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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官方的態度

  在羅森廣場的不遠處,那個面色陰沉的維多利亞女王雕像背後,是一片開闊的場地, 政府行政機關都聚集在那裡。那個矮小的女王似乎在守護著這些白色圍牆內的淡粉色建 築。綠色的百葉窗標誌著這些建築的身份,郵局、火警總隊和最高法院都在這裡。在廣 場中心的草地上,一株古老的、巨大的木棉樹枝葉繁茂地生長著,它的枝條一直伸展到 圍牆,在風中籟籟作響,整個樹冠如一個亭亭的華蓋,更像迪斯尼樂園的聖誕樹。在它 的陰涼下,法院的工作人員在進進出出:有戴著假髮、穿著制服的律師;警察;還有黑 皮膚或白皮膚的公民(毫無疑問是訴訟人或證人)。木棉樹的陰涼為他們遮蔽著下午的 陽光。
  緊挨著法院黃色的建築,一座有著綠色的木製陽台、白色的百葉窗,裝著藍色玻璃 的淡粉色建築色彩鮮明地矗立著,大英帝國的國旗在房頂迎風招展,門廊的柱子上安裝 了華貴的維多利亞式燈具,上面的牌匾上寫著:警察局。
  林道普上校的辦公室在二樓,他那穿著卡其布制服的白人男秘書把我送到了他的辦 公室裡。在一張整潔的桌子後面,這位警察局長沒有站起身,只是對我點了點頭,算是 打了招呼,又做了一個手勢,讓我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這間小小的辦公室——這間只有兩張地圖掛在牆上,幾隻簡單的木製文件櫃擺在牆 邊的小小辦公室,竟然是這個城市的警察局長辦公的地方。這告訴我們這個小島的軍事 防禦力量簡直不值一提,也說明了公爵為什麼要找兩個邁阿密傻瓜來破案。
  「上校,是你想見我吧。」我說。潮濕、悶熱的空氣從他身後敞開的窗戶襲來,天 花板上的吊扇懶洋洋地轉動著。
  他並沒有抬眼看我,低著頭說:「是的。謝謝你能來,黑勒先生。我受哈利那·安 通尼將軍的委託,想要澄清一下你在德·瑪瑞尼這件案子中的角色。」
  「澄清我的角色……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冷靜地說,手裡依然忙著他的事,「哈利那先生希望你明白你在這 兒要做什麼。」
  我笑了,「坦率地說,上校,哈利那先生希望我明白的事並不能使我害怕,我在這 個案件中是什麼角色也不勞他費心。他是原告,我為被告工作,你明白了嗎?」
  他終於抬眼看了我一下,目光卻是冷靜的,「黑勒先生,我不得不告訴你,除了德 ·瑪瑞尼之外,你不得調查任何人。」
  我的激動情緒壓抑了下去,搖了搖頭說:「我忽略了這一點。你此話怎講?」
  他歎了口氣,用鉛筆輕輕地敲著桌子說:「這是原告的立場。當一個人被控有罪, 他就不能在其他地方調查罪犯,直到他的罪名解除,他才能自由地行動。」
  我感覺好像是被人往嘴裡塞了一張餡餅,卻突然發現它極其難吃,「你的意思是我 不能在外面自由地活動,找出殺害哈利先生的真正兇手嗎?」
  他聳了聳肩,說:「這是哈利那先生的意見。你昨天給我們警察局送來了一份申請 報告……」
  「是的。我認為,雖然戰爭仍在繼續,可是你們對進出拿騷的人的來去時間,一定 會有官方的記錄。我想看一下這份記錄。」
  「你的申請被拒絕了。」
  我一下湊到椅子邊上,盡最大的可能克制自己不叫喊出來,「為什麼被拒絕?」
  「這對案件的調查不合適。」
  「可我認為合適。」
  「黑勒先生,你的看法在這裡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我差點臭罵他一頓,但我很 快就發現,他的表情痛苦地扭曲在一起,既有令人厭惡的冷漠,也有同情和惋惜。
