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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與貝貝


  寶寶自然是兒子。兒子其實叫做黃翮,小名羔羔,特別生氣的時候就叫他黃翮,平 時叫羔羔,特別喜歡他的時候才叫寶寶。

  但現在我最心愛的卻是女兒貝貝。

  貝貝半歲多了,是個小京叭,卻並非純種,但也許正因如此,它似乎比一般的小狗 都聰明得多。

  一切都似乎是偶然的。去年7月,偶然地全家一起去了趟城鄉貿易中心,出來的時 候偶然看見賣小狗的,那小狗全身雪白,確實不錯。丈夫、兒子看見就走不動道兒了。 我堅決反對買狗,原因有三:一是怕髒,養狗的人家滿屋狗毛,連清掃都沒法兒清掃; 二是怕麻煩,好容易把兒子熬大了,再熬一條小狗,我受不了;第三也是最關鍵的,我 怕狗,幾乎所有的動物只要稍稍長大一點兒,我就怕,我怕它們的眼睛,我覺得所有動 物的眼睛因為不會笑,都很陰險。

  我拉著兒子就走。已經走到公主墳立交橋,快打上車了,忽然看見兒子的長睫毛一 眨一眨的,大顆的淚就那麼一滴滴落下來。兒子這招兒對付我是極靈的,百試不爽,所 以有時候丈夫開玩笑說兒子像劉備,是「哭出來的江山」,何況,當時還有丈夫助紂為 虐。丈夫滿眼放光,裡面分明燃著希望之火——他永遠這樣跟著起哄,我只好繳械投降。 兒子掛著眼淚笑了,丈夫狂奔回去,半小時後,得意揚揚地回來,手裡多了一隻小袋子。

  袋子裡裝著的小東西像只最小號的上了發條的絨毛玩具,怎麼看都不像真的。最奇 怪的,是它那雙眼睛,在不同的光線的角度下,顏色會變,至少有三種顏色:黑、墨藍 和碧綠。當它們變成藍綠色的時候,就像是極其昂貴的寶石,美麗極了。頭一件事當然 是起名字。我上來就說叫「拿破侖」或者「愷撒」,那兩位都不同意,爭來爭去,還是 起了個最常見名「貝貝」。開初把它關在陽台上,它凌晨4點不到就發出嚶嚶的聲音, 就像嬰兒在撒嬌,我完全不知道小狗還能發出那種聲音。有天半夜裡我起來上衛生間, 卻見一小小的黑影奔跑過來,我著著實實地嚇了一跳,它也嚇得跳起來,我們互相看著, 不知道誰的膽子更小。

  那時還沒買《養狗大全》,什麼都不懂,就建議洗澡。沒想到洗得它全身發抖,吃 的東西全吐出來。三個人都慌了,一向溫和的兒子突然向我大吼大叫:「就是你!你把 貝貝害死了!」也許「害死了」三個字太刺激,我心裡激靈了一下,表面上還裝得鎮靜, 沒奈何用毛巾被裹了小東西慢慢焐著,但它越抖越厲害,我心裡覺著完了,聽任丈夫把 它抱過去,兒子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裡,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從小到大,還沒見他這麼 傷心過。過了很久,我已然覺得無望的時候,忽然,一隻全身雪白的小狗一蹦一蹦地蹦 進了我的房間,那樣子好像在說:「媽媽,我好啦!」

  我一下子把它摟進懷裡,真的開始喜歡它了。

  剛分離的小狗嬌弱得很,過了不久,貝貝又開始拉稀了。丈夫一急之下,來了個蒙 古大夫惡治,把成人吃的痢特靈、氟□酸什麼的一股腦兒搗碎,抻著脖子灌將下去,那 樣子簡直慘不忍睹。沒想到還真靈,過了兩天,它竟然好了。越發的嬌氣起來,不願意 在陽台呆了。一個大風的夜晚,丈夫兒子都睡得很熟,我卻好像聽見它在外面嚶嚶的聲 音,怎麼也睡不著,擔心著它會不會凍壞。終於穿著睡衣衝了出去,把白茸茸的小傢伙 抱了回來,放在沙發上。從此便再也出不去了。

