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正文 1
    清明過去谷雨快到了。可是哈爾濱的夜晚還是涼風撲面寒氣襲人。已經抽出嫩芽的柳枝在北風中搖曳著。真讓人擔心那經過嚴冬酷寒朔風吹打掙扎而出的嫩綠小葉會再被這塞外風吹刮得枯萎回去。一九三四年哈爾濱的春天好像也被日本佔領者卡住了一樣竟來得這樣遲緩。

    夜越來越深了熱鬧的哈爾濱站前南來北往的人流早已斷了線通往道裡、道外、南崗、馬家溝的電車也沒有幾個乘客了。車站收票口前排列著出租的小汽車、馬車和人力車司機和車伕就好像吹了熄燈號後的寄宿學生一樣都在自己的車上閉起了雙眼只有列車進站的汽笛聲時時把他們從睡夢中驚醒。

    …電腦小說站bsp;正常的行人減少行動鬼祟的特務就顯露出來。他們就像裹在魚群裡的蝦米一樣魚群遠去留下的蝦米就歷歷可數了。今天晚上車站前這樣亂蹦亂竄的「蝦米」要比往日多。為什麼呢?是生了什麼重大案件抑或是遇上了傳統的「節日」?都不是。原來報上早已公佈:明晨五時三刻新近登基的大「滿洲帝國」皇帝陛下特別任命的黑龍江省參事官、濱江警備司令部和哈爾濱特別市警察廳顧問王旨雄一由都新京乘特別快車到達哈爾濱。這傢伙一身兼三職:軍、警、政全包。名為參事、顧問實際是執掌大權的太上皇。那些漢奸省長、警備司令、警察廳長聽起來官名比參事、顧問大得多實際上不過像木偶戲裡的小戲人子一樣無論怎樣蹦跳都是身不由己。現在小戲人子的提線人、操縱者就要到任。為保證這個侵略者的安全哈爾濱的反動機器全部開動起來憲兵、警察、特務在頭一天就全部出動了。火車站自然是他們巡查、監視的重點。

    車站主樓上的大鐘已經指向半夜一點夜風更涼了趕火車的乘客都鑽進了票房子個別警察。特務也相跟著溜進了背風的地方。這時從南崗喇嘛台坡路上走下來一高一矮兩個年輕人。這兩個人從頭到腳一身黑:黑帽子、黑衣服。黑襪子、黑鞋連手裡提的鐵桶都用黑布纏上真像武俠小說中的夜行人一樣。這兩個年輕人腳步輕快行動機靈順著牆根兒很快就走到離「建國紀念碑」不遠的馬路邊上。兩人一拉手站住了。矮個的又拉高個的一下他們便同時退身到牆旮旯裡抬頭向眼前的「紀念碑」望去。那個象徵著日本帝國主義者侵略勝利的高大建築物才竣工不久鋼筋水泥的碑身夜晚看上去顯得黑魁魁、陰沉沉。不知是由於修碑人的疏忽還是由於匆忙建成「紀念碑」旁竟沒有照明設備僅靠車站前和馬路旁電燈的餘光暗淡地投射到那裡使得它眼前的景物都變得影影綽綽不可捉摸了。

    兩個年輕人經過仔細觀察確認「紀念碑」南面空無一人馬路兩旁也沒有人行走的時候便互相一扯輕手輕腳地向「紀念碑」走去。他們貼身在「紀念碑」上定了定神又往車站那一面移動當他們剛轉到拐角地方的時候忽然聽見碑那一面有人在急促地講話。兩人急忙收住腳步側耳聽去一個被壓低了的尖嗓子說:「不對還有一份你沒拿出來你起壞心眼子了想獨吞……」