  我冷靜下來,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你不認為我查這個案子更合適嗎,上校?」他 沒有回答我,依然用鉛筆輕敲著桌子,眼睛盯著那支鉛筆,似乎在研究它。「貝克和麥 爾岑到哪兒去了?」
  他知道我說的是誰,「麥爾岑在公爵的莊園裡,貝克坐飛機去紐約了,和一個指紋 專家商議一些問題。」
  「貝克自己就是一個指紋專家。」他又一次聳了聳肩,眉毛也跟著牽動了一下。 「你當然也知道這件事,」我說,「這對你是多麼大的侮辱呀。的確,你的部門不大, 找幾個人協助工作也是合理的理由,但為什麼不把這個案件掌握在自己手中呢?你是一 個英國屬民,為什麼不找蘇格蘭場幫忙呢?如果在戰爭時期引渡人員困難的話,也可以 找美國聯邦調查局幫忙。可為什麼卻找來了兩個邁阿密小丑,你怎麼能忍受呢,上校?」
  我向後推了一下椅子,站了起來。
  「黑勒先生,」他說,他抬眼看我的目光就像一隻憂傷的獵犬,「我所能做的實在 有限。」
  「可有些卻是你能做的。我認為在謀殺過程中使用了汽油噴管或者是噴火器。噴火 器很難追蹤,那是上一次世界大戰的紀念品,到處都有。可汽油噴管在像這樣的小島上 卻很罕見,除了某些地方,例如那些飛機場。如果我得不到檢查的許可,你可以進去檢 查。」
  他仔細考慮著,而後說:「好吧,我會考慮你的建議的。」
  「黑勒先生,」我往門外走到一半時,他在身後輕聲地召喚我,「在你走之前,去 拜訪一下希爾斯上尉吧。」
  「希爾斯上尉?」
  「他在樓下大廳裡的第二個門。他主管交通,我想他在謀殺案發生的那天晚上看到 了一些有趣兒的事。」
  我笑了,「上校,你是給了我一個秘密消息嗎?」
  「唉,可我卻不得不用這種方式……你可以在問候希爾斯時提一下我的名字,可卻 不要對其他人透露消息。」
  「請放心。」我說,「你真是好樣的,上校。」
  「『好樣的』一直是我的理想。」他冷淡地說,並衝門對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從他的辦公室走了出去。
  希爾斯正在他的辦公室裡,他的辦公室和上校的一樣簡單,只是多了幾張地圖,用 釘子釘在牆上,地圖是按巡邏區域分類的。他很快就看見了我。
  「把門關上。」他說。我關上了門。他是一個典型的英國人,粗而黑的眉毛像一筆 畫成的,下面卻長了一雙灰藍色的小眼睛。希爾斯從他的辦公桌後站了起來,對我伸出 了手,我們握了握手。他坐下了,並示意我也坐下。
  他的頭髮是黑色的,規整地向後梳著。他的嘴唇冷靜地抿著,卡其布制服上毫無瑕 疵和褶皺。他充滿力量和自信的言行,讓人不由得想去毫無異議地去執行他的任何命令。
  「你是內森·黑勒,一個偵探。」他說。
  「你是希爾斯上尉。」我說,「在謀殺案發生的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一些很有意思 的事。」
  令我感到驚訝的是,他竟然笑了。那不是發自內心的開懷而笑,而是捉著嘴的壓抑 的笑容。但他的的確確是笑了。
  「我是看到了一些東西,」他說,「確實看到了。可我能希望你對此做些什麼呢, 黑勒先生。告訴黑格斯先生,我願意為被告作證。」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看到的事對被告有重要影響,而且,伸張正義也是我的職責。還有,我對 那些美國人主管的愚蠢的調查研究技術非常不信任……這不是針對你,先生。」
  「嘿,正是這些蠢東西使得美國警察被大家稱作『傢伙』。」
