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仙訣 風行卷 第二十八章,天命
    八月的天,說變就變,剛剛還是艷陽滿天,不多時候便又陰雨綿綿。雨線被抽成了絲,飄飄灑灑的隨風而飄,乘風而落,沾濕了片片銅瓦,紅牆,翠綠了風景,清澈了大地。一滴一滴的水珠順著將要變黃的葉子滑落下來,一彎淺淺的水窪,被水滴激起秋波,漾來漾去。在山上,下雨時分,一般伴隨著淡淡的霧氣,繞在林間便向入了夢般的朦朧。

    這林間的霧氣漸漸轉淡,隱約間露出一團黑影,伴著綿綿細雨迂挪在這山間小路。黑影慢慢變大,待到近了才看清楚,原來是十幾個行人跨在馬上,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牽著韁繩催促馬兒前行。馬蹄踩踏過一彎又一彎的淺淺的水窪,踏碎了水窪中的一片翠綠。行在最前面的,便是韶空大師出關那晚,金光大盛之時,行進在隱秘山林間的那個被稱作掌門的中年男子。他雖然帶著斗笠,披著蓑衣,但是細密的雨水,依舊濕透了他的祥龍白袍,水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而下,輕輕滴落在胸前的那金色龍騰圖案上,砸開來去。他一手牽著韁繩,另一隻手撫摸著愛馬的鬃毛,沾了一手的晶瑩露水,隨手甩了兩甩,便將手收回到韁繩上。他一騎先行,領在前方,右後方緊緊跟著一騎人馬,馬兒露出疲態,像是剛剛趕了百十里路般,馬鼻中噴著白氣,融入這淡淡霧氣中。馬上跨著一白衣青年,頗為俊朗,即便在這令人煩悶的陰雨天,臉上也是掛著笑容,只不過,這笑容中帶著絲絲皎潔,眉眼中隱隱透出邪異,這人便是公孫明。而那領先之人不用猜,便知是公孫明的父親,點蒼派掌門——公孫尚!

    公孫明離開「小刀密壇」,一騎白駒行了近百里路,終於於昨夜三更時分趕上了眾人,一同趕往少林寺。公孫明抹了一把臉頰的雨水,抬頭望了望頭上的陰雲,歎了口氣,道:「真是晦氣,這時候下雨,弄得我身上濕漉漉的,難受死了!」旁邊的一騎,馬上之人,便是那晚為公孫尚起卦的楊先生。這楊先生將羽扇往懷裡緊了緊,笑著對公孫明說:「少主,這雨其實大有講頭,呵呵」公孫明對著楊先生頗為尊敬,於是恭敬問道:「楊先生,這雨有什麼講頭呢?還望楊先生賜教。」連走在前面的公孫尚也歪過頭來笑道:「是啊,楊先生快說說吧。」那楊先生在馬上微一躬身,謙道:「少主嚴重了既然掌門和少主都想聽上一聽這雨的禪意,那楊某就說上他那麼一段吧。」接著,那楊先生抬眼看著落雨絲絲,思索片刻,說道:「曾經有一位禪師寫了兩句話要弟子們參究,那兩句話是『綿綿陰雨二人行,怎奈天不淋一人』。弟子們得到這個話題便議論了起來,第一個說:『兩個人走在雨地裡,有一個人卻不淋雨,那是因為他穿了雨衣。』

    第二個說:『那是一個局部的陣雨,有時候連馬背上都是一邊淋雨,另一邊是乾的,兩個人走在雨地裡,有一個人不淋雨,卻是乾的,那有什麼稀奇。』

    第三個弟子得意的說:『你們都說錯了,明明是綿綿細雨嘛,怎可說是局部陣雨,那是一定有一個人走在屋簷底下。』

    這樣你一句,我一句,說得好像都有理,都沒有個完。」說著,楊先生神秘一笑向公孫尚父子問道:「楊某且請掌門和少主猜上一猜,到底哪個弟子說的才是對的。」

    公孫尚聽完拂鬚豪邁一笑,對公孫明問道:「明兒,你先來評評這三個弟子的對錯。」公孫明知道公孫尚有意考驗一下自己,便迎風一抖衣袖,抖出幾顆水珠,再將手搭在下巴仔細想了想。馬兒一顛一顛的晃動著公孫明的思路,頃刻間,公孫明一拍巴掌叫道:「這三個弟子都說錯了!」接著對那楊先生問道:「楊先生,你說我評的對也不對?」那楊先生呵呵一笑,捋著鬍鬚道:「少主英明,評得很對正所謂」還沒等那楊先生說完,公孫尚便打斷道:「楊先生且慢,本座還要再考考他。」說著,將目光定格在公孫明的身上,問道:「明兒,那爹再問你,他們錯在哪裡?」公孫明再仔細的想了片刻,說道:「這『綿綿陰雨二人行,怎奈天不淋一人』其實應該解作綿綿陰雨兩人一起行走在路上,為什麼不只淋一個人呢?而那三個弟子只是片面的理解這句話,楊先生,你說對不對?」那楊先生捋著鬍子,點頭道:「少主關然悟性頗高這則故事的最後確是那禪師看時機已到,就對大家揭開謎底道:『你們都執著於不淋一人的話題,且也執著得過份厲害,那當然爭論不休。由於爭論,所以距離真理越來越遠。其實啊,所謂不淋一人,不就是兩人都在淋雨嗎?』當謎底揭開,眾弟子才恍然大悟所以,要談禪,不要從問的方面回答,要從不問的方面去體會。禪門語錄數千卷,看起來都是問答式的教學。其實,有時間的並不要回答,回答的也不是要問的。問答有爭論,自悟無爭論,問答不是猜謎語,在回答之外,還有這個『也』嗎?」

