡已都拿著自己的衣服就是王天喜空著手。

    秦德林忙又問王天喜道:「你那錢包裡都有什麼?」

    「一張特別通行證六十塊錢還有些名片。」

    「壞了!」秦德林一拍手說「這回可以完全斷定我的猜想了!」

    秦德林一轉身飛快地奔到葛明禮面前緊張而激動地說道:「大哥從郭媽和小蓮子講的情況裡我就懷疑這個來無蹤去無影的『血人』就是咱們方纔還交過手的那冤家對頭……」

    葛明禮聽到這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忙鬆開筠翠仙的雙肩急迫地問道:「你說就是那紀念碑前作案北市場殺人放火的要犯?」

    「正是那個神秘的人!」秦德林回手一指王天喜說「您看他的身材臉型不是和天喜兄弟差不多嗎?現在他穿了天喜兄弟的衣服又拿了他的通行證可以到處通行無阻說不定又跑哪去作案了!」

    葛明禮聽到這一拍大腿大白臉刷地變了顏色他幾步蹦到王夭喜面前指著他的鼻子吼道:「混蛋!三八蛋!特別通行證怎麼能離身!你給我找回來!找不回來別見我。」

    「我我……」王天喜不敢抬頭說「我我聽見槍響就跟大哥往出跑哪顧得上拿別的。現在您您讓我上哪找那神出鬼沒的要犯?再說就是找上也不是他的對手連咱們大伙……」

    「什麼?你膽敢長他人的威風滅自己的志氣!你這貪生怕死的王八犢子!哪有一點皇帝陛下警察官的架勢你給我滾蛋出溝!」

    王天喜不敢再說話了忙低著頭往後退。

    這時秦德林忙走到葛明禮身旁說:「大哥!您暫息雷霆之怒且聽小弟說說。依小弟看現在倒正是搜捕那要犯的好時機。」

    葛明禮轉過身看著秦德林眨了眨大圓眼睛說:「你快說!」

    「現在全市都戒嚴那要犯要想活動就得拿天喜兄弟的特別通行證冒充咱們的人咱們何不乘這機會立刻通知全市軍警緝察捉拿要犯。過去我們犯愁找不到他的特徵現在可……」

    「好!」葛明禮一拍秦德林肩膀說「好小子!好主意!」他的精神頭上來了一指特務們說「你們馬上給我出去堵截汽車不論是哪的車抓一輛來一咱們立刻坐車回去下通知抓要犯!」

    秦德林忙又說:「我們再圍著房前屋後查一查那要犯沒長翅膀出來進去總會留下痕跡。」

    「好快去快回!」

    特務們應聲奔出屋門。

    屋裡只剩下葛明禮和筠翠仙了葛明禮張著大嘴伸開雙臂向筠翠仙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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