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正文 37
    葛明禮正斜躺在辦公室的沙上想著他如何哄得筠翠仙破涕為笑那舒心場面忽然響起敲門聲。他忙坐起身來喊了聲「進來!」又習慣地神了神衣襟。他仍然穿著那身中式長衫長衫的底大襟翻捲在小腹上經他一神才蓋上了雙腿。

    進來的是秦德林臉上的狗皮膏藥已經換上了橡皮膏。他一進門就說:「大哥剛才南崗分局來人報告他們有兩個特勤失蹤了。」

    葛明禮一皺眉問道:「怎麼失蹤的?」…

    秦德林說:「昨天他們把所有的人派了出去半夜以前都分頭回來報告就這兩個人沒見影兒。開始他們還沒大在意因為這哥倆是他們那裡有名的哼哈二將膀大腰圓力大無窮用他們的話說那真是『蹲著像熊坐著像鍾站起來像尉遲恭走起來像黑旋風』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往人面前一豎簡直如兩座黑塔誰也不敢向他們伸手。」

    葛明禮聽到這猛一拍沙罵道:「竟扯王八犢子還編上蓮花落了!什麼***兩座黑塔車站前邊的建國紀念碑個頭兒大不大威風不威風不還是照樣有人伸手!他們眼睛裡的黑塔到共產黨眼睛裡就是黑驢屬!是雞零狗碎衣架飯囊腦滿腸肥狗屎不如的『八嘎牙路』!」

    秦德林一邊聽一邊心裡納悶他這科長哥哥罵人髒話的武庫裡怎麼又增加了文縐縐的新武器?他想是想嘴裡可不敢說。表現出來的是一邊點頭稱是一邊說:「大哥說的極是他們自以為像黑塔就沒人敢動了。哪承想一直到今天早晨還沒見人影他們的梁局長這才慌了神忙派人四處查找找到現在也沒下落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葛明禮又吼了一聲:「那怎麼才來報告?」

    秦德林忙應聲答道:「小弟也問了。他說他們梁局長還總覺得不能……」

    葛明禮呼一下站起來罵道:「他們那個局長梁半截是個大混蛋!屬毛不是。一天到晚就知道抽大煙、打麻將、逛窯子、捧坤角、玩野妓、泡女招待招了一身楊梅大瘡哪還像個皇帝陛下警察官的樣!」

    葛明禮越罵聲音越高。秦德林不安地向門外瞥了一眼這時忙貼近葛明禮小聲說道:「大哥!大哥!您小點聲吧萬一讓人聽見到廳長那奏上一本……」

    「我才不怕他們那**上的親戚呢!」葛明禮一點不降調地罵道「慢說他是廳長的小舅子就是他親老子我也要罵。不但罵我還要當面問問這梁半截呢!」說到這裡他大步走向那並排擺著的三台電話機跟前當他剛抓起其中一台耳機的時候另一台的鈴聲卻當嘟嘟地響起來。他一看是直通廳長辦公室的電話響便忙撂下這個耳機操起那個耳機他耳機換得快臉上的表情換得更快由惡狼變成綿羊只在一瞬間就完成了。方纔的高聲叫罵立刻變成低聲柔語只聽他一連串地答應了幾聲是接著說道:「我正在遵照主席顧問官的吩咐不用上刑用別的辦法……」說到這裡他忽然像被誰在後腰上捅了一下似的猛一激靈腰板登時挺得溜直大聲喊道:「什麼?他就要到我這來了……要親自審問那個小共黨?您您不來?就他一個人?好好我立即整容迎接。」

    葛明禮扔下耳機喘著粗氣奔到衣服掛前先抓起大蓋帽子扣到腦袋上又抓起警官制服忙亂地往身上套……

    秦德林在一旁驚訝地看著他科長哥哥這急劇、失常的變化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卻也感到要生非常事件了。這時他看葛明禮沒脫長衫竟將警官制服直接往那大褂上套不由得喊道:「大哥!您您的大褂……」