    聽完楊先生的解釋,公孫明嘿嘿一笑,對公孫尚道:「怎麼樣,爹?對孩兒的回答還算滿意吧?」公孫尚嘴角含笑,說道:「倒有些長進其實人生也如這禪語般,該順應天命,從天道理解人生」公孫明若有所思的沉默,那楊先生卻說道:「掌門其實楊某還有另一番體悟」公孫尚將手一揮,示意道:「楊先生快請說。」那楊先生撫了撫坐下之馬,緩緩說道:「問題呢有表象的一面也有深入的一面,並且從其中能看得到什麼,那就看個人了,善人能看見善,惡者看到的只能是更加的可惡。心中有所悟,眼中就有所見。如果一定要說悟性,恐怕只能是體會越發的豐富,悟性也越能高深。『綿綿細雨兩人行,怎奈天不淋一人』。淋又如何不淋又如何,不過是身體發服而已,內心之只處又豈能是一場雨所能淋濕的。」說罷,淡淡歎了口氣。公孫尚體味著楊先生的話語,眼中露出思索神情,喃喃道:「淋又如何?不淋又如何?不過是身體發服而已,內心之只處又豈能是一場雨所能淋濕的成又如何?敗又如何?不過是順天者娼,逆天者亡,心之所向,便如這雨水般無孔不入,你自以為天衣無縫,其實不過也是自我安慰罷了楊先生,你是不是這個意思?」那楊先生卻沉默了,公孫尚也不再問,只是自己靜靜的任馬兒載著自己顛簸在這山間,心中卻漸漸陷入楊先生的話語鏡中。整片山林都靜了,只留雨水滴落的輕輕鳴響,劃開這淡淡的霧水。

    公孫尚眼望前方,細雨掛著絲兒,打著轉兒,飄落面前,隱約劃過臉頰。公孫尚燕爾閉上眼睛,喃喃道:「天命真的不可違抗嗎?」淡淡的思路,跟隨著淡淡的綿雨,化作一葉扁舟,前行在記憶的河流。

    三十年前,當公孫尚還是個剛剛從點蒼派出師,踏入江湖這塊兒不凡之地的時候,他是個對未來充滿期待的少年。他為人正直不阿,憑著手中的長劍與精妙絕倫的《落松劍法》行俠仗義,口碑了得,當時江湖便傳「南天一劍,點蒼公孫」,可見當時的公孫尚確有威名。

    公孫尚受師門之命,在江湖上歷練三年,三年之內不能回點蒼派。於是他便在江湖到處闖蕩,一日,他來到一處叫做龍眠谷的地方。天色蔚藍,偶爾飄過幾片白雲,也淡的很。於周圍的綠樹青山相映襯,倒是不可多得的美景。公孫尚享受著花香鳥語,心境頗是自在。公孫尚再往裡行了幾里地,只見遍地奇花,紅黃鋪滿了這方天地,幽幽清香充斥著每一絲空氣,隱隱傳來泉水之聲。公孫尚隨著聲音前行百多步,便見一壇碧水自東向西緩緩流淌。要知道這世上大多河流一般都是自西向東流,而這潭碧水卻逆向而行,實在是讓公孫尚匪夷所思。公孫尚上前捧起這碧水喝了一口,竟微微透甜。猛的往臉上抹了一把,只覺這碧水清涼可人,抹在臉上說不出的清爽宜人。公孫尚再抹兩把,便起身欲要再向前行。這時便見這潭碧水的上游有為道士打扮,樣子有三十多歲的青年人竟也在那汲水而飲。公孫尚少年心性,喜交朋友,也沒有什麼顧慮,便走到那人面前,說道:「前輩,這水甜的很啊。」那人抬頭看了看公孫尚,回以一笑,慢慢站起身來笑道:「呵呵,對啊,這龍涎泉水可是這龍眠谷的一處勝境,泉水逆流,卻香甜無比,傳說這龍涎泉乃是條神龍所化,呵呵」公孫尚想不到這人竟這麼健談,當下便於這人攀談起來。這道士打扮的青年人叫做玄隱,玄妙之玄,隱世之隱,通曉天文地理,琴棋書畫,乃是一奇人。這玄隱的居所便在這龍眠谷深處,兩人談了許久,這玄隱便邀公孫尚去他的居所盤纏片刻。公孫尚於是乎便於這玄隱一同來到玄隱的居所。