    又一個尖嗓子說:「我要起壞心眼子天打五雷轟明天讓『狗子』抓去剁手指頭……」

    「可我明明看見你從那個醉鬼西服兜裡……」

    前一個尖嗓子剛說到這後一個尖嗓子忽然噓了一聲說:「『狗子』!快走!」

    話音剛住就從兩個青年藏身的「紀念碑」拐角前面嗖嗖躥出兩個瘦小的身形哈著腰一溜風似的鑽進「紀念碑」西面小樹林子裡一眨眼工夫就無影無蹤了。

    兩個青年剛要再從拐角處探頭看看忽然從馬路那邊傳來咯咯的皮鞋響還夾雜著嘩啦嘩啦的鐵器相撞聲。兩個青年一聽便知是挎洋刀的警察狗子來了忙屏住呼吸緊緊地貼身在碑壁上。這時一個細長的身影從碑北面走出來直向小樹林走去。小樹林裡靜悄悄的。細長的警察站住腳伸著脖子向前望著。警察站的地方離那兩個青年只有七八步遠一回身就會看見他們。兩個青年這時十分緊張。他們倒不是怕被警察現、搜查他們渾身上下一沒帶武器二沒藏禁物只是提了一鐵桶紅色快干「拉哈油」外帶一把特號毛刷子。當這兩樣東西還未被使用的時候誰也斷定不了它會被派做什麼用場。只有他們心裡有數。但是他們還是怕被這些沒事還要找事的敵人鷹犬按在爪下。盤問搜查雖不要緊但要帶到他們的巢穴裡塞進黑屋子關到明天歡迎他們主子的儀式過去再放出來豈不誤了大事!他們倆想到這裡就更加著急。矮個的一拉高個的頭向南邊一歪示意要貼著碑身溜走。高個的忙用力攥住對方的手示意他千萬不要亂動。是呀離得這麼近一動就可能把警察的視線吸引過來就這樣兩個人緊貼碑身堅持著。他們恨這個警察動作這樣緩慢好像被誰用定身法定在那裡一樣。實際上警察只站那兒觀察了一兩分鐘。當他剛要轉身往回走的時候忽然遠處火車一聲長嘯接著只見收票口前車上的司機和車伕一哄而起拉人力車的抓起把手擁向收票口趕馬車的吆喝著牲口向前移動著小汽車也動了馬達。收票口前的電燈刷的一下全亮了。這時那個細長身子的警察忙轉過身向收票口奔去。與此同時一些躲在票房子裡的憲兵、警察、特務也都鑽了出來向同一地方聚攏。和收票口前的熱鬧景象構成對比「紀念碑」前靜悄悄空蕩蕩的不見人影了。

    「羅世誠趁火車進站趕快動手!」矮個的一邊說著一邊拉著高個的羅世誠就往碑北面轉。轉到了北面羅世誠急將身子往下一蹲對矮個的說:「肖光義上!」

    肖光義手提鐵桶嘴叼大毛刷子一抬腿踏上羅世誠的肩膀說了聲「起!」羅世誠那大個子便忽忽悠悠地站了起來。沒等羅世誠站穩肖光義就把大毛刷子插進「拉哈油」桶裡蘸飽了紅油高高舉起右手晃開臂膀向「紀念碑」上奮力寫去。

    「肖光義大點寫越大越好!」站在下面當人梯的羅世誠本來看不見上面寫的字這時卻像看見了一樣低聲地、不斷地鼓勵著肖光義。

    「瞧好吧。」肖光義悄聲說「一出車站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哎往下蹲蹲再蹲點……」

    這時收票口那邊人聲嘈雜下車的旅客開始往站外走。

    「還有幾個字?」羅世誠問。

    「就完剩下最後一個『河』字了。」

    小汽車的喇叭鳴叫著嘈雜的人聲越來越大。肖光義在這短促的時間裡一口氣寫完了八個斗大的紅字:「趕走日寇還我山河!」現在正在畫大驚歎號。

    就在這時一個鬼魂一樣的傢伙摸上來了!

    這是警察廳特務科一個叫秦德林的便衣特務。他在車站蹲了半宿越蹲越難熬直覺肚子空渾身冷便溜進車站西南角一家叫歡樂園的有女招待的通宵酒館裡。他佔了一個單間要了二兩燒酒一盤芥菜肚一盤酥鯽魚。他一邊喝著燒酒一邊和一個才來不久的女招待胡纏起來。二兩燒酒進肚又讓續上二兩。酒館上上下下誰也不敢得罪這種人。年輕的女招待既缺少經驗又沒辦法只得笑臉相賠任他胡來。他喝呀喝呀喝得天旋地轉忽然一聲火車汽笛長鳴把他從酒鄉中喚醒伸手一看表一點已過這正是從滿洲裡開來的快車進站。他知道這是一趟途經幾個抗日游擊區車上經常出現共產黨傳單和小冊子的「特情」最多的列車。特務科長葛明禮對這趟車極為重視有時還親自前來查看。今天夜裡更不同往常可他……想到這裡嚇出一身冷汗一把推開緊靠在身上的女招待惡狠狠地罵了句:「淨***浪你可誤了我的大事!」

    女招待險些被他推倒。她趔趔趄趄地靠在牆上直愣愣地看著這個便衣特務。他再也不看女招待一眼伸手抓起桌上的帽子摸了摸掛在屁股後邊的手槍腳步踉蹌地衝出門去。酒錢、菜錢競連問也不問一聲就走了。

