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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牛家失勢捉襟見肘 曾府燕居適性娛情


  在社會上身份降低下來,再沒有別人像素雲感覺得那麼深切,那麼可憐的了。她在曾家 是那麼愁眉苦臉,那麼抑鬱寡歡,一半由於她總覺得背後有人議論紛紛,一半由於她對經亞 感覺到失望。雖然經亞在北京的國民政府裡得到了一個差事,她卻大部分時間跟娘家人住在 天津。因為她在婆家不辦理什麼重要家事,她每一次請求回天津去,曾太太都答應。在天 津,她家的人正開始新的生活,她也在開始她自己的新生活。在這個北方的大商埠,麇集著 無數的生活上喪失了基礎的一類人,素雲感覺到一種新的金錢崇拜的誘惑,現代奢侈的快 樂,以及舞廳、戲院、汽車,種種新奇的時尚,而舊思想、舊標準很輕易的遭受抹殺,社會 上的成功的標準也很輕易的建立起來——總而言之,有錢的人受到尊敬,受尊敬的人一定有 錢,素雲的本性就和這種情形不謀而合。她每次到天津就覺得受到刺激,也就在天津盡量多 住,一回到北京,兩個大城市比較之下,就覺得北京單調沉悶。她越來越習慣於天津這個龐 大的通商港埠的生活,就越覺得北京的家像個監獄。

  等牛家因惡遭報的大風波鬧起來,曾太太嚴禁僕人們提起這件事,好使素雲不致於太難 為情。木蘭,在素雲家遭此禍事的那段日子,對素雲特別體貼照顧。並且叫丈夫到監獄去探 看懷瑜。她自己和曾太太也到素雲娘家去探望。但是這種探望徒然引起了誤會,招來了素雲 的惱怒。她心裡覺得木蘭是外面故作親密,而內中正稱心願,正自鳴得意。曾家每去探望一 次,總是更發現幾件不愉快的事,結果倒彷彿是去刺探牛家的秘密。牛太太也許是不甘心這 次崩潰,也許是承受不起這次致命的打擊,總是天天鬧脾氣。她硬是不相信拿牛家的福氣會 一直蒙受恥辱,會一直跌倒爬不起來。她對她自己,對兒子懷瑜,還有她的命運,依然抱有 萬分的信心。她咬緊牙關要向那位御史,向所有跟她作對的人報仇雪恨。在人間她把握最大 萬無一失的,是官場,是政治。

  她丈夫說:「算了吧!咱們沒整個兒捲進去,就算天大的好運氣。這該感謝攝政王,他 還念著咱們過去的功勞。」牛太太說:「哼!我以前真沒想到你這麼沒有用。若不是我,你 現在還不是一個山東錢莊的掌櫃的!」

  這位牛大官人現在算承認自己一敗塗地,也覺得自己精疲力盡了。喪失了以前的自命不 凡,現在又依然故我,成為以前那個地位平平的老實大好人了。也許是累夠了,也許是失去 了以前那份兒精神,也許是沒臉見人,他在床上一躺就是六、七天,哼啊唉的歎息沒完。牛 太太就偏偏不願看那麼一個軟精懦材沒出息的男人,那樣的女婿,那樣的兒媳婦,她天天不 停的哭。只有女兒素雲還有點兒骨氣,懷瑜的太太,軟弱而愚蠢,丈夫在獄裡,她更是無能 為力。她對牛家也算有功勞,一個孫子連著一個孫子的生,名字叫國昌、國棟、國梁、國 佑,都表示牛太太對他們的願望,最後兩個是雙胞胎,還在襁褓之中,祖母已經對他們如此 期許之甚。

  木蘭有一次去探望的時候兒,正趕上牛太太大罵兒媳婦,兒媳婦低聲啜泣,小孩子們在 一旁。這位兒媳婦的父親是湖北省的督學,以前在牛家錢莊存了五萬塊錢。牛家垮臺後三天 去提款,這時牛家在天津及其他各地的錢莊仍然照常營業。牛太太拒不付款,很不愉快。現 在牛太太正向俯首貼耳不敢反抗的兒媳婦發洩一腔的憤怒,兒媳婦簡直不知道如何作答才好。

  牛太太對兒媳婦暴怒如雷,吼道:「親戚,親戚還不如路人。簡直是墮井落石!他良心 何在?你忘記了他用我錢的時候兒我們怎麼幫助他。現在他的女婿還在獄裡,他就來逼錢。

  真沒想到我兒子會有這麼個狼心狗肺的老丈人。」兒媳婦只好說:「這是我父親的事, 我和這件事也沒有關係。」

  正在這時,一個僕人通報有個建築商,姓張,要見牛太太。牛太太已經忘記他,想不起 他的來意。不過知道,在那些日子到她家來的沒有好事。

  門房兒把那個人領進來。若在以前,進來見到太太是不容易的。但是時候兒變了,門房 兒就自做主張把他帶進來,因為建築商答應若把錢要到手,會分給他一份兒。姓張的建築商 是一個普通的建築商人,穿的也是普通商人的衣裳,因為現在來見以前的牛財神,他犯不上 再穿上最好的衣裳了。牛太太對門房兒說:「老蔡呀,你真是昏頭昏腦的。你也沒問我是不 是要見他,就把他帶進來了。」