    葛明禮低頭一看忙又往下脫警官服一邊脫一邊對著秦德林罵道:「***你是死面做的不會動彈了!還不快滾過來……」

    秦德林忙奔過去幫他脫大褂穿制服兩人又一同跑到沙前換褲子葛明禮斜躺在沙上秦德林單腿跪在地下幫他忙乎……

    一見這情景真讓人想起果戈理筆下的市長。那市長聽見欽差大臣來到了一驚之下不是錯把裝帽子的紙盒當成帽子扣到腦袋上了嗎?現在葛明禮所面臨的處境可能比那個俄國市長還嚴重俄國市長準備迎接的是個琢磨不定的人物而葛明禮迎接的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太君」。他的升降榮辱前途命運都在這人掌握之中。這怎能不使他激動失常。

    秦德林剛幫著葛明禮換上制服褲子敲門聲又響起來還沒等屋裡人話門猛被推開了闖進來的是警尉齊德蔭。他腳一邁進屋門就對著葛明禮一邊敬禮一邊急促地說道:「報告主席顧問官玉旨雄一閣下駕到!」

    葛明禮一個高從沙上蹦起來一邊系褲腰帶一邊忙問:「在哪呢?」

    齊德蔭手往門外一指說:「您聽!」

    門外傳來一陣腳踏樓梯板的登登響聲葛明禮渾身一抖一邊繫著衣服扣一邊往門前跑。秦德林被這突然降臨的大人物嚇得蒙頭轉向不知往何處藏身才好如果不是在二層樓上他真可能從窗戶跳出去。他摸摸自己那貼著橡皮膏藥的花臉一看葛明禮已經跑到門前了便忙向他奔去縮著腦袋站到他的背後。

    門被推開了玉旨雄一出現在門口。他仍然穿著中國長衫圓口布鞋不過頭上的紅頂黑緞子帽頭不見了換上了一頂乳白色的硬殼巴拿馬草帽。在白色帽簷映照下那張鐵青臉顯得更加陰森了。他身後緊跟著兩個全副武裝的日本憲兵。這時他向後邊一揮手兩個憲兵左右一分直挺挺地分別站在外邊門口了。

    玉旨雄一舉步邁進屋裡。葛明禮和齊德蔭忙一挺胸後腳跟一碰行了個舉手禮。穿便服的秦德林在葛明禮身後哈下了腰他的頭幾乎碰到葛明禮的屁股上。他企圖用那肥大的臀部擋住他那難看的花臉。

    葛明禮一邊舉手行禮一邊甕聲甕氣地直著嗓子說:「卑職葛明禮率部下迎接主席顧問官閣下。」

    玉旨雄—一邊點著頭一邊仰起臉看著葛明禮他從頭頂看到腳下又從腳下看到頭頂看得葛明禮直毛不由得也低頭看看自己。這時他才現:上衣紐扣扣錯了第二個紐扣扣在第三個扣眼上第三個扣眼又和第四個紐扣結合在一塊平整的嘩嘰制服被混亂的紐扣拽得歪扭變形。下邊褲扣完全敞開著就像才從廁所裡跑出來似的。葛明禮的大白臉刷一下變紅了熱汗也從大鼻子頭上滲出來。他慌亂地伸出兩隻手一隻手系褲扣一隻手繫上衣扣……

    玉旨雄一緊皺著眉頭盯著他兩撇小黑鬍子也撅起來。葛明禮真怕他跳起來給自己兩嘴巴。他在緊張慌亂中忙又一舉手說:「卑職衣冠不整卑職不敬請閣下寬容。」

    玉旨雄一沒有回答鐵青臉仍然繃得緊緊的。

    葛明禮僵直地挺立著手仍然貼在大蓋帽簷上好像粘住了一樣。

    玉旨雄一轉身在屋裡轉了一圈然後又站到葛明禮面前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知道我要來嗎?」

