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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在樊籠裡,始才得自由。

  感情上的大起大落已使孫寧疲憊不堪,甚至有點麻木。一旦結束了那種「欲說還休」的煩念的糾纏,還真有一種「采菊東籬下,悠悠見南山」的田園詩味道。不可否認的是心口上那個「見證歷史,也被歷史見證」的疤痕明晃晃地處在那兒,只不過視而不見罷了。用一種現代或後現代主義的說法這叫「逃避現實」。其實這也是人自我保護的一種活法,不能老是糾纏在逝去的風景裡,否則靈魂會不堪重負。

  「天馬行空」、「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大概就是指的這種境界。

  人一旦確立了某種目標,並且躬身親行,致力於此道,便會對一些草芥瑣碎視而不見,因此也就省去了不少煩念。

  孫寧暗暗告誡自己:別讓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把心揉碎,使你蹉跎了歲月也浪費了精力,揮一揮手而成長的過程道一聲再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聽毛主席的話,做黨的好孩子,沒錯!

  孫寧自我安慰一番,便達到了自我麻醉的效果,心裡暢快了許多,六根雖未清靜,卻也有點四大皆空。便開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且樂此不疲。

  從此,邁向舞場的腳步漸漸移向圖書館,每天像耗子一樣,從成堆的書籍裡,拖回所謂的資料;原來每日挖空心思和小姑娘逗樂的精力也收回來,在深夜昏黃的燈光下,獨自坐在角落裡,敲敲打打,細心琢磨。每有問題得以解決,便覺如釋重負,點支香煙緩緩地吞吐,沉醉其間,或仰天長嘯,浪笑數聲,頗有仙風道骨,快客風範。

  其實,人是可以偶爾「墮落」一下,不必一本正經,大可以放浪形骸,用通俗的話叫「變態」一下,以此來減輕心靈的負擔。不過應以不觸犯法律不產生惡果為限。正像「帥哥」林志穎唱的那樣:人生一場夢,又何必大計較,青春正年少,我應該大聲笑;人生一齣戲,又何必太認真,生旦淨末丑,我統統扮一回。只是別忘了自己的目標,別忘了趕路。

  天寒地凍,象牙塔裡的考研鬥士們正埋頭書海,厲兵襪馬以圖「二次革命」之成功。孫寧置身其中,其間百味,冷暖自知。就像電影《上甘嶺》中志願軍戰士在激烈的戰鬥間隙來段小曲提提神一樣,學子們也是經常自導自演一些肥皂劇用以活躍氣氛,苦中求樂,壯我行色。

  某夜十時,聚讀於一教室的幾位鬥士正要拿餐具去泡方便面以充飢,用行話這叫「馬無夜草不肥」,卻忽聽一君長歎一聲說:

  「咱們考研簡直是在享福!」

  眾人不解,問緣何發此感慨,答曰:「我們考研的人可以借口不去上課,期末可以要求緩考,飯菜要比先前吃得好,而且還要來點太陽神、腦黃金之類的飼料添加劑。惟一可以沾上艱苦邊的僅是每天晚上做群夜貓子!」

  大伙聽罷,都面帶愧色,放下碗筷,繼續埋頭攻讀,誓日:「不拿碩士不罷休!」群情激昂,竟夜不能寐。

  晚上加班回到公寓,早有鐵將軍把大門封死,只得哀求管理員開門,因為早已彼此面熟,故證件一律免檢,但仍要例行登記姓名和事由。眾所周知,管理人員文憑都很低下,估計高小肄業已屬高材生,故可以盡情調戲。於是學歷史的有人登記姓名拿破侖,事由打仗;學計算機的登記王安,事由掙錢;外語系的男生最無恥,竟有人登記黛安娜,事由赴宴!更多的夜貓子登記的是林憶蓮、劉德華、張學友……

  某晚,電子系一君到校外吃消夜歸來,校門已閉,而此君未帶證件,門衛便盤問是何系,答曰:「電子系。」門衛疑是假冒,便又追問系主任是誰,此君戲言:「張曼玉。」門衛竟二話沒說開門放行。後有人批注日:「老鼠枕著貓蛋睡,玩大膽了!」

  某君是學歷史的,正在執著地為他的碩士夢而奮鬥,與周圍場裡的戰友聊天時老是抱怨社會對其專業之不公,並常對理工類和經濟類的戰友們念叨「苟富貴,毋相忘。」不久,許多戰友都忘此君姓甚名誰,直呼其「苟富貴」。