  老蔡回答說:「太太,他說他一定要見您。」

  牛太太喊說:「你老糊塗了!那麼說,隨便一個人說要進來見我,你就帶他進來嗎?老 爺現在生病躺在床上,我這兒又有女客。你們下人都是一樣,主子一有麻煩,沒有一個忠心 耿耿的。」

  這時候兒曾太太和木蘭正來探親,一看牛太太和商人有事情要辦,就和素雲、懷瑜的太 太到隔壁另一間屋子去了。

  牛太太向商人轉過臉去問:「你要幹什麼?」

  商人回答說:「我要我的錢。」

  商人態度客氣,但是話說得很硬。拿出一張紙來,是一張字據。他說:「太太,三年 前,我在方家胡同給您蓋一棟三萬五千塊錢的房子。給牛大人蓋房子,我敢賺一塊錢嗎?你 當時給了我兩萬七千塊錢,說就算是清了。像您這樣官大勢大的太太們這麼說,我們敢怎麼 樣?蓋那棟房子,連工帶料,我就賠了七、八千塊錢。您當時答應我找官活給我做,那點兒 錢,我就算孝敬大老爺了。後來,我不但一點兒官活沒包上,而且每次我來,都不許我見 您,可是王大耳朵把活都包去了。現在我也不再想做官活。我要我的錢。八千塊錢加這三年 的利錢,應當是一萬兩千多。我是生意人,不能像你們做官的在紙上寫點兒什麼,就能上千 上萬的進洋錢。」牛太太不肯付錢,並不是說什麼道理,只是說她沒有錢,意思是不打算 給。商人失去了客氣禮貌,說話聲音越來越大,甚至於要打官司告狀。素雲在裡間屋愁眉苦 臉。曾太太覺得當時太難為情,就和木蘭從另一個走廊連忙溜走了。後來,木蘭聽素雲說, 由於門房兒答應代墊四千塊錢給那個商人,事情才算了結。其實說是四千塊錢,商人只拿到 三千。

  另外一次前去探親,木蘭又知道了一件事,也是素雲引以為恨的。木蘭發覺牛太太,也 就是素雲她媽,在家有一個私生女兒,叫黛雲,八歲大。黛雲像一般的私生子一樣,非常聰 明,不過沒有她母親美。臉上多肉,嘴很敏感的樣子,倒像她父親。非常活潑,愛說話,可 以說是家裡的一個精靈鬼兒。牛太太雖然把丈夫看得很緊,禁止他納妾,可是也不能完全阻 止他在外頭有那種事情。她發現之後,大怒,立刻逼著丈夫丟開那個情婦。她丈夫一向俯首 貼耳慣了,至此頗覺丟臉,像個逃學的頑童一樣,只好老老實實的就範。黛雲的母親接受了 三千塊大洋,被送回南方去,禁止再踏進北京城,否則後果嚴重。那時牛家氣焰正盛,黛雲 的母親知道馬祖婆的虎威,不可與之抗衡,悄悄兒南下,被迫把女兒扔下。那時黛雲正好六 歲。現在她不得不叫牛太太「媽」,但是由於環境關係,不久就變成了個小叛徒。

  等袁世凱成為中華民國的總統,牛太太覺得時機已至,可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打算給 丈夫弄個官職,竟然失敗。袁世凱很有用人的眼力,他用人的時候兒,他知道這個人求官的 動機為何——求錢,求名,求勢力,求女色,他總讓人人稱心如願。可是他決不願用像牛思 道過去那麼名聲狼藉惡跡昭彰的人,讓自己的新政權受到污染。所以他對為牛思道說項的 人,說先讓他休養些日子,這樣說來還算中聽。牛家遭受了這種挫折,也漸漸接受了這種新 形勢,於是在民國二年,決定搬到天津去住。住在租界裡,交新的朋友,形成新關係,也擺 脫了舊日閒話中傷的氣氛環境。

  在曾家,素雲感覺到那種氣氛——因為這些事情只有感覺到,並不是誰分明用嘴說出 的。由於素雲對僕人的態度,這種緊張的情形越發加甚。她的丫鬟金香,向來跟別的丫鬟很 冷淡,從不接近,因為素雲不鼓勵她去和別的丫鬟廝混,或是和她們親密結交。一天,金香 向曾太太的丫鬟鳳凰找碴兒吵架。鳳凰很高傲,話裡有一兩句顯示諷刺的味道。金香向主人 告狀。素雲把這件事告到婆婆那兒去的時候兒,婆婆早已聽見自己的丫鬟說過那次口角發生 的情形,因此不肯在素雲面前責罵鳳凰,素雲就把這件事做為自己在家裡站不住腳的證明。

