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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放縱時刻

  我把車子開過了西苑,然後掉轉車頭,加速,把車子開到了鄉間俱樂部的停車場上, 以保證甩掉尾巴。很明顯地,我甩掉了尾巴。但我從車上下來時,還是飛速地躲到一棵 棕櫚樹後,想看看是否有人跟著我把車停在那兒。我什麼也沒看見。
  我在觀望的時候,有那麼一刻感到自己特別傻,也許偶然來這兒的人會看見我:天 黑得太早了,而我依然戴著太陽鏡。我把太陽鏡摘下來,放到了運動襯衫的口袋裡。我 穿著短褲,沒有戴帽子,還光腳穿著涼鞋。我想我看起來更像一個遊客,而不是偵探。
  鄉間俱樂部的沙礫停車場上只停著幾輛車。我向網球場走去,大海的波濤聲隆隆地 傳來,一股涼爽又略帶潮濕的海風吹拂著樹木、草地和我的頭髮。在黃昏的柔光下,棕 櫚樹在灰色天空的映襯下輪廓分明。就連那些泥土,也不比鮮艷的花朵遜色,被鍍上了 一層天堂的光輝。那一刻我感覺特別美好,孤獨但不寂寞。
  在黃昏的微光下,海灘竟呈現出一種象牙般高貴、寧靜的色彩,青銅色的大海是那 麼靜穆.波浪柔和地湧動著。我雙手插兜兒,站在那裡凝視著這一切,想到了在這遼闊 水域的那一側,同盟國的軍隊正穿過西西里島。在今天的報紙上,談到了羅馬教皇,他 反對同盟國轟炸羅馬——但我從報紙上摸不到一點兒頭緒。
  一隻沙灘蟹在我站的這條小路上急速地爬過,我嚇得往後跳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喘氣都不敢大聲了。這個壞傢伙又要騷擾我了。
  從瑪喬麗敞開的窗戶裡飄來了飯、菜的香味,這把我拉回到現實中。我朝她的小屋 走去,好像我是一個麻風病人,而她是一個頑皮、漂亮的女巫,正要用美味的飯菜為我 治病。
  我敲了一下門,便耐心地等待著,給我的女主人一點兒時間把鍋蓋放到熱氣騰騰的 鍋上。房門打開時,她看起來有一點緊張,頭上繫著一個白色的巴哈馬大手帕,額頭冒 出了細密的汗珠。她莞爾一笑,示意我進去。在她轉身回到灶前的時候,我看見她穿了 一件白色的寬鬆襯衫,紮了件十分不相配的白藍格裙子。
  「太香了。」我說,確實是這樣,烹調用的香料的味道是那麼勾人食慾。我坐到了 圓桌前,桌上鋪著麻織的桌布,一束鮮花在瓶中怒放著。
  「我希望你能喜歡。」她說,「我準備了一下午,主菜都很簡單,可飯後甜點有點 麻煩。」
  望著她苗條、優美的身影在房間裡忙來忙去,我想我會品嚐到一份真正特別的飯後 甜點了。昨晚那甜蜜的一吻還在我的記憶裡縈繞著,這種對情慾的嚮往讓我直走神,但 我發誓今天晚上我要做一個紳士。瑪喬麗·布里斯托爾既聰明又可愛,既文雅又脆弱, 種族的鴻溝橫亙在我們中間,更不要提文化的差異了。我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我也不想讓自己受到傷害。友誼,再加點兒適度的調情,在這裡比較合適。
  「你說過永遠也不會厭倦海螺肉。」她說,給我端來了一小碗鮮魚、成肉和洋蔥煨 成的開胃菜,「我都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
  「噢,太好了,謝謝。」我說,美滋滋地嘗了一口。那個湯別具風味,稠稠的,切 成了兒的土豆、西紅柿和其它蔬菜還有大塊的海螺肉煮在一起。香極了。
  她看著我大飲大嚼的時間超過了自己品嚐的時間,孩子氣地看著我笑,我吃得香噴 噴的也讓她受到了感染。湯喝到一半時,她又端上了一盤菜。是一盤切得碎碎的、味道 鮮美的魚。
  「這是鱸魚。」
  主菜是一盤烹凋極佳的洋蔥、番茄炒飯,裡面還有一種鮮嫩的白色肉塊。
