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正文 7
    李漢到了哈爾濱就被省委分配到東滿抗日義勇軍裡。在那裡他遇上了王一民兩個人出生人死地共同戰鬥了一年多。一九三三年初王一民被調到哈爾濱。不久李漢也調到省委負責工會工作。那時哈爾濱還是個消費城市工業很不達產業工人不多比較起來鐵路和碼頭還算是工人最集中的地方。鐵路上的工作開闢的比較早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碼頭工人則一直沒有很好組織起來。所以他就選定這裡為重點。為了能深人到工人當中去真正和工人交成朋友他決定搬到工人當中去住。他把鬍子和頭都留得長長的到北市場估衣鋪買了幾件粗布大褂和便褲又買了一床藍地白花的麻花被一條家織布的褥子一個兩邊有繡花頂頭像大醬塊子那樣長方形的老式枕頭外加一塊能隔涼隔熱的狗皮。接著他又到舊書攤去逛了一圈買了一部金聖歎批的《第五才子》一部繡像《說岳全傳》一部《三國演義》。又買了一個墨盒兩支毛筆。最後他又在破爛市上搜尋到一副銅框眼鏡。他把這些東西都裹到麻花被裡用小繩一捆就到這平安客棧來了。一進門先上了店簿子改名為吳鴻儒職業是教私塾的先生因為家鄉鬧土匪流落到哈爾濱來。從此在這個小店裡李漢就被人們稱為「吳先生」了。

    李漢在小店裡住下來以後就努力接近工人實心實意地為工人做事情。他替工人寫家信寫得非常用心。他那一手歐陽詢九成宮的正楷小字寫得像用刀子刻的一樣有力。這信一寫開頭就不斷有人來求他於是他就成了免費的「代書」。他不但字寫得好而且內容也寫得周全、得體寫完一念無不拍手稱好。求寫信的人說他寫的都是自己想說的話甚至想說又說不圓全的話他都給寫上了簡直像鑽到誰的心裡看了一樣。一來二去傳開了來求他的碼頭工人就越來越多有些人遇上疑難問題也來問他。他也主動走出去到工人家屬住的破房子裡去串門。有時遇上工人病了家裡人手不夠他就成宿在那裡守護著。買藥沒錢他就掏自己的腰包。有一次北市場東面那像鴿子籠一樣密集的房子失了火他衝進火海一連救出三個小孩和一個病重的老人一個產婦。誰也想不到這個「老先生」一腿腳會那麼利落力氣會那麼大。人救出來了他的衣服卻被燒破了頭燒焦了手燒得直冒油………bsp;碼頭工人的心眼最實在。你對他誠心誠意他樂得把心掏給你。李漢是他們心目中的老師和「聖人」他們喜歡他尊敬他越來越信任他。遇著誰有點好吃的總要先給「吳先生」送一點來誰家鄉裡捎來東西也要分一份給「吳先生」。凡是送來的東西李漢都如數收下。但他自己從來不動總是悄悄地送給那些病號、老人和生活上最困難的碼頭工人。天數一久人們就知道了開始還有人勸阻後來看勸止不住也就不勸了。可是東西反倒越送越多。

    李漢深深扎根在群眾之中以此為基礎不但開展了碼頭工人的工會工作而且建立了黨、團支部形成了領導核心。

    王一民下好魚鉤放好漁具坐在松花江邊上等了十多分鐘李漢才匆匆趕來。

    他們選定的這個會面地點很僻靜會釣魚的行家一看就知道這是個魚群經常回游的地方。堤岸上還有一盞街燈餘光照到這裡雖已昏暗但還可以看見水面上「浮子」的擺動往釣鉤上掛魚食也不用另找亮光了。

    李漢見到王一民就緊緊握住他的手端詳了一下說:「又瘦了!上次我讓你把薪水多留下一些不要每月都拿出一半來交黨費你不聽話……」

    「我只有這件事不能聽你的話。」王一民笑笑說「黨現在經費困難需要錢。再說我再清苦也比你在這小店裡生活好……」

    「呵這你可說錯了。」李漢一拍王一民的手說「我現在是樂在其中了!從外表上看那裡很髒甚至是非人的生活。可是人和人的關係可乾淨了可純潔了!那骯髒的外殼包藏著的都是赤誠的心在那厚厚的沙石下邊掩蓋的都是純金。這樣的赤心和純金我們倆在義勇軍裡不是接觸很多感受很深嗎?可是這裡又是一塊寶藏。」

    「現在被你開出來了!」

    「應該說才露出礦床……」

    這時漂在水面上的釣魚「浮子」遽然間往下一沉連魚竿的頂梢都拽得顫動起來。李漢止住話頭伸手拔下魚竿往後邊一甩一條一尺多長的鯉魚上岸了!鯉魚在岸上蹦跳著金黃色的魚鱗被岸上的燈光一照直放金光真好看哪!「真大呀!」王一民忙跑過去按住抓過來。兩人歡笑著摘下魚鉤放進魚簍裡。王一民一邊將魚簍放進江水裡一邊說:「這回回去晚了也不怕了讓房東老太太看看我釣了多麼大的一條大鯉魚!」