  因此之故,素雲常常請求回天津娘家去。在曾家,有老祖母高高在上,下有幹練的曾太 太,使那麼個大家庭人人各守其份,各盡職責,素雲的跋扈飛揚的本性,壓制得無法施展, 她頗為不樂。素雲雖然是離開北京到天津娘家去住,可是她並不和曾家的生活一刀兩斷。不 管古往今來,每個人的生活,一定會影響他周圍的別人,尤其是家族的關係。素雲離開北 京,在天津的所作所為,和不滿足的野心,就影響了經亞,就猶如木蘭的生活之影響蓀亞, 此種情形,容後再說。

  在目前,蓀亞是閒在家裡,享福度日,經亞在政府機關裡有個差事。蓀亞向父親說,政 府目前太不安定,並且因為到了民國時代,也許不應當像以往那樣做官,他自己也可以走另 外一個行道兒,他若再多念點兒書,也未嘗不可。一個二十三歲的青年,他也正遭遇到選擇 職業的問題。他沒有向父親說出口的,是他厭惡政治。

  他父親對民國這一代並不熱心。似乎是由於政權的轉移,滿清官場那種味道都已破壞無 余。他覺得民國的官服太可笑。他在不得已之下才剪去了辮子,認為這是老年人的老不正 經,頗失老人的尊嚴。倘若他在新政府為官,他要不要穿那種醜陋的怪褲子?穿那種怪領子 的襯衫?也繫上那樣的領帶?要不要像自己幾個老同僚看來那麼滑稽可笑?穿著中國的長袍 而帶上外國的呢帽,看來又成什麼樣子呢?曾文璞是一個高雅之士,為了身份體面,也戴瓜 皮帽盔兒一直戴到老,這種帽子和他的中國長袍兒是正相配合的。因為他習慣於中國長袍兒 輕鬆灑脫、飄飄然的線條,走起來顯得步態大方而悠閒從容,他想自己穿著褲子讓人看到, 真是件可怕的事。因為外國紳士穿褲子,才走得那麼快,像販夫走卒那麼沒有尊嚴,所以中 國才叫他們直腿鬼子。他看見些年輕的返國留學生,還有南方來的革命黨人,走路拿著文明 棍兒,戴著煙囪帽子,說南腔北調兒的官話。在他心裡,很看不起這種人。若是這類年輕的 後輩新貴或是暴發戶兒跟他握手,他覺得握手太不雅觀,太尷尬,手摸手,太親近了。官銜 也改變了,舊的聯想含義都一掃而空了。狀元、榜眼、探花、翰林、進士,早已廢棄。大臣 不再叫郎中,六部中副級的大臣不再叫侍郎,一省的最高長官不再叫總督,知府也不再叫道 台或府尹。一切都改用含有民主味道沒有神秘氣息的粗俗名字。叫什麼「部長」、「次 長」、「省長」、「縣長」。舊的好日子一去不復返,舊日的文武百官之高貴威武也再無從 得見了。過去士大夫的揖讓進退,文質彬彬,自然的莊嚴肅穆也無影無蹤了。所有紅纓帽 子,水晶頂子的帽子,寬大繫帶子海藍色的官袍子,方頭黑緞白底的靴子,水煙袋,高雅和 諧的笑聲,用手指頭捋鬍子那種斯文的姿態,引經據典風雅優美的談話,意在官外合禮中節 的措詞達意,巧妙的紆曲遁詞,柔和流暢節奏美妙的京腔,一切一切都不可再見了。斯文儒 雅的士大夫過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沒開化不斯文的一代年輕人。

  有一個回國來的留學生,自稱是政府某機關的官員,來拜訪他,和他說話的時候兒,不 斷野蠻的用食指指他,這等官員連官話也不會說,廣東籍的革命黨說起話來更是罪不可恕。 甚至,孫中山先生把「人」字都說成「銀」。據說一個回國的留學生,在江蘇省政府的會議 上,在中國話裡夾雜上英文字,如but,democracy,so longas。不懂英文的人聽來難受 得要死。曾文璞相信確有此種情形,因為一次飯局上,有一個年輕人說話,在他聽來,那個 人說的似乎是:「瓦拉,瓦拉,你說的並不是真喀哧夫耳克沙包;昂尼拉拉拉,他的胖頭 有,申樹阿拉和你的一樣。」若只按英文部分聽來,上面說的話似乎是:「但是你,看,瓦 拉——瓦拉——瓦拉——瓦拉,但是可能。在另一方面他的觀點,基本上瓦拉——瓦拉——