  「是螃蟹肉嗎?」我微笑著問。
  「你的敵人,」她說,「我想你十分願意用這種方式打敗它。」
  我吃了一口,然後說:「它吃起來比看著感覺好多了。」
  她也吃了一點兒,然後用那雙深情的褐色大眼睛看著我說:「你看起來不是一個什 麼都怕的人,可為什麼這種小動物卻能讓你這個大男人嚇得跳起來呢?」
  我聳了聳肩,喝了一口冰茶,說:「瑪喬麗,別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問這個問題,過 一會兒,我再告訴你好嗎?」
  她莊嚴地點了點頭,眼睛低垂,盯著自己的食物,表情看上去好像受到了批評。我 不希望她是這副表情。
  「嘿,瑪喬麗,這不是一件大事,只是因為吃飯的時候說話不禮貌.OK?」
  她又微微笑了一下,「OK。」
  我讓她談談她自己和她的家庭。多年來,她的父母在本地給各種白人家庭做工。
  「我爸爸……事實上,他不是我父親。」她說,「但對我來說,他就是我父親,我 愛他。他和我媽媽結婚時,媽媽已經懷上了我,某個闊佬兒是我血緣上的父親。我不知 道他是誰,但我永遠也不想知道。這就是我為什麼長成這個樣子的原因,我繼承了媽媽 的淺咖啡色皮膚,也有一點兒父親的影子。這也是我們住在牆那邊的原因。」
  「牆那邊?」
  「在格蘭特鎮,一座混凝土牆把我們這些淺棕色人種和黑人分開了。」
  「我想,你和你的親屬們的社會地位在拿騷要相對高一點兒了?」她點了點頭, 「我們有一座可愛的房子,是兩層樓,雖然不通電,沒有自來水,不像在西苑生活那樣 舒服,但對我們來說已經太好了。」
  「你說你有一個弟弟.你希望他能出國讀大學?」「我還有兩個姐妹,一個比我大, 一個比我小。瑪貝爾已經結婚了,在草編物市場工作;米麗在大英帝國殖民地旅館當女 僕。」
  「我想見見她們。」
  她笑了,低下頭吃東西。不知何故,儘管她很坦率,也很開誠佈公,但我知道,我 和她的親屬見面還沒有被她提上日程。
  我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主菜,胃已經飽飽的了。看著正細嚼慢咽的她,對她坦誠地向 我描述她自己非常感動。她和我是多麼親近呀。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對她說,「我正在一個叫做瓜達爾卡納爾島的小島上。」
  她抬起了頭,「我曾在報紙上看到過那個地方,你是一個軍人嗎?」
  「一個海軍陸戰隊員。在一次巡邏中,我和部隊失去了聯絡,我們和日本人已經打 了整整一天一夜。一枚炮彈落在了我們棲身的山洞外的沙灘上,我的一些戰友當場死去 了,而所有活下來的人都受傷了。這不只是身體上的傷害,你明白嗎?」
  她莊嚴地點了點頭,「瓜達爾卡納爾和我們這裡差不多,也是一個熱帶小島。」
  「是的」她從未笑得這麼輕柔,「那裡的沙灘蟹也和這裡一樣。」
  我也笑了,敲著我吃得空空如也的盤子,「它跑過的樣子就像一隻分了許多手指節 的棒球手套。」
  「可你現在已經吃掉了它——你的敵人。」
  我握住了她的手,說:「這得感謝你。」
  她的手就像她的笑容一樣溫暖。
  「現在該上飯後甜點了。」她走到烤箱那兒,戴上了一副廚房專用的手套,從烤箱 裡拿出了甜點,放到了兩個特大號的裝著奶油凍的杯子裡。很快,塗抹著乳白色奶油的 栗色甜點就端到了我面前。婆娑的、熱騰騰的蒸汽就像一個舞蹈著的阿拉伯少女那樣誘 惑著我。我用勺子撥開上面的奶油,一種乳白色的液體從奶油凍裡流了出來。
  「是椰子汁。」她愉快地說,顯然對自己的傑作很得意,「小心點兒,很燙。」
  確實很燙,但它看起來實在太妙了。不過,我現在只能聞聞,它是那麼甜潤.帶著 椰子、香蕉、橘子和朗姆酒的味道。
  「我用黃鳥做的。」她輕輕地聞了一下說。
  「這裡面還有鳥嗎?」