    秦德林出了酒館冷風一吹稍覺清醒些。他舉目向車站前邊一看糟糕!下車的人已經向外走了。收票口前邊已經圍滿了他的同僚那裡面很可能就站著他的頂頭上司葛明禮。他們倆雖說是多少年的老交情。可是到了節骨眼兒上葛明禮還是毫不留情。如果這個時候跑上去說不定當場就會給個「手貼臉」。若是不上去……正當他舉棋不定猶豫不決的時候忽然瞥見「紀念碑」北面碑壁上好像有人影在活動。「真是見鬼了那上面怎會有人?」他自語著又用力眨巴眨巴眼睛使勁朝那裡望去。可不真有人!而且是兩個人影摞在一起上面那個還直動彈在他頭頂的碑壁上彷彿有些彎彎曲曲的東西在放亮。這是什麼東西呢?這兩人在幹什麼?憑著他那獵犬一樣的嗅覺使他立刻本能地感到這可能是個極重要的現。如果真讓自己遇上一樁重要案件又在一時之間破獲了那陞官、財……這念頭一起他立刻精神百倍。他迅地向左右瞥了一眼現沒有任何人可以和他爭功便一伸手從屁股後面抽出手槍貓著腰輕手輕腳地向「紀念碑」前邊摸去。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邊的目標目標越來越清楚不但看清了兩個人的衣著連「紀念碑」上「趕走日寇還我山河!」八個大字也看清了。他險些驚訝得叫出聲來:真是吃了熊心豹膽競有人敢往這聖靈的碑上寫……這可是兩條大魚呀……他的心禁不住怦怦直跳端著槍的手激動得哆嗦起來。他一邊往前摸著一邊打著主意:先開槍把下邊那個打傷下邊的一倒上邊的那個就會掉下來自己再往前一跳一伸腿就可以把他踩在腳下。那時所有圍在車站前邊的同事都會跑過來對著他這個英雄稱羨不已。而他的頂頭上司也會把伸出的巴掌蜷回去豎起大拇指……他越想越激動、興奮屏住呼吸壓住心跳無聲地往前摸著。眼看就要摸到跟前了那兩個黑衣人還沒有覺。秦德林手指鉤在槍機上正要對準下面那個人瞄準射擊猛然他覺得端槍的胳膊一震一酸有誰準確地打在他的穴位上使得手裡的槍向天空飛去就在槍和手分離的時候槍彈著哨音從肖光義的身邊擦過去鑽進「紀念碑」的碑牆裡。從彈洞裡飛出的水泥渣子直打在肖光義的臉上。他和羅世誠都驚得一抖二人同時一回頭看見離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有一個人正把另一個人按倒在地揮拳猛擊頭部。兩人立刻明白生了什麼事情肖光義一翻身從羅世誠肩上跳下來向前撲去……

    這時車站前傳來一連串的警笛聲。笛聲淒厲人喊馬嘶一陣雜沓的皮鞋聲同時向這個方向奔來。

    肖光義和羅世誠還沒有撲到兩個搏鬥人的前面時那個揮拳人猛抬起頭來對他倆一指小樹林喊道:「還不快跑!」

    他倆一看眼前這個人幾乎和他們一樣也穿了一身黑衣服。在微暗的光線下他那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顯得特別明亮兩道劍眉由於憤怒和激動而向上挑起。那橢圓的臉型、白皙的面孔、寬寬的額頭和高高的鼻樑顯出一股英武之氣。

    這個人肖光義和羅世誠都認識所以當他們看清以後不約而同地、驚喜地喊了一聲:「是您?!」

    「快快跑!」

    這時倒在地上的特務秦德林掙扎著要往起抬頭肖光義一咬牙跨前一步舉起手中裝「拉哈油」的鐵桶猛力地扣在秦德林的腦袋上。鮮紅的油色順著秦德林的脖子淌下來……

    皮鞋的聲音越來越近成串的警笛哨音伴著殺豬一般的喊聲:「抓活的呀!圍過去抓呀!」

    這時揮拳人一推肖光義厲聲喝道:「快跑!」

    肖光義對著他那彷彿噴射著火焰的大眼睛說:「王一民老師!那你……」

    「不要管我!」被喊作王一民老師的人一邊說著一邊縱身一跳輕似狸貓般地跳到秦德林那支手槍跟前敏捷地拾起來拉開槍栓推上子彈。

    在這同時肖光義和羅世誠已經飛快地向小樹林跑去。

    敵人追過來了。跑在最前邊的兩個敵人已經接近小樹林。就在這時接連響起兩聲清脆的槍聲兩個敵人一前一後倒在地上。後邊成群的敵人被這突然而準確的槍擊驚呆了像在奔跑中受驚的狍子一樣猛然收住腳步張皇四顧不知所措。有那乖覺些的急往路旁一閃躲到街燈的水泥柱子後面去了。

    就在這暫短的停頓裡肖光義和羅世誠已經鑽進樹林不見了。

    這時在驚呆的敵人堆裡忽然出一聲像餓狼似的嚎叫:「八嘎牙路!哈牙哭!」這是一個穿著一身黃呢子軍服戴著紅字白袖標的日本憲兵在嘶喊。他一邊喊著一邊向「紀念碑」東邊指著。人們順著他的手望去現一個人影已經爬上斜對火車站東南方向的鐵路醫院的院牆正要往下跳。

    「射擊!」

    十幾支手槍同時響了。幾乎和槍響同時牆頭上的人影一晃不見了。是打中了還是跑掉了?這群憲兵、警察、特務互相看了看便像一群獵狗一樣撒開蹄子拚命地向院牆跟前跑去。跑到牆下都伸長兩手往高蹦想要抓住牆頭翻上去。可是十幾個人就像打地基的肉夯一樣咕咚咕咚地蹦了好多下誰也沒夠著最後只得用人馱人的辦法爬上牆頭。一連爬上去好幾個他們探著腦袋往下看只見院子裡黑洞洞陰森森手電光在牆根下來回晃動半天也沒見到人的蹤跡。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