  當然,考研不是開幾個玩笑就能過關的,學子們加人考研大軍也絕不是為了享受苦中之樂趣。目標一致,卻情形不同。有的是年紀尚小,怕「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在險象環生的社會中無力拚殺,趁著精力過剩,便考研以求老成;有的是專業不吃香,只好來個「李二嬸改嫁」,重新修行個熱門專業,以求日後發展;也有的是抱有野心,人往高處走,希望將來攀個高位;像孫寧這樣,因情場失意而為了擺脫窘境的也不能說沒有。

  其實,孫寧也並非單純為了「殉情」才考研的。還有個原因就是當瀟灑一回後,浪漫已成為過去,面對生活的艱辛與世態炎涼,心中不免生出一種責任感,這年頭已不是「知識越多越反動」,而是「知識就是金錢,就是效益」。他深知「藝多不壓身」,自己的花拳繡腿很難有所作為,因此便決計考研,以求「十年磨一劍」,日後宏圖大展。

  前段時間,家中來信說,母親身體不佳,血壓心臟都有問題。孫寧便陡然生悲,想起每次離家時,母親都親手為自己做菜餞行,招呼其他人少吃,而讓他多吃一口。那時,心裡並無異樣的感覺,而今一封家書,使他省悟,父母都已是暮年之人,歲月已不會太多。念起父親用他那因車禍致殘的手為自己艱難地抄寫複習資料,念起母親行前將省吃儉用的錢塞到自己手中,莫名的酸楚便在胸中湧起。自己絕不能揮霍父母的血汗錢,而到頭來帶著一身傷痕纍纍的「愛」的勳章,一事無成地去見他們,否則,會心裡不安,感覺對不起太多太多對自己寄予厚望的人和自己的良心。

  要考,就得有「捨得一身剮」的勇氣與毅力去沒日沒夜地打一場大決戰。在各種力量驅使下,孫寧玩命地干開了,大有一九五八年大煉鋼鐵的紅火勁頭!

  人是一台高精密機器,操作不慎就會出故障。超負荷的運轉,使孫寧病倒了,肚子裡老是隱隱作痛。醫生捏捏按按,望聞問切一番,結論是胃裡有了毛病。格非的小說《傻瓜的詩篇》上說,胃病實際上屬於精神病的一種,不幸的胃囊成了不堪重負的精神的替罪羊,精神的高度緊張帶來了胃酸的大量分泌,而使胃壁粘膜遭受腐蝕引起潰瘍。

  孫寧惶恐了。

  狡兔有三窟。竊以為三窟之中必有歪門邪道,明的不行,便來暗的。獸類尚精此道,何況「萬物之靈」的人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處在社會的大染缸中,不可能不被打上它的印記,久而久之,好的壞的東西都學到了不少。孫寧也不例外,雖然他骨子裡有著某種善良的本質,但精神上也或多或少地被污染了許多。二十年目睹社會之怪現狀,使他學會了不少生存發展的本領。當他在進軍理想之圍城的路上遇到阻攔時,他便自覺不自覺地抽出了備用的「撒手銅」。

  遵照醫囑,按時服完了「三九胃泰」,孫寧便點燃一支煙,躺在床上,仔細分析他面臨的局勢。「運籌帷幄,而決勝於千里之外」,作了一番深思熟慮,孫寧便蹦將起來,忍著隱隱的胃疼,拿出省吃儉用的積蓄,準備來辦點硬通貨,到投考的恩師家裡去坐坐,順便去會會他那位風騷有餘學識不足的千金,來個迂迴包抄,雙管齊下,假假真真,增加保險係數。孫寧深知「欲制其人,必先利其人」的道理,自己受點委屈做些犧牲也是值得的。人們往往只注重事情的結果,而並不看重過程,就像港台艷星靠拍「三級片」出了名,人們便往死裡崇拜,而忽略了他們成長的歷史,並非是一貫的「根正苗紅」!

  乘著暮色,孫寧去實施他的「沙漠風暴」計劃去了。

  黑暗中,隱隱地聽見有人在哭泣,大概是哭怎麼把自己的靈魂給弄丟了吧!