  她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沒有!黃鳥是一種飲料,裡面有香蕉汁、橘子水,再加 三倍的法國無味酒和朗姆酒。我在奶油凍裡放了一些。」
  「你真的在西苑不做飯嗎?」
  「當然,廚師做得比我好多了,但她及不上我媽媽。」
  飯後,我們坐在她門前的台階上,看大海的潮水湧動,一波一波地微微發亮。我們 坐得很近,但卻沒有挨上。在明澈的深藍色天空上,月亮顯得那麼不真實,好像坐著女 巫的掃帚就能輕易到達。今晚只有幾顆星星注視著我們。遠方的地平線似乎沒有盡頭, 無數的巴哈馬島嶼灑落其間,無數的海灘也會像我們正面對的這個海灘一樣,在今晚的 月光下呈現出可愛的象牙色。但不知為什麼,對我來說,無論何時何地,這個海灘都是 唯一的。
  「你知道,內森,有件事讓我感到很煩惱……」
  「噢?是我的行為或語言冒犯你了嗎?」
  「不!是關於哈利先生的一些事。」
  她盯著自己的膝蓋,那件藍、白格的裙子灑落到地上,自然地展開著,像一塊桌布。 我想,今天晚上她去浴室時一定得洗衣服了。
  「哈利先生在死前一個月或更早些,看起來有點兒古怪。」
  「古怪?怎麼古怪?」
  「他總是很警惕,好像對什麼東西非常恐懼。」
  我笑了,「警惕?他把房間所有的門窗都敞開著。」
  「這我知道。但我感覺他以前從未像那個時候那樣充滿了警惕。」
  「舉個例子好嗎?」
  她歎了口氣,慢慢地搖了搖頭,努力地思索著,脖子上的木珠項鏈輕輕地發出了音 樂般的聲響,「一天晚上,他在一個房間裡睡覺。第二天晚上,就換另一個房間。下一 個晚上又到另一個房間裡。總是在不同的房間睡覺。」
  「哦,這可能是偶然的。我不覺得這就意味著他很警惕。」
  「也許吧,可他總在枕邊放一把槍——這難道還不意味著是很警惕嗎?」
  我站起了身,「這確實是明顯地在警惕著什麼,那把槍現在在什麼地方?」
  她聳了聳肩,說:「我不知道。在謀殺案發生的那天晚上,我在給他整理衣物時, 在枕頭下看見了那把槍。但在那之後,我再也沒有看見過它。」
  「耶穌呀,這很重要,瑪喬麗。那是一把什麼型號的槍?」
  「噢,我對槍不瞭解,應該說是一點兒都不瞭解。」
  「是左輪手槍還是自動手槍?」
  「它們有什麼區別?」
  我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是左輪手槍。」她說。
  「多大的?」
  她想了想,用手指大約量了六英吋的寬度。
  「大概是三八型的。你應該對林道普上校反映這些情況。」
  「我對他說過了。」
  「喔,非常感謝你告訴我這些。他的警惕是在預示著災難的到來吧?」
  「很抱歉,我剛才並沒有那麼說。」
  「這已經夠好了,給這個瘋狂的案件提供了很多可破解的蛛絲馬跡。」我看了一下 表,「快十點了。還有大約四十五分鐘,我們就得去見亞瑟了。」
  「好的。你想游泳嗎?」
  「當然想了,你這兒有備用的游泳褲嗎?」
  她非常憤怒地看著我說:「我像那種在自己房裡放著男人的游泳用具的女孩嗎?」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她站起身,沒有聽我解釋,把裙子脫在沙地上,又 把寬鬆的白上衣揚到我面前,如一隻翩然的蝴蝶。
  我呆呆地看著她,眼光停在她兩腿間的那塊神秘的暗影上。然後又欣賞她的全身— —她就像是一個好色的糖果商人用奶油巧克力熔鑄的一座雕像,一座最完美的女人雕像。 她的胸部高聳而渾圓,既不大,也不小,是那種恰好能用手握住的。腰那麼纖細,腿修 長而結實,像是舞蹈演員的腿,美好地叉開著。這個可愛的女孩正背著手,手搭在臀部 上,大膽地衝我笑著,「你的嘴怎麼那樣張著呢,內森?」除了那串木珠項鏈,她一絲 不掛。「你還沒有吃飽,很餓嗎?」