    「知道。廳長閣下吩咐主席顧問官閣下……不吩咐我說主席顧問官閣下……」

    「好了我明白了。」玉旨雄—一揮手止住了葛明禮的話頭。就在這一瞬間他那繃緊的鐵青臉忽然舒展開了竟然對著葛明禮一呲牙笑著點點頭說「那麼我謝謝你葛先生。」

    「閣下謝我?」葛明禮高大的身軀向挫矮的玉旨雄一傾斜過去那圓眼珠子向外鼓得更厲害了。

    「對謝謝你。」玉旨雄一一指衣服掛上葛明禮才換下來的長衫說「那是你才換下來的衣服吧?」

    「是。

    「這不就明白了!」玉旨雄一又一伸手拽了拽葛明禮扣錯的衣服扣說「你是為了歡迎我才在忙亂中弄錯的。為尊敬而產生的不敬是可以原諒的。不但要原諒而且要謝謝。」說到這裡玉旨雄一竟雙手按在膝蓋上向葛明禮行了一禮。

    葛明禮像觸電一樣忙往旁斜跨了一步躲開玉旨雄一敬禮的方向又忙埋下頭去連聲說道:「折殺卑職了折殺卑職了!」

    低頭躲在葛明禮身後的秦德林沒提防前邊這堵影壁牆竟在一眨眼間移開了驚慌中他剛要再躲到葛明禮身後去可是來不及了玉旨雄一的腦袋正對著秦德林。

    玉旨雄一一看站在自己前邊受禮的已經不是肥大的葛明禮突然蹦出一個瘦小邋遢的花臉漢不由得嚇了一跳忙往後退了一步嘴裡競冒出了一句日本話:「答類嘎?」

    秦德林一看玉旨雄一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神裡閃著凶光嘴裡說的什麼也聽不懂便渾身哆嗦邁不動步了。

    葛明禮直起腰見王旨雄一那鐵青臉又繃緊了嘴裡說的什麼他也不懂便忙向站在一旁的齊德蔭望去。

    齊德蔭懂日本話這時忙向葛明禮走近一步低聲說道:「玉旨閣下問他是誰?」

    葛明禮一聽忙向工旨雄一說道:「報告主席顧問官閣下他是卑職的部下便衣特勤秦德林。」說完他又轉對秦德林說道「還不報名晉見!」

    秦德林連忙對玉旨雄一哈下腰撅著屁股說道:「卑職秦德林晉見主席顧問官閣下。」

    玉旨雄一沒有搭理他轉過臉去問葛明禮:「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葛明禮忙答道:「他一直在卑職的臀部後面跟隨卑職迎接閣下。」

    「哦。」玉旨雄一點點頭臉色不那麼難看了他見秦德林還一動不動地撅在那裡便一揮手說「抬起來。」

    秦德林不知是沒聽清還是怕玉旨雄一看他的花臉仍撅著沒動。

    葛明禮著急了忙奔過去一拽秦德林脖領子壓低了聲音罵道:「你他媽腦袋灌鉛了!還不快抬起來!」

    秦德林的腦袋被拽起來了。

    玉旨雄一面對著這張花臉眼睛眨了眨忽然又一皺眉頭連連倒退了兩步指著秦德林的臉問道:「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屋裡的幾個人都不明白玉旨雄一這急劇的變化是怎麼回事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誰也不敢出大氣更無人敢說話了。

    秦德林本已驚慌得六神無主這時見王旨雄一指著他的臉問便不由得抬起手摸了摸新貼上的那塊橡皮膏。

    玉旨雄一隨著他的手摸處接著問道:「對就是那塊膏藥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這得如何回答呀?平時心靈嘴快的秦德林這時竟變得拙嘴笨腮他哆哆嗦嗦地說:「這這是讓人打的打壞了……」

    「誰打的?」玉旨雄一緊跟了一句。

    「是是…」

    葛明禮這個流氓頭子終究是見過大陣勢的人忙一挺身子說:「報告顧問官閣下他那是昨天新掛的彩今天傷疼說話不便所以晤晤啦啦說不清。」

    玉旨雄一又眨了眨眼睛問道:「在哪兒掛的彩?」

    葛明禮身於挺得更直了一點不猶豫地大聲說道:「是在北市場抓共產黨的時候被打傷的。昨天他於得特別好打死打傷不少匪徒今天還帶傷出勤。」

    「真是這樣?」

    「卑職不敢摻假。」

    玉旨雄一眼珠子轉了轉又指著秦德林的臉說:「把那膏藥揭下來我看看。」

    「哈依!」葛明禮用日本話答應個「是」字一轉身快步走到秦德林面前伸手拽住橡皮膏的一角像裁縫扯布一樣刷地拽下來疼得秦德林一咧嘴臉上的肌肉一哆嗦那剛結癡的傷口又被撕破了。

