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正文 2
    王一民隨著槍聲輕輕地翻進了鐵路醫院。這裡的地形他早已摸熟曾不止一次地在這兒甩掉過跟蹤、追捕的敵人。這個院子地大、人少、房稀很多俄式小房夾雜在樹木山石之間四處都有掩蔽物各方都有迂迴的路。至於進出的牆頭他也早已選好。從對著車站那邊的牆頭翻進來穿過一片樹林繞過兩棟小房爬上一棵老榆樹就能翻過南面的牆頭。跳下牆來馬上就可以鑽進一條窄巷然後再鑽幾條小胡同就到了喇嘛台。這裡是個四通八達的地方往哪裡跑都可以。…手機小說站bsp;今天王一民就是順著這條路線跑的。當他跑到喇嘛台的時候猛聽見從南邊傳來一陣摩托聲。他急忙躲在牆角的暗影裡探頭向南望去只見馬路上閃動著無數刺眼的車燈在燈光交織映照下他模糊地看見一輛輛摩托車風馳電掣地向這邊衝來。這是南崗的日本憲兵隊出動了。看來這八個大字和夜半槍聲已經震動了所有的敵人。他們大概是傾巢而出了。

    王一民把手錶湊到眼前一看表針已指三點一刻距離敵酋玉旨雄一到達的時間還有兩個半小時還可以趕回住處吃點東西。鬧騰了一夜滴水未進肚子直叫喚呢。王一民想到這裡乘敵人的摩托還沒有衝過來的時候忙轉回身貼著牆邊緊走幾步拐進了又一條窄巷。窄巷裡沒有街燈向前望去黑洞洞的望不見頭。順手從腰帶上抽出那支德國造的槍牌櫓子槍筒子還熱熱乎乎餘熱還沒有散盡呢。他很喜愛這支小巧的手槍。這支槍今天已經為他立下了第一功消滅了兩個敵人以後說不定還有用處呢。

    夜雖黑路卻熟。越往前走越能辨認出一些景象。被強烈車燈刺激過的眼睛現在得到調整可以大踏步向前走了。他避開大路走小巷很快就回到花園街住處。

    南崗花園街這一帶是白俄和中國人雜居的地方。他的房東就是一個白俄老太太。這個老太太一共有兩棟俄式平房:一棟大些的她自己領著子女住;一棟小些的租給兩個不帶家眷的男人住一個是第一中學國文教師王一民;另一個是作家塞上蕭。塞上蕭是這裡的老住戶原來住在他對面屋的是個銀行職員去年年底要結婚不得已從這裡搬了出去。本來這裡居住條件很好:兩層牆壁隔冷又隔熱。從房頂到地腳的大壁爐煙囪通到房頂上爐門開在堂屋地裡裡屋可以不見煙火。門窗都很堅固。房錢雖然稍微貴一些卻帶一些傢俱。如果房客不願意自己做飯還可以在房東老太太家包伙。有這樣一些好條件那個要結婚的青年是不願搬走的在這十四平方米的房間裡結婚不是蠻好嘛。可是不行因為房東早有規定這規定至今還殘留在院門旁貼的那張出租房屋啟事上。那上面寫著:本院有帶小倉庫的正房一間半專門租給不帶女人的單身男人有願租者請到院內接洽。

    房東老太太為什麼提出這樣奇怪的條件呢?誰也講不清楚。她自己就是女人為什麼又這樣討厭女人呢?有人說這是她死去的白俄將軍丈夫留下的遺言她要信守到底;也有人說因為她從前租給過兩個單身女人一個總往這勾引男人弄得這間屋子不清不白近似娼寮了;又一個更嚴重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竟在門媚上拴根繩子吊死了。老太太清晨起來幾乎撞在死屍上嚇得她大病了一場。反正這規定總是事出有因吧更何況白俄出租房子總喜歡弄些附加條件。她這裡要單身男人;換一處就可能要單身女人。甚至還有的地方專招不帶子女的年輕寡婦。乍一聽起來覺得很奇怪細一打聽就明白了原來這房東本人就是個小寡婦她是要找一個同病相憐的伴兒。