  然後她大笑著跳進了波浪中,伸展著四肢划水,渾圓的屁股看起來那麼大。我三下 五除二地脫掉了衣服,像一隻螃蟹那樣游到了她身邊。
  她像一個小姑娘一樣傻笑著往我身上潑水,我也還擊她。月亮也在水中和我們一起 嬉戲,用象牙般的光輝洗滌著她。水面漾起了一輪輪的漣漪,海水白、藍、黑、灰不停 地變幻著。她一忽潛水,一忽和我打鬧,繼而又像一條魚一樣向前游去。我一直跟在她 後面。游了一會兒,我在水中踩水,把身子立了起來,回望海濱。真不敢相信我們已游 出了那麼遠,可我依然能看見鄉間俱樂部、西苑和她的小屋,還有枝葉伸向天空的棕櫚 樹。
  「這一切看起來是那麼不真實,」她說,「地球好像縮小成一個玩具的世界了。」
  「我也一樣感到了這種不真實,」我說,「可只有你是真實的。」
  她微笑了一下,四肢為維持漂浮依然划動著,但這卻是一個苦樂摻半的複雜的微笑, 「噢,內森,我們真不該這樣,我們來自於不同的世界。」
  「只有一個世界,」我說,「只是環境和人群不同。有時他們會互相挑起戰爭,有 時又會有許多美好的感情在他們之間發生……」
  這番話把她臉上的愁雲吹開了,她的笑容重新甜蜜起來。她朝著海濱游回,然後讓 自己的身子一半浸在海水中,一半仰在沙灘上,注視著月亮,全身心沐浴其中,好像月 亮只是為了她一個人才如此皎潔、美好。
  我緊挨著她坐著,幾乎要窒息了,她的體形可真美。
  「你的身上有傷疤。」她說著,並輕輕地撫摩著我的一個傷疤。
  「我曾幾次被槍打中。」
  「是在打仗的時候嗎?」
  「有些是打仗時留下的,有些不是。」
  「你的生活充滿了危險吧?」
  「有時是這樣,是比其他人的工作危險。」
  我按耐不住,一下把她攬在懷中,用力地親吻著。她也回應著我,我們的舌頭纏在 了一起。我壓到了她身上,海浪撫摩著我們。她的身體十分濕滑,一會兒冷,一會兒熱, 在我的身子下充滿了渴望。我把身子向下滑去……
  我們開始只是輕柔地融合在一起,然後越來越猛烈地互相擁有著。在山崩地裂的那 一刻,我愉快地嘶叫著從她身體裡拔出自己,把那些精華射向大海……
  我們筋疲力盡地躺在被海水浸濕的沙灘上,既輕柔又熱烈地擁抱著,看著天上的月 亮。天空中只漂浮著幾絲雲彩,卻毫不死板,而是極為生動。雲彩好像是有熱度的,似 乎是在燃燒,就像白色的煙霧。我們在海浪的撫摩下,盡情地享受著這世界的美好。
  如果不是她拽了一下我的胳膊,我幾乎快睡著了。她拽了一下我說:「內森!該到 去見亞瑟的時間了。」她跑到衣服那兒,笑著穿上了衣服。
  我疲憊地站起身,走到我的衣服那兒,撿起衣服,把沙子抖落下去,穿上了。
  在去雷弗德島的路上,我把下午被警察跟蹤的事對瑪喬麗說了。
  「你說他們昨天晚上跟蹤我們了嗎?」她問我,聲音中充滿了焦急。
  「在我們開車去格蘭特鎮的路上嗎?噢,我沒有注意。」
  她回身向背後的黑夜看了看,棕櫚樹的陰影使通往雷弗德島開發區的無燈的路面看 起來更窄了,就像一條幽暗狹窄的地道。「現在該怎麼辦呢?」
  「我在一個小巷裡給他們出了點兒難題,他們可能還站在那兒,研究我畫的那個粉 筆圈,等著什麼大吃一驚的事出現呢。」
  雷弗德島頂端的碼頭就像一隻伸入海中的手指,停泊著幾隻小船。碼頭的一根柱子 上繫著救生圈,另一根柱子上點著一盞煤油燈,給整個碼頭染上了一股暗淡、蕭條的氛 圍。我們從車上下來,朝亞瑟住的小棚子走去。他的小屋就像一個稍大的室外廁所。他 的自行車正靠牆支著。
  「沒有亮燈。」我自言自語著。
  「可能亞瑟在巡邏吧。」她說,「你知道,他是這兒的管理員。」
  「可能吧。我們進去看看吧。」
  我們走進了小屋,屋裡有一把椅子、一張桌子、一個水壺,亞瑟卻不在裡面。
  「幾點鐘了,內森?」
  「十一點過五分,我們來晚了一會兒。我出去轉一圈看看。」