  他笑了,雖然只是一個淺淺的微笑,卻終於讓我知道了他還有牙齒。「你一點都不 虛偽,非常討人喜歡,黑勒先生。」地呆板地說。
  「謝謝你的欣賞。你那天都看到了什麼?」
  「坦率地說,我更想和黑格斯先生親自談談。」
  「好的,不過,我是他的調查人,跟我說也一樣。」
  他點了點頭,眼睛在濃眉下閃出了一點光芒,「我接受你的提議。」他往椅子上靠 了靠。他的身後,窗戶敞開著,風吹拂著木棉樹,發出了唰唰的聲響。「那天晚上,我 離開警察局時,只差幾分鐘就是午夜了。天上下著小雨,一場暴風雨剛剛襲擊過這個小 島。」
  他開車沿著海濱大道前行,正要轉彎到喬治大街上時,看見一輛旅行車正從馬博羅 大街往喬治大街轉彎。「哈羅德·克裡斯蒂坐在前排的座位上。」
  「你是在騙我吧!」
  「我向你保證我沒有。當我們兩車交錯時。恰好是在明亮的路燈下——就是政府現 在在海濱大道安裝的那種新款式。」
  「克裡斯蒂沒開車嗎?」
  「沒有,另一個人在駕駛。」
  「你沒看清那個人嗎?」
  「沒有。我只能看出他是男人還是女人,是有色人種還是白人。但我卻清楚地看見 了克裡斯蒂,因為我們的車開得非常慢,只有時速十五公里。」
  「克裡斯蒂確實有一輛旅行車,」我說,「事實上,他聲稱,那天晚上那輛旅行車 一直和他一起呆在西苑。那輛旅行車是他的嗎?」
  「可能是吧。坦白地說,黑勒先生,我不敢確定。我沒有注意到車牌號碼,當時根 本沒想到要注意。」
  「但你非常確定那是克裡斯蒂?」
  他溫和地笑了,「我從上小學起就認識哈羅德,我瞭解他所有的人生道路和他的財 產。」他平靜卻有力度地清晰闡明瞭所說的每一個字:「那是哈羅德。確實是他。午夜 剛過,在拿騷市區。」
  「那他正要往哪兒走呢?」
  希爾斯聳了聳肩,「他可能正在去往西苑的路上。」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通過我這幾天對拿騷地形的瞭解……他從馬博羅大街上來, 那他是從碼頭過來的嗎?」
  他點了點頭,「他可能從喬治王子碼頭接了什麼人。可在那樣惡劣的天氣裡還會有 人出海嗎?」
  根據證人亞瑟的證詞,一個小時之後,儘管當時風雨交加,一輛旅行車在雷弗德島 還是接了兩個在那裡登岸的男人。克裡斯蒂是先從市區內接了什麼人,也可能就是在喬 治王子碼頭接的人?然後再到雷弗德島去,接那兩個長相就像是邁爾·蘭斯基的保鏢的 男人嗎?
  我離開時,希爾斯上尉對我說:「順便說一下,黑勒先生,如果我是你,我會注意 我的背後。」
  「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他矜持地笑了,搖了搖頭,好像在說他已經說得太多了。
  我對他的誠實和勇氣表示了感謝,就重新回到了海濱大道上。該是拜訪哈羅德的時 候了,我有一大堆問題要問他。不過我要先打一個長途電話。我開始了今天早晨的第一 項工作。
  我給艾略特·尼斯在華盛頓的家中打了一個電話,他正在吃早飯。我們有很多年的 交情了。許多芝加哥偵探的經歷都和我一樣,都參加過戰爭。我和艾略特曾並肩作戰, 我是他最信任的兄弟。在那些日子裡我為他提供情報,而我成了私人偵探後,他則成了 我在政府的耳目。
  雖然他在戰後很長時間都和司法部門脫節,可他卻依然是我的耳目。最近,他的公 眾安全指揮官的職位任期已滿,升任了聯邦安全事務總代理。這意味著直到戰爭結束, 他都是美國的最高警察頭子。
  「還在為歐洲勝利日(二戰時)戰鬥嗎?」我問他。
  「我在與復仇作戰。」他說:「嘿,我下個月要去芝加哥,檢查一下防禦工事周圍 的情況。那個時候我們再見面吧。」
  「不,我現在是在拿騷給你打電話。」