  拉——拉——拉。」

  因為這種緣故,曾姚兩位先生見面時,必須把政治避開不談。時代的改變,使姚思安的 思想得以免除約束,得到自由,曾文璞則不與時代有接觸,也不為時代所沾染。他仍然是一 位滿清官僚那一套,絲毫不曾改變,與時代是風馬牛不相及,但是仍舊昂然不屈,傲視一 切。木蘭深信有朝一日他躺在棺材裡之前,還一定要吩咐給他穿上大清的靴帽袍套那身官服 才埋葬呢。

  自從他自己離開了政治生涯,誓不肯妥協,他再不勉強蓀亞去從政。他心想蓀亞之不願 入官場,一定與木蘭有關係。其實,蓀亞自己也不熱中官場生涯。他從小就看見他父親部下 年輕的低級員司的生活。在他的眼裡,那種生活全然沒有老百姓的人情味,不能只憑官銜兒 想像做官的氣派。倘若他父親仍然做官,他一定順著抵抗力最少的方向發展,也就去做官。 但是他實在是對做官沒有什麼幻想。在做官以前,先要掙扎奮鬥,才能求得那個飯碗兒,那 段爭奪就夠可怕的,以後還要掙扎奮鬥保持住那個飯碗兒,那種氣氛是那麼惡劣,那麼陰 險,完全的冷酷淡漠,再加上幾分恬不知恥。

  一天晚上,蓀亞對木蘭說(這時他對木蘭是又敬又愛):「妹妹,你知道,我不會做 官。好多事情我都不會,做官也當然不會。我不會巴結奉承。你應當看看科長在父親辦公桌 兒前面,氣兒都不敢出,過了五分鐘,父親才抬起頭來看他。他的舉止動作和說話的樣子, 簡直跟個耗子一樣。不知道的人以為做個科長好神氣,是一個大都會的官員。在外面,他尊 嚴神氣,下級都怕他。不過,我告訴你,做官的越是對下級擺出威風嚴厲神聖不可侵犯的樣 子,在上級之前就越發畏縮,越發像個耗子一樣。這就是諂媚逢迎之輩的求進之道。」木蘭 攔住他說:「我懂得。不做官,男人就像年方二九的小姐;做上官,就像撫養嬰兒的兒媳婦 了。」

  蓀亞聽了木蘭的譬喻,微微一笑說:「妹妹,不過這話也不完全對。雖然你有孩子,二 嫂沒有,你還是像她一樣乾淨整齊呀。」

  木蘭回答說:「當然那也看人。不過女人若是照顧嬰兒,她總是不應當穿綢裹緞的。錦 兒幫忙很大。不過單憑女人出去應酬時穿的衣裳就說她是不是整潔,當然不可靠。錦兒聽素 雲的丫鬟說,她們少奶奶的內衣十天也不換一次呢。這種事只有她丈夫和丫鬟才知道。」

  蓀亞說:「這就和我跟你說的科長一樣。一個人擺官架子,往往和女人穿應酬的衣裳一 樣——你別看底細,單看表面兒,倒還不錯。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能諂媚奉承。」

  木蘭沉思道:「我想你是不會奉承人的。可是你以後幹什麼呢?」

  蓀亞回答說:「我能幹什麼呢?誰都有這個問題。在北京等差事的人真是成千成萬的。 都是一無所長,所以只好找官做。你知道我怕官場生活。我以前每天坐在辦公室,閒談,看 報,喝茶,在幾件公事上簽名。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大家都是這種態度。父親若是在官 場,大概我還會有陞遷。若是只憑我自己,我最後頂多做到一個科長,一輩子向人磕頭作 揖,來保持一個位置而已。我是決沒有那種耐性的。野心、權力、成功——這些個都和我無 緣。妹妹,我恐怕你是嫁了一個沒有雄心壯志的男人哪。」

  木蘭說:「我想咱們也不會挨餓的。你若真這樣兒想,我也不會怪你。我早就看出你厭 惡官場。那麼就不要跟官場接近,不要受官場的污染。我父親常說:『正道而行,邪惡不能 侵。』最好,內衣清白,外穿布衣,也勝似內衣污穢,外罩綢袍。」

  在中國「布衣」是表示遠離功名利祿的隱士生活。木蘭停了停,突然又說:「三哥,我 要問你一個問題,你要不加思索,立刻回答。」木蘭有時候兒還叫她丈夫「三哥」,是一種 半開玩笑式的稱呼,因為這麼叫可以喚起幼年甜蜜的回憶。

  「什麼問題?」

  「比方一天,咱們窮了,就像牛家一樣,你在乎不在乎?」

  「那怎麼會呢?」

  「誰也不敢說。我並不是說我願意過窮日子。可是有的事情是由不得人的。你怎麼樣? 在乎不在乎?」

  「只要你我這樣相親相愛,窮,我也不在乎。你真怪,老有這種怪想法!」

  木蘭說:「我想我這是受我父親的影響。每逢他說出家當道士,我就害怕,後來也聽慣 了。但是,也可能。我到西直門外頭看見那些船夫,心想我應當像他們一樣。咱們也應當有 那麼一條船。你想像一下兒,有朝一日,堂堂的曾少爺成了那麼個船夫,我,這位姚家的千 金小姐,成了一個船娘!我的大腳片子正好站在船上撐船!我給你洗衣裳做飯,我很會做菜 呀!」