    葛明禮舉著膏藥向玉旨雄一走過來玉旨雄一看了一眼又向秦德林招招手。

    葛明禮忙跟著向秦德林喊了一聲:「立正!開步走!」

    秦德林隨著口令聲向玉旨雄一走來。玉旨雄一忙往後退葛明禮忙又喊了聲:「立定!」

    秦德林站住了。

    玉旨雄一往前走了兩步盯著揭下橡皮膏的地方細看了看又指著那紅一塊、紫一塊的疤痕問道:「這些又是怎麼回事?」

    葛明禮一直跟在玉旨雄一的屁股後邊這時忙探著腦袋答道:「那是在閣下大駕到達哈爾濱的前幾個小時在建國紀念碑底下他上去捉拿刷寫反滿抗日標語的共匪拚死擒賊時候受的傷。」

    「哦。」玉旨雄一點了點頭。目光轉向葛明禮有些難以出口地問道「這麼說他這不是那種病?那種花柳……」

    玉旨雄一的話一出口葛明禮恍然大悟立即說道:「您的意思是說這是不是楊梅升天?」

    玉旨雄一點了點頭。

    原來玉旨雄一一來到哈爾濱就專門研究了葛明禮和他手下這幫特務的情況當他弄清楚了這是一群從北市場爬上來的地痞、流氓、光棍以後心裡很是討厭。他在南滿鐵路株式會社的時候就常和瀋陽北市場那些流氓打交道利用他們搞情報傳謠言打黑槍只要給錢他們什麼事情都能幹得出來。他深知這些傢伙既愚昧無知又自以為是臨時利用他們一下還可以長期依靠他們根本不行。這次和共產黨鬥他們哪裡是對手?但他也知道這些傢伙都是抱成團的亡命徒動一個就會引起全部騷動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可以代替他們的人馬只好暫時全部不動騎馬找馬等時機成熟再說。

    玉旨雄一既熟悉這些傢伙政治上的情況也瞭解他們生活中的齷齪勾當他知道他們生活中的第一樂趣就是逛窯子玩野妓把時間和金錢都傾瀉在那些女人身上有些人因此就得了那不潔之症。所以當他一看見秦德林那張貼著橡皮膏的花臉的時候立刻就和當年他在瀋陽北市場看見的一個流氓聯繫起來。那個流氓把鼻子爛掉眼睛爛瞎很快就死去了。他知道這種髒病傳染性特別強所以才往後退。現在經過觀察、訊問弄明白不是那種病以後才算放心。他那緊皺的雙眉舒展開了笑著向秦德林點了點頭說:「這麼說你這滿臉的傷痕都是和共產黨搏鬥時候留下的印記了。」

    秦德林這還是第一次看見玉旨雄一笑。他一時弄不清這笑的真正含意心跳得很厲害嘴也不聽使喚了。他磕磕巴巴地說:「是的共產黨很很厲害他他們專往臉上揍……」

    葛明禮在一旁又急又氣他真恨不得過去踢秦德林兩腳。他怕秦德林下邊再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忙對玉旨雄一說道:「報告主席顧問官閣下卑職這個部下一來是嘴不好使二來是上不得台盤怕見大太君太君越大他的底氣越不足。再加上他還有個脾氣從來不願在上司面前表功他在敵人面前是條出山猛虎在上司面前就變成進圈的綿羊了。」