  「拿騷?你是在巴哈馬?不要告訴我你承攬了歐克斯的案子。」
  「好吧,我不想說,可我確實承攬了那件案子。」
  他哈哈大笑,「大家都說我是一個新聞中心。」
  「他們說得很對。我在這件案子上遇到了一點小小的麻煩。」
  「什麼麻煩?」
  「溫莎公爵從邁阿密請了兩個警察處理這件案子,他們把我的委託人德·瑪瑞尼弄 進了一個圈套裡。」
  「你是為德·瑪瑞尼工作嗎?就是我在報紙上讀到的那個俗氣的伯爵?」
  「是他。他確實是一個俗氣的人,可我卻有點喜歡他。」
  「呵,那是因為你們有共同之處。」
  「多謝誇獎。我們都充滿了自信。事實上,我是為他妻子工作。」
  「我在報紙上看到了她的照片,她是多麼惹人憐惜呀,你做得對。」
  「調動起你好鬥的習慣吧,艾略特,還有你對美國的多方面支配能力。我希望你替 我打幾個電話,查查那兩個邁阿密警察的背景。」
  「我一定幫忙。為什麼不幫你呢?你既是納稅人,又是戰鬥英雄。」
  「我還買了聯邦債券呢。他們的名字叫詹姆斯·貝克和愛德華·麥爾岑,都是上尉 軍銜。愛德華冒充成指紋專家,但我懷疑他只知道一隻手上有幾根手指。」
  「他們的名字很普通,但我會多方面去查找的。」
  「還有一件事,有一個傢伙——他是個房地產巨頭,是哈利先生最好的朋友,那天 晚上和哈利先生只有一牆之隔,卻聲稱他整晚睡得很沉……」
  「呵,是哈羅德·克裡斯蒂吧,我從報紙上看到了。」
  「那,幫我查一下他好嗎?」
  「沒有必要,」艾略特非常確定地說,「我十分瞭解他。」
  「太好了,跟我說說吧!可你怎麼能對一個拿騷的房地產大王有那麼多的瞭解呢?」
  「因為他是那些『力量小子』的夥伴。他們之間的主要聯繫,是在拿騷的朗姆酒產 業十分火爆的年代。芝加哥是那些被稱作海濱大道強盜的商人們最大的客戶,正是在那 兒,克裡斯蒂暴富了。也就是說,他早年曾在美國大陸上做酒類生意。」
  「克裡斯蒂能和那些東海岸的暴徒有商業往來嗎?」
  「不,沒有聯繫。」
  「他有機會和邁爾·蘭斯基做生意嗎?」
  「我想他沒有機會。直到一九二六年,蘭斯基和伯格森進人拿騷市場以前,拿騷的 酒類市場都由『力量小子』壟斷著。這二者之間當然會有些麻煩。不過約翰尼·托林卻 把事情擺平了。現在,在拿騷,人們也能隨意地喝到英國和加拿大產的酒了。克裡斯蒂 當時在波士頓做生意.他和英聯邦政府發生了一點兒糾葛,可我記不清那是什麼了。如 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查查。」
  「我需要,艾略特,這條消息會給我的破案工作幫不少忙。」
  「可你也得幫我一點兒忙。」
  「什麼事呀?」
  「戴避孕套。為了保持我們國家生育統計數字的穩定。」
  「該死的。艾略特,我現在正戴著一個。從在海軍新兵訓練營地看了你的那些表演 後,我就一直戴著,從來都沒摘下來過。」
  樓梯頂端的玻璃大門上寫著:「克裡斯蒂房地產公司」。這些簡單的字句背後隱藏 的內涵卻是十分廣闊的,它似乎是一個同業公會的名字。我走進了一間很大的辦公室, 它有一個很擁擠的接待室,沿牆擺放了許多椅子,一切都帶著明顯的巴哈馬風格:成功 的白種商人穿著三件套西裝和那些赤腳的本地人坐在一起;一個相貌端莊的英國女人坐 在一個穿著緊身衣、頭系熱帶風情的大手帕的本地女孩旁邊,看起來很不舒服。兩個人 種間的唯一區別是:本地人很安靜,而白人則互相交談著,偶爾還精力旺盛地大聲爭執 幾句。兩個秘書——那個年輕漂亮的女秘書坐在桌子的左邊,那個年紀稍長、英俊的男 秘書坐在右邊。那些本地人,不分性別,都把手拘謹地放到膝蓋上,眼睛盯著地板。兩 個秘書正忙著接電話:「是的,弗來德瑞克先生,克裡斯蒂先生已經把圖紙設計好了。」 「你的屋頂漏雨了?我一定會通知克裡斯蒂先生的。」「到紐約會晤?我看看他有沒有 時間吧?」等等。而那些男助手們則在這間接待室和毗鄰的一間辦公室之間穿梭,安排 那些急不可待的顧客。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很著急。我沒有打擾那兩個忙得不可開交的秘書,而是從他們的 身邊走了過去,直奔克裡斯蒂的辦公室。