  「我要和你在一起。這地方讓人感覺很不好。」
  「別傻了。」我說。可事實上,她是對的。我後悔沒帶那支九毫米口徑的手槍來, 我把它放在行李裡了。沒有政府部門的許可把它帶到這兒來是很危險的事,但現在我不 顧一切了,至少,在兩分鐘前一我不會感到脖子後直冒冷汗。
  我們在碼頭上徘徊著,幾乎研究了那裡的每一寸土地。我注視著停靠在碼頭的那些 小船,想亞瑟可能正在某一條船上打吨——他那間屋子小得都沒有伸手的地方。但亞瑟 既沒有在巡視碼頭,也沒待在某一條船上。我們走到了碼頭的盡頭,又折了回來,幾乎 同時,我和瑪喬麗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下岸邊。我想我們同時看到了亞瑟,我們互相抓 緊了對方的胳膊,在心裡慶幸自己沒有喝醉。我們盡力保持著冷靜,只是呼吸都彷彿不 屬於自己了,因為在月亮和煤油燈的微光下,我們都清楚地看見了亞瑟:他仰躺著,四 肢叉開,身子一半泡在水裡,一半晾在沙灘上,就像瑪喬麗和我不久前那樣。
  我們之間的區別在於,我和瑪喬麗還活著。
  我們只得把車開回瑪喬麗的小屋,去打電話。我想勸她等在那裡,可她堅持和我一 同回去。
  我們給警察局打了電話,然後就一直等在車裡,直到警用報警器刺耳地、漫無目的 地劃過天空,黑色的警車停在沙礫空地上。亞瑟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他為了那件事 死了,生命從他身上消失了,一切對他來說都毫無意義了。
  有兩輛警車來得比較快,領頭的那輛車是林道普上校的.麥爾岑和貝克也來了,他 們的司機也穿著警察局的統一制服。
  我看了一眼林道普,他穿著白天穿的那件黑色和土黃色相間的卡其布制服,頭上戴 著鋼盔。我又把目光移到貝克和麥爾岑身上,他們正腳跟腳地在周圍巡視,好像兩個結 伴去撒尿的小孩。
  我們走到亞瑟仰躺著的地方,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卻空無一物,只是盯著天上的 月亮。
  「我簡單地檢查了一遍,」我說,「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跡象,只是他的衣服散亂 地聚在肩膀上,已經撕破了。」
  「他是個本地人,」貝克說,「他的衣服很破,對吧?」他可真聰明!我對他說: 「我還以為你在紐約呢。」他的上嘴唇往裡拐了一下,說:「我今天下午回來的,你好 嗎,黑勒?」
  「我沒說過我很好。下次看看我的臉再跟我打招呼。」
  林道普跪在死去的管理員身邊,腿一半浸在了水裡,說:「他顯然是被淹死的,可 能是巡邏時從碼頭上掉下來的。」
  「他的衣服可能是在他死前,在水下掙扎時被撕破的。上校,他要在這裡給我一個 關於哈利先生案件的重要證據,我不認為他是意外死亡。」
  「什麼證據?」麥爾岑懶洋洋地問,他的眼睛從金絲邊眼鏡後射出一股輕視的目光, 那張肥胖的臉冷笑著,好像我說的證據根本不存在。
  我告訴他,亞瑟要給我他看見的那條可疑的船的名字和編號,我們約好了今晚十一 點在這裡見面。
  「有人在謀殺案發生的那天晚上在這兒靠岸了,」貝克說,「這又能怎麼樣呢?拿 騷是一個大城市,每天都有許多船來來往往。」
  「從諾亞在那場人類歷史上最糟糕的大水中乘船逃難開始嗎?你打麻藥了吧?」
  貝克的臉扭曲了,衝我揚起了拳頭,「我聽不懂你的鬼話。」
  「我也聽不懂你的鬼話,貝克。你不是這兒的警官,只是個出謀劃策的。你跟我說 話之前好好用用你的腦子吧。」
  他乾笑了幾聲,可手卻鬆開了,揚起的拳頭也放下了。
  「明天到警察局來一趟好嗎,黑勒?」林道普溫和地說,「我們將要辦理一個官方 的手續。在拿騷期間,你可以自由地行動,我們將要接管這個案子了。」