    「嗅這麼說他還有很多東方人的美德呢!」

    葛明禮誤把「東方人」聽成了「東洋人」忙點著頭說「對對。他這些美德都是從東洋友邦那裡學來的。他很早就親友邦恨敵人。」

    「嗯?」玉旨雄一眨了眨眼睛問道「他的敵人都是什麼人?」

    「凡是反滿抗日的都是他的敵人。他一見這種敵人就紅了眼昨天在北市場上他一連撂倒了好幾個共產黨。那個姓羅的小共產黨也是他領頭抓住的!」

    「很好!」玉旨雄一捻著小黑鬍子點了點頭。他雖然對葛明禮這些雲山霧罩的話半信半疑但是秦德林那滿臉傷疤是實實在在的。既然葛明禮已經報告那是和共產黨搏鬥時候留下的印記自己就應該有所鼓勵呀不然怎麼能使這些人為帝國賣命呢。想到這裡他就又對秦德林笑笑說「很好。我從懷疑你的臉已經變成欣賞你的臉了。你的臉乍一看很難看可是當弄清真相以後就變得無比美妙了!那些紅斑紫塊就像花朵一樣開放在你的臉上。我要把你這張臉介紹給全滿洲帝國的人看我要讓新聞記者來給你拍照讓你上畫報上電影。在這之前我還要告訴你們廳長讓他給你獎你將要掛著獎章出現在人們面前。當然不能穿便服要穿警官制服。」說到這裡他轉對葛明禮問道「他是什麼警銜?」

    葛明禮這時正張大著厚嘴唇用驚訝的眼光看著玉旨雄一。他原來只期望王旨雄一不責怪他和他的嘍囉卻沒想到在那黑鬍子下面竟唱出這麼一大套好聽的讚歌。他的親信得到讚賞他當然欣喜萬分了。他忙高聲回答道:「報告主席顧問官他是一道槓一個花的警尉補。」

    「這太小了。」玉旨雄—一揮手說「應該再給他添上一個豆!」

    「是。」葛明禮一碰後腳跟說「馬上晉陞他為警尉!」

    玉旨雄一點點頭又轉對目瞪口呆的秦德林說「你的意下如何?」

    「我我……」秦德林眼睛裡滾下兩顆淚珠。他異常激動地擦了擦眼睛然後張嘴說話了。這回他不再磕巴突然降臨的幸運猶如一把開心鑰匙打開了他的話匣子他非常流暢地說道:「主席顧問官閣下您猶如卑職的重生父母只有您能透過這張難看的臉皮看出美麗的花朵。您的一番金玉良言使我第一次認識了自己這張臉的真正價錢我以後將要抻著脖子走在大街上讓所有的人看看這張臉因為這是被您——主席顧問官閣下讚揚過的一張臉。」

    秦德林一口氣說完了這一段話。

    這回輪到玉旨雄一驚訝了。他沒想到這個一直語無倫次的人競能滔滔不絕地出感恩之詞不由得指著秦德林的嘴問道:「怎麼回事你的嘴不疼了?膽不小了?」

    秦德林立即回答道:「報告主席顧問官您那一番話猶如一碗參湯您那一個豆猶如一粒金丹藥到病除使卑職萬病全消。卑職今後願為日滿協和效盡犬馬之勞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秦德林這幾句話倒真使玉旨雄一欣賞起來他不由得又看看秦德林然後說道:「方纔葛先生曾經說過你的名字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卑職的賤名叫秦德林。」

    玉旨雄一點點頭轉身向葛明禮那張大寫字檯前走去。他走到寫字檯前往大皮沙圈椅上一坐從兜裡掏出一個小本伸手到筆筒裡去拿鉛筆。就在他這一伸手的工夫忽然被寫字檯上擺的文房四寶吸引住了。他不由得又從圈椅上抬起屁股探著脖子欣賞起來……

    葛明禮本來識字不多胸無點墨他擺文房四寶幹什麼呢?原來自從他當上特務頭子以後處處都要講排場擺架子。這張大寫字檯頂上開始沒擺什麼東西他總覺得空蕩蕩的不但不好看也顯得沒文化。天底下就有這麼一種假斯文越沒文化越要裝成有文化。於是他就請教行家開列單子派人四處搜尋很快就搞來了高要的雕花端硯湖州的特製毛筆御用徽墨安徽徑縣的宣紙。另外還有一個南明陵武時代的青銅墨盒一個精工細雕的玉石筆筒上面雕的是手執大筆的魁星。其他還有筆架仿鑒子等等都是有講究的藝術珍品。開始他擺這些東西不過是為著好看後來見大漢奸鄭孝胥和張景惠都到處給人題字他想自己將來也要當更大的官到時候一定也會有人來請題匾額不會寫怎麼能行?鄭孝胥是科舉出身自己不能相比。可那張景惠是個豆腐匠呀豆腐匠能寫自己為什麼不能寫?功到自然成啊!於是他就像小學生一樣每天總要寫兩篇大楷因此他那墨盒和毛筆倒始終是飽含墨汁的。