  那個滿臉皺紋,俗氣又令人乏味的小癩蛤蟆正在他的辦公桌後接電話,就是他,竟 能在拿騷呼風喚雨。他一開始並沒有認出我,衝我皺了皺眉。他正要更加不耐煩時,似 乎一下想起了我是誰,臉上的不耐煩立刻消失了。在我身後響起了一個非常急迫的聲音: 「克裡斯蒂先生,我想這位先生是自己闖進來的。」
  「沒什麼,米爾德麗特。」克裡斯蒂說,並示意她離開。那個男秘書正瞪著我。我 沖那個女秘書笑了一下,她毫無表情地在我身後關上了門。克裡斯蒂對電話說:「對不 起,弗來德瑞克,一會兒我再打給你好嗎?」
  這間辦公室既不大,也不漂亮。沿著白灰刷成的牆壁擺放了幾隻木製文件櫃。牆上 掛的鑲框照片裡,是繁榮、可愛的巴哈馬風光。很顯然,這些都是他的財產,或是將要 出售的地點。還有幾張加框的相片是他和溫莎公爵、歐克斯,以及其他巴哈馬巨頭照的。 另外還有幾張地方商業許可證。他的桃花心木辦公桌非常寬大,甚至可以說是厚重的, 上面放了一塊東方情調的墊子。天花板上的吊扇顫抖地搖動著,就像外面擁擠的接待室 一樣令人神經不安。他的身後就是海濱大道。敞開的窗戶外傳來馬蹄的噠噠聲,馬脖子 上的鈴擋刺耳地響著,還偶爾冒出一兩聲汽車的喇叭聲。
  「黑勒先生,」克裡斯蒂說。「我知道你從事的工作很緊迫,但我也是個忙人,你 來之前應該預約。」
  「我今早已經給你這裡打過電話了,可你的秘書卻讓我明天再打電話來。」
  「你確實應該預約。在你之前排了許多人,如果你能快些談的話,我可以給你一點 時間。」
  「我只想就你曾經歷過的事問幾個問題,這樣我就能讓哈利先生被殺的案子水落石 出。」
  他的臉繃緊了,「在我印象中,這件事已經水落石出了。」
  「你是指逮捕了德·瑪瑞尼嗎?我不認為他是兇手。逮捕弗來迪只是更混淆了問 題。」
  「為什麼這麼說呢?」
  「比如,他作案的動機非常模糊。你確信哈利先生想改變遺囑,以至於南希在三十 歲前得不到大筆的財產嗎?」
  「我沒聽說。」
  「南希說,一個月前,他爸爸已經把財產轉讓給她了,那麼瑪瑞尼為什麼要殺了哈 利先生?他能得到什麼呢?」
  「黑勒先生,就算你是對的。那弗來迪和哈利先生之間的不睦至少說明了點什麼 吧。」
  「你和弗來迪是朋友吧?在謀殺案發生的那天晚上,他曾邀請你去他那裡吃飯吧? 可你拒絕了他,這樣你才能和哈利先生一起用餐,是吧?」
  「沒有這回事!」
  「弗來迪說他邀請了你。」
  「他是一個騙子。」
  「那天午夜,在拿騷大街上,你駕著旅行車要去哪兒呢?我想你是要去西苑吧?」
  他激動得站了起來,雜亂的眉毛下眼睛爍爍閃光,好像他的眼睛裡埋藏著什麼, 「我整晚都在西苑。那個說在別的地方看見我的人是個可恥的騙子。是誰說的?」
  我聳聳肩,「只是聽說而已。不過你想,我這個外鄉人都能聽到的事,該是多麼盡 人皆知了。你認識一個叫蘭斯基的人嗎?邁爾·蘭斯基?」
  他的眼睛不再閃光,而是充滿了冷酷和嚴厲,但我還是從他的眼裡看到了一絲恐懼。
  「我不認識。」他說。他站了起來,拿起了與秘書聯絡的對講機,說:「我想你也 不認識。我沒有再和你談下去的興趣了,也不想再和你談話。哈利·歐克斯先生是我最 親密的朋友,我不可能幫助別人去謀殺他。」
  「『別人』是誰?」
  「當然是弗來迪·德·瑪瑞尼了。米爾德麗特,送黑勒先生出去吧。」