    總之諸如此類的出租房屋啟事在白俄住宅區的門旁和院牆上隨時可見。

    由於房東老太太的特殊規定那位要成家的年輕房客只好從這裡搬走了。這時塞上蕭的吉林同鄉學友王一民正在找房子條件符合經塞上蕭一引見就搬了進來。

    王一民搬到這往已經有四個多月了。他和房東處得很好。房東很欽佩他說他是個最守本分、最老實的知識分子。他承襲了東方最古老的傳統道德甚至連「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那樣嚴格的孔氏訓詞也都辦到了。他不像作家塞上蕭那樣經常引些男男女女來高談闊論笑語喧嘩惹人煩。他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很少有人到他這來串門。房東老太太的規矩是每到夜裡十點半就關院門一根大鐵栓外加一把大鐵鎖關得牢牢實實。老太太一個人掌管鑰匙誰回來晚了都得敲門。越晚敲的時間越長。塞上蕭經常晚回來他曾做過計算大概每增加十分鐘就得多敲一分鐘若是晚回來兩個小時就得敲十二分鐘。這在晴朗的仲夏之夜自然不算什麼怕就怕遇上惡劣的氣候那就要遭罪了。待把這位年過花甲胖得像一座肉山的老「瑪達姆」敲出來時就聽她一邊走一邊嘟噥著一串一串的俄國話。中國話她本是精通的此時一句也不說。平常看見人她總是笑一笑這時兩腮的肉完全耷拉下來連眼眉也都跟著拽下來了。這種特殊待遇塞上蕭經常享受王一民可一次也沒有。當然不是他沒有晚回來過有時還晚得出奇呢就像今晚這樣。如果按照老太太那種「晚歸增點開門法」王一民就不用叫門了等清晨開門時再進去吧。

    今夜王一民像往常晚回來一樣先悄悄地站在門口聽聽動靜左右觀察一番當他確信院裡沒人活動街上沒人行走的時候便輕輕地往起一跳雙手扳住將近三米高的木板牆身子一蜷雙腳一點就上了牆頭。再一翻身用同樣的姿勢一蜷一點便輕輕地落在院裡平地上。這一套非常精確的動作他做得是那樣敏捷、熟練、好看甚至是衣不沾塵地就翻過了那一般人無法逾越的板牆。王一民是個有真才實學的知識分子不是走江湖的拳師也不是戲班裡的武行可他這功夫是哪來的呢?這要先從他父親談起。

    王一民的父親是吉林省有名的老飽學古書讀得特別多什麼詩經楚辭五經四書唐宋八家元曲明文他都爛熟於胸中。可是越讀書他越呆板呆板得什麼事情也做不成只能開個私學館把肚子裡的書傳給下一代。因他從小到大淨坐在火炕和冷板凳上苦念詩書了所以身板越來越壞到晚年就百病俱全了。王一民是他四十二歲那一年得的獨生兒子。晚年得子自然十分鍾愛孩子也聰慧異常詩文詞賦一教就會。可也是身體不好和他的老父親差不多熱一點熱傷風冷一點重感冒弄得父母擔驚受怕生怕嚴霜打了這獨根草。可是到八歲那一年一個偶然的因素使情況起了根本的變化。原來王一民的媽媽有個弟弟在北京6軍講武堂當武術教習。一次路遇不平將北洋水師提督小舅子的一隻胳膊打斷。北洋水師提督下令抓他講武堂又保護不了他沒處藏身就跑到吉林投奔他姐姐來了。到這住了幾天非常喜歡這個聰明漂亮的小外甥。為了改變孩子病弱的體質他就向姐夫姐姐積極建議:跟他學武術。老兩口點了頭於是這個在少林寺受過真傳的武術家便認真教起孩子來。說起這孩子不但讀書聰明練武也機靈一點就會。這個武術家越教越有興致。他由於在北京樹下了那麼個勁敵回不去了便托人在法政專科學校找了個體育教師的位置。就這樣他一連教到王一民上了中學。六年時光早起晚睡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使王一民不但身強體壯得像頭小牛犢而且揮起拳腳來十幾個人近前不得。當時萬沒想到這套練身的功夫競會在今日革命的道路上揮出作用。