    這時玉旨雄—一邊看著一邊嘴裡出噴噴的讚歎聲。

    葛明禮見狀便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玉旨雄一抬起頭來看著他眼睛裡充滿了驚奇的目光說:「想不到葛先生還是個文物收藏家!」

    葛明禮受寵若驚地搓著大手說:「這都是早年在市場買下的小玩藝兒閣下要是看著好的話……」

    「不不我只不過是欣賞一下而已。」他一邊說著一邊揭開墨盒蓋見裡面綿滿墨足不由得說「看著這些難得的珍品真想寫上幾筆。」

    葛明禮一聽馬上探著脖子說:「閣下要寫字嗎?」

    「有宣紙嗎?」

    「有有。」

    葛明禮忙向牆角走去。

    牆角的挫几上擺了一個青花瓷甕裡面插著成卷的宣紙和裝裱好的畫軸。這是他在盧運啟家學來的。他見盧家大小客廳裡都有這擺設也就照貓畫虎地擺設起來。這時他忙抽出一張宣紙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鋪在寫字檯上。

    玉旨雄一滿意地點點頭。從筆筒裡抽出一支狼毫摘下筆帽蘸滿墨汁略一思忖就揮筆寫下了八個字:「日滿協和共存共榮戶『這八個宇寫得剛柔相濟楷中有隸將鍾籟與顏真卿融為一體使之自成格局堪稱為日本書道中之上乘。

    玉旨雄一寫完了舉著筆面有得意之色地看著葛明禮他多麼想聽到觀看者的贊詞啊!就像任何藝術家表演完節目期待著觀眾的熱烈掌聲一樣。

    葛明禮也明白玉旨雄一的心思他搜索枯腸地想贊詞可是在他那充滿罵人髒話的語言倉庫裡竟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詞彙。他憋得面紅耳赤喘著粗氣說道:「好!寫得好!有勁!有勁!真有勁!」

    不懂書法的人評論書法大體都用「有勁」二字概括之葛明禮也不例外。他對書法的評論和他那珍貴的文房四寶正成反比例。

    玉旨雄一凝視著葛明禮眉頭忽然一皺嘟嚷了兩句日本話。

    葛明禮不懂又回頭看著齊德蔭。

    齊德蔭仍然原地不動地站在門前。玉旨雄一嘟嚷的那兩句話他聽明白了意思是:「我這真成了畫花給瞎子看吹喇叭給聾子聽真掃興!」但是這樣的話怎麼能翻譯給葛明禮聽呢?他只好裝成沒聽明白對葛明禮微微搖了搖頭。

    葛明禮是一種具有進攻性格的人要是打排球他一定可以成為一名攻擊型選手。這時他並不知趣而退卻又回過頭來對玉旨雄一說道:「請閣下原諒卑職的蠢笨卑職還沒有學會友邦的大和語言剛才閣下的兩句訓詞卑職沒聽明白。卑職不好回答。」他又一指站在門旁的齊德蔭說「連懂友邦話的卑職的部下也沒明白八成是太深了。請閣下用滿洲語言再訓導卑職一遍。」

    感到掃興的玉旨雄一被葛明禮這番表白競逗笑了他一邊笑著一邊說:「我是說你對我稱讚的太過分了連說了三個『有勁』好像我吃了你們北市場賣的大力丸一樣。」說到這裡他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葛明禮、秦德林和齊德蔭也跟著笑了。

    玉旨雄一在笑聲中揮了揮手一指秦德林說:「好了我這幾個字就送給你吧也是獎勵你的意思。你的名字是…。」

    「秦德林。」秦德林身子一彎說。

    玉旨雄一點點頭揮起毛筆沒有按一般款式而是在八個字下邊寫上了「書贈秦得利」五個字末尾又題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一旁看著的葛明禮現秦德林的名字寫錯了又忍不住地指著秦德林說:「方纔他回答閣下問話時候口齒不清沒說清楚。他的賤名是秦德林道德會的德二木成林的林。」