  蓀亞說:「你真是異想天開。」他笑得聲音好大,那邊屋裡的錦兒進來說:「你們笑什 麼呢?」

  木蘭對她說:「我跟他說,有一天,我們也許會窮得沒有錢。他就做船夫,我就做船 娘。錦兒,那時候兒,你就已經嫁了人,有七、八個孫子了。我們家有老朋友來,我就到你 們家去借一隻雞,回來殺雞預備酒,請朋友吃飯。你覺得怎麼樣?」

  錦兒說:「少奶奶,您真會開玩笑。人不窮的時候兒,說說過窮日子開開玩笑,倒是滿 好玩兒。」

  蓀亞解釋說:「她說這話是因為他要我去做官兒,我說我不能,她才說的。」

  木蘭說:「不是,我是問你想做什麼。」

  蓀亞說:「我來告訴你我要幹什麼。我是要『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錦兒說:「人生做什麼好,少爺當然知道。」

  木蘭說:「可是天下沒有這種事。問題是,你有十萬貫而在揚州過活呢,還是要駕鶴遠 游呢?你若能駕鶴遠遊,也就不要到揚州了。這兩者只能居其一,不可兼而有之。聽我說, 還是當個船夫吧。」

  木蘭於是吟出一首自己心愛的詩來:

    兄拋魚網赴中流

    妹撒釣絲待上鉤

    盡日得來仍換酒

    雨後空舟歸去休

  蓀亞說:「妹妹,我若和你待久了,我也會成個詩人。我喜愛你前幾天對我引用的鄧景 揚的那首詩。」

  木蘭問:「哪一首?」

  蓀亞背誦出來。那首詩是:

  人本過客來無處

  休說故里在何方

  隨遇而安無不可

  人間到處有花香

  木蘭問:「你真是愛這首詩嗎?那麼你是寧願騎鶴遨遊而不去紅塵萬丈的揚州了。咱們 去萍蹤浪跡般暢遊名山大川吧。如今父母在,這當然辦不到。將來總有一天會吧,是不 是?」木蘭這樣輕鬆快樂,蓀亞真覺得心曠神怡,他說:「聽來真是詩情畫意。但是將來能 不能如願以償,誰又敢說?」木蘭大笑:「暫時說一說,夢想一下兒,又有何妨?比方這種 夢想不能實現,做不成漁翁船夫?將來你飛黃騰達做了國家大臣,或是做了外交大使,我成 為大官夫人,也滿不錯呀!那時候兒再一齊想起來笑一笑今天的癡想,不也很有趣嗎?」

  蓀亞說:「你真是妙想天開。以後我就叫你妙想夫人吧。」

  木蘭說:「那麼我就叫你胖子。」

  其實木蘭說將來她和丈夫有自由時再去遊山玩水的那種快樂,現在她也並不是享受不 著。她意思指的只是去游遠處的名山,如陝西的華山,安徽的黃山,河南的嵩山,四川的峨 眉山,再到南方繁華的城市如蘇州、杭州、揚州。這是她生平的願望,朦朧的幻想。如今正 在北京,北京的自然之美,生活之樂,已經盡美盡善,她已經在享受人間的福氣。

  木蘭的公公婆婆,不久發現木蘭有一種毛病,也可以說是兩種毛病,就是以年輕婦道人 家而論,太愛出去。第一件是她太愛和蓀亞出去吃小館兒,第二件是太愛出去逛公園,逛市 郊的名勝古跡。她和曼娘太不一樣,曼娘大多的時光都是消磨在家裡自己幽靜的庭院裡。再 者,這也會使曼娘受到熏染。公婆二人真有點兒惱她。