  不管怎麼說,我把他惹火了。還有一件非常危險,但我卻不得不做的事,就是也要 把邁爾·蘭斯基激怒。如果東海岸聯合企業捲到這件案子中來,那麼儘管有一天三百美 元的薪水,我也不會再在這件案子上費力氣了,那還不夠我的後人在我死後為我付喪葬 費的。
  沿著海濱大道,我向蘭斯基的辦事處走去。但我剛剛在人行道上抬步要走,就發現 我被跟蹤了。
  儘管不可思議,但我確實是被跟蹤了。
  那是個三十五歲左右的白人偵探,長著一張普通的面孔,皮膚被太陽曬得微黑。他 穿著一件色彩鮮明的熱帶風情的襯衫和一條褐色的短褲,打扮得像一個旅遊者,腳上卻 穿了一雙擦得程亮的警察局統一發放的黑色皮鞋。他想裝扮成遊客,可如果再配上涼鞋 和太陽鏡就更像了。希爾斯上尉忠告我的——要注意背後,就是這個意思了。
  我走過了三個街區,他始終和我保持半個街區的距離。如果我停下腳步看看商店的 櫥窗,他也停下腳步。他十分狡猾。我穿過大街,又走回三個街區,我的「影子」也跟 著我走了回來
  我問到了一家藥房裡,問一個長著雀斑的紅頭髮的漂亮女店員,他們店裡是否有粉 筆。
  「就像小孩用的那種嗎?」
  「是的。我要那種白色的。」
  「我們有。」
  「那,你們也有放大鏡嗎?」
  「就像夏洛克·福爾摩斯用的那種嗎?」
  「太對了。」
  她笑了,臉上漾出了兩個酒窩,「我們也有。」
  我在買這兩樣東西時,那個穿著鮮艷的襯衫,跟蹤我的警官正在旁邊的櫃台上,拿 著幾種阿斯匹林裝模作樣地挑來選去。
  走到外面,我拐進了一條最近的小巷。我站在藥店的磚牆下,裝做仔細地研究它, 同時用眼睛的餘光監視著那個跟蹤的警察是否經過。
  他果然來了。
  我像研究一件藝術品樣研究著那面牆,彷彿自己是畢加索。然後,我拿出了放大鏡, 開始一部分一部分地檢查這面牆,把放大鏡在磚塊上挪來挪去。
  「呵——」我不時地發出這樣的聲音,捻著手指,好像在檢查某種可疑的物質。
  最後我在磚牆上用粉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兒,然後把粉筆和放大鏡都收了起來,滿 意地拍了拍手,衝著我的傑作笑了。
  「好了,」我說「好……」
  我重新走到了海濱大道上,回到了自己的旅館,給瑪喬麗打了個電話。
  「內森,」她說,「在我們今天晚上出去做事之前,我想給你做點兒晚飯。」
  我從電話裡聽到了滴答聲。
  「太好了,瑪喬麗,我半個小時之後就到。」
  「早了點兒,但我不介意……」
  「好吧,一會兒見。」
  我掛斷了電話,這對她來說有點突然。那個滴答聲讓我感到有點奇怪。是竊聽器的 聲音嗎?我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這讓我有點煩惱。我拿起聽筒,要了一個外線, 隨意地撥了一個號碼。
  「你好,我是沃特金斯。」一個濃重的英國口音說。
  「什麼也不要多說,」我說,「我被監視了。半個小時後到卡羅特堡見我,帶著證 據。」我掛斷了電話。
  在去見瑪喬麗的路上,我開車拐到了海濱大道上。到那兒並不順路,但我卻想去看 看。當我看見半打兒黑人警察,穿著可笑的制服,在那位矮胖的麥爾岑上尉帶領下,正 對著我在小巷牆壁上畫的圓圈認真鑽研時,我差點笑出了眼淚。
  路過卡羅特堡時,我特意停了一下,好能看見那個跟蹤我的偵探去赴那個根本不存 在的約會。
  我非常迫切地想見到瑪喬麗·布里斯托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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