    玉旨雄一看看自己寫的題名翻了翻眼睛一搖頭說:「不他應該叫秦得利!秦諧勤的音意思是只要勤快就能得利!」說到這裡他又指著秦德林說『方纔你把我獎勵你那』一個豆『和那番話比成』一碗參湯『』一粒金丹『而且把我比成』重生父母『這說明一得利你就高興所以這名字對你是最合適了。希望你今後為滿洲帝國勤快地於事那你就一定會多得大利!「

    秦德林興奮得臉上的紅斑變紫紫斑變青聲音激動得顫地說:「卑職秦得利萬分感謝閣下賜名的恩典。這名賜得不但響亮而且吉利。卑職從現在就改。」

    「不不能現在改!」葛明禮冷不防從旁冒出了一炮。

    這一炮把玉旨雄一和秦德林都弄得愣住了:他們倆驚奇地望著葛明禮。

    葛明禮挺胸凹肚胸有成竹地對著玉旨雄一說道:「主席顧問官賜名給卑職的部下這不但是被賜名人自己的光榮也是卑職和全體特勤人員的光榮所以不能毛毛草草地說改就改。卑職要稟明廳長開全廳大會舉行個賜名儀式到時候請主席顧問官你老人家也來訓導。」

    玉旨雄一沒想到這個表面上看來腦滿腸肥的傢伙還有這麼一招不但出人意料還真有點出奇制勝之感呢。他不由得轉驚奇為欣賞微微一笑說:「我就不參加了至於怎麼辦好請廳長來走吧。」

    「是」

    秦德林這時更加興奮地說:「要是那樣的話能不能讓卑職的兄弟也來參加?我們弟兄都犯德字卑職改了他也應該改。」

    玉旨雄一問道:「你兄弟是幹什麼的?叫什麼名?」

    「卑職的兄弟是道外警察局的警士名叫秦德才是才能的才。」

    「那就改成財的財吧。你們弟兄二人一個得利一個財很好。」玉旨雄一說完又忍不住笑起來。

    秦德林又激動地說:「謝閣下又給卑職的兄弟賜名以後我們弟兄一定會福生財吉祥如意時來運轉步步高陞!」

    「好了。」玉旨雄一從寫字檯上拿起宣紙說「把這個拿去吧。」

    秦得利(我們以後就這樣叫他了因為這名字對他確實更合適一些)忙伸出顫抖的雙手接過題字然後高舉過頭邁正步向屋門走去。這是他們廳長恭捧博儀「即位詔書」走進大會會場時的姿勢這回被他用上了。

    站在門旁的齊德蔭連忙給他推開了屋門於是秦得利就一直走了出去。

    這時玉旨雄一對葛明禮說道:「葛先生現在我們可以辦公事了吧。」

    「是。」葛明禮馬上立正說「方纔廳長已經吩咐過我說閣下要親自審問那個姓羅的小共產黨。卑職馬上就讓人把他押到刑訊室去然後您再……」

    玉旨雄一沒等他說完就揮了揮手說:「不要上刑訊室就把他帶到這裡來。」

    「這裡……」葛明禮遲疑地看看屋說「這裡什麼設備也沒有審問起來……」

    「要什麼設備?刑具嗎?」

    「是呀。」

    「為什麼要用刑具呢?」玉旨雄一翻了翻眼皮說「使用刑具審問犯人是審問者無能的表現攻心為上用刑為下何況對付這麼一個小共產黨。」

    「是!」葛明禮回手一指齊德蔭說「遵照主席顧問官閣下的吩咐帶犯人!」

    齊德蔭應聲稱是轉身要走。玉旨雄一又把他召喚回來說:「把你們的審訊記錄也帶來。不要帶打手這裡用不著他們。連你也不要來了就讓秦得利押來就可以犯人不是他抓來的嗎?」

    「是。」

    「還有帶來以後先在別的房間裡等一等聽我的召喚。」

    「遵命!」齊德蔭舉手敬禮走出了屋門。

    屋裡只剩下玉旨雄一和葛明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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