  這個年讓程偉過得有點灰頭灰腦的感覺。

  寒假裡老爸大發牢騷,成天陰沉著臉,好像誰欠了他幾弔錢似的。其實,有些事比欠錢更讓人難受。他是讓單位裡評職稱的事給氣的。本來,老爸一直兢兢業業,老實至極地幹著革命工作,今年的高級職稱非他莫屬,可是後來竟被一個不學無術的副局長給拿走了。那副局長本來資格不夠,可是人家關係搞得好,上下疏通,評比中當然佔上風。

  「活了這麼大年紀,沒想到讓人耍得這麼慘。」老爸淒然一笑,樣子很嚇人。

  「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一個職稱嗎?」大哥不以為然地說。

  「你懂什麼?」老爸瞪了他一眼,憤憤地說,「我是想不通,社會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只要有錢和人情就能辦事,這叫什麼世道!」

  「你是思想老化,跟不上形勢啦。前幾年你若會跑跑關係,高級職稱不早就到手了。」大哥淡淡地說道。

  「我永遠不會這樣做。我也不允許你們以後做這種事。」老爸有點惡狠狠地說道。

  「說得輕巧,等我弟弟畢業了,他的工作怎麼解決,說是雙向選擇,還不是我們老百姓選擇個當權的,請客送禮,沒這些就辦不成事。」大哥的這番話讓老爸啞口無言,臉色發青地呆坐著。

  晚飯時,老爸喝得像紅臉關公似的,微閉著眼睛斜靠在沙發裡,舌頭像凍結似的繞不過彎來,可還是不住地找酒瓶。

  「別喝啦!」媽媽一副哭相地勸道。

  「好,你們都瞧不起我,連酒都不給喝啦1」老爸滿腔委屈,含混不清地說,「我老啦,我沒什麼本事。」說著,用手蒙了臉鳴咽起來。

  媽媽手足無措地呆站著。

  大哥無聲地離開餐桌,點了根香煙默默地抽,煙霧陰鬱了他那張略顯疲憊的臉。

  程偉悵然地坐在沙發裡,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有沒有自己的過錯。

  今天對老爸說的話是不是太沖了?

  是啊,這種事情對誰來說都很難心安理得,人爭一口氣,明爭倒也不怕,即使敗了也敗得心服口服,怕就怕「暗度陳倉」這一手。當你鉚足了勁準備鬥志昂揚地大戰一場時,人家已把紅旗插上了山頭,不屑一顧地看著你在寨前叫戰,卻高掛「免戰牌」,因為你已不戰而敗了!那種被人暗算壯志難酬的心情該多麼難受!尤其是那施展詭計的小人就在眼前,你卻束手無策!

  爸爸被大哥和媽媽扶進屋裡休息去了。看著一桌不歡而散的飯菜,程偉心裡湧起一陣從未有過的沉重,感到一座無形的大山,即將向自己壓迫過來,自己也會像爸爸這樣扛著它走向社會,一生為其所累為其所煩嗎?

  有人形象地給社會下了個定義:

  「網。」

  看來,果不其然。

  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煩人的事接踵而來,年後,爸爸的心情剛好了一點,大哥兩口子便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吵到家裡來了。

  媽媽好說歹說,也未能阻止大嫂摔門而走去了娘家。大哥跌坐在沙發裡,像個娘們似的嗚嗚地哭起來。

  程偉心疼地望著大哥,卻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安慰他。

  本來大哥在大學裡有一個戀人,確切地說只能叫偶像,兩人雖然彼此都欣賞對方,整天心照不宣地生活在一份虛幻裡,卻終未能捅破那層紙,就稀裡糊塗地畢了業,天各一方,空留一份惆悵在心頭。

  「等待,實在是一個美麗的錯誤!」記得那次大哥喝得醉醺醺的不無悲傷地說。

  是的,他們兩個人都把愛看作是被愛,而等待對方的垂青。其實,愛是主動地給予。等待,實在是一個美麗的錯!

  大哥哭完之後,便拉了程偉陪著他喝酒,直到喝得東倒西歪,用筷子敲著碟子唱起來:「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誰看了我給你寫的信,誰把它丟在風裡……」

  看著大哥那痛苦不堪的樣子,想著他讀大學時的那種意氣風發的勁頭,再看看現在那滿臉的無奈與滄桑,程偉鼻子直髮酸。

  「來,再乾一杯!」

  酒真是一種好東西,一陣眩暈之後,什麼都無所謂了,讓人暫時忘記了痛苦,腦子裡只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可是,酒醒之後,又該怎樣去面對那份蒼涼與無奈?

  第二天醒了酒,程偉便收拾東西準備回學校,家裡的事讓人煩透了,只覺得自己無所適從,彷彿是個局外人。

  「不是再過幾天才開學嗎?」媽媽可憐巴巴地問。

  「我回學校有事,我們要實習了。」

  程偉望著媽媽因操勞而過早衰老的臉龐,違心地撒謊道。

  媽媽老啦!程偉幫媽媽撩了撩一綹凌亂的頭髮,強忍著淚水,轉身裝著收拾東西。怎麼能跟媽媽說是在家裡呆煩了才走的呢!

  「哎,不能耽誤了學習啊!」媽媽歎口氣,給他收拾行李去了。

  程偉的淚水「撲簌撲簌」地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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