    兩人順著碧水逆流而上,不多時便來到一處青磚房舍,佔地百尺,種滿各種各樣的花草,屋前立一石桌,桌旁三兩石凳,桌上擺一副殘局,黑子白子猶如滿天繁星散落棋盤之上。再往裡走,一副醒目的對聯現於眼前,「龍眠於谷中,吾忘於江湖」,短短十個字便如鐵筆銀劃,蒼勁有力,行字灑脫自然,暗合自然之道。公孫尚從這副對聯中好似看到了一個人提劍向自己攻來,劍招精妙絕倫,落劍處精準難測,劍劍致命,哪裡防得住。公孫尚心口便如中了好幾劍,痛的好似要流出鮮血來,不禁豆大的汗水順著額頭滑落。公孫尚摀住心口強讓自己不去看那副對聯,玄隱看到公孫尚痛苦的樣子,在他「期門穴」上拂過,暗將一股真氣打入。公孫尚得玄隱之助,所有幻象迅速從眼前消失,心口的疼痛也弱了許多。玄隱呵呵一笑,道:「小兄弟,這是我所立的『劍意幻陣』,用來驅趕野獸之用,你功力尚淺,不可執著於這副對聯上。」公孫尚聽玄隱這麼一說,便心驚道:「先生,這『劍意幻陣』真是了得,剛才我彷彿看見一人向我猛攻,他所用劍法飄逸精妙,每一劍都讓我防不勝防」公孫尚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後怕。那玄隱淡淡一笑,說道:「彫蟲小技而已,只不過是幻術,碰到高手便如空設。來來來,小兄弟,我來帶你參觀一下我的『龍眠居』,呵呵。」說著,便拉著公孫尚進到屋裡。

    這屋內擺設倒也講究,裝飾古樸但韻味十足,每一幅畫,每一張字,都擺掛的恰到好處,極合風水之道。屋子的中央擺一圓盤,大小可容一人坐在上面,圓盤周圍上刻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以及星斗之位。公孫尚仔細觀察這圓盤,卻看不出個究竟來,便向玄隱問道:「先生,不知這是何物。」那玄隱呵呵一笑,自豪道:「此乃我參天的工具,話作『天透輪轉儀』」公孫尚奇道:「『天透輪轉儀』?這是何物?」玄隱神秘道:「我用這事物,便可知你過去未來」公孫尚一聽,不可思議道:「怎麼可能?先生你不要開玩笑了,世上哪有這種事物?不可能的」那玄隱似乎有些不悅,眉頭皺了皺,說道:「怎麼沒有?我的這『天透輪轉儀』便能做到!不信的話,咱們就試上一試!」說著將公孫尚拉到這圓盤之上坐好,公孫尚心下也是好奇,想要看看這天地間是夠真有這麼一事物,可知過去未來,於是也就老老實實的坐於圓盤之上。玄隱待到公孫尚坐好,便通過機括開始轉動這圓盤。圓盤四周便一圈兒又一圈兒的轉動起來,玄隱雙目緊閉,口中微念梵語,嚶嚶嗡嗡,不絕於耳。公孫尚坐於圓盤中央,不隨圓盤轉動,這時只聽一陣雷鳴,公孫尚便見屋外天空陰沉下來,片刻便沒了日光,只剩電閃雷鳴。公孫尚暗暗心驚,卻見玄隱頭上佈滿汗水,細細密密。只見玄隱大喝一聲「定」,雙目猛地睜開,圓盤竟突然不再轉動,硬硬的停了下來。

    公孫尚這檔子還愣在那裡,外面的天色已漸漸亮了起來。玄隱輕輕呼了口氣,示意公孫尚下來,待到公孫尚一躍而下,便仔細研究開那「天透輪轉儀」了。公孫尚還在為剛才的電閃雷鳴而心驚,這時便站在玄隱身旁,靜靜地看著。差不多過了一炷香的時辰,便聽玄隱說道:「我看到了」公孫尚心想這玄隱真能看到自己的過去未來?當下便向玄隱問道:「先生,你看到什麼了?」玄隱眉目間略有一絲遲疑,對公孫尚說道:「小兄弟,你自小生於亂世,父母因戰而死,八歲時拜入點蒼派門下,十七歲便出師,到江湖歷練一番,我說的對也不對?」公孫尚這下驚得可是非同小可,這玄隱竟真的看到他的過去,整個腦子都木了,只是不停的點著頭。片刻後,才想起來要問玄隱他將來的命運。玄隱卻將眉頭擰在一起,欲言又止,最後終於說道:「小兄弟所謂『天命難違』,一切皆隨天,你要看開一點兒」公孫尚感覺不對,便追問道:「先生,怎麼說?」玄隱歎了口氣,負手道:「你乃『天亂之命』將來會受千夫所指,萬民之唾而且而且你會死於你以為將要成功的時候」公孫尚徹底蒙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想要向玄隱問道細節,玄隱彷彿看透他心中所想,於是便道:「天命所定,違抗不得小兄弟,我言盡於此」說著便出了門,只留公孫尚呆立當場。

    風繼續吹著,送走了旭日的溫存,將公孫尚的思路帶回這陰雨綿綿的山間,公孫尚理了理坐下白馬的鬃毛,喃喃道:「天命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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