  木蘭現在,在蓀亞看來,真是有點兒莫名所以了。她是隨季節而改變。她的外號是「妙 想夫人」,果然是隨時妙想天開的。她似乎是有意對每個季節都有不同的反應。在冬季則平 靜沉穩,春來則慵倦無力,夏天則輕鬆悠閒,秋來則舒爽輕快。甚至連她頭髮的式樣也隨之 改變,因為她喜愛改變頭髮的梳法。在冬天下雪的早晨,她穿鮮藍的衣裳,花瓶裡插紅石竹 帶有櫻桃狀的小果實,或一枝野桃,或一枝臘梅。在春天,尤其是仲春,楊柳初展鵝黃小 葉,或暮春時節,法源寺丁香盛開之時,她要睡到日上三竿,頭髮松垂,有時身著睡衣,穿 拖鞋,立在院中,整理牡丹花畦。在夏天,是她最能享受庭院的季節,因為她那院子是專為 炎熱的夏季而設計的,比曾府上所有別的庭院特別寬大,特別敞亮。各處有石凳子,立鼓狀 的磁墩子。院子的西邊兒有格子涼亭,上面爬滿葡萄蔓。涼亭下有一個石頭方桌,可以做固 定的棋盤。在夏天的清晨,僕人收拾屋子之時,或是在上午快近黃昏時,她常和錦兒或是蓀 亞在那兒下棋。不然就一卷在手,躺在低長的籐椅上看小說。秋季到來,在乾爽的北京九月 十月,她不能關在屋裡。有一次,她和蓀亞到西山別墅去,在西山姚家的別墅,蓀亞生平第 一次看見木蘭的臉上流下了眼淚。那時節,她往遠處看,只見一片丹紅的柿樹林,在近處, 只見農夫的一群雪白的鴨子在水上遊蕩。這時流眼淚,被蓀亞看見,她很不好意思。她是要 改這個老毛病,但是改不了。

  民國二年秋天,木蘭在逍遙遊覽中,消磨時光。她現在已然結婚三年,以一個已婚婦人 之身,隨同丈夫出去遊玩,比未婚當小姐時,是自由得多。並且,在民國時代,以前是屬於 宮廷中的花園,湖泊,有名的建築,現在都已開放供老百姓遊覽。她去游北海,中南海。這 「三海」,分幾天才游得完,其中包括光緒皇帝被囚禁的「瀛台」。又到紫禁城西南角的 「社稷壇」,民國後改為中央公園,園中蒼松翠柏,皆百年老樹。木蘭最喜歡的是中央公園 後面,正對著紫禁城的御河,那裡遊人稀少,非常清幽,木蘭常和錦兒、蓀亞一同去。全家 去遊逛的地方,則是更為重要也更大的名勝,如南海,故宮,以前是皇家的禁地。到這等地 方去的時候兒,曼娘是在大家催請之下才和大家一齊去。只圍著金鑾殿的高石頭台基走一圈 兒,就把曼娘累壞了,因為那個廣大的地方可以容一萬二千人呢。她到現在還是像以前一樣 靦腆矜持,在人多的地方兒仍然不肯向四周圍多看。曼娘已經身體很疲勞之時,木蘭卻因為 宮殿建築的宏偉壯麗,氣象萬千,精神上也看得疲勞了。

  曾先生開始說他不贊成這種遊玩。木蘭一次在夏天清早,吃早飯之前,同丈夫到景山以 西御河的岸邊去,離家很近,趁清露未晞之時去聞荷香。她帶了一個玻璃瓶子,在荷葉上收 集露水珠兒,以備烹茶之用,在岸上斜身伸出胳臂,若不是蓀亞及時一把揪住她,她差點兒 栽下河去。

  她,還有丈夫蓀亞,都飽吸了夏日清晨的芳香。但是一回家,聽見錦兒說,曾先生聽門 房兒說他們倆一大早晨就出去了,曾先生對於這位「瘋少奶奶」,嘴裡曾經嘟囔了幾句話。 木蘭一聽說,趕緊去見公公,拉著蓀亞,手裡還拿著那個露水瓶兒。

  她說:「爸爸,您早起來了。」

  曾先生正在看報,沒抬起頭來。木蘭又轉向婆婆說:「我們倆到御河收集荷葉上的露水 珠兒去了。這個可以留著沏茶。」

  曾太太說:「我剛才還納悶兒你們倆那麼大早晨出去幹什麼去了。」

  曾先生抬起頭來說:「你為什麼非要自己去呢?派個用人去也就可以了。」

  蓀亞說:「我們也是要去看荷花。」

  木蘭不敢再說什麼。

  父親說:「咱們家裡不是也有些個盆荷花嗎?還不夠你們看的?」

  木蘭說:「在御河裡有一里長,都是荷花呀。花兒開得真美,氣味好香。」

  做父親的用鼻子哼了一聲說:「美!香!你認為是詩情畫意,是不是?可是一個年輕的 女人不應當那麼老往外頭跑哇。不分早晚,一個年輕女人,在外頭教人家看見,像什麼樣 子?」曾先生知道在荷葉上去收集露水沏茶,是讀書人的雅事,等他一聽說他們倆出去是為 了這件事,他覺得這也不能算木蘭的什麼大過錯。他知道木蘭稟性風雅,可是女人稟性風 雅,喜愛詩詞歌賦,他可有點兒不以為然。因為詩與情愛有關,情愛就會使女人墮落。他差 一點兒要說出賢德的女人是不宜於舞文弄墨的。至於青樓歌女,那可以;對於良家婦女,就 太不相宜了。