    王一民翻身落在牆根下背靠牆壁又謹慎地向四周看了看才向自己那棟房子走去。他住的這棟房子離院門不遠房前栽了幾棵紫丁香。按中國人的風俗住家的房前都不栽了香因為了香性苦房前栽了苦丁香日子會越過越苦。俄國人沒這個講究王一民更沒這個說道。如今丁香枝頭已經鼓起了小苞到了含苞欲放的時候了。王一民側著身子穿過丁香樹隙跟著腳來到了房門前掏出鑰匙打開暗鎖輕輕推開房門走進屋裡。這三間房子是從中開門的東屋住著塞上蕭西屋住著王一民。當中一間堂屋地被隔開一半做兩家的小倉庫。外邊一半一邊一個小爐台連燒壁爐帶做飯。現在屋裡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王一民站在門旁聽了聽從塞上蕭屋裡傳出他所熟悉的輕微鼾聲。他微微笑了笑悄悄打開自己的房門側身走進去關好門拉嚴窗簾這才打開寫字檯上的座燈。這間屋子佈置得簡樸、整潔一張寫字檯一架紫檀色的立櫃一個圓茶几兩把俄羅斯靠背椅還有一張頗為款式的刷著純白油漆的鐵床床的兩頭還鑲著黃銅飾物。這一套傢俱都是隨著房子出租的用不用都是那些錢。除了這些東西外屬於王一民的私人財產只有一個柳條包一隻帆布手提箱和一個小書架。書架裡擺的都是些線裝書。正面牆上掛著一張鄭板橋畫的竹子這倒是幅名貴的真跡是他那老學究父親的遺物。王一民為了紀念為他花盡心血的先人就把這幅畫帶在身邊只要條件允許就掛起來。在裡邊靠床的牆上還懸掛著一口寶劍鯊魚皮的劍鞘已經變成暗綠色。這是他舅舅兼老師留給他的紀念物。舅舅在清帝遜位民國成立的時候又被請回北京去了。王一民把這口劍也帶在身邊掛在牆上一為紀念二為防身。屋裡這兩件古董和一架線裝書搭配在一起倒讓人覺得這屋中的主人不是前朝的遺老遺少就是陶醉在故紙堆裡的書癡。王一民對這種無意中造成的效果還很滿意所以就在寫字檯上方寫了十四個字: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他所以寫這樣任人皆知的熟句子就是為了讓人一看就懂。那些在下邊各處亂竄的走狗有幾個是有學問的?寫深了看不懂反倒壞事。句子雖熟字可不俗。他的字是學虞世南的。從小學到中學一本《孔子廟堂碑》被他臨摹得點點酷似。揮起筆來外柔內剛風神瀟灑俊邁而有逸氣。瞭解王一民的人都點頭稱道:真真是字如其人。

    這會兒王一民坐在寫字檯前。他拿出手槍小心翼翼地拉開見裡面只有兩顆子彈了。他真喜歡這支槍。這槍不但幫他打了敵人還勾起了他那難忘的戰鬥回憶……

    「九一八」事變爆不久他就被黨派進東滿抗日義勇軍裡去了。在那裡他就有這麼一支小槍。因為有武術的功底手勁、眼力都好所以他槍法練得又快又好面對敵人彈不虛。一九三三年初黨又調他回哈爾濱做反日救國會工作。他就把小槍送給他的良師益友李漢了。今天他面前又擺著這麼支烤藍的小槍怎能不高興呢。他找出一塊乾淨布包好塞在腰帶上。然後站起身跳上寫字檯舉起手輕輕托開兩塊天棚板手一用勁又翻上了棚頂。天棚是兩層的他探著身子掀開一塊木板板下放著黨的文件和馬列主義書籍。他從腰中拔出小槍放在文件上蓋好木板又翻回到屋裡。他所以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都放在棚頂上是有他的安排的。如果出現情況他跳上寫字檯就可以迅地翻上頂棚。房蓋上他早已準備好一個部位椽子和瓦片都是活動的手一扒頭一頂就可以鑽出去。緊挨著他住的西房山頭是一棵高大的楊樹他縱身一跳就可跳到樹上然後順著樹往下一滑就到了牆外。這樣敵人還沒有攻破屋門他已經跑到牆外的胡同裡去了。

    王一民從天棚上下來擦掉寫字檯上的腳印一看手錶已經快到四點鐘了。他還想在日酋玉旨雄一到達前趕回車站去。他忙洗了洗手打開立櫃下邊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塊黑麵包一碟酸黃瓜又從暖壺裡倒了一碗白開水坐在桌前咬一口麵包就一塊酸黃瓜香甜地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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