  瑪喬麗從我身後走了過來,說:「內森……打擾一下,我想說點兒事。」
  貝克和麥爾岑轉過身來,貪婪地看著她,又看了看我,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道普上校說:「隨便說吧,瑪喬麗·布里斯托爾,我們知道,在發現屍體時,你 和黑勒先生在一起。」
  「當時我是和黑勒在一起。我不是有意要偷聽你們的談話……但我聽你們說亞瑟淹 死了。亞瑟是一個非常有經驗的漁民,我不相信他會在這麼淺的水中淹死。」
  「可如果他從碼頭上摔下來,瑪喬麗,我想他的頭部一定受了傷。」林道普解釋道。
  「他的頭部有傷口嗎?」她問。
  「我們還沒有把他的身子扳過來,可法醫會檢查的。」
  「他可能喝醉了。」麥爾岑哈哈笑著說。
  「他的呼吸中有酒精的味道嗎?」瑪喬麗問。
  貝克戲劇化地歎了口氣,說:「林道普上校,黑勒說這次死亡事件和歐克斯的案子 有關,我們就跟來了,可這一點兒關係也沒有。我們還要繼續聽他的荒唐故事和這個土 著女孩的話嗎?」
  「黑勒,」麥爾岑從瑪喬麗身邊走過,用浸了蜜糖般肉麻的聲音說,「為什麼不帶 著你這可愛的小黑寶貝回家去呢?」
  我從林道普身邊衝了過去,狠狠地瞪著麥爾岑的胖臉,他的笑容凝固了。我對他大 聲地說:「跟這位女士道歉!」
  「為什麼?」
  「去道歉,要不我就發火了。」
  「你不要嚇唬我……」
  「你試試?」
  他把腳步折了回去,在月光下,他的臉看起來是那麼慘白。
  「對不起,女士。」他生硬地小聲說,眼睛卻沒有看她,也沒看任何人,「我說話 出格了。」
  瑪喬麗點了點頭,向車子那兒走去。
  「哼。」我推了一下麥爾岑,他往後問了幾步,退到了水裡,恰好停在亞瑟旁邊。
  「你這個婊子養的!」頁克抓住了我的襯衣,說:「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戰鬥 英雄、明星,我算記住你了。」
  我把他的手打開,「說吧,貝克,你們今天晚上和什麼姑娘在一起了?」我看了一 眼麥爾岑,他正看著被海水浸濕的衣服皺眉,我繼續說道:「你們兩個要為亞瑟的謀殺 案找借口嗎?」
  他們兩個都對我怒目而視,好像馬上就要撲過來和我打架。林道普上校及時地插到 了我們中間。
  「黑勒先生,」他冷靜地說,「在做進一步的調查之前,我想你該走了。我們要對 屍體做一些例行的處理。」
  「你怎麼看這件事,上校?」
  「我陪你走到你的汽車那兒吧。」
  我們一起走路時,他輕聲地說:「黑先生,這極可能是一起意外死亡事件。」
  「但是……」
  他用手勢阻止了我,說:「但如果你想調查這件案子和歐克斯案子之間的關聯,我 很感興趣。」
  「上校,像我以前說的那樣,你很不錯。」
  「黑勒先生,你不要再對我那兩個美國同事失禮了,好嗎?」
  「我不過是用他們應得的態度對待他們。」
  「我沒有說這不是他們應得的。」他淺笑了一下說,衝我敬了一個禮,轉身走了。
  我開車送瑪喬麗回她的小屋,一路上我們都沉默不語。回到她的屋裡,我陪她坐下。 她的折疊床已經打開,我們在床邊坐著,卻再也無法重複剛才做過的那些令人心蕩神迷 的事了。
  我輕輕地攬過她,雖然並不冷,可她還是在我的懷裡顫抖著。最後在我要走時,她 說:「你明白了嗎,內森?」
  「明白什麼?」
  「昨天晚上,他們整晚都跟蹤了我們。」
  她關上了門,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了海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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