  曾太太還寬大。她說:「孩子們年輕,難免傻里傻氣的。木蘭天性就喜愛這些東西。她 既然是和蓀亞去的,也不能算什麼錯兒了。」

  父親說:「木蘭和蓀亞,你們倆聽著。我倒不介意你們做這些年幼無知的事,偶爾下午 到中央公園去一趟,也無妨。可是你們要知道,公園這個地方兒,現代的男女學生,各種身 份不同的年輕人,都去遊逛。還要記住,你嫂子是個寡婦,公園是她最不宜去的地方兒。我 可不許你們帶著她去,除非你母親和老太太大家一齊去。你們倆也不要天天兒去跑。咱們家 裡也有花園子,你們應當知足才是。」

  不錯,在那種年月,木蘭未嘗不可以算做是個「不規矩的」女人,所以從這一方面看, 她也可以說是個「壞」兒媳婦了。

  今天早晨,曾先生說話的腔調兒很直正,但是並不嚴厲,事情也就算過去了。木蘭此後 下午出去散步的時間縮短了些,總想辦法約婆婆一齊去,這樣就有所恃而無恐了。一個禮拜 天下午,甚至老太太,曾先生也一同前去,還有桂姐,曾太太,全家都參加。曾先生這樣出 去遊玩,也有他正當的理由,因為他是陪伴著老太太,這彷彿是在為人子者向母親盡孝道, 這樣做會使母親歡喜。認真說起來,他也許覺得和家人在古松老柏樹下坐著喝茶,看御河對 面皇宮金黃的殿頂,確是心神舒暢的事,但是他卻不使心頭的快樂流露出來。

  有幾次,木蘭也要曼娘一齊去,曼娘不去,她就和蓀亞單去。回來之後,她就興高采烈 把那次出去的見聞向曼娘說,並且最後說:「下次你一定要去,我替你向媽說。」但是曼娘 總是說:「最好不要。我倒是願待在家裡。蘭妹,你知道,我跟你的地位不同。」

  有一天晚上,曾先生的惱怒可說是到了極點,那是木蘭和蓀亞帶著曼娘和小阿瑄,在前 門外一家飯館兒吃完了晚飯之後,一同去看了一場電影。那是曼娘有生之年第一次看電影, 也是最後一次。原因是曾先生認為電影是傷風敗俗的。他們原來並不想去,也曾經告訴母親 說吃完晚飯就回家的。就傷風敗俗而論,在中國戲台上和在西洋電影銀幕上,都是一樣。全 家的女人,在固定的時候兒,如逢年過節等,是一定去聽戲的,那是風俗。可是西洋電影就 不同了,因為影片上有女人,渾身赤裸裸,觀眾都看得見,還有男女親嘴,在中國戲台上是 決不允許的,還有男女摟抱著來回轉,叫跳舞。在中國戲台上,男女戲子也表演調情,當然 不假,但是只限於眉目傳情,最壞也不過在身段兒及手和胳膊姿式上,暗示一下兒而已。當 然不抱住對方拚命轉圈兒,讓群眾看見女人赤裸的背部。看西洋的這類影片兒,外表上認為 令人厭惡而心中竊喜的,並不止曾先生一人。在王府井大街附近有一家新電影院。有一次因 為不知道電影是什麼樣子,曾府全家一齊去看,曼娘趕巧生病,沒有去。