    「夠你和塞上蕭飽餐一頓了。」李漢一邊往鉤上掛曲鱔一邊說「老塞這傢伙還那麼饞吧?」

    王一民笑笑說:「嗯還有一點。」

    「有一點?兩點也不夠。」李漢把魚鉤又拋到水裡去了。「我在北大的時候他在朝陽大學隔些日子就跑去拽我上東來順、珍珠閣。我和石玉芳結婚後他每星期必去一趟自己親自動手下廚房有時候我讓他放下大勺跟我去參加集會他可說什麼也不肯離開爐台。他自稱他是塊藝術家的材料不能搞政治。」

    「現在還是這個主張:為藝術而藝術。」

    「他剛開始寫東西的時候還是不錯的受現實主義的影響寫得樸素真實。可是到了北京就變了變成了唯美主義的信徒了。最近我看他在《日報》上表了一詩簡直是空洞無物無病呻吟。我看了又生氣又著急就寫了一打油詩寄給他想刺激刺激他。」

    王一民一聽忙問道:「這麼說你和他通信了?」

    「哪能通信呢。」李漢笑著搖搖頭說「我用了一個化名筆跡也改了。不過寄出去後我有點後悔因為他太熟悉我的筆跡了我雖然改了他要用心辨認也能認出來。」

    「我看你多餘這樣躲躲閃閃老朋友老同學應該出來見見他做做他的工作。他在北方文壇上很有影響連盧運啟那樣的老名士對他都很推崇。能把他的立場、觀點改變了讓他為無產階級寫作成為左翼作家不是件大好事嗎?」

    「對我很同意你的看法。」李漢點點頭說「而且你應該先把這工作承擔過來。」

    「我已經做了不少工作了可他那為藝術而藝術的根子扎得太深我的話他聽不進去。他對你是最信服了你說話他能聽。」

    「不我現在不能見他。」

    『為什麼?他可總向我打聽你。「

    「你就說不知道我的下落。」

    『他根本不信他早就知道我們的信仰他說我們一定有聯繫。「

    「可是我要是就這樣往他面前一站不等於更明白地告訴他我不但是信仰而且正在實行。」李漢摸著他那滿嘴大鬍子說。

    「若不他也會猜得到的。」

    「他猜是一回事我們用形象向他進一步說明又是一回事。在這方面能避開就應該避開。何況只要我在他面前一出現馬上就會帶來另外的麻煩。」

    「你是說他會往北平寫信?」

    「對他會馬上告訴石玉芳連一天也不會耽誤。」

    『告訴就告訴吧你們夫妻分開已經三年了早就應該告訴了。「

    「不行不行。」李漢緊搖著頭說「石玉芳的性格我太瞭解了三年的時間她決不會有什麼變化一知道我在這裡她會日夜兼程領著孩子找上來的。」

    「那就來吧。」王一民點點頭說『你現在不光管工會工作還要考慮全面工作得住在』機關『裡。石玉芳領著孩子一來就會變成』機關『的最好掩護人這還真是求之不得的。「

    「那家庭的麻煩也跟著而來了。」

    「照你這麼說共產黨人就不能要家了。」

    「要家你為什麼不把老媽媽和妹妹從吉林老家接來?還讓年老的媽媽去給人家當老媽子讓妹妹去給人家縫窮?幾次勸你都不聽你……」李漢瞪著眼睛一口氣說下去真像放機關鎗一樣。

    王一民急忙打斷他說:「可我和你不一樣呀我媽媽她們可以自食其力你這是妻子呀!」

    「那你為什麼不找個妻子都快三十歲了還打光棍!」

    「這是什麼話?你……」王一民激動地望著李漢李漢也直望著王一民兩個人對視著都有很多話要說。這時從堤岸高處傳來大皮鞋踩在石頭馬路上的咋咋響聲不是一個人的是許多人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王一民立刻閉住嘴李漢忙扯起鉤竿王一民拽住釣鉤一看曲膳早已被魚吃沒了。他們在戰告捷以後竟沒有再去管它。王一民忙去拿曲鱔。就在他蹲那兒忙活的時候一雙大皮鞋腳走下來了一束手電光照在他拿曲鱔的手上。王一民一抬頭手電光又照在他的臉上強烈的光柱刺得他什麼都看不清他忙把臉轉向暗處……