  但是小貝貝得隴望蜀得寸進尺,它並不滿足於沙發上的生活,終於在一個久雨初晴 的下午,它鑽進了寶寶的被窩。寶寶正在夢甜鄉里,貝貝硬是用小舌頭把他舔醒。若要 換了別人,兒子一定要煩惱得大喊大叫。睡眼朦朧中一見是貝貝,頓時眉開眼笑。恰似 《四郎探母》中的肖太后,「別人要劍推出斬,皇外孫要劍拿去玩」。

  但小貝貝並沒有就此罷休,它的最後目的實際上是要成為家庭一員。它簡直是無處 不在、無時不有。它愛吃花生米,我們只要咬一顆花生,隔著兩間屋子它也要扭扭搭搭 地走過來,把兩隻小爪子往你身上一搭,仰著臉兒,一雙大眼直盯著你,由不得你不給 它,每每我和兒子親熱,它便把那毛茸茸的小腦袋拱進來,一定要夾在我們中間兒,要 我們兩人都愛撫它。「出」是我們全家禁忌的一個字眼兒,不用說出聲音,只要口型做 出一個「出」字,小貝貝就要歡天喜地地躥高兒,吐著小舌頭來舔你。目的當然只有一 個:出去玩兒。

  小的時候帶它出去,用的是一隻藍兜兜,每到吃完晚飯,它就叫著往兜裡鑽。慢慢 地它大了,一拎藍兜兜,它就像是得了口令,一蹦一跳地跟著往外跑,該回去了,一拎 藍兜兜,它就跟著回家。藍兜兜成了令旗。再大些,我們終於花了七十塊錢買了一條拴 狗的帶子,開始的時候它不適應,總是鬧,咬著帶子不肯往裡套,我一生氣不理它了: 「好,那我們就不出去玩兒。」它馬上老實了。仰躺下去,伸出兩隻小爪子讓你套。有 天晚上很晚了,我在接一個電話,把帶它出去玩兒的事忘了,接完電話一回身:天哪, 它躺在我的床上,縮成一小團,緊緊握著那條帶子,眼巴巴地看著我,簡直神了!丈夫 兒子齊聲說:「小貝貝呀,你就差會說話了!」

  寶寶給貝貝起了好些名字:小草兒,妹朵兒,小手絹兒,米高·簡迅,傑迪森,寶 貝兒小胖子,小甜心,蜜糖……簡直讓人酸掉大牙。每天,兒子一放學,頭一件事就是 和貝貝親熱,然後才叫爸爸媽媽。也難怪兒子如此喜愛它,我們一家三口不管何時回家, 首先遇到的肯定是貝貝的熱烈歡迎。一次我去西安出差數日方歸,一路上擔心著貝貝可 能不認識我了,誰知一進家門,貝貝一下子撲過來,激動得在地上打滾,抱起來,小舌 頭就把我的臉舔了個滿臉花!那一個個的冬日夜晚,從外面的嚴寒裡走進家門,總會有 個小東西等在那裡,親你愛你,給你溫暖,給你快樂。難怪西方人那麼愛狗,狗實在比 不義的人強多了!

  我的貝貝已經度過了第一次發情期,成大姑娘了。追它的小公狗很多,計有笨笨、 毛毛、球球、卡爾……數個,貝貝對他們的態度十分矜持,儼然有一種大家閨秀的高貴 氣派。我和丈夫商量了,不想讓貝貝過早地成為母親,一定要找個最英俊最忠誠的如意 郎君,方可下嫁。

  有天晚上,兒子忽然醋意十足地對我說:「媽媽,我發現你現在喜歡貝貝勝過我 了。」我一怔,笑了,沒有反駁。剛剛把兒子的腦袋摟過來,貝貝就適時地擠了進來, 我們抱在一起,笑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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