  電影上演出一個夜總會,有一個范倫鐵諾,吻一個少女,一直吻了大約十秒鐘才鬆開。

  桂姐不由得吃吃而笑,曾太太覺得很有趣,曼娘的母親只在黑暗中覺得臉發燒。

  老祖母看得十分開心,她說:「真奇怪!他們怎麼會畫得出來。那個人抽煙的時候兒, 好像真煙從他鼻子眼兒裡冒出來一樣。」

  木蘭覺得外國女人好像只穿著內衣一樣,看得幾乎看呆了。曾先生覺得那些洋女人的腿 很美,但是認為青年男女不應當看。

  那一次之後,他單帶著桂姐去看過幾次,可是不許女兒愛蓮麗蓮一同去。對曼娘他倒沒 有特別明說不許去。在電影的默片兒時代,在電影院裡觀眾是可以說話的,也和中國戲院裡 的老傳統習慣一樣。茶房端茶,在大池子裡「嘿!」一聲,穿空扔過熱手巾帕兒,另外一個 茶房說時遲,那時快,早一把接住,擔保乾淨利落,就好像在青天白日裡看得那麼清楚。所 以有時候兒,觀眾看見熱手巾帕兒的黑影子,從銀幕上一飛而過,所以在電影院裡說話並不 算打擾別人,正如同在外國宴會上可以和旁邊的人閒談個沒完,因為別人也是一樣說話。但 是聲音往往越說越大,對方才能聽得見。演這類電影時,有一次,銀幕上演一個去交際的婦 女,穿上夜禮服要出去參加宴會時,台下一個老紳士從座位上立起來,向觀眾大聲說:「看 那些洋女人!上半身兒滿滿的,卻毫不遮蓋;下半身兒空空的,卻偏要遮蓋。在上邊兒,沒 褂子;在下邊兒,沒褲子!」觀眾吼聲雷動。一個洋人在後喊叫:「Quiet!」叫觀眾靜下 來。出乎洋人的意料,這位中國老紳士不但懂他的英文,而且轉過身去,用漂亮的英文把剛 才說的中國話的意思說了一遍。洋人大驚,也因老人妙語詼諧而大笑。北京的洋人,後來漸 漸知道這位老哲學家叫辜鴻銘,提到他都肅然起敬,無限仰慕,這反而更鼓勵起這位老人加 甚揶揄西洋文明。他曾在英國愛登堡大學唸書,回國來之後,成了個很乖僻的人,對自己的 辮子,自己穿的老式衣裳,都非常自負,並且以這樣外表做為偽裝。在火車或是飯店,若聽 見洋人用洋文批評中國,他就出其不意,使洋人大驚。不管洋人是用英語,德語,法語說 話,那都沒關係,他都能以同樣語言回答。辜鴻銘雖然諷刺文明,不知為什麼,他卻愛吃西 餐,愛看西洋電影。你不能說他是裝腔做勢的人;因為他自己的信仰十分堅定;即使說他是 一個裝腔作勢的人也罷,北京的洋人卻因為他的才華機智,而不以他的尖酸刻薄的話為怪。 後來,木蘭由詩人巴固,認識了這位光怪陸離的學者。

  那天晚上,在飯館兒裡,木蘭、蓀亞、曼娘,飽餐美味沙鍋魚頭,隨後一道菜,是剛上 市的既鮮又嫩的豆子。蓀亞,一如往常,吃得舒服,喝了幾杯酒,興致極佳,木蘭現在已經 知道他是一個講究飲食的人。現在渾身三萬八千個汗毛孔都感覺到快樂,臉又熱又紅。這時 候兒,他就常常清嗓子,因為比平常痰多。

  他出主意說:「咱們去看一場電影兒怎麼樣?」

  曼娘說:「我覺得我不應當去。」

  木蘭說:「父親反對看電影兒。」

  蓀亞說:「全由我負責。這種娛樂,不能不看。實在太妙。」

  曼娘說:「到底像什麼樣子。我都沒法兒想像。」蓀亞說:「就是在一塊白布上,像畫 兒一樣。可是上面的東西都動,是活的。去,去!」

  於是他們就去了。那天的電影不是什麼傷風敗俗的。是醜角兒卓別麟演的,他的手杖, 褲子,兩隻腳,特別惹人發笑。曼娘有生以來還沒有像那天笑得那麼多。

  可是曾先生曾太太老早就等他們回家,已經心情很不安了。大概十一點半他們才到家, 曾太太大喊一聲:「你們到哪兒去了?」

  蓀亞說:「我們到戲園子去了。」

  曼娘說:「我們去看電影了。」話說得太天真太老實了。父親大吼說:「什麼!木蘭, 這都是你的主意!前幾天我跟你說什麼來著?電影這種東西,寡婦能看嗎?」

  蓀亞解釋說:「我說要去的,我帶嫂子去的。」父親說:「夠了。曼娘,你若現在知道 你錯了,我就不怪你。不過以後不許去。至於你呢,木蘭,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偏偏還帶她 去。她跟你不一樣,她是個寡婦。不要再拉她往外跑,讓她分心。要去的地方兒沒完呢。」

  木蘭,幾乎要哭出來,但是卻沒有眼淚,她說:「爸爸,我真不對。」公公從來沒對她 這麼嚴厲過。蓀亞又說:「都是我不對。今天演的是一個笑片兒。我們覺得沒有什麼不好。 是卓別麟演的。」

  父親的擔心,現在鬆了下來。他過去看過卓別麟的笑片兒,也很快樂,並且一想到卓別 麟的怪樣子,惱怒也變得溫和了不少,但是不肯笑,只是說了聲:「噢!」

  木蘭和蓀亞回到自己屋裡,木蘭說:「都是我的不是。我應當知道這種情形。但是當時 我只想讓她至少看一次電影兒。」

  蓀亞說:「我應當負這個責任。可是爸爸不信我的話,咱們得讓他老人家知道,時代變 了。咱們不能把大嫂這麼關起來。這麼把她看得緊緊的幹什麼呀?」

  木蘭說:「這個,你可以跟爸爸說。我不能。」讓木蘭心裡生悶氣的是,第二天早晨曼 娘來到她屋裡,怪她帶她去看電影兒。

  木蘭問:「這對你有什麼害處呢?」

  曼娘說:「一點兒也沒有。我能看一次電影兒,也高興。但是咱們應當聽父母的話。我 不看也沒關係。你若不想,也不去看,日子過得還不是一樣的好舒服。我媽說電影裡有些東 西不很好,她和公公的看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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