    皮鞋腳直奔裝魚的簍子走去。

    王一民忽然聽見一串粗野的笑聲:「腰細哪!大大的好!」

    王一民這時才看清一個穿黃呢子制服的日本憲兵正往出抓那條鯉魚。鯉魚被揪著腦袋從魚簍裡拽出來。就在那條魚剛一離簍的時候尾巴忽然左右開弓啪啪甩了兩下接著撲通一聲躥進江裡去了!日本憲兵一聲驚叫忙用手電筒往江裡照那兒只有一圈一圈的波紋向外擴展著鯉魚已無影無蹤……

    從江堤上面傳來一群人的哈哈大笑聲下邊這個日本憲兵也哈哈大笑起來他一邊笑著一邊向堤岸上跑去……

    堤岸上的笑聲伴著嘰裡咕嚕的日本話漸漸遠去了。

    一條快汽艇從江東逆流開過來在江心裡打了一個彎。汽艇前的探照燈放出一溜白光從他們面前掃過去只見船上站著幾個人船尾上的照明燈照著一面隨風擺動著的日本旗。這是日本江防隊的一條巡邏艇。

    巡邏艇傾斜著轉了一個圈然後開足馬力船頭翹翹著船尾貼著水面出一陣難聽的嘶鳴向西面駛去。

    巡邏艇激起的浪花拍打著堤岸。李漢將魚鉤拋到水裡說:「自從玉旨雄一來到哈爾濱以後又從南滿調來一個飯田大隊。他們的『春季大討伐』已經開始了。」

    「越這樣越能看出他們的恐懼心理。我在一中看日文報紙《每日新聞》那上面竟然報道了我們在『紀念碑』上刷大標語的消息可見日本朝野上下都為之震動了!」

    「是呀『趕走日寇還我山河!』這是全中國人民的呼聲!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都在矚望著!」

    王一民望著江心那向前急駛的巡邏艇激動地說:「全世界人民都在看著:中國的土地在燃燒中國人民在流血每時每刻都有日本侵略者的槍彈射進中國人民的胸膛中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在這個時候我怎麼能……」他硬嚥著說不下去了。

    李漢點點頭說:「我懂得你的心思這也正是我不同意給玉芳寫信的原因。」

    水面上的「浮子」又沉下去了魚竿的頂端又在抖動但是他們兩人都沒有動。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李漢揮了揮手說「算了不說這些了。你上次不是說塞上蕭要介紹你到盧運啟家去當家庭教師教他兒子國文嗎?我向省委匯報了省委同意你去。」

    「省委有什麼具體指示沒有?」王一民忙問。

    「省委前些日子開會總結了工作認為我們自從貫徹中央一月二十六日《給滿洲各級黨部及全體黨員信》以來工作有很大進展。對信中『實行民族反帝統一戰線總同盟抵制日本帝國主義和偽滿洲國』的要求也做了認真地討論在城市、鄉村和各游擊隊裡都反對了左傾關門主義傾向擴大了我們的陣線總的形勢很好。但是我們的工作還只是偏重於基層群眾——這當然是要的可是對社會上的上層人物我們工作得還很不夠像鄧鐵梅那樣的人物還是太少了。由於這個原因省委同意你到盧運啟家去當家庭教師。這個盧運啟當過濱江道尹黑龍江省省長。是東三省有名的才子在社會上也很活躍他獨資辦了個《北方日報》後來又辦了個《北方劇團》演遍了東北各地出了幾個好演員還越來越叫座。這就使他影響更大了所以日本人早就看上了他。他們很需要這樣的人物當牌位為他們的滿洲傀儡政府塗脂抹粉撐門面。他們已經把手伸向了盧運啟。現在好多動搖不定的人正在注視著盧運啟的動向他的行動會影響一大片上層人物。所以省委贊成你的計劃。你去了以後省委要你相機行事能爭取就爭取不能爭取就利用你看有什麼困難沒有?」

    「我努力去做吧遇到問題再匯報。」王一民一邊思索著一邊說「我想接近他還是能辦到的除了老塞給介紹之外我個人也能和他掛上點邊。」

    『有社會關係嗎?「李漢敏感地問。

    王一民笑了笑說:「你忘了我父親早年不也是東北的名士嗎?他們年輕時候曾一同辦過詩社。」

    李漢一聽也笑了說:「嗅這我倒忘記了。」

    「不過只有那麼一段。」王一民笑笑說『後來這個盧運啟飛黃騰達了我父親就再也沒有和他來往過。「

    「把能用的社會關係都用上吧。要慎重行事不能暴露自己。」李漢停頓了一下又加重語氣說「總之要提高警惕。最近敵人的統治加強了各機關學校都往裡派日本人派一個執掌生殺之權的太上皇。所以鬥爭中一定要注意策略既要積極地加緊工作又要時時警惕著魔鬼一樣的敵人。」

    王一民深深地點著頭。

    他們又釣上來一條鯉魚王一民高興地裝進魚簍裡他準備把這